第一百四十二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说实在的,我的美貌的朋友,我不知道是否没有看懂,或者理解错了您的信、信里说的故事以及其中包含的那封典范性的书简。目前我能对您说的,就是我觉得这封书简颇为新颖,可以产生效果。因此我就干脆抄了一遍,并且干脆把它寄给了那个天仙似的院长夫人。那封充满温情的书信昨天晚上就发出去了,我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我喜欢这样做,首先因为我曾答应昨天给她写信,其次因为我看她用整个夜晚来凝神思索这件大事(我可不管您会再次责备我使用这种说法),时间也不会嫌多。
我本来希望今天早上能把我的心上人的回信寄给您看,但时间已近正午,我仍没有收到片言只语。我会一直等到五点钟。要是那会儿依然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前去探听一下,因为特别在待人接物的问题上,第一步总是最难的。
现在,您也料想得到,我十分急切地想要知道您认识的那个男人的故事结局。他曾受到强烈的猜疑,说他不会在必要时舍弃一个女子。他还没有改正吗?他的心地宽厚的女友没有宽恕他吗?
我仍然渴望收到您的最后通牒,您说得多有政治色彩!我特别想要知道,在我最后采取的这个步骤中,您是否仍然发现含有爱情的成分。唉!当然含有爱情,而且很深!但那是对谁的爱情呢?可是我什么也不打算着重强调,我只把希望寄托在您的好意上。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要等到两点钟才把这封信封上,希望能把我等待的回信附上。
下午两点
始终什么都没有收到,时间十分紧迫,我没有工夫再添加什么话了。不过这一次,您仍然不肯接受表示爱情的最甜蜜的亲吻吗?
一七xx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第一百四十三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夫人,面纱撕破了,在这块面纱上曾经描绘着我的幸福的幻想。无比惨痛的事实使我醒悟过来,摆在眼前的只有确定无疑、正在逼近的死亡;在羞耻和悔恨之间给我标明了通向死亡的道路。我要顺着这条道路前行……只要我的痛苦可以缩短我的生命,这种痛苦就会得到我的珍爱。我把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寄给您;我不附加任何想法;看了信的本身就会清楚我的想法。现在不再是表示哀怨的时候,只有忍受痛苦。我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力量。
夫人,请接受我只向您作出的这次告别,并请答应我的最后这项请求。那就是任凭我去接受命运的摆布,完全把我忘掉,只当我不活在世上。人的不幸是有限度的,到了这个限度,就连友谊也只会增加痛苦,而无法解除痛苦。一旦创伤到了致命的地步,一切救助就都变得不人道了。除了绝望,任何别的感觉对我都显得相当陌生。我要在漆黑的夜晚掩埋我的耻辱,只有黑夜才合乎我的心意。我要在黑夜中为我的过错痛哭,如果我还哭得出来的话!因为从昨天起,我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那失意沮丧的心已经枯竭了。
永别了,夫人。不要再给我回信。收到那封狠毒的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接任何信件了。
一七xx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第一百四十四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昨天到了下午三点,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很不耐烦,就到那个受到遗弃的美人家去。她家的仆人告诉我她不在家。我把这句话只看成是拒绝接见的借口。我既不生气,也不觉得惊讶。我离开了,暗自希望这个行动至少会促使那个十分谦恭有礼的女子给我一个答复。我渴望得到回信,就在九点前后特意回家看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收到。这种沉默出乎我的预料,使我感到吃惊,我就委派我的跟班去打听情况。了解那个容易动感情的女子究竟是死了,还是生命垂危。终于,我回家的时候,他告诉我,德·都尔维尔夫人的确在上午十一点钟带着侍女出了门。她坐着马车到了xx修道院,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她把马车和仆人都打发回家,并要他们告诉家里人当晚不用等她。当然,这样做是为了合乎规矩。修道院是寡妇的真正的庇护所。她的决心非常值得赞扬,如果她坚持下去,那我欠她的恩情就又多了一份,因为这场风流艳遇会使我声名卓著。
不久以前,我清楚地对您说过,不管您怎样忧虑不安,我重新出现在社交舞台上的时候,一定会闪耀着新的光芒。让那些严厉的批评家出现在我的面前吧!他们指责我陷入传奇故事般的不幸的爱情。他们跟女人决裂时就能做得更加麻利和出色!不,他们应当做得更加高明才行;他们应当以安慰者的身份前去拜访;道路已经给他们指明了。嗨!他们只要敢于尝试一下我完整走过的这段行程。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取得了最起码的成功,我就把头一名的位置让给他。可是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每逢我对什么事用了心思,我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可磨灭的。啊!这一次的印象肯定就是这样。万一哪天我在这个女人身边有了一个她所喜爱的情敌,我就会把我取得的所有别的胜利都看得不足挂齿。
她采取的这个行动满足了我的自尊心,这一点我承认,但她竟然还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足够的力量来跟我彻底分手,这叫我相当不快。这么说,在我们俩之间,除了我设置的障碍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障碍!怎么!就是我想跟她言归于好,她也可能不再愿意。我怎么说呢?她竟没有这样的愿望了,不再把这看作她至高无上的幸福了!谈情说爱就是这样的吗?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觉得这我忍受得了吗?比如说,我就不能设法重新使这个女人预见到和解的可能吗?这样做不是更好吗?只要有人希望和解,人总是愿意和解的。我不妨作出这样的尝试,并不把它看得有多重要,这样也就不会引起您的猜疑。相反,这是一项我们共同从事的简单的试验。就算我成功了,这也只是又一种可以按照您的意愿再次把她牺牲的方法。您似乎很喜欢我这么做。现在,我的美貌的朋友,该是我领取奖赏的时候了,我真心诚意地等着您回来。您就快点回来,与您的情人重逢,跟您的朋友们重聚,重新获得您的快乐,重新了解各种事态的发展趋势。
小沃朗热的情况大有起色。昨天,我心神不安,无法呆在家里,就四处走动,甚至也到德·沃朗热夫人家去了。我发现您所监护的人已经坐在客厅里,尽管仍然穿着病人的服装,但正在完全康复,而且显得更加气色鲜艳,引人注目。你们这些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在躺椅上躺上一个月。说实在的,小姐们可真了不起!这位小姐确实使我渴望了解一下她是否彻底痊愈了!
我还要告诉您,小姑娘遇到的那场意外几乎使您的多情的当瑟尼变疯了。开始他忧心忡忡;今天他又欢天喜地。他的塞西尔病倒了!您想象得到,一个人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是会晕头转向的。他一天三次派人去打听消息,还每天都亲自去一次。最后他给塞西尔的妈妈写了一封华美动人的书信,要求允许他前去祝贺他如此心爱的对象的病体得到恢复。德·沃朗热夫人同意了。因此我发现这个年轻人又像过去那样成了这户人家的客人,只是他还不敢像当初那样随便。
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跟他一起告辞出来,就套出了这些话。您想象不出这次拜访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的那种喜悦、那种欲望、那种激情,真是无法描绘。我这个人喜爱强烈的情绪冲动,就向他保证,要不了几天,我就会使他更挨近他的心上人。这样一来,他就给我弄得神魂颠倒了。
其实,我已作出了决定,等我的试验做完后,就马上把塞西尔交还给他。我想全心全意地献身给您。再说,如果您所监护的人打算欺骗的只是她的丈夫,那还值得让她也成为我的学生吗?让她欺骗自己的情人,特别是她的头一个情人,那才是我的看家本领!因为就我来说,我没有说过爱情两个字,就也没有什么责怪自己的地方了。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请您尽早回来享有您对我的支配权,接受我的敬意并付给我相应的报酬吧!
一七xx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于巴黎
第一百四十五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子爵,您当真甩掉了院长夫人吗?您把我为您写给她的信寄给她了吗?您实在可爱,您完全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真心实意地承认,这场胜利比至今为止我取得的所有别的胜利都更叫我感到高兴。您也许会觉得,以前我很看不起这个女人,如今我对她的评价却很高。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因为我这次战胜的并不是她,而是您。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此,真是妙趣无穷!
不错,子爵,您过去很爱德·都尔维尔夫人,就连现在您仍然爱她;您对她爱得发了狂。但是因为我老是开心地拿这件事来笑话您,您就果断地把她牺牲了。您宁愿牺牲无数个女人,也不肯遭受人家的笑话。虚荣心究竟会把我们引向何处呀!贤哲之士 [9] 认为虚荣心是幸福的仇敌,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我只想耍弄您一下,您现在会落到什么境地呢?但我是不会骗人的,这一点您很清楚。即便您使我陷入绝望,进修道院,我也甘冒这样的风险,向战胜我的人屈服。
然而我表示屈服,实际上那也纯粹只是性格软弱而已。因为只要我愿意,不知道还能挑出您多少刺儿来呢?也许您就应该给我挑刺儿!比如说,您在信中平心静气地要求我让您跟院长夫人言归于好,您用的笔法是多么精巧,或者说多么笨拙。这一点我很欣赏。一方面把这场决裂归功于您,一方面又不失去肉体享受到的快乐,这种方式对您真是无比合适,是不是?到了那会儿,这种表面的牺牲对您就不再算是牺牲了,于是您就表示愿意按照我的意愿再一次把她牺牲!经过这种安排,那个天仙似的信女就会始终以为自己是您心中唯一选中的人,而我也会因为自己胜过了情敌而洋洋得意。我们俩都受骗上当,但您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的是,您拟订计划的时候那么富有才华,执行起来却缺少能耐;有一步行动您考虑欠妥,只是由于这一步,您就给自己最渴望实现的事情设置了一个无法克服的障碍。
怎么!您有言归于好的念头,却又抄了我的信!您竟然认为我也是个笨手笨脚的人!啊!说真的,子爵,当一个女人要伤另一个女人的心的时候,几乎总能找到要害之处,这样产生的创伤是无法医治的。我在打击这个女人的时候,或者确切地说,我引导您打击她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她是我的情敌,您一度觉得她比我强。总之,您把我的地位看得比她要低。假如我的报复有失算的地方,我同意承担错误的后果。因此,我不反对您使出浑身的解数,我甚至还要求您这么做。而且我向您保证,如果您最终得手了,我决不生气。我在这方面坦然自若,再也不想加以过问了。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事儿吧!
比如说,小沃朗热的健康问题。我一回来,您就会把她的确切的消息告诉我,对不对?听到这些消息,我会很高兴。随后,您自己来决定,究竟是把这个小姑娘交还给她的情人合适,还是您设法在热尔库尔的名下,再次成为瓦尔蒙家族的一支旁系的创始人合适。我觉得这个想法相当有趣。我让您自己来作出选择,只是要求您在和我一起商谈之前,不要作出最后的决定。这并不是说把您的这桩事推迟到很晚的时候,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巴黎了。我还不能确切地告诉您是哪一天,但您应当相信,我一回来,您就会头一个得到通知。
再见了,子爵。尽管我和您有过争吵,我耍弄您,责怪您,但我始终非常爱您,我还预备对您证明这一点。不久见,我的朋友。
一七xx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xx城堡
第一百四十六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当瑟尼骑士
我的年轻的朋友,我终于动身了。明天晚上我就回到巴黎。出门回来,家里总会弄得乱糟糟的,因此我不会接见任何人。然而,如果您有什么相当迫切的心里话要对我说,我很愿意不让您受到那条规定的限制;但我只把您一个人作为例外,因此请您对我到达的时间保密,就连瓦尔蒙也不要告诉。
不久以前,要是有人对我说,您很快就会得到我的独有的信任,我是不会相信的。可是您对我无比信任,以致我也完全对您表示信任了。我简直以为您使用了巧妙的、甚至诱惑的手段。这样至少是很不对的!尽管如此,我对您的信任目前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您确实有别的事儿要做!女主角一出场,知心朋友便受到冷落。
因此,您连把您新取得的成就告诉我的时间也没有了。当您的塞西尔不在的时候,成天听您充满柔情的怨言都不够。如果我不在那儿听您唠叨,您就只好对天倾诉了。后来她病了,蒙您看得起我,还对我诉说了您的忧虑。那会儿您还需要有人来听您讲述。但如今您的意中人来到巴黎,她身体很好,特别是您有时能见到她了,她就成了一切,您的朋友们就都变得一文不值了。
我并不想责备您;这是你们这些二十来岁青年的通病。从阿尔西比亚德 [10] 到您,大家不都知道,年轻人只有在忧伤的时候才领略到友谊的作用吗?幸福有时使他们出言不够谨慎,却绝不会使他们对您推心置腹。我也完全可以像苏格拉底那样说:我很欢迎我的朋友在遇到不幸的时候前来找我 [11] 。不过他身为哲学家,他的朋友不来找他,他也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们。在这一点上,我可不像他那样襟怀旷达。我身上具有女性的弱点,感觉到您的沉默。
可是不要以为我对您有什么苛求,我根本就不是个苛刻的人!同一种感情既使我注意到遭受的损失,又使我勇敢地忍受这样的损失,因为我的损失就是我的朋友幸福的证明或原因。因此,只是在爱情给您留下充分的自由和闲暇的情况下,我才希望您明天晚上前来看我。我不许您为我作出最微小的牺牲。
再见了,骑士。我真诚地盼望着能再见到您。您究竟来不来呀?
一七xx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xx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