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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茨是个讲规格的人,他知道,他欠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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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弗兰茨将被人实实在在地撵出亨施克。9点的时候,他独自跑来查看那只小鸟的动静,它已把头埋在了翅膀的下面,蹲在角落里的杆子上,这小家伙睡着了竟然不会掉下来;弗兰茨在老板耳边偷偷说道:“对这小家伙您还有什么可说的,睡在您这乱哄哄的地方,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它太棒了,它肯定累了吧,这里烟气大,对它合适吗,它的肺那么小?”“它在我这儿就没见过什么别的,这里总是烟气,酒馆嘛,今天还算是少的呢。”

弗兰茨随后坐下:“那我今天就不抽烟了,免得烟气太浓了,待会儿我去把门打开一点,不会再有穿堂风了。”格奥尔格·德累斯克、年轻的理夏德和另外三个人分别在对面的一张桌子旁落了座。两个陪坐的,弗兰茨没见过他们。酒馆里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弗兰茨刚才进馆子来的时候,馆子里面还是大吵大嚷和破口大骂。而现在,当他正推开门的时候,他们却立刻压低声音,那两个新面孔则时不时地往弗兰茨身上扫两眼,先把身子猫到桌子上方,然后又猛地向后靠去,互相敬酒。当漂亮的眼睛彼此示意的时候,当斟满酒水的杯子闪闪发光的时候,那就又有、又有了一个喝下去的理由。亨施克,那个秃头的老板,正在啤酒龙头和水池边上忙碌,没像平时那样出来走走,他一直在那儿忙作一团。

接下来,邻桌一下子提高了聊天的嗓门,新面孔中的一个说起了大话。他要唱歌,他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连个弹钢琴的也没有;亨施克回敬道:“弹给谁听,这个不赚钱。”他们要唱什么,弗兰茨心里很清楚,不是《国际歌》,就是《兄弟们,为了光明,为了自由》,如果他们拿不出什么新玩意的话。开场了。对面的人唱起了《国际歌》。

弗兰茨边嚼边想:他们是冲我来的。随他们的便,只要他们不乱抽烟就成。他们唱歌的时候就不会抽烟,就不会危害那只小动物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格奥尔格·德累斯克这个老头子竟然会同这帮毛头小子坐在一起而不过他这边来。这个讨厌的家伙,结了婚,也算个老实的规矩人,却坐在这群二愣子边上听他们叽里呱啦。新面孔中的一个冲这边嚷道:“嘿,同行,你觉得这歌好听吗?”“我,好听。你们蛮有嗓子的嘛。”“你可以一起唱呀。”“我现在更想吃饭。等我吃完了,我再和你们一起唱,或者自己也唱点什么。”“一言为定。”

他们继续自娱自乐,弗兰茨惬意地吃着、喝着,心里想着莉娜和那只睡着了的小鸟会不会掉下来,还拿眼往那边扫射,看到底都有谁在抽烟斗。他今天的买卖做得很不错,只是天气很冷。那边总有几个人在不停地关注他吃饭的模样。他们大概担心我会吃呛着了。从前有个人,他吃了一块夹香肠的三明治,三明治来到胃里,想了想,就又重新向上返回到喉咙管,说道:刚才忘了放芥末!然后它才算是真正地滑下胃里去了。好心的父母配制的纯正的香肠三明治就是这样来的。弗兰茨刚刚显出酒足饭饱的样子,对过的那人就结结实实地朝他喊道:“嘿,怎么样,同行,你现在要不要给我们唱上一曲呀?”这些人大概正在组建一个歌唱协会,我们可以加入,他们唱歌的时候就不会抽烟了。我这里没有点火。我答应的事情,我就会去兑现。弗兰茨通过擤鼻涕的方式沉思默想,身子暖和了,穿堂风就不管用了,他在想莉娜在哪儿,我本该允许自己再多吃一两根小香肠的,可我长胖了,长得太胖了,对那些人唱什么都是白搭,他们压根儿就不懂得生活,不过,君子一言总归是驷马难追。他的脑海里忽然胡乱地冒出一个句子,一行词语,这是一首诗,一首他在监狱里学过的诗,他们常常背诵它,它在所有的牢房里传诵。他此刻屏气凝神,他的脑袋热血喷涌、涨得通红并低垂了下来,他的神情严肃而意味深长。他手拿啤酒杯说道:“我知道一首诗,是从监狱里,从一个犯人那里学来的,他名叫,等等,他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多姆斯。”

就是他。已经出来了,但却是一首美丽的诗。他独自一人坐在桌旁,亨施克在他的盥洗池后面,和别的人一起倾听,没人进来,小圆铁炉噼啪作响。弗兰茨用双手支撑着头部,朗诵起一首诗,多姆斯作了这首诗,牢房就在眼前,还有那放风的院子,他可以从容地忍受它们,现在陷在那里的都可能是些什么样的小子;他现在甚至于觉得自己正在放风的院子里行走,眼前这帮人的所能概不及此,他们对生活一窍不通。

他说道:“哦,人啊,如果你想在这人世间成为一个男人,那么,你要考虑周全,在你被睿智的女人领升到日光之前!这人间就是痛苦之窗!请相信这些诗篇的作者吧,他经常在把这无聊的,把这生硬的菜肴咀嚼!歌德《浮士德》中的词句被抄袭:人为自己的生命欣喜,通常只会在娘胎里!……这里有好心的父亲大人——国家,国家从早到晚把你管教。国家根据写满条款和禁令的乐谱使你痛苦和抖动!它的第一个戒条叫做:人,交钱来!第二个:好了,别再说了!你于是就生活在昏暗中,生活在纷扰的状态里。你不时地尝试在酒馆里一醉方休,借啤酒或葡萄酒浇灭忧愁,接踵而来的就是酩酊大醉之后的难受。此间岁月显形,蛀虫般蚕食着华发,屋梁正在令人忧虑地嘎嘎作响,四肢变得虚弱和萎靡;大脑的机灵开始变味,棉线也越来越细了。一句话,你发现,秋天此刻已来临,你放下勺子,行将死去。我要激动地问你,哦,朋友,什么是人,什么是生活?我们伟大的席勒已经说过:“那不是无比巨大的财富。但我要说:那跟鸡棚的窄梯没有什么不同,从上到下凡此种种。”

他们全都静默无声。停顿片刻之后,弗兰茨说道:“是的,那人写下了这首诗,他来自汉诺威,而我却把它记住了。不错,生活需要的东西,但很苦涩。”

对面传过话来:“喂,那你就好好记住国家吧:这好心的父亲大人——国家,还有谁把你管教,除了国家。背熟喽,同行,靠这个是成不了气候的。”弗兰茨的头还被支撑着,那首诗还未消逝:“是的,牡蛎和鱼子酱他们没有,我们没有。人总得挣钱糊口,对一个穷鬼来说肯定很难。如果人长着两条腿在外闯荡,他应该感到知足了。”对面的那群继续连珠炮般地发射,这家伙还是会清醒过来的:“挣钱糊口的方法多种多样。从前俄国出过间谍,这些人顺道挣了不少钱。”另一个新面孔嚷道:“我们这里尽是些别样的人,他们高高在上,弄得个肥缺,把工人出卖给资本家,以此捞取酬劳。”“比妓女们强不了多少。”“更坏。”

弗兰茨想着他的诗,还有那些好心的小子们眼下在那外边可能干些什么,那里将会有不少新来的,每天都有一批被运走,他们这时总是高呼:“出发!我们的歌该怎么办?我们没有音乐,许诺却不信守。”他们还能拥有一首歌:我许诺,我信守诺言。先润润嗓子。

弗兰茨拿起他新要的一杯啤酒,喝了一口,我该唱点什么;此刻,他看见自己站在院子里,把他今天想得起来的东西对着墙壁乱吼一气,当时到底是怎么了?他平和而缓慢地唱了起来,从他的嘴里汩汩地流出:“我曾有个战友,比他更好的不会再有。战斗的鼓声响起,他与我肩并肩步调一致。步调一致。”休止。他唱起第二段:“飞来一颗子弹,不是打中我,就是打中你;子弹把他的生命夺走,他倒在我的脚边,仿佛就是我自己。仿佛就是我自己。”唱到最后一段时他提高声音:“我多想伸出手,可我正把子弹推上膛。我不能向你伸出我的手,你永远是我的好战友,我的——好战友。”

最后,他响亮、庄严地,昂首挺胸地把歌唱完,他唱得英勇而满足。对过的那帮人也在结束的时候从他们的诧异中恢复过来,跟着一起起哄、敲击桌子、尖叫、胡闹:“我的好战友。”弗兰茨却在歌唱的中途想起他本来想要唱的歌。那时他是站在院子里,现在,他为他找到了它而知足,他无所谓自己在哪里;他现在在唱歌,他必须唱出来,他非唱这支歌不可,犹太人就在眼前,他们在争吵,那个波兰人,还有那个优雅的老先生,叫什么来着;温柔,感激;他在这家酒馆里放声高歌:“一声吼叫如雷鸣,似刀剑的搏击,似惊涛和骇浪:向莱茵河挺进,向莱茵河挺进,向德国的莱茵河挺进,我们都愿做守卫的斗士!亲爱的祖国,你尽管放心,亲爱的祖国,你尽管放心。莱茵河畔的守卫,守卫,坚定而忠诚,莱茵河畔的守卫,守卫,坚定而忠诚!”我们知道,我们经历了这一切,而现在我们坐在这里,生活真美,真美,一切真美。

那帮人随即一片沉寂,那新来的一个安抚着他们,他们无动于衷;德累斯克弯腰勾背地挠头,老板出现在打酒的柜台后面,一边拿鼻子四处嗅闻,一边在弗兰茨旁边坐下。弗兰茨在歌曲结束的时候向全部的生活发出祝愿,他摇晃着酒杯:“干杯,”捶打着桌子,满面放光,一切都很好,他酒足饭饱,只是莉娜在哪儿,他感到了自己的那张圆鼓鼓的脸,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膘肥体壮。无人作答。沉默。

对面有个人挥动大腿,越过座椅,扣紧夹克,拉紧腰带,是个高高的的、腰板挺直的家伙,是个新来的面孔,这下可糟糕了,只见那人迈开阅兵式般的步伐向弗兰茨走来,他的头上将会挨上一拳的,也就是说,如果那个新面孔够得着的话。来人“嗖”地一跃,骑坐到弗兰茨面前的桌子上。弗兰茨看着这一切,等待着:“嘿,伙计,这酒馆里还是有那么几把椅子可坐的。”那人从上向下地指着弗兰茨的盘子说道:“你都吃了些什么呀?”“告诉你,你如果长着眼睛的话,这酒馆里还是有那么几把椅子可坐的。你自己说说,人家大概把你当个孩子,洗澡水调得过热了吧,你自己说说。”“我们用不着谈这个。我倒想要知道,你都吃了些什么。”“奶酪面包片,傻瓜。这里还剩着面包皮等你来吃呢,蠢货。你要是不懂礼数的话,你现在就给我从桌子上下去。”“奶酪面包片,我一闻就知道了。只是从哪儿来的。”

然而,两耳涨得通红的弗兰茨站了起来,另一张桌子上的那伙人也站了起来,弗兰茨抓起他的桌子猛地一掀,那个新面孔连同盘子、啤酒杯和芥末罐一起稀里哗啦地翻倒在地。盘子摔碎了。亨施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冲着一地碎片跺脚道:“不行,我这里可没有打架一说,不要在我的酒馆里斗殴,谁破坏和平,谁就赶紧打这儿出去。”高个子重新站立起来,把老板往旁边一推:“您让开,亨施克,这里可不是斗殴。我们在算总账。谁要是打破了东西,他就得出钱赔偿。”我退让了,我夹着尾巴跑到百叶窗后,只要他们不来动我,我就从这里走掉,嘿嘿,只要他们不来动我;我对谁都好,只要他不至于愚蠢到来动我的地步,否则,是会有点小麻烦的。

那高个子将裤子向上拉起,他的进攻就这样开始。弗兰茨明白会有事情发生,德累斯克现在将作何反应,他也只是在那里干站着当观众。“格奥尔格,你瞧瞧这个就值八分钱的贱小子,你从哪儿给自己拖来这么一个,找来这么一个流着鼻涕的野孩子?”那高个子来回整理着他的裤子,它们大概正往下滑呢,他得让人缝上新扣子才成。那高个子当着老板的面嘲讽道:“尽管说好了。法西斯分子可以讲演。他们能说什么,他们在我们这里享有言论自由。”德累斯克从后面来回地挥动着左臂:“不,弗兰茨,我可没有插过手,你瞧,你的那摊子事和你的歌曲,你这是自讨苦吃,不,我可不管,这里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呢。”

一声吼叫如雷鸣,啊,原来如此,庭院里的那支歌,他们这下想要触及此事,他们这下想要参与决定。

“法西斯,嗜血的恶狗!”那高个子在弗兰茨面前咆哮,“交出那条绑带来!嗯,怎么还不赶快交出来?”

从现在开始,他们四个人都想冲我而来,我一直背对着窗子,先拿把椅子再说。“交出那条绑带来!我要把它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我要这个家伙的绑带。”其余的人都在他那里。弗兰茨手里攥着椅子。先把它紧紧抓住。先抓紧不放。然后我就把它扔出去。

老板从后面抱住那高个子,央求道:“您走吧,毕勃科普夫,这就走吧,您只管走了吧。”他为他的店子担忧,恐怕没有给这些玻璃碎片上过保险,好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亨施克,那是当然,柏林有的是酒馆,我刚才只是为了等莉娜。您难道就只维护这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把人给撵出去,我每天都来这里坐坐,而这两个新面孔今天晚上才是第一次来。”老板把那高个子推了回去,另一个新面孔啐道:“因为你是个法西斯分子,那条绑带就在你的口袋里,你是纳粹党徒。”

“我就是。我对格奥尔格·德累斯克作过解释。还有为什么。这个你们是不会懂的,所以你们就咆哮。”“不,咆哮的是你,莱茵河畔的守卫!”“如果你们无事生非,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到我的桌子上,靠这种方法,世界根本就别想太平。必须安宁,人才能工作和生活。工厂的工人,商贩,以及所有的人,有安宁才有秩序,否则就是没法工作。你们到底想靠什么谋生,你们这些自吹自擂的家伙?你们被连篇的空话搞得晕头转向!你们什么都不会,只会无事生非,只会使别人变得阴险,直到人家也真的变得阴险起来并把你们揍上一顿,才觉甘心。你们当中有谁会让自己被人踩上一脚?”

忽然间,他咆哮起来,心中油然而生的想法,被他滔滔不绝地道出,他人放得很开,一股血流从他的眼里一涌而过:“你们这些罪犯,混蛋,你们并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非得把你们脑子里的愚蠢念头打掉不可,你们在毁坏整个世界,当心,你们别给自己找事,喜欢流血牺牲的家伙们,无赖们。”

他心潮翻涌,他在特格尔坐过牢,生活十分可怕,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啊,那歌里的人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伊达,不要去想这个。

他胸怀恐惧地继续咆哮,某种东西显现出来,他抵御着它,他用脚把它往下踹,它必须通过咆哮得以发泄、得以克制。整座酒馆隆隆作响,亨施克站在他面前的桌子旁,不敢上前靠近他,于是就站在那里袖手旁观,他于是就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胡乱的咆哮,还大发雷霆:“你们对我根本无话可说,没有谁,没有哪一个人,可以跑来对我说三道四,我们大家都清楚得很,我们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去坐的牢,才跑到战壕里去躺着的,而你们居然煽风点火,你们这些煽风点火的家伙,必须有安宁,我说的是安宁,真恨不得把这个词写在你们的耳朵背上,不要别的,只要安宁(是的,就是它,我们终于到了,这一点也不错),谁现在跑来闹革命,搅得人不得安宁,就应该把他们绞死,挂满一整条街(黑色的杆子,电报机的杆子,沿特格尔公路整整一排,我知道),到时候他们就会相信了,到时候,到他们摇晃的时候。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记住这个,还有你们的作为,你们这些罪犯(是的,安宁就是这样来的,到时候你们全都静默无声,这是唯一的真实,我们会经历的)。”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时而狂躁,时而僵硬。他扯开喉咙盲目地叫喊,他的目光呆滞无神,他的脸色铁青,面颊肿胀,他口吐唾沫,他的两手滚烫,这个男人的头脑已经不大清醒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抠住椅子,但他只是紧紧抓住那把椅子。现在,他马上就会拿起那把椅子扔出去。

注意,危险已经临近,保持道路通畅,商店,火灾,火灾,火灾。

与此同时,这个站在那里咆哮的男人也在倾听自己的声音,从远处观察自己。那些房子,那些房子又要冲过来了,那些屋顶想要盖过他的头顶,没有那么回事,他们不该这样对待我,这帮罪犯不会得逞的,我们需要安宁。

他的心里一片混乱:马上就要开始,我将做点事情,掐住一个人的脖子,不,不,我马上就把他掀翻在地,大打出手,还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想过了,世界是安宁的,有秩序的。他朦朦胧胧地感到一阵惊恐:这世界有点不大正常了,他们如此可怕地站在对面,他似有千里眼,正对此进行体验。

从前,在天堂里生活着两个人,亚当和夏娃。那天堂就是壮丽的伊甸园。鸟儿和动物们四处玩耍。

得了,趁他还没发疯。那帮人保持沉默,就连那高个子也只是从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息并冲着德累斯克眨眼;我们倒是更愿意在桌子边上坐下来,我们愿意互相聊聊别的事情。德累斯克结结巴巴地打破沉寂:“就这样吧,你现在经验说够了。”这个人的心中已趋平静,那片浮云过去了,过去了。谢天谢地,过去了。他的脸逐渐褪色,如释重负。

他们站在他们的桌旁,那高个子坐着喝酒。木材实业家们坚持自己的借口,克虏伯让它的退休职工挨饿,一百五十万人失业,十五天内增加了二十二万六千人。

那把椅子从弗兰茨的手中滑落下来,他的手变软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寻常,他的头还一直低着,他们不再令他激动:“我走。我祝你们玩得快活。你们脑袋里的东西不关我的事。”

他们听着,并未作答。你们就让那些令人可鄙的、作出变节行为的无赖在资产阶级和社会沙文主义者们的喝彩声中去诋毁议会宪法吧。这更加速了欧洲革命工人同谢德曼(18)之流等等的决裂。被压迫阶级的群众是支持我们的。

弗兰茨拿起他的帽子:“我很遗憾,格奥尔格,我们竟然是这样,因为这种事情,而分道扬镳的。”他向他伸过手去。德累斯克并未去握它,而是坐到了椅子上。必须流血,必须流血,必须血流成河。

“那好,我这就走。我该付多少钱,亨施克,那只玻璃杯和盘子也算上。”

这就是他们的秩序。十四个孩子共用一个瓷杯。德国天主教中央党部长赫尔茨菲尔的一项福利公告称:必须放弃这项公告的发布。鉴于我所支配的资金十分有限,只能考虑下述这些情况:子女极其众多——大约达到十二个,对子女的悉心教育,尽管由于经济状况的原因而受到极其不利的影响,但仍能模范性地得以进行。

一个声音在弗兰茨身后吼道:“用胜利者的桂冠,用鲱鱼尾拌土豆,好好养养你自己吧。”这个蠢货,应该把自己屁股上的芥末揩掉。真可惜,他没落到我的手心里。弗兰茨戴上了他的帽子。他想起了哈克申广场,那些搞同性恋的男孩子,那个白头发的报摊,他本来是不想的,他犹豫着,他离去。

他来到了门外的严寒里。莉娜恰巧正对着店门站着,她刚到。他缓缓地走着。他恨不得返回去告诉那伙人,他们都疯成什么样子了。他们都疯了,他们正被人弄得头晕目眩,他们原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甚至连那个高个子,那个冒失鬼,那个扑通落地的家伙,都不是。他们只是不知道,那么多的热血该往哪里洒,是的,他们太容易冲动,他们若是在外边、在特格尔呆过,或者经历过一些事情,他们的心中就会亮起一盏明灯,那可是一百支光的灯。

他挽着莉娜的胳膊,在阴暗的街道上四处张望。要是能再多点上几只灯该有多好。这些人到底想把人怎么样,先是那群搞同性恋的小子,现在又是这帮赤色分子。这一切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自己拉的屎应该自己去擦。人家生在哪儿,就应该让人家坐在哪儿;搅得人甚至连杯啤酒都不能安心喝完。我真恨不得返回去把亨施克的那个店子全都砸他个稀巴烂。弗兰茨的目光里又有某种不安在震颤和涌动;他的额头和鼻子变得肿胀起来。但这种状况逐渐消退,他紧紧抓住莉娜,他挠她的手腕,她微笑道:“你尽可以放心去做,弗兰茨,你的小痒痒挠得可真带劲儿。”

“我们现在跳舞去,莉娜,我们不进这家臭气熏天的店子了,我受够了,他们一个劲儿地抽烟,而一只小小的金翅雀就蹲在旁边,它完全有可能会丧命的,但他们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向她描述,他刚才是多么有理,而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登上电车,一路经过雅诺维茨大桥驶进小瓦尔特的舞厅。他就这样不修边幅地乘车而去,莉娜甚至连去换下衣服都不行,她那模样也和他一样俊俏。行车途中,这胖女人坐在电车里面,还不忘从口袋中拿出一小张报纸,那已经完全皱得不成样子了。她这是特意为他带来的,这是一份星期日出的报纸,叫《和平信使》。弗兰茨说,他不卖这种报纸,他握着她的手,冲着那漂亮的题头和首页上的标题直乐:“因祸得福。”

两只小手啪啪,啪啪,两只小脚踢嗒,鱼儿,鸟儿,整日,天堂。

电车一路盘旋,他俩在车厢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头挨头地一起读首页上那首被莉娜用铅笔圈下来的诗:“两个人过得更好,”作者艾·菲舍尔:“独自行走,步履糟透,脚时常折扭,心是如此担忧,两个人过得更好。你若跌倒,谁来支撑你的步伐?你若疲惫,谁来拉你一把?两个人过得更好。你这个沉默的旅人,穿过世界和时代,带上耶稣基督与你同在,两个人过得更好。他知道路不只一条,他认识那条小道,他全力以赴,帮你不动摇,两个人过得更好。”

可我仍然感到饥渴,弗兰茨一边读一边想,两杯太少,那长篇的讲演使嗓子干得冒了烟。随后,他想起了他的歌唱表演,他觉得回到了家里,他挽紧莉娜的胳臂。

她嗅到了清晨的空气。在穿过亚历山大街去往木材街的路上,她软绵绵地偎依在他的身旁:“这可不是马上就要去订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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