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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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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铜伴金色,听到马蹄声,钢铁铮铮响。

无礼顶顶,登顶顶顶。

碎屑,剥着灰指甲上的碎屑,碎屑。

太不像样!金发的脸更红了。

一声嘶哑的笛音吹响了。

吹响了。布卢姆黑麦开蓝花。

金色高髻发。

一朵起伏的玫瑰花,缎子胸脯上,缎子的,卡斯蒂尔的玫瑰。

颤音,颤音歌唱:伊桃乐丝。

闷儿闷!谁躲在……那金色角落里藏闷儿呀?

叮零一声,响应古铜怜悯。

又一声呼唤,一声悠长而震颤的纯音。久久方息的呼声。

逗引。轻声细语。但是瞧!明亮的星星消失了。玫瑰呀!清脆的鸟鸣应和了。卡斯蒂尔。黎明来到了。

锵锵锵轻车轻轻地行驶着。

钱币铿锵。时钟喀达。

表心愿。sonnez.我舍。吊袜带回弹。不得离开你呀。啪达。la cloche!拍打大腿。表心愿。暖烘烘的。心上的人呀,再见!

锵锵锵。布卢。

和音大声轰鸣。爱情吸住了。战争!战争!耳膜。

一张风帆。在波涛中颠簸的一张风帆。

完了。画眉声声唤。一切全完了。

角。犄角。

当他初次见到。可叹呀!

充分交媾。强烈搏动。

啭鸣。啊,迷人!勾人心魄。

玛莎!回来吧!

呱嗒呱嗒。快嗒呱嗒。呱呱叫呱嗒嗒。

好天主啊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听到过。

聋子秃头派特送来吸墨纸垫刀子收起。

月光下夜晚的呼声:悠远的。

我感到很悲哀。又及。非常寂寞的布卢姆开花。

听呀!

那只冷的螺旋形带尖角的海中号角。你有吗?各自听又互相帮着听,海浪拍击,无声喧哗。

珍珠:当她。李斯特狂想曲。嘶嘶嘶。

你没有?

没有:没,没:相信:莉迪利德。鸡头槌头。

黑色的。

声音低沉的。唱吧,本,唱吧。

伺候你等候。嘻嘻。伺候你嘻。

但是等一下。

低低的,在幽暗的地底下。埋藏的矿石。

naminedamine[1].全完了。全倒下了。

细细的,她的轻轻颤动的处女毛蕨类叶片。

阿门!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摸过来。摸过去,摸过来。一根把儿,凉爽挺立的。

古铜莉迪亚伴着米娜金色。

走过古铜色的,走过金色的,在海洋绿的阴影中。布卢姆。老布卢姆。

有人叩,有人敲,卡啦一声,鸡头槌头。

为他祈祷吧!祈祷吧,善良的人们!

他的肿胀的手指头敲鼓似的。

大洪钟的本。大本洪钟。

夏日的最后一朵卡斯蒂尔的玫瑰花,落下的花布卢姆我感到非常悲哀寂寞。

普依!小小风管细微微。

真诚可靠的人们。利、克、考、代、多。不错,不错。像诸位这样的。都会举杯钦钦呛呛。

弗弗弗。喔!

近处的古铜何在?远处的金发何在?马蹄何在?

噜尔尔普尔。卡啦啦。哐啷啷。

到那时,只有到那时我才要。人撰弗尔写。墓呜弗志铭。

完了。

开始!

古铜伴金色,杜丝小姐的脑袋和肯尼迪小姐的脑袋,并排儿地伸在奥蒙德饭店酒吧间那半截子窗帘上,听着总督车队驰过,马蹄铮铮,响亮的钢铁声。

——是她吗?肯尼迪小姐问。

杜丝小姐说是她,坐在大人旁边,珠灰色配eau de nil[2].

——雅致的对比,肯尼迪小姐说。

杜丝小姐突然激动起来,兴奋地说:

——瞧那个戴大礼帽的。

——谁?哪儿?金发的问,她更兴奋。

——第二辆车,杜丝小姐说,她的嘴唇湿漉漉的迎着太阳笑。他看着呢。等我去看一看。

古铜色的她,快步奔到最里边的屋角,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压扁了的脸周围镶着急忙中呼出来的一团雾气。

她的湿漉漉的嘴唇间,发出吃吃的笑声:

——他回头看着呢,灵魂勾住了。

她笑着说:

——哭泣了!你说男人是不是蠢得可怕?

悲哀。

肯尼迪小姐悲哀地背着亮光轻挪几步,手指把一根散开的头发捻向耳后。缓缓的步子,悲哀的她,捻着一根头发,已非金色。悲哀地,她缓步捻金发,撩向耳朵曲线的后面。

——享乐的可是他们,她接着悲哀地说。

一个男人。

羊羔布卢从莫郎烟斗店走过,怀藏偷情的乐趣,走过了瓦恩古董店,心中还记着一些偷情的甜言蜜语,走过了卡罗尔那些灰不溜秋的陈旧盘子碟子,说给拉乌尔的。

打杂的对着她们,酒吧内的她们,酒吧女郎们,走过来了。对着没注意他的她们,他把托盘往柜台上砰的一撂,托盘内的杯碟咣直响。然后

——喏,你们的茶,他说。

肯尼迪小姐斯斯文文地把茶盘挪开,放在一只倒扣在地的锂盐水板条箱上,看不见的低处。

——啥事?打杂的粗里粗气地问,大声的。

——自己看去,杜丝小姐顶他,同时离开了她的侦察点。

——你的相好,是吧?

傲慢的古铜色回答:

——你再说一句你这种无礼顶撞的话,我就向德·玛赛太太告你。

——无礼顶顶登顶,打杂的粗鲁地反唇相讥,同时却在她的威胁下原路退去了。

布卢姆。

杜丝小姐对自己的花皱着眉头说:

——这个臭小子顶讨人嫌。他再不老实,我要把他的耳朵拧出个一码长。

雅致的对比,贵妇风度。

——甭理他,肯尼迪小姐答道。

她斟了一茶杯的茶,又将它折回茶壶里的茶中去。她们蜷缩在她们的柜台礁石下,坐在板条箱倒扣的小凳子上等着,等她们的茶沏开。她们摸着自己的衬衫,都是黑缎子的,两先令九一码的,等着她们的茶沏开,两先令七的。

对,古铜色的近些,金色的远些,听到近处钢铁铿锵,听到远处马蹄嘚嘚,听到钢蹄铿铿锵锵踢踢嗒嗒。

——我的皮肤晒得太黑了吧?

古铜小姐解开衬衫,露出了脖子。

——还没有,肯尼迪小姐说。要过些时候才会发黑的。你有没有试过樱桃月桂硼砂水?

杜丝小姐站起半截儿,斜眼从描着金字的酒吧镜子里看自己的皮肤,镜子前那些闪闪发光的红、白葡萄酒杯之间,还摆着一只海螺壳。

——弄得手上怪味儿的,她说。

——加点甘油试试,肯尼迪小姐给她出主意。

杜丝小姐和自己的脖子、双手告别。

——那些东西只会弄得皮肤过敏,她回答着,又坐下了。我问过博伊德店里那个老顽固,有什么可以搽我的皮肤的。

肯尼迪小姐正在斟沏好了的茶,作了一个鬼脸,祈求地说:

——哎哟,慈悲慈悲吧,可别跟我提他啦!

——可是你等着我告诉你哟,杜丝小姐央求她。

肯尼迪小姐已经斟好茶,加了糖加了奶,伸出两根小指头堵住两只耳朵。

——不,不要,她叫喊着。

——我不听,她叫喊着。

但是,布卢姆呢?

杜丝小姐学着那种脾气暴躁的老顽固的嗓音,嘟嘟哝哝地说:

——擦你的什么?他说。

肯尼迪小姐放开耳朵要听,要说话。可是她又说,又祈求说:

——可千万别让我想到他,要不我得断气儿啦!讨厌的老丑八怪!那晚上,在安悌恩特音乐堂。

她厌恶地啜了一口她沏的,一口热茶,一小口,一小口甜茶。

——看他那德性,杜丝小姐说着,将古铜色的脑袋向后仰起四分之三,歙动着她的鼻翼。——胡哈!胡哈!

尖细的笑声从肯尼迪小姐的喉间迸了出来。杜丝小姐颤动着鼻孔,哼哼胡胡地发出无礼顶顶声,像拱着嘴搜寻什么似的。

——哎唷!尖声的肯尼迪小姐叫道。还有他那鼓暴眼呢,你忘得了吗?

杜丝小姐添上了她的深沉的古铜笑声,同时大声喊道:

——还有你的那另一只眼呢[3]!

羊羔布卢的深色眼睛,看着阿伦·菲盖纳的店名。我为什么老想着菲盖塞呢?我是想到采集无花果了[4]。这普罗斯泼·洛莱是个胡格诺派的姓氏。布卢姆的深色眼睛掠过了巴席的圣母雕像。蓝长袍,白衬裙,来找我吧。他们相信她是神:女神。今天那一些。我没有看到。那人说话了。大学生。后来和代达勒斯的儿子在一起。也许就是马利根。全是窈窕贞女。所以引得那些好色之徒都来了:她的白色的。

他的眼光过去了。偷情的乐趣。乐趣,是有趣的。

偷得的。

格格格一片笑声,年轻的金色古铜嗓音交融在一起,杜丝和肯尼迪你那另一只眼。她俩都把年轻的脑袋仰向后边,古铜格格格金色,放声大笑,尖声叫着,你那另一只,互传讯息,刺耳的高音符。

啊唷,喘着,叹着。叹着,啊唷,精疲力尽了,她们的欢笑逐渐停息了。

肯尼迪小姐又用嘴唇碰一碰杯沿,举起杯子,啜上一口,格格格格。杜丝小姐对着茶盘弯下腰,又一次歙动鼻翼,骨碌碌地转动着滑稽的鼓眼睛。又一次的肯尼格格格,俯下身格格格,盘在头顶的秀发下垂,露出颈背的玳瑁梳子,嘴里喷出了她那一口茶水,喉咙里呛的又是茶又是笑,连呛带咳地喊叫着:

——哎唷,那对油糊糊的眼睛呀!谁要是嫁了那样一个男人哟!她喊叫着。还留着那么一小绺胡子呢!

杜丝敞怀大吼,痛痛快快的一嗓子,痛快的女人痛痛快快的一嗓子,欣喜、欢乐、愤慨。

——嫁给那个油糊糊的鼻子哟!她大声吼叫着说。

尖声的,夹着低沉的笑声,随后古铜在金铃中,她们互相怂恿着,笑了一阵又一阵,一串串的铃声变换着,铜铃金铃,金铃铜铃,尖嗓音低嗓音,笑声接笑声。然后又是一阵笑声。油糊糊的我知道。精疲力竭、有气无力的,她们将摇晃够了的脑袋倚在柜台边沿,编成发辫盘在头顶的伴着梳直发亮的。脸都通红(哎唷!),喘着气,冒着汗(哎唷!),有气无力的。

嫁给布卢姆,嫁给油糊糊蔫兮兮的布卢姆。

——哎唷天上的圣人哟!杜丝小姐说着叹着,胸口的玫瑰花起伏着。我真不该笑得这么野的。我都湿透了。

——哎唷,杜丝小姐!肯尼迪小姐责备她说。你太不像样了!

于是脸更红了(你太不像样!),金色更深了。

油糊糊的布卢姆游荡过了坎特韦尔公司,又走过瑟贝公司的神圣童贞女像,油彩鲜艳的。南内蒂的父亲到处兜售这些东西,挨门说好话,跟我一样。宗教有好处。得找他解决钥驰公司那一小段。先吃东西。我需要。还没有到。四点,她说。时间在不断地过去。钟上的针在转。走。在哪儿吃?克莱伦斯饭店,海豚饭店。走。为了拉乌尔。吃。如果我这几个广告能净赚五个畿尼亚的话。紫罗兰色的丝内裙。暂时还不。偷情的乐趣。

红晕消减,又消减,淡入金色。

她们的酒吧间里,缓步进来了代达勒斯先生。碎屑,剥着他那大拇指的灰指甲上的碎屑。碎屑。他缓步进来了。

——哟,欢迎你回来,杜丝小姐。

他握着她的手。度假开心吗?

——开心极了。

他希望她在罗思特雷弗时天气不错。

——美极了,她说。瞧我这一身怪模样。整天在海滩上躺着。

古铜白。

——你那是太折磨人了,代达勒斯先生一面说她,一面宽厚地按了按她的手。那是叫可怜的老实男性望着眼馋。

一身丝缎的杜丝小姐一努嘴,把手臂抽了回去。

——哎,去你的吧!她说。你很老实吗,我看不见得。

他是老实的。

——说这个么,我真老实,他沉思着说。我在摇篮里的时候是那么一副老实样子,所以他们给我取了这个老实巴交的赛门的名字。

——你准是个小宝贝儿,杜丝小姐回答说。今天大夫吩咐喝什么呢?

——这个么,他沉思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想麻烦你,要一点清水,还要半杯威士忌。

锵锵锵。

——欣然从命,杜丝小姐答应。

她以优美的欣然从命姿势,转过身去对着描有坎特雷尔与科克伦金字的镜子。她姿势优美地从她的晶质玻璃桶中,放出一个份量的金黄色威士忌。代达勒斯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袋、烟斗。她欣然送上酒来。他含着管道,吹了两声嘶哑的笛音。

——老天爷,他沉思着说,我常想去看看芒山。那一带的空气一定是非常有益健康的。但是最后要来一个讨厌时期,他们说的。是呀。是呀。

是呀。他捻着一些丝丝,一些美人鱼烟丝,杜丝处女毛丝,装进烟锅儿。碎渣。细丝。沉思。沉默。

无人吱声。是呀。

杜丝小姐高高兴兴地擦着一只玻璃杯,用颤音唱着:

——伊桃乐丝,东海的女王哟![5]

——利德威尔先生今天来过吗?

进来了莱纳汉。四下里张望,莱纳汉。布卢姆先生走到了埃塞克斯的桥。哎,布卢姆先生过了爱色克斯的桥。我得给玛莎写信。买纸。戴利公司。那家的姑娘有礼貌。布卢姆。老布卢姆。布卢姆的黑麦开蓝花了。

——他在午餐时间来过,杜丝小姐说。

莱纳汉走上前来了。

——鲍伊岚先生来找过我吗?

他问了。她的回答是:

——肯尼迪小姐,刚才我上楼的时候鲍伊岚先生来过吗?

她问了。肯尼迪的嗓音小姐回答了,手里端着第二杯茶,眼光落在一页书上:

——没有。 他没有来过。

肯尼迪的眼光小姐听得见,看不见,继续看书。莱纳汉转动圆身躯转过了三明治圆罩。

——闷儿闷!谁躲在角落里呀?

他没有从肯尼迪获得一瞥的青睐,又继续想办法引她注意。小心断句呀。只看那些黑的,圆的是o,弯的是s。

锵锵锵,敞篷马车,锵锵锵。

姑娘金色,她看书不抬眼。不理睬。他伊伊呀呀地背一则童话寓言,她仍不理睬:

——有那么一头呀狐狸,遇到了一只呀鹳儿。那一头狐狸呀,对那一只鹳儿呀这么说:请你把你的长嘴巴呀,伸进我的喉咙里头去,取出一根骨头来,行不行呀?

他的伊伊呀呀是白费事。杜丝小姐转过脸去喝旁边的茶。

他也转过脸去,叹了一口气:

——哎呀!哎哟!

他和代达勒斯先生打招呼,人家点了点头。

——有人问候了,是有名的父亲生下来的有名儿子。

——说的是谁?代达勒斯先生问。

莱纳汉伸出了极富感情的双臂。谁?

——说的是谁?他问道。你居然会这样问?斯蒂汾呗,青年诗人。

干的。

有名的父亲代达勒斯先生,放下了已经装满的干烟斗。

——原来如此。我一时没有想到是他。听说他现在挑了一些好伙伴。你最近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我就在今天还和他一起痛饮琼浆玉液哩,莱纳汉说。在穆尼酒店en ville[6],又在穆尼酒店sur mer[7].他拿到了他的文艺创作的酬金。

他面带微笑,瞅一瞅古铜的沾茶的嘴唇,瞅一瞅听他说话的嘴唇和眼睛:

——爱琳的精英们都侧着耳朵听他的。有大权威休·马克休,有都柏林最出色的笔杆子和大主编,还有那位来自稀湿的西部原野的小伙子,雅名奥马登·伯克的行吟诗人。

隔一忽儿,代达勒斯先生举起了酒杯。

——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了,他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喝了一口。眼神中是幽幽如远山的哀思。放下了酒杯。

他向通客厅的门那边望去。

——看来你们把钢琴挪了地方。

——调琴师今天来了,杜丝小姐回答。他是为吸烟音乐会调琴。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弹得这么优美的。

——真的吗?

——对不对呀,肯尼迪小姐?真正的古典派,你知道。而且还是个瞎子呢,可怜的人。还不到二十呢,我敢说。

——真的吗?代达勒斯先生说。

他喝了一口,缓步走开去了。

——看他的脸,真让人难受,杜丝小姐同情地说。

天主诅咒狗杂种。

叮呤一声应她的怜悯,一位餐客的小铃响了。从餐厅门口出来了秃脑袋的派特,耳背的派特,奥蒙德的侍者派特。餐客要清啤酒。她供了清啤酒,并不欣然。

耐心地,莱纳汉鲍不及待地等伊岚,等着锵锵锵敞篷车的一把火小伙子。

他(谁?)掀起盖子,瞅着棺材(棺材?)里面的斜绷的三重(钢琴!)钢丝。他踩下柔音踏板,按了按(就是宽厚地按了按她的手的那个人)三个一组的音键,看毡的厚度变化,听蒙着毡的音槌敲击的音响效果。

两张奶油色羊皮纸一张备用两只信封我在威士敦·希利公司那时周到的卢布姆在达利公司是亨利·弗腊尔买。你在家里不快乐吗?送花表心意,大头针分爱。有含义,花的语言。是一朵雏菊吧?那是纯真。正派姑娘礼拜后见面。多谢非常之多。周到的卢布姆注意到门上有一张招贴,一位在优美的波浪中摇曳的美人鱼在抽烟。请吸美人鱼牌烟,清凉可口首推它。长发随风飘动:相思病。想男人了。想拉乌尔了。他眼角一动,望见远处埃塞克斯桥上正过来一辆敞篷马车,坐车的戴一顶颜色鲜艳的帽子。是他。第三次了。巧。

锵锵锵,转动着柔软的橡皮轮子,车子从桥边转上了奥蒙德码头。跟过去。冒个险。快走。四点的事。快到了。走。

——两便士,先生,女店员壮着胆子说。

——啊哈……我忘了……对不起……

——加四便士。

四点钟她。她对布卢他谁嫣然一笑。布卢笑快走。下午。你还以为沙滩上只有你这一块卵石吗?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对男人。

在昏昏欲睡的沉静中,金色低垂在她看的书上。

从客厅中传来一声呼唤,久久方息。这是调音师用的音叉,他忘下的,现在他敲响了。又是一声。现在他悬空拿着,让它震颤。你听到了吗?它在震颤,在发出纯音,更纯的音质,柔和,更柔和的音调,它那嗡嗡作响的叉尖。更加经久不息的呼声。

派特为餐客要一瓶现拔塞子的酒,付了钱,走前先隔着酒杯、酒盘、现拔塞子的酒瓶,伸过耳背的秃脑袋去和杜丝小姐说句悄悄话。

——明亮的星星消失了……[8]

一支无唱音歌曲从里面传来,歌词是:

——……黎明来到了。

一组清脆的鸟啼,从敏感的手指下流出,构成了嘹亮高扬的应和。嘹亮地,那些琴键都闪闪放光,像拨弦古琴似的连成一片,召唤着一个歌喉来歌唱那露重的黎明,歌唱青春,歌唱情人的离别,生命的、爱的黎明。

——露水如珍珠……

莱纳汉噘着嘴,低声对柜台里面丝丝丝地逗引着。

——瞧这边儿呀,他说,卡斯蒂尔的玫瑰。

锵锵锵,轻车驶到马路边,停住了。

她站起身来,合上了书,卡斯蒂尔的玫瑰:心烦意懒,身在梦境似的站起身来了。

——她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他问她。

她的回答是一个钉子:

——不想听谎话,就别提问题。

犹如贵妇人,贵妇风度。

一把火鲍伊岚的精致的棕黄色皮鞋,在他大步跨去的酒吧间地板上吱嘎作响。是的,从近处来了金色,伴着从远处来的古铜。莱纳汉听到声音就知道,对他发出了欢呼:

——瞧,战无不胜的英雄到了。

在马车与玻璃窗之间,小心地跨着步子的是布卢姆,未被战胜的英雄。他有可能看见我。他刚坐的座位:温热的。小心翼翼的黑色公猫,向里奇·古尔丁的律师公文包走去,高举着在打招呼呢。

——我和你啊……

——听说你在这里,一把火鲍伊岚说。

他对金发的肯尼迪小姐举手碰一碰斜戴的草帽檐儿。她对他粲然一笑。但是古铜妹子笑得更加粲然,同时为他展示着自己那颜色更加丰富的头发、一个胸脯、还有一朵玫瑰花。

鲍伊岚说饮剂。

——你要什么?来一杯苦的?请来一杯苦的,另外给我一杯黑刺李杜松子。电报来了吗?

还没有。四点钟他。都说四点。

行政长官公署门内,有考利的红耳朵和大喉结。躲开他们。古尔丁也许合适。他在奥蒙德干什么?马车在等着呢。等一等。

哈罗。哪儿去?想吃点什么吧?我也正想。就这里头吧。怎么,奥蒙德吗?都柏林最划得来的地方。是吗?餐厅。那里头的座儿挺安稳。看得见人,人看不见。我想,我和你一起吃吧。来吧。里奇带头走了,布卢姆跟在公文包后面。好饭食可供王侯享用的。

杜丝小姐伸手到高处取瓶子,绷紧了缎子袖臂、胸脯,差点儿绷裂了,那么高。

——哟!哟!莱纳汉一声声地为她长劲,配合着她每次向高处够的动作。哟!

但是她并不太费事就拿到了东西,胜利地放到了低处。

——你为什么不长个儿?一把火鲍伊岚问她。

古铜女,一面从她的瓶子里为他的嘴唇斟出稠如糖浆的酒液,一面瞅了一眼(他的衣襟上插着花:谁给他的?),发出了甜如糖浆的声音:

——精品包装小。

说的是她。干净利落地,她斟着糖浆似的缓缓流出的黑刺李。

——祝你好运道,一把火说。

他扔下一块大钱币。钱币铿锵作响。

——等一下,莱纳汉说,等我……

——好运道,他举起冒着泡沫的麦芽酒祝酒。

——权杖,轻轻松松跑一下就能赢的,他说。

——我小小的下了一注,鲍伊岚说着,又眨眼又举杯喝酒。不是为我自己的,你知道。我的一个朋友一时高兴。

莱纳汉又喝了一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杯中倾斜的麦芽酒,望着杜丝小姐的嘴唇,嘴唇并未闭拢,几乎像仍在用颤音哼着。伊桃乐丝。东方的海洋。

钟嗡嗡响。肯尼迪小姐从他们旁边走过(花,不知道是谁给的),她端走了茶盘。钟喀达喀达响。

杜丝小姐拿起鲍伊岚的钱币,利索地按一按现金出纳机。机器哐啷啷啷响。钟喀达喀达响。埃及美女拨弄着、整理着钱柜里的钱币,哼着乐曲递过去应找的零钱。眼看西方。喀啦一声。为我的。

——该几点钟?一把火鲍伊岚问道。四点?

钟。

莱纳汉的小眼睛饥饿地盯住了哼着乐曲的她,哼着乐曲的胸脯。他拉了拉一把火鲍伊岚臂肘处的袖子。

——咱们听一听时钟吧,他说。

古尔丁—考立斯—沃德事务所的公文包在前,布卢姆在后跟着,走过了一张张黑麦布卢姆开花了的餐桌。他茫无目标地,由秃头派特伺候着,精神紧张、目标明确地选择了门边的一张桌子。靠近一些。四点。难道他忘了吗?也许是一种手段吧。不来了:吊吊胃口。我可做不到。等待,等待。侍者派特等待着。

亮晶晶的古铜天蓝色眼睛,瞅着一把火的天蓝色蝶形领结和眼睛。

——来一个吧,莱纳汉怂恿着。没有人。他还没有听见过呢。

——……匆匆奔向鲜花的嘴唇。

高音,一声最高音部的高音符袅袅而起,嘹亮的。

古铜杜丝一面和一起一伏的玫瑰花商议,一面打量着一把火鲍伊岚的花朵和眼睛。

——赏个脸,赏个脸吧。

他的央求声 ,和反复表明心愿的词句相唱和。

——我舍不得离开你呀……

——回头的,杜丝小姐娇滴滴地作了许诺。

——不,就是现在,莱纳汉催促她说。sonnez la cloche[9]!来吧!没有人。

她看了一眼。要快。肯小姐在听不见的地方。突然弯腰。两张兴奋起来的脸盯住了她,看她弯腰。

颤动的和音,从空气中飘失了,又找了回来,失去的弦音,失而复得,摇摇欲坠。

——来一个吧!来吧!sonnez!

弯腰的她,将裙子尖端捏住在膝盖之上。停留一下。继续捉弄他们,弯着腰引而不发,眼中透出调皮的神情。

——sonnez!

叭嗒!她突然一松手,捏在手中的吊袜带,富有弹性地拍打在她暖而可怕的女性的暖烘烘长袜大腿上。

——la cloche!兴高采烈的莱纳汉欢呼着。老板训练的。不带锯末的。

她投去一个轻蔑的半笑(哭泣了!男人不就那样吗?),但她迎着亮处飘飘然走去时,向鲍伊岚抛去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们是庸俗到家了,她飘飘然走着说道。

鲍伊岚,目光对着目光。将酒盅举向肥唇边,一仰脖子喝光了他那小小的酒盅,咂着肥唇咽下了最后几滴紫罗兰色糖浆似的肥酒。他的眼睛着了迷似的盯住她的后影,看她的脑袋在酒吧的镜子之间,在镀金的姜汁啤酒罐,闪闪放光的红、白葡萄酒杯和一只疙疙瘩瘩的海螺壳之间飘然而去,在镜中留下一片古铜色与更明亮的古铜色交错的景象。

是啊,古铜在近处。

——……心上的人呀,再见!

——我走了,鲍不及待说。

他轻捷地推开酒盅,伸手抓住了找给他的钱。

——等一眨子,莱纳汉急忙喝着酒求他。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汤姆·罗奇福德……

——有火就烧吧,一把火鲍伊岚走着说。

莱纳汉一仰脖子把酒喝了,赶紧跟上去。

——犄角劲头儿上来了还是怎么的[10]?他说。等着呀。我来了。

他跟着匆忙吱嘎的皮鞋追去,但是在门槛前敏捷地向旁边一闪,向两个人行礼,一个大汉和一个瘦子。

——您好吗,多拉德先生?

——嗯,你好,你好,本·多拉德把考利神父的苦恼暂放一放,用他的含含糊糊的低音嗓子回答道。他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鲍勃。阿尔夫·伯根会找长家伙谈的。这回咱们可以在那个加略人犹大[11]的耳朵里放一根大麦管了。

叹着气的代达勒斯先生,指头揉着眼皮穿过客厅走来了。

——啊啊,咱们准这么办,本·多拉德欢快地用真假嗓子相间的唱法唱着。来吧,赛门。给咱们来一支小曲子吧。我们听到钢琴声音了。

耳背的侍者秃头派特,等待着客人要酒。里奇要帕尔威士忌。布卢姆呢?待我想一想。省得他跑两趟了。他有鸡眼。现在四点了。这身黑的够热的。当然,神经有一点。折射(对不对?)热能。待我想一想。苹果酒。对,要一瓶苹果酒。

——那算什么?代达勒斯先生说。我不过是随手弹几个音罢了,老兄。

——算了吧,算了吧,本·多拉德扬声说。恼人的忧愁过去了。来吧,鲍勃。

他从容不迫地摇摆着他那套宽大的多拉德廉价衣服(捉住那个穿蹩脚衣服的:现在就捉),带头向客厅中走去。他一屁股将多拉德坐上琴凳,用肿胀的爪子砸起琴键来。砸两下又突然停了。

秃头派特在门道中遇到放掉茶盘回来的金发。耳背的他要帕尔威士忌和苹果酒。古铜在窗边,望着,古铜,在远处。

锵锵锵,叮叮叮轻车。

布卢姆听见一声锵锵,小小的一声。他走了。布卢姆对那些沉默的蓝花轻吁了一口气。锵锵锵。他走了。锵。听。

——《爱情与战争》,本,代达勒斯先生说。往昔的时光,有天主的祝福。

杜丝小姐的勇敢的目光,未受注意,从半截子窗帘前转了回来,阳光刺眼了。走了。若有所思的(谁知道?),受了刺激的(阳光刺眼),她拉动一根滑索放下了遮光帘。她,若有所思的(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我刚),在她的古铜色周围,在酒吧内,在秃脑袋站在金发姐妹旁边构成不协调对比,对比不协调,不存在协调的地方,蒙上一片缓慢移动的清凉、朦胧的海青色荫影,eau de nil.

——那一晚是可怜的老古德温弹钢琴,考莱神父提醒他们说。那次他和那架考拉德大钢琴之间有一丁点儿意见不和。

是这样的。

——一场他个人的专题讨论会,代达勒斯先生说。魔鬼都拉不住他的。脾气古怪的老家伙,又进入了初步醺然期。

——天主呀,你们还记得吗?本大个子多拉德从已经砸过的琴键前转回身来说。而且,耶老哥呀,我还没有婚礼穿的服装呢。

他们都哈哈笑了,三位爷们。他没有婚的。三人全哈哈笑。没有婚礼服。

——咱们的朋友布卢姆那晚上可管用了,代达勒斯先生说。咦,我的烟斗哪儿去了?

他晃回酒吧间,去找那失去的弦音烟斗。秃头派特端着两位餐客的饮料,里奇和波尔迪的。考莱神父又笑起来了。

——是我挽救的那个局面,本,我想。

——是你,本·多拉德给他证实。我还记得那条紧裤子呢。你那个主意真是高明,鲍勃。

考莱神父的脸,一直红到他那高明的紫红色耳垂上。他挽救了局。紧裤。主意高。

——我知道他那时候境况不妙,他说。那时候他老婆星期六在咖啡宫弹钢琴,挣非常有限的一点儿收入,是谁给我透的信儿来着,说她还有另外那一档子买卖呢。你记得吗?咱们把整条霍利斯街都找遍了,直到在基奥遇见的那个家伙告诉了咱们,才知道了号码,记得吧?

本记得。他那宽大的脸盘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天主啊,她倒还真有几件豪华的歌剧斗篷之类的东西呢。

代达勒斯先生手里拿着烟斗踱回来了。

——梅里恩广场的式样。舞会服装,天主啊,还有宫廷服装呢。他还一个钱也不要,对吧?三角帽、博莱罗装、罩裤,应有尽有。对吧?

——是啊,是啊,代达勒斯先生点点头说。玛利恩·布卢姆太太衣服多,形形色色脱下身。

锵锵锵,轻车沿着码头驰去。一把火懒洋洋地随着富有弹性的胶皮轮子颠着。

肝加咸肉片。牛排和腰子馅儿饼。好的,您哪。对,派特。

玛利恩太太转回来世。有煳味。保罗·德·科克的。名字好。

——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胸部丰满的姑娘。玛利恩……?

——忒迪。

——对。她还活着吗?

——活得欢着呢。

——她是谁的女儿?

——团队的女儿。

——对了,老天哪。我还记得那个老军乐队呢。

代达勒斯先生嚓的一声,嘶嘶一阵,点着烟斗,喷出一口香喷喷的,又是一口。

——是爱尔兰人吗?我可不知道,真的。她是吗,赛门?

浓浓的烟,一口香味强烈的烟,吱吱响着的。

——颊肌有一点儿……怎么样?……有一点儿不灵活……啊,她呀……我的爱尔兰莫莉呀[12]。

他喷出一口浓烈的烟,笔直地向上升去。

——从直布罗陀的山岩……远道而来。

她们在海洋荫影的深处,金发在啤酒泵前,古铜在黑樱桃酒旁,两人都沉思不语。德鲁姆康德拉的利斯摩平台街四号的米娜·肯尼迪,和伊桃乐丝,一位女王呀,桃乐丝,都默默无言。

派特送上菜来,揭开了菜盘罩。利奥波尔德切着肝片。前已交代,他吃内脏,吃那有嚼头的屯儿,吃油炸的鳕鱼卵都是津津有味的,而里奇·古尔丁—考立斯—沃德呢,他吃着牛排和腰子,先牛排后腰子,一口又一口的馅儿饼,他吃着布卢姆吃着他们吃着。

布卢姆和古尔丁,在沉默中结合了,吃着。可供王侯享用的美餐。

单绅道上锵锵锵,一辆轻车在轻轻地跑,单身汉一把火鲍伊岚,火热的太阳热烘烘,母马颠着它亮晶晶的屁股,鞭子轻轻地抽,胶轮梭梭地转:他懒洋洋地躺在暖烘烘的座位上,鲍不及待的,热切而大胆的。角。你有吗?角。你有吗?犄,犄,角。

在他们的说话声之上,多拉德吼出了巴松管似的强音,盖过了轰轰鸣响的和音:

——爱情吸住了我那炽热的灵魂……[13]

本灵魂本杰明的洪亮嗓音声震屋宇,天花板上的窗玻璃直发颤,爱情的震颤。

——战争!战争!考莱神父高声叫起来。你是战士。

——正是,本战士笑着说。我想到了你的房东[14]。是爱情还是金钱。

他住了嘴,摇晃着大胡子大脸盘笑自己的大谬误。

——没有问题的,老兄,代达勒斯先生在香烟缭绕之中说,你的玩意儿这么大,恐怕会把她的耳膜都弄破了。

多拉德的哈哈大笑的大胡子,在键盘上大晃起来。真是的。

——更甭提另外那一层膜了,考莱神父接茬说。中场休息了,本。amoroso ma non troppo[15].让我来吧。

肯尼迪小姐给两位绅士送上两缸子清凉黑啤酒,说了一句寒暄话。是啊,第一位绅士说,天气真是不错。他们喝着清凉的黑啤酒。她知道总督是到哪里去吗?听见了马蹄铮铮的钢铁节奏。不知道,她说不上。报纸上会有的。不啦,甭费她的事儿啦。不费事儿的。她晃一晃手中那张已经展开的《独立报》,找起总督来,她那高耸的发髻缓缓地移动着,总……。太费她的事儿啦,第一位绅士说。哪儿,一点儿也不费事儿的。他那神气是。总督。金发伴古铜听见钢铁声音。

——……我那炽热的灵魂

我不管那明天呀。

布卢姆将浇肝用的肉卤拌着马铃薯泥。《爱情与战争》,有人在。本·多拉德的有名的。那晚上他跑到我们家来借一套参加音乐会用的礼服。裤子穿在他身上绷得紧紧的,像鼓似的。音乐肥猪。他一走,茉莉可笑开了。一仰身子倒在床上,踢着两只脚大笑大叫。一身的玩意儿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哎唷,天上的圣人呀,我一身都湿透了!哎唷,前排的女人们呀!哎唷,我可从来没有这么笑过。哎,当然喽,他要不是这样,怎么会有他的低音大桶呢。比如拿阉人说吧。不知道是谁在弹琴。韵味不坏。准是考利。有音乐素质。不论你弹什么调他都知道。可惜有口臭,可怜的人。停了。

杜丝小姐,殷勤的莉迪亚·杜丝,向刚进来的温文尔雅的绅士鞠躬,律师乔治·利德威尔。您下午好。她把她的湿润的、贵妇的手伸过去,接受他的有力的握手。下午好。对,她回来了。又来叮叮老一套了。

——您的朋友们在里面呢,利德威尔先生。

乔治·利德威尔,受到热情欢迎的温文尔雅人,握着一只莉迪亚手。

布卢姆如前所述地吃着肝。这儿至少是干净的。佰顿饭店那个没牙佬对付软骨的样子。这儿没有人:就是古尔丁和我。干净的桌子、花儿、主教冠冕似的立在餐桌上的餐巾。派特来来往往的。秃头派特。没有什么事儿。都城最划得来的地方。

钢琴又响了。是考利。他凑近钢琴那么一坐,样子就像是和它一体天成,彼此的心是相通的。那些烦人的拉锯手们,眼睛盯住弓梢锯着大提琴,刮着小提琴,叫你想起牙疼受的罪。她打鼾了,声音高而时间长。那晚上我们坐的是包厢。幕间休息的时候,下面的长号呼吃呼吃的像一头灰海豚,有的铜号手拧下嘴子甩唾液。乐队指挥的两条腿也露出来了,穿着鼓鼓囊囊的裤子,晃过来晃过去的。把他们挡起来还是好的。

晃呀晃的锵锵锵,轻车轻轻地跑着。

只有竖琴。可爱。闪着金色的光芒。姑娘的手在抚弄。艉楼,秀美挺立的。肉卤味道不错,可供。金色的船。爱琳。竖琴呀,当年,如今。清凉的手。豪斯山峰,杜鹃花丛。我们是她们的竖琴。我。他。年老的。年轻的。

——哎,我不行,老兄,代达勒斯先生无精打采地退缩着说。

强烈地。

——来吧,该死的!本·多拉德咆哮着说。小段小段的来吧。

——m’appari[16],赛门,考利神父说。

他向前台跨了几步,神色庄严而痛苦,高大的躯体伸展出两只长臂。他的粗大的喉结在躁动,轻轻地。他对着那里一幅灰尘仆仆的海景轻声唱着:《最后的告别》。伸入海水中的岬角、一艘海船、波涛中的风帆。告别。一位秀美的姑娘站在岬角上,面纱在风中飘扬,风裹着她。

考利唱:

——m’appari tutt’amor:

il mio sguardo l’incontr……[17]

她听不见考利的歌声,扬着她的面纱送别远去的爱人,招呼着风……爱情……扬帆速归。

——唱吧,赛门。

——哎,实在的,我的欢蹦乱跳的日子已经完了,本……好吧……

代达勒斯先生把烟斗放下,让它陪着音叉休息,坐下来顺手弹了几下琴键。

——不,赛门,考利神父转回身来说。要弹原来的调门。一个降音符号[18]。

音键顺从地升了上去,又听到了话,迟疑了,认错了,困惑了。

考利神父大步走向台后。

——我来,赛门,我来给你伴奏,他说。起。

锵锵锵,轻车驰过了格雷厄姆·莱蒙公司的椰子糖堆,驰过了埃尔夫里的大象牌雨衣店。

牛排、腰子、肝、马铃薯泥,可供王侯享用的菜肴,坐着享用的王侯是布卢姆和古尔丁。两位用餐的王侯,他们举杯喝酒,帕尔威士忌和苹果酒。

歌剧史上最优美的男高音唱段,里奇说:sonambula[19].他有一天晚上听约·马斯唱过。啊,好一个麦格金[20]!真的。当然,他也有他的特色。唱诗班童音起家的。马斯正是那童音。唱弥撒圣曲的儿童。那是一种抒情的男高音,可以这样说吧。永远忘不了。永远。

心肠软软地,布卢姆隔着无肝的咸肉盘子,看到他正绷紧了脸在憋劲。腰背疼,他。亮氏的亮眼[21]。节目单上的下一项。自食其果。药片,面包渣,一畿尼一盒。暂时挡一挡。还唱歌呢:死人堆里[22]。倒也恰当。腰子馅儿饼,以腰补腰。收效不大。最划得来的地方。正是他的作风。帕尔威士忌。特别讲究喝的。杯子有毛病,新鲜的瓦特里河水。为了省钱,从柜台上顺手牵羊拿火柴。然后,乱七八糟的,整镑整镑地瞎花。而他实际上一文也不缺。灌足了,坐车不给钱。古怪的类型。

里奇永远忘不了那一晚。他这一辈子:永远。和小佩克一起坐着老皇家剧院的顶层高座。而当第一个音符。

里奇说着说着打住了。

胡说八道起来了。根本没有的事,大唱其狂想曲。编得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还真信呢。信口开河,煞有介事。可得有一个好记性才行。

——是什么唱段?利奥波尔德·布卢姆问。

——一切全完了[23]。

里奇噘起了嘴唇。幽幽升起的一声啭鸣,报丧女的婉转哀音在喃喃诉说:一切。鸫鸟的啼声。画眉。他吹出了悠扬的鸟鸣,在他很得意的一口好牙之间,申诉着自己的哀怨。全完了。圆润的声音。其中有两个音符结合为一的。我在山楂谷中听见了鸫鸟的啼声。它把我逗它的乐调接过去,加上了曲折变化。一切大多新呼声完了全。回音。多美的回答。是怎么弄出来的?现在全完了。悲哀的音调,他吹的口哨。坠落、放弃、完了。

布卢姆侧起豹耳朵[24],同时将花瓶下小垫子上的一根流苏展平。整齐。是的,我记得。唱段很美。她在睡梦中去找他了。月光下的纯洁。仍挺着腰。勇敢。不知道本身的危险。叫名字。摸水[25]。锵锵锵轻车。来不及了。她一心要去。这是原因。女人。挡住海水还容易些。是呀,全完了。

——是一段优美的唱腔,布卢姆完了的利奥波尔德说。我很熟悉。

里奇·古尔丁一辈子从来没有过。

他也熟悉它。要不然,仅是他感觉如此而已。仍在念叨他的女儿。生来就会认爹的小神童,代达勒斯说的。我呢?

布卢姆的眼光斜过无肝菜盘上。全完了的脸色。一度是欢蹦乱跳的里奇。他爱开的玩笑现在都发馊了。动耳朵。眼睛上有了一道箍。现在派他的儿子送一些求援信了。斜眼的沃尔特,您哪是的您哪。只因我原指望收到一笔款项,否则不敢启齿。请原谅。

钢琴又响了。比上次我听到的声音好。大概调过音了。又停了。

多拉德和考莱还在撺掇不甚积极的歌手。

——唱吧,赛门。

——唱,赛门。

——女士们、先生们,我对你们的盛情邀约甚为感激。

——唱,赛门。

——我没有钱,但你们如愿听取,我将努力为你们唱一支心情沉重的歌。

网状阴影中的三明治罩旁站着莉迪亚,古铜衬玫瑰,贵妇风度,欲授又止:同时在清凉的淡湖色的eau de nil中,米娜的金色高髻向着啤酒缸子两只。

前奏曲的竖琴乐调已结束。一股长长的有所期待的弦音,引出了一腔歌声:

……当我初初见到那令人心爱的身影……[26]

里奇转过身去。

——是赛·代达勒斯在唱,他说。

脑受触动,脸染火光,他们倾听着,感受到那一股令人心爱的音流流在皮肤上、四肢上、心上、灵魂上、脊椎骨上。布卢姆给派特做了个手势,秃头派特是个重听的侍者,要他把酒吧间的门开一点缝。酒吧间的门。就这样。行了。派特,侍者,侍候着,也等候着要听,因为他重听,在门边听。

——……忧愁仿佛一扫而空。

通过静谧的空气,歌声向他们传来,轻轻的,不是雨声,不是树叶的嘁嘁私语,不似弦音或是簧音或是那种叫什么的扬琴音,有唱词触及他们的耳朵,静止的心脏,他们各自记忆中的经历。舒心啊,听着舒心:当他们初初听到,忧愁似乎从他们每人心上一扫而空。当他们,完了的里奇·波尔迪,当他们初初见到那仁慈的美,初初听到一个始料未及的人,她初次说出那一个仁慈的、温存的、深爱的字眼。

爱情在歌唱:爱情的古老颂歌。布卢姆缓缓地松开了他那一扎东西上的弹性羊肠线圈。爱情的古老颂歌sonnez la金色。布卢姆将一股羊肠线圈,套在叉开的四个指头上,绷紧、放松,然后将它双股、四股、八股地缠在他的烦恼上,把它们缠绑紧了。

——充满着希望,满心欢喜……

男高音歌手们能赢得成群的妇女。流得更畅。将花掷在他脚前。咱们何时相会?我的脑袋简直。锵锵锵谁都喜欢。他在正式场合唱不了。你的脑袋直打旋儿。为他擦的香水。你妻子用什么香水?我想知道。锵。停。敲。她去应门前总要对镜子看上最后一眼。门厅。谁?你好?我很好。那儿吗?怎么样?要不?她的小袋里,一小瓶口香片,亲吻糖。要吗?手伸过去摸那丰满的。

可叹呀歌声提高了,叹息了,转调了:响亮、饱满、辉煌、骄傲。

——但是可叹呀,全只是一场春梦……

他的嗓音还是很出色的。科克的空气比较柔和,还有他们的方言口音也有关系。愚蠢的人!本来是可以挣大把钱的。唱错了词儿。把他的老婆折磨死了,现在倒唱起来了。不过也难说。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如果他不垮下去。上了林荫道,还能跑出个样子来。他的手脚也会唱歌。喝酒。神经负荷过重。要唱歌,就得节制饮食。珍妮·林德汤:[27]原汁、西米、生鸡蛋、半品脱奶油。这才粘粘糊糊,梦幻似的。

脉脉温情随之而起:缓缓的,上涨了。它涨起了,搏动着。正是那话儿。嘿,给!接受!搏动着,搏动,一个脉动着的傲然挺立物。

歌词?音调?不,重要的是背后的东西。

布卢姆缠上又松开,结上又解开。

布卢姆。音乐之流,一条心惊胆战舔起来严守秘密的热流,流向欲望的暗流,接触入侵的暗流。碰她摸她揉她搂她。交媾。毛孔张开扩大。交媾。欢乐、感觉、暖烘烘。交媾。开闸放流,涌流喷射。激流、喷射、交流、欢涌、媾动。此刻!爱情的语言。

——……一线的希望……

眉开眼笑的。莉迪亚正为利德威尔吱吱尖声,贵妇派头十足,几乎听不见不尖声的缪斯歌唱一线的希忙。

是《玛莎》。巧合。正要写。莱昂内尔的歌[28]。你的名字很可爱。不能写。请接受我的菲礼。触动她的心弦,也触动钱包。她是一个。我把你叫做淘气孩子。可是名字终究是玛莎。好奇怪!今天。

莱昂内尔的歌声又来了,弱了一些,但并不疲惫。歌声又传至里奇、波尔迪、莉迪亚、利德威尔,也传向派特,张着嘴巴耳朵等候着伺候。他如何初初见到那令人心爱的身影,忧愁如何仿佛一扫而空,一个神态、一个形象、一句话如何地使他古尔·利德威尔陶醉,赢得派特·布卢姆的心。

要是能看到他的脸更好。更加真切。在德拉戈理发的时候,我对着镜子里理发师的脸说话,他却总要直接看我。可是,这里虽然比酒吧间远些,听起来却更好。

——每一个优美的神态……

第一天晚上,我在特伦纽儿初初见到她,在马特·狄龙家。她穿的是黄黑两色的网眼料子。音乐椅[29]。我们两人是最后的。缘分。跟在她后面。缘分。转了又转,缓慢的。转快了。我们俩。人们全看着。停。她坐下了。所有被淘汰的全在看着。哈哈笑的嘴唇。黄色的膝盖。

——使我陶醉……

歌声。她唱的是《等待》。我为她翻乐谱。圆润嗓音芬芳什么香水你的丁香树。胸脯我看见了,两个丰满的,歌喉啭鸣。我初次见到。她谢我。她和我怎么?缘分。西班牙风韵的眼睛。独自在梨树下古老的马德里院子里这时光一边有荫[30],桃乐丝,伊,桃乐丝。望着我。迷人的。啊,勾人心魄。

——玛莎!啊,玛莎呀!

莱昂内尔摆脱消沉情绪唱起了悲歌,用激昂的呼声召唤心爱的人儿归来,配着愈益深沉而又愈益高昂的和音。这莱昂内尔的孤寂的呼声,她应该是熟悉的,玛莎必能感觉到的。他就是在等待着她,惟一的人。在哪儿呢?这儿那儿试试那儿这儿到处寻找哪儿。总有个去处的。

——归来吧,我失去的人儿呀!

归来吧,我心爱的人儿呀!

孤独的。惟一的爱人。惟一的希望。我惟一的安慰。玛莎,胸腔音,回来!

——归来吧!……

升上去了,鸟儿高空翱翔,呼声迅捷纯洁,银球翱翔,清脆跃起,持续迅飞,归来吧,可别把气拖得太长了一口长气他长气长命,高空翱翔,高处灿烂如火如荼,加冕的,高处那有象征意义的光辉,高处那太空胸怀,高处那光照四方万物翱翔一切周围一切包容,无穷无尽无尽无尽……

——回到我身边!

赛奥波尔德!

耗尽了。

来吧。唱得好。大家鼓掌。她应该。归来。我身边,他身边,她身边,你也,我,我们。

——妙啊!呱嗒呱嗒。好样儿的,赛门。呱呱叫呱嗒呱嗒。再来一个!呱嗒快嗒呱嗒。嗓音响亮如钟。妙啊,赛门!呱嗒阔嗒呱嗒。再来一个,鼓掌,说话,喊叫,大家鼓掌,本·多拉德、莉迪亚·杜丝、乔治·利德威尔、派特、米娜、两位面前有两缸子啤酒的绅士、考利、第一位要啤酒的绅士和古铜色杜丝小姐和金色米娜小姐。

一把火鲍伊岚的漂亮的棕黄色皮鞋,前已交代在酒吧地板上吱咯作声。锵锵锵驶过一座座雕像,约翰·格雷爵士、霍雷肖·独把儿纳尔逊、可敬的神父西奥博尔德·马修,适才已述轻车轻驶而去。一路小跑,发情,热座。cloche.sonnez la.cloche.sonnez la.在拉特兰广场圆房子旁,母马上坡慢了一些。母马颠得慢了,鲍伊岚嫌慢,一把火鲍伊岚,鲍不及待伊岚。

最后的啷一声,考利的和音结束了,消失了,空气的内容丰满了。

这时里奇·古尔丁啜他的帕尔威士忌,利奥波尔德·布卢姆饮他的苹果酒,利德威尔喝他的吉尼斯啤酒,第二位绅士说,如她不反对,他们再要两缸子。肯尼迪小姐起初对第二位扭着红珊瑚嘴唇笑而不供。她不反对。

——在牢房里蹲上七天,吃面包喝凉水,本·多拉德说。那时节啊,赛门,你唱起来就像花园里的鸫鸟了。

歌手莱昂内尔·赛门笑了。鲍勃·考利神父弹琴。米娜·肯尼迪供酒。第二位绅士付款。汤姆·克南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莉迪亚受了赞美也表示了赞美。但是布卢姆唱的是哑调。

赞美。

里奇赞美那嗓音真是出色。他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那是永远难忘的一晚。赛唱了《地位和荣誉》[31]:是在内德·兰伯特家唱的。好天主啊,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听到过那样的乐曲真的从来没有过因此上你虚伪的人啊分手吧那么清脆那么天主啊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既然你心中没有爱情是金钟般的嗓音,你去问兰伯特吧,他也会告诉你的。

苍白的古尔丁脸上隐约泛红,向布卢姆先生叙述那一晚上,他里奇听他赛·代达勒斯唱《地位与荣誉》,在他内德·兰伯特家。

姻兄弟:亲戚。我们相遇不说话[32]。诗琴中的裂痕,我想[33]。他看不起他。瞧。他还更加赞美他。那一晚,赛唱的。人的歌喉,两根丝一般的小小声带,奇妙之至,超过其他的一切。

那是一种哀怨的嗓音。现在安静下来了。总是在无声之中你才仿佛感觉自己听到。震颤。现在空气中是没有声音了。

布卢姆放开了交错的双手,用松弛的手指拨弄着细细的羊肠线。拉一下,拨一下。肠线嗡嗡,肠线铮铮。这时古尔丁在谈巴勒克拉夫的运嗓方法,这时汤姆·克南旧话重提,正以一种回顾性的安排对考利神父滔滔不绝,而考利神父则一边弹着一曲即兴自由调,一边听着点着头。这时大洪钟多拉德正在和赛门·代达勒斯说话,而他则正点上烟斗,抽着烟点头,抽着烟。

失去的人儿呀。所有的歌曲都唱这个主题。布卢姆把肠线拉得更长了。似乎有些残酷。让人们互相爱慕:引着他们接近。然后生生拆开。死亡。炸。当头一棒。滚滚滚去地狱。人生。狄格南。哎,那根老鼠尾巴在扭动着呢!我出了五先令。corpus paradisum[34].长脚秧鸡似的干嚎:肚皮像药死的小狗。完了。他们唱着歌。忘了。我也是。有朝一日她也会。抛开她:厌倦。那时就痛苦了。哭鼻子。西班牙风韵的大眼睛,茫茫然地瞪着。她的波纹起伏浓浓密密卷卷曲曲的头发未经,梳,理。

然而快乐过多使人腻。他又抻长些,又抻。你在家里不快乐吗?嘣。断了。

锵锵锵进了多塞特街。

杜丝小姐抽回了她的缎子胳臂,半嗔半喜。

——这么放肆可是绝对不行,她说,还没有这份儿交情呢。

乔治·利德威尔对她说真是这样,一点不假:她就是不信。

第一位绅士告诉米娜真是那样。她问他真是那样吗?第二位啤酒缸子告诉她真是的。事实真是那样。

杜丝小姐,莉迪亚小姐,不信:肯尼迪小姐,米娜,不信:乔治·利德威尔,不:杜小姐不:第一位,第一位:啤酒绅:相信,不,不:不信,肯小姐:利德莉迪亚威尔:啤酒缸子。

在这儿写吧。邮局里的鹅毛笔,常是咬坏、扭坏的。

秃头派特看见他的手势就走了过来。钢笔墨水。他走了。一个吸墨纸垫。他走了。吸干墨迹的垫子。他听见了,聋子派特。

——是,布卢姆先生拨弄着那根弯弯曲曲的羊肠线说。肯定是的。几行就行。我奉送。所有的意大利华丽音乐都是这样的。是谁作的曲?知道了是谁,就比较好理解一些。拿出信纸,信封:不在意似的。非常典型。

——整个歌剧中最精彩的一曲,古尔丁说。

——是的,布卢姆说。

是数字[35]。其实,所有的音乐都是。二乘以二除以半数得两个一。振动:和音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加二加六得七。耍弄数字,可以随心所欲。结果总是这等于那。墓园围墙下的对称。他没有注意我的丧服。漠不关心:只关心他自己的肚子。数字乐理。你还认为你听的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哩。可是,假定你这样说吧:玛莎啊,七乘九减x等于三万五千。满拧。问题是得有那些声音才行。

拿他这时弹的来说。即兴的。也许正是你喜欢的,要听到歌词才知道。愿意细细听一听。不易。开始还是清楚的:然后,稍过了一回儿,和音来了:就有一些摸不清门路了。绕货包,爬大桶,钻铁丝网,障碍赛跑。曲调决定于时间。问题是你自己的心情如何。不过听起来总是悦耳的。除非是直上直下,小姑娘学弹琴。隔壁邻居两人凑在一起。应该发明一种哑琴,专作那种用途。米莉没有音乐趣味。怪,因为我们两人都,我的意思是。我给她买了blumenlied[36].这名字。缓缓弹奏,一位姑娘,晚上我回家时,那位姑娘。塞西莉亚街附近那马厩的门。

又秃又聋的派特,送来了平平的吸墨纸垫和墨水。派特把墨水、钢笔、平平的吸墨纸垫一一摆好。派特收盘收碟收刀收叉。派特走。

这是惟一的语言,代达勒斯先生对本说。他小时候在林加贝拉、克罗斯黑文、林加贝拉,就听到人门唱威尼斯船夫曲。女王镇[37]的港口里,停满了意大利船舶。在月光底下,戴着他们那种地震帽游逛,你知道吗,本。几个人的歌声混成一片。天主啊,那音乐,本!小时候听到的。克罗斯林加贝拉黑文,月光船夫曲。

他挪开带酸味的烟斗,将一只手作为屏障挡在嘴的一边,幽幽地发出一声月夜的呼声,近处清晰,远处响应的呼声。

布卢姆的你那另一个眼沿着他那《自由人报》棍子的边缘往下溜,寻找着那条我在哪儿看到的。卡伦、科尔曼、狄格南,派特里克。嘿嗬!嘿嗬!福西特。一点儿不错!正是我要找的。

希望他不往这边看,耗子精似的。他展开了他那份《自由人报》拿在手中。现在看不见了。要记得写希腊式的e字。布卢姆蘸了蘸墨水,布卢姆模模糊糊嘟哝:敬启者。亲爱的亨利在写:亲爱的玛。收到来信和花。我放哪儿了?不知哪一个口袋吧。今天完全不可能。不可能要加重。写。

怪乏味的,这事儿。感到乏味的布卢姆,用我正在思索的手指,在派特送来的平平的吸墨纸垫上轻轻地敲着鼓点。

写下去。请了解我的意思。不对,那个e得改。请接受我附上的菲薄小礼。不要求她回。打住。狄格五。这儿大约二。海鸥一便士。先知以利亚来。戴维·伯恩酒店七。八是不是。来个半克郎吧。我的菲薄小礼:邮汇二先令六。请给我写长的。你是否看不起?锵锵锵,你有吗?兴奋得很。你为什么说我淘气?你也淘气吗?啊呀呀,玛伊利她丢了她那别针呀。今天到此为止。是的,是的,会告诉你的。想要的。保持下去。叫我另外那个。她写的是另外那个司。等极了。保持下去。请你相信。相信。啤酒缸子。这。是。真话。

我写这个是蠢事吗?结了婚的男人不这样。结婚的作用,他们的妻子。因为我不在。假定。但怎么弄呢?她非要不可。保持青春。如果她发现。我那高级礼巾里的卡片。不,不能全说。白受痛苦。眼不见。女人。设身处地。

一辆出租马车,牌照三百二十四号,车夫是唐尼布鲁克的和睦路一号的巴顿·詹姆斯,坐车的是一位年轻绅士,穿一身时髦的靛蓝哔叽套服,裁制套服的是伊登码头五号的乔治·罗伯特·梅夏士成衣店,戴一顶非常讲究的草帽,购自不伦瑞克大街一号约翰·普拉斯托帽子店。嗯?这就是那辆颠呀颠的锵锵锵轻马车。一匹母马颠着欢快的屁股,在德鲁咖兹猪肉店的颜色鲜艳的agendath香肠前面轻疾地跑过[38]。

——答复一则广告吧?里奇的机敏的眼睛在问布卢姆。

——对,布卢姆先生说。旅行推销员。没有什么戏的,我估计。

布卢姆嘟哝:有最可靠的证明人。但是亨利在写:将使我感到兴奋。你明白为什么。匆匆。亨利。希腊写法的e.最好加一句附言。他现在在弹什么?即兴的。间奏曲。又及。仑—吞—吞。你准备怎样罚?你罚我?歪斜的裙子摆动着,抽打。告诉我。我想。知道。当。然。如果我不想,我就不会问了。啦啦啦哩。那边的琴声变了小音阶,逐渐轻下去了,悲哀地。为什么小音阶就悲哀?签亨。他们总喜欢悲哀的结尾。又又及。啦啦啦哩。我今天感到很悲哀。啦哩。非常寂寞。亲。

他迅速地用派特的吸墨纸吸干。信封。地址。照着报纸上的抄写。喃喃自语:卡伦—科尔曼有限公司。亨利在写:

都柏林海豚仓巷

邮局转交

玛莎·克利福德小姐启

用刚吸过墨迹的那一片吸,他就没法辨认了。对。用这主意可以写获奖小品。侦探从吸墨纸上找到线索。稿酬每栏一个畿尼。马察姆常想那爱笑的妖女。可怜的皮尤福依太太。卜一:上。

悲哀的话太像作诗。音乐的效果。音乐有魅力。莎士比亚说的。一年到头,天天有语录。生存还是毁灭[39]。立等可取的智慧。

在脚镣巷杰勒德的玫瑰园内,他在踱着,金棕色头发已见花白。生命总共只有一次。一个身体。干吧。只管干吧。

不论如何,已经干了。汇票、邮票。这条街上有邮局。可以走了。够了。我答应在巴尼·基尔南酒店和他们会面的。不喜欢那活儿。有丧事的人家。走。派特!没有听见。没有耳朵的甲虫。

车快到了。说话。说话。派特!没用。在摆餐巾。他一天走的路可不少。在他的后面画一张脸,就成两个人了。他们再唱一段才好呢。免得我想心事。

秃头派特耳朵背,正在把餐巾叠成尖顶立好。派特是一个重听的侍者。派特是个要你等候他来侍候你的侍者。嘻嘻嘻嘻。他要你等候他来侍候。嘻嘻。他是侍候者。嘻嘻嘻嘻。他要你等候他来侍候。你愿等候你就等候他要你等候他来侍候。嘻嘻嘻嘻。嗬。等候侍候吧。

杜丝在那儿。杜丝莉迪亚。古铜色加玫瑰花。

她这回玩得美极了,简直美极了。看看她带回来的这只可爱的海螺壳吧。

她将那只螺旋形带尖顶的海中号角,轻盈地送到他坐的酒吧末端,让他乔治·利德威尔律师听一听声音。

——听呀,她叫他听。

伴奏的琴手听着汤姆·克南的带杜松子酒味的话语,将琴音放慢了。千真万确的。沃尔特·巴普蒂倒嗓子的真相。是这么的,您哪,那位丈夫卡住了他的脖子。坏蛋,他说,你再也唱不了情歌了。他真是这么干的,汤姆爵士。鲍勃·考利轻轻弹着。男高音歌手弄女。考利向后倚去。

啊,现在她把海螺壳凑在他耳朵上,他到底听见了。听啊!他听见了。妙极了。她又把它放在自己耳旁。和她深浅相配的金发,也从明暗相间的光线中飘过来了。来听。

嗒。

布卢姆通过酒吧间的门,看到她们把海螺壳按在耳朵边。他仿佛也隐约听见她们各自在听又互相帮着听的,海浪的拍击声,海涛的大声喧哗,无声的喧哗。

古铜色傍着倦怠的金发,从近处,从远处,她们在听。

她的耳朵也是一只贝壳,露出来的外耳那部分。刚到海边玩过。可爱的海滨女郎。皮肤都晒红了。应该事先擦冷霜,叫它成棕色。抹黄油的土司。对了,那美容剂可不能忘。嘴边起了泡。你的脑袋直打旋儿。头发盘起来了:缠了海草的贝壳。她们为什么喜欢用海草头发蒙住耳朵?土耳其人蒙嘴,为什么?她从床单下露出眼睛,像蒙着土耳其面纱。自己找路进来吧。一个洞穴。无事免进。

他们以为听到了海的声音。歌唱。咆哮。其实是血液。耳朵里有时充血。是呀,是一个海。血球的岛屿。

真是妙。那么清楚。再听一听。乔治·利德威尔抓住了它的窃窃私语,听着:然后把它放了下来,温存地。

——狂野的波浪在说什么呢[40]?他笑着问她。

迷人的、含笑如海波而不作回答的莉迪亚,对利德威尔嫣然一笑。

嗒。

在拉里·奥鲁尔克食品店前,在拉里前,在有胆量的拉里·奥前,鲍伊岚晃动着,鲍伊岚拐了弯。

米娜小姐离开现已无人理睬的海螺壳,轻快地走回那等待着她的啤酒缸子。不,她才不孤单呢,杜丝小姐的调皮样子让利德威尔先生明白。月光下海滩上散步。不,不是独自一人。有谁作伴吗?她大大方方地说:一位绅士朋友。

鲍勃·考利的闪动的手指,又在高音部弹起来了。房东优先。一点时间。长约翰。大洪钟。轻快地,他弹起了一种轻快、明亮、清脆的节奏,适合轻盈灵巧的女士,调皮带笑的女士,以及对她们献殷勤的人,她们的绅士朋友们。一:一、一、一:二、一、三、四。

海、风、树叶、雷电、流水、母牛哞哞、牛市、公鸡、母鸡不打鸣儿、蛇咝咝叫。到处都有音乐。拉特利奇办公室的门:咿——吱嗝。不对,那是噪音。他现在弹的是《唐·乔凡尼》中的小步舞。城堡大厅里,各式各样的宫廷服装,跳舞。悲惨。外边是农民。饿得发青的脸,吃野菜的。那是好看的。瞧:瞧,瞧,瞧,瞧,瞧:你们瞧我们。

那是欢乐,我能感觉到的。从没有作过曲。为什么?我的欢乐是另一种欢乐。但两种都是欢乐。是的,一定是欢乐。单凭它是音乐,就能说明必然如此。常以为她情绪低落,但是她一开始哼曲子就不同了。那时就知道了。

麦考伊旅行包。我的妻子和你的妻子。猫叫。撕帛一般的。她说话的时候,舌头像风箱舌头。她们没法达到男人的音程。她们的嗓音中还有空档。来给我填满吧。我是热的、黑的、开着的。莫莉唱quis est homo:墨卡但丁。我将耳朵贴在墙上听。要女人功夫到家。

颠着晃着颠着停了车。花花公子棕黄鞋,时髦鲍伊天蓝袜,亮晶晶,钟落地。

瞧啊,我们多么!室内音乐。这话可以双关。我常在她那个时候觉得是音乐。一种音响效果。叮叮。家伙空,声音大。由于音波关系,共振随着水重而变,等于水的降落规律。如像李斯特那些狂想曲[41],匈牙利的,有吉卜赛眼睛的。珍珠似的。点点滴滴。雨珠。滴沥滴沥析沥析沥胡噜胡噜。嘶嘶嘶。这时候。也许正是这时。作准备。

有人叩门,有人打门,他是不是敲了保罗·德·科克,用的是一根神气活现大声撞击的敲门槌,鸡头卡啦卡啦又卡啦的槌头。鸡头槌头。

嗒。

——qui sdegno[42],本,考莱神父说。

——不,本,汤姆·克南插嘴。唱《短发的少年》。咱们本乡本土的。

——对,本,唱吧,代达勒斯先生说。善良而真诚可靠的人们[43]。

——唱吧,唱吧,他们一致求他。

我走。这儿,派特,回来。来。他来了,他来了,他没有留。对着我。多少钱?

——哪个调门?六个升半音号?

——f升半音大调,本·多拉德说。

鲍勃·考利伸出爪子,抓住了那些声音低沉的黑色的和音键。

非走不行了,王子布卢姆对里奇王子说。别走,里奇说。不行,非走不可了。得去一个地方,有笔款子。他是准备大喝一顿然后腰背大疼一阵了。多少?他眼耳并用,听看嘴唇动。一先令九。一便士归你。诺。给他两便士小费吧。聋子,耳朵背。但是,也许他有老婆孩子等着他,等着派梯回家来。嘻嘻嘻嘻。聋子侍候他们等候。

但是等一下。但是听一下。和音,深沉的。忧忧忧伤。低低的。在幽暗的地底洞穴内。埋藏的矿石。块块音乐。

来自黑暗时代的歌声,仇恨之音,大地已乏而脚步沉重痛苦,来自远方,来自皓首高山,来找善良而真诚可靠的人们。他找牧师。他要和他说句话[44]。

嗒。

本·多拉德的歌声。低音大桶。他是在竭尽全力把它唱好的。一大片沼泽地,无人、无月、无月中女,只有嘎嘎声。其他方面已经垮下来了。本来是经营大型船舶供应的。还记得:树脂缆绳、船灯。亏了一万镑光景。如今住艾弗收容所了。某某号小房。都是一号烈性麦芽酒造成的。

牧师在家呢。假牧师的仆人对他表示欢迎。进来吧。圣洁的神父。花哨的和音。

毁了他们。叫他们活不下去。然后,给他们盖些收容所,让他们在那些小房里等死。不闹不闹,乖乖睡觉觉。死吧,狗。小狗,死吧。

预示险情的歌声,庄严的预示,向他们叙述少年走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他的脚步声在那里头显得如何庄严,那间内室是如何阴暗,那名披着圣服的牧师如何坐在那里准备接受忏悔。

心地挺好的。如今有一些糊涂了。还以为自己能猜中《答案》上的诗画谜语获奖呢[45]。奉赠崭新五镑钞票一张。鸟孵窝。他认为是最后一位吟游诗人之歌。犬背长苗打一家畜。手在水中打一海上人物。他的嗓子还是不错的。到底不是阉人,东西都在。

听着。布卢姆听着。里奇·古尔丁听着。站在门边的是聋子派特,秃头派特,收了小费的派特,也在听。

和音放缓了,像竖琴似的。

悔罪、悲伤的歌声缓缓传来,带着装饰音,轻轻地颤抖着。本的悔过的胡子在倾诉衷情。in nomine domini[46],以天主的名义他跪下了。他以手捶胸而作忏悔:mea culpa[47].

又是拉丁文。像粘鸟胶似的,把他们牢牢的粘在一起。那牧师用圣餐的躯体喂那些妇女。停尸房小教堂那家伙,棺材还是关采的,corpusnomine[48].那只老鼠现在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啃。

嗒。

他们都听着。啤酒缸子们和肯尼迪小姐。乔治·利德威尔,表情丰富的眼睑、胸部丰满的缎子。克南。赛。

歌声在悲哀地叹息。他的罪过。自复活节以来,他骂过三次人。你这狗娘养的私。有一次望弥撒时,他却去玩了。有一次他路过教堂墓地时,没有为母亲的安息祈祷。一个少年、一个短发的少年。

古铜在听,站在啤酒泵前凝视着远方。感情深沉地。一点也不知道我正。莫莉最灵,人一看,她就能发觉。

古铜侧身凝视远方。那边有镜子。她的脸是那一面最好看吗?她们总是心中有数的。有人敲门了。精心化妆,最后一下。

鸡头卡拉卡拉。

她们听音乐时在想什么?捉响尾蛇办法。迈克尔·冈恩送给我们包厢票那一晚。乐器调音。波斯国王最爱听那个。叫他想起家呀可爱的家[49]。还用帘子擦鼻子。也许是他那国家的风俗习惯。那也是音乐。说来似乎不算事儿,其实并不太次。嘟嘟嘟的轻吹声。铜管乐器喇叭向上像驴叫。倍低音乐器可怜巴巴的,侧边划破了口子。木管乐器哞哞的,母牛叫。半大钢琴似鳄鱼张嘴,音乐有嘴巴。木管乐器好像姓古德温[50]。

她那天很好看。她那藏红花色连衣裙的领口开得低低的,敞着让人欣赏。她在戏院里弯腰问话,呼吸中总带丁香味。我把可怜的爸爸那本书里的斯宾诺莎[51]说的话告诉了她。受了催眠似的听着。眼睛是那样的神情。她弯着腰。楼座前排那家伙,用望远镜瞄准了她那儿,不要命似的盯着看。音乐之美,必须听两遍才行。大自然、女人,看半眼。天主创造国家,人创造曲子。转回来世。哲学。嗳去你的。

全完了。全倒下了。在罗斯攻城战是他父亲,在戈雷他的几个哥哥又都倒下了。到韦克斯福德去,我们是韦克斯福德的孩儿们[52],他也要去。他家、他族的最后一人。

我也是。我族最后一人。米莉,青年学生。哎,也许是我的过错。没有儿子。茹迪。现在太晚了。可是,如果并不呢?如果还不晚呢?如果还行呢?

他并不怀恨。

恨。爱。这些都是名称。茹迪。我快老了。

大洪钟展开了他的嗓音。好嗓子,惨白泛红的里奇·古尔丁对快老的布卢姆说。但年轻时候呢?

爱尔兰来了。祖国高于国王。她在倾听。谁怕提一九零四[53]?该挪挪地儿了。看够了。

——祝福我吧,神父,多拉德短发的呼喊着。祝福了我,我就走了。

嗒。

布卢姆未经祝福就要走,又看了一眼。打扮入时好来迷人:每周十八先令。男人们掏腰包。得小心提防着点儿。那些女郎们,那些可爱的。在悲伤的海浪边[54]。歌舞队女演员风流韵事。当庭朗诵函件,证明背弃诺言。痴心郎致小贝贝。法庭上的笑声。亨利。我从没有签过这样的字。你的可爱的名字。

音乐低沉下去了,曲调和歌声都低了。然后加快了。假牧师窸窸窣窣法衣一脱,军人出现。是一个英军队长。他们全都非常熟悉。他们所追求的激动人心的场面。英军队长。

嗒。嗒。

她激动地听着,同情地倾身听着。

空白的脸。处女吧,要不也仅是摸过。写上些什么吧:一张白纸。要不,她们会怎么样?憔悴,绝望。能使他们保持青春。甚至她们自己也欣赏。瞧。吹奏她。用嘴唇。白女人的身子,一管活箫。轻轻地吹。音响不小。三个窟窿,所有的女人。女神我没有看到。她们要的。不能太客气。这是他能把她们弄到手的原因。口袋要满,脸皮要厚。眼神对眼神。无字歌曲。莫莉,那个摇街头风琴的小伙子。她懂得他的意思是说猴子病了。也许因为很像西班牙的。对动物语言的理解也是那样的。所罗门就是如此[55]。天赋。

腹语。我闭着嘴。我肚里思想。想什么?

愿意吗?你?我。要。你。来。

一声嘶哑粗暴的怒吼,英军队长发了疯的狗娘养的私生子破口大骂。好小子,你来得好。你的寿命还有一个小时,你的最后一小时。

嗒。嗒。

这是激动的时刻。他们感到悲悯。抹一抹眼泪,为了那些愿意去死、渴望去死的义士。为一切濒于死亡的事物,为一切新生的事物。可怜的皮尤福伊太太。希望她已经生了。因为她们的子宫。

宫水女人眼珠,遮着睫毛帘子,安详地凝视着,听着。她不说话,眼睛更现出美。在远处那条河上。[56]随着缎子胸脯的徐徐起伏(她的隆起的丰盈),红玫瑰也徐徐地一起一伏。心的搏动:她的呼吸:构成生命的呼吸。同时细小细小的处女毛蕨类叶片[57]也轻轻颤动着。

但是瞧吧。明亮的星星暗淡了。玫瑰啊!卡斯蒂尔。黎明。

明白了。利德威尔。是为他,不是为。含情脉脉。我喜欢吗?在这儿倒能看到她。一些个开酒瓶扔下的瓶塞、一摊摊啤酒沫、一摞摞空杯子。

莉迪亚的手,轻柔、丰盈,摸着啤酒泵的挺立的把儿,弄得手上怪味儿的。一往情深地悲悼短发的。摸过来,摸过去;摸过去,摸过来:在那个光滑的把儿头上(她知道他的眼光,我的眼光,她的眼光),她的拇指和食指深情地抚弄着:摸了又摸,轻轻地抚弄着,然后又缓缓地顺把儿滑下,一根凉爽而坚硬的白色搪瓷棍儿,从手指的环中伸出。

一个鸡头,一声卡啦。

嗒。嗒。嗒。

我扣了这所房子。阿门。他咬牙切齿地怒吼。叛徒上绞架。

和音应声随和。非常令人难过。但是无可奈何。

唱完以前出去。谢谢你,太美了。我的帽子呢。从她那边走过。这份《自由人报》可以留下。信装好了。假定她就是呢?不会的。走,走,走。就像卡什尔·博伊罗·康纳柔·考伊罗·蒂斯德尔·莫里斯·蒂森德尔·法雷尔那样。走呵走。

哎,我得。你走吗?是恐没法再见。布卢起。面对黑麦蓝花。布卢姆站了起来。哟。后面的香皂感觉有些发粘。一定是出了一点汗:音乐。美容剂,别忘了。好吧,再见了。高级。卡片在内。对。

布卢姆走出餐厅,从正在门道内竖耳倾听的聋子派特身边走过。

在日内瓦兵营,那年轻人丧了生。派赛基是他的葬身地。悲伤呀!啊,他的悲伤呀!哀悼的歌声,召唤着人们作悲伤的祈祷。

走过玫瑰花,走过缎子胸脯,走过抚弄的手,走过酒渣,走过空杯瓶,走过废瓶塞堆,走着打着招呼,走过了眼光和处女毛、古铜和深海阴影中隐隐约约的金发,布卢姆走了,柔软的布卢姆走了,我非常寂寞的布卢姆走了。

嗒。嗒。嗒。

为他祈祷吧,多拉德的男低音祈祷着。你们安然听唱的人们呀。善良的人呀,善良的人们呀,作一个祈祷吧,洒一滴眼泪吧。他就是短发的少年。

布卢姆走到奥蒙德门厅,把正在偷听的擦皮鞋工人短发的擦皮鞋少年吓了一跳,这时他听到吼叫声、喊好声、拍打肥胖背脊声,以及杂沓的皮鞋声,都是皮鞋而不是擦皮鞋的少年。众口同声,都嚷着得喝它一通助兴。幸好我躲开了。

——来吧,本,赛门·代达勒斯说。天主啊,你是一点也不减当年风采呀。

——更精彩了,汤姆杜松子酒·克南说。是这首民歌的最为犀利的演唱,凭我的良心和人格,真是这样的。

——拉布拉契[58],考利神父说。

本·多拉德的庞大身躯,踩着卡罗恰舞步走向酒吧间,人们的热烈赞扬使他满脸通红,他脚步沉重,肿胀的手指伸在空中敲着响板。

大洪钟的本·多拉德。大洪钟本。大洪钟本。

噜噜噜。

人人深受感动,赛门·代达勒斯用烟雾喇叭鼻子吹奏着同情,大伙儿都哈哈笑着簇拥着他,本·多拉德的情绪高极了。

——你红光满面,乔治·利德威尔说。

杜丝小姐整理着她的玫瑰花,等待着 。

——本machree[59],代达勒斯先生拍着本那肥厚的后肩说。健壮没比,只是身上藏的脂肪组织过多。

噜尔尔尔尔尔尔丝丝丝。

——死亡的肥膘,赛门,本·多拉德恨恨地说。

诗琴裂痕里奇独自坐着:古尔丁—考立斯—沃德事务所。他犹豫不定地等待着。未曾收款的派特也等待着。

嗒。嗒。嗒。嗒。

米娜·肯尼迪小姐将嘴唇凑近一号啤酒缸子的耳边。

——多拉德先生,她的嘴唇在小声地说。

——多拉德,啤酒缸子也小声说。

一号啤酒缸子相信:肯小姐她:他是多:她多:啤酒缸子。

他悄悄地说他知道这名字。这是说,这名字他熟悉。这是说他听到过这人的名字。多拉德,是不是?多拉德,对。

对,她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多拉德先生。他这支歌子唱得很美,米娜小声地说。《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60]也是一支很美的歌曲。米娜喜爱那支歌。啤酒缸子也喜爱米娜喜爱的那支歌。

正是多拉德落下的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花,布卢姆感到肚内回肠荡气。

那苹果酒喝下胀气:绷紧了。等一下。邮局也靠近茹本·j的一先令八便士。躲开它。从希腊街绕过去。我要是没有答应去碰头就好了。户外自由些。音乐。也是精神上的负担。啤酒泵的把儿。是她那摇摇篮的手在统治[61]。豪斯山峰。统治着世界。

远。远。远。远。

嗒。嗒。嗒。嗒。

莱昂内尔利奥波尔德沿码头走着,淘气的亨利揣着写给玛的信,带着偷情的乐趣为拉乌尔的花饰的转回来世的波尔迪走着。

嗒瞎子嗒嗒地敲击着街沿石,一下又一下,嗒嗒地走着。

考利,他把自己都弄得蒙了头,也是一种陶醉。最好是着迷而不全迷,像男人对姑娘那样。看那些热衷的人。竖起耳朵。怕漏掉一个三十二分音符。眼睛闭着。头点着拍子。发痴了。身子都不敢动一下。严禁思维。谈的尽是行话。三句不离音符。

全都是在设法诉说些什么。打住的时候有些别扭,因为你总不是很有把握的。加德纳街的风琴。老格林每年五十镑。独自呆在那个小顶楼里头,是一种特别的滋味,只有那些音栓、风门、琴键。整天坐在风琴前。磨磨蹭蹭几个小时,自言自语,或是对拉风箱的另外那一位说几句。时而怒气冲冲地吼叫,时而尖声咒骂(要一个垫子或是什么的垫他的那个,不,不行,——她喊叫道[62]),然后突然之间轻柔缠绵下来,一股细微而又细微的幽幽风管声。

普依!一股细细的风管声依依依依。在布卢姆的小细微中。

——真的吗,他?代达勒斯先生拿着找回来的烟斗说。今天上午我还和他一起参加可怜的小个儿派迪·狄格南的……

——真的,愿天主对他慈悲吧。

——对了,那里头有一把音叉……

嗒。嗒。嗒。嗒。

——他老婆的嗓子挺好。要不然是原来挺好。是不是?利德威尔问。

——哦,一定是调音师的,莉迪亚对初初见到的赛门莱昂内尔说,他来这里的时候忘下的。

他是瞎子,她告诉二次见到的乔治·利德威尔。弹得优美极了,听着真是享受。优美的对比,古铜莉,米娜金。

——大声吼!本·多拉德一面斟酒一面大声吼。唱出声儿来呀!

——行了!考利神父也喊着说。

噜尔尔尔尔尔。

我感到需要……

嗒。嗒。嗒。嗒。嗒。

——非常,代达勒斯先生盯着一尾无头沙丁鱼说。

在三明治罩下,面包架上卧着一尾最后的,一尾孤独的,夏日的最后一尾沙丁鱼。布卢姆独自一人。

——非常,他盯着说。低音区更合适。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布卢姆走过了巴里服装店。真希望。等一下。只要有奇效通气药就行。那一栋楼里有二十四名律师。诉讼。彼此相爱。成堆的羊皮纸文件。掏腰包公司接受委托。古尔丁—考立斯—沃德事务所。

但是,譬如说那个敲大鼓的吧。他的职业:米基·鲁尼乐队。不知道最初他是怎么个感觉。吃完猪头肉加圆白菜,坐在家里的扶手椅上练。演习他在乐队里的角色。砰。砰啪底。他老婆够痛快的。驴皮。活着鞭子打,死了鼓槌敲。砰。敲打着。这似乎就是你所谓的耶希马克,我的意思是说吉斯梅特[63]。命。

嗒。嗒。一位青年,盲人,嗒嗒嗒地敲着他的探路竿子,走过了戴俐公司的橱窗,窗内有一条美人鱼,她的长发在随风飘动(但是他看不见),还喷着一口口的美人鱼烟(瞎子看不见),美人鱼,清凉可口首推它。

乐器。一片草茎,她的双手合成壳形,吹。甚至用一把梳子敲薄纸,也能敲出个调子来的。在隆巴德西街那时,莫莉穿着内衣,披着头发。我想,每一种行当都会造出自己适用的器具来的,你想是不是?猎人用号角。犄角。你有吗?cloche.sonnez la!牧羊人用风笛。警察用哨子。风门和琴键!扫!四点钟,太平无事!睡觉吧!现在全完了。大鼓?砰啪底。等一下。我知道。公告宣读员,追屁股的法警。长约翰。把死人都能吵醒。砰。狄格南。可怜的小个儿nominedomine.砰。这就是音乐。我的意思当然是说,全是砰砰砰,差不多也就是他们所谓的da capo[64]了。可是究竟还是听得出来的。在我们行进,向前进,向前进的时候。砰。

我真的不行了。弗弗弗。要是在宴会场面上来这么一下子呢。也就是一个风俗习惯问题吧,波斯国王。作一个祈祷吧,洒一滴眼泪吧。话得说回来,他一定是有些糊涂,要不怎么看不出帽子是英国军帽呢?蒙起来了。我纳闷,墓地里那个穿棕色雨褂的家伙究竟是谁?唷,那条胡同里的娼妓!

一个邋邋遢遢的妓女,歪戴一顶黑色的水手草帽,沿着码头向布卢姆先生的方向走来。目光在白昼显得有些呆滞。当他初初见到那令人心爱的身影?对,就是她。我感到非常寂寞。胡同里那一个雨夜。犄角。谁有?他呵呵。她见了。这里不是她的路段呀。她在这里干?希望她。嘘!有什么要洗的吗?还认识莫莉呢。弄得我怪难堪的。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壮实女士,穿棕色服装的。叫你不知所措,那一下子。还约了一个日子呢。明知永远不会,至少是难得再见了。离家呀可爱的家太近,太昂贵。看见我了吗,她?白天这模样简直吓人。脸色像浴羊水。去她的吧。不过,她也和别人一样,不能不生活呀。看一看这里头吧。

对着莱昂内尔·马尔克斯古董店的橱窗,高傲的亨利·莱昂内尔·利奥波尔德,亲爱的亨利·弗腊尔,认真说是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先生察看着烛台、美乐风琴生虫漏气的风袋。特价:六先令。也许可以学一学吧。便宜货。让她过去。当然,不论什么东西,你不需要它就是贵的。这就是好推销员的作用了。能叫你购买他想要出售的东西。那人卖给我那把瑞典剃刀,就是先给我刮脸。还想收我的磨刀费呢。她现在正走过去。六先令。

一定是那苹果酒,也许是那勃艮第。

靠近近处的古铜,靠近远处的金色,他们全都叮叮地碰着杯,在古铜色的莉迪亚那诱人的最后一朵夏日玫瑰花前,那卡斯蒂尔的玫瑰花前,都是眼睛放光,神情豪勇的。第一是利德、代、考、克、多,第五:利德威尔、赛·代达勒斯、鲍勃·考利、克南、大洪钟多拉德。

嗒。一名青年进入了空寂的奥蒙德门厅。

布卢姆在看莱昂纳尔·马尔克斯橱窗里一幅豪勇英雄像。罗伯特·埃米特的最后遗言[65]。最后七句话。那是迈耶贝尔的[66]。

——像诸位这样真诚可靠的人们。

——不错,不错,本。

——就会和我们一起举起杯子来。

他们举起了杯子。

钦。呛。

嘀。一名眼睛看不见的青年站在门内。他看不见古铜色。他看不见金色。看不见本看不见鲍勃看不见汤姆看不见赛看不见乔治看不见啤酒缸子看不见里奇看不见派特。他他他他。他看不见。

蔫兮兮的布卢姆,油糊糊蔫兮兮的布卢姆看着最后遗言。心软软地。等到我的祖国在世界列国之林。

噜尔尔普尔尔。

一定是那勃艮。

弗弗弗!啊唷。尔尔普尔。

取得了自己的地位。后面没有人。她已经过去了。到那时,只有到那时。电车轰隆轰隆轰隆。好机会。来了。哐啷啷轰隆隆。肯定是那勃艮第。没错。一、二。我才要人撰写墓志。卡啦啦。铭。我的话。

普普尔尔普弗弗尔尔普普弗弗弗弗。

完了。

* * *

[1] 拉丁祈祷文in nomine domini(以天主的名义)讹体。

[2] 法文:“尼罗河水”,指一种淡青色。

[3] 典出十九世纪末叶流行歌曲《当你眨你那另一只眼时》。

[4] “菲盖塞”原文figather似fig-gather(无花果采集)。

[5] 轻歌剧《弗洛拉多拉》中歌词,伊桃乐丝为南洋美女。

[6] 法语:在城里的。

[7] 法语:在海上的。

[8] 此句及以下同字体诸句均出自十九世纪歌曲《再见吧,心上的人,再见》。

[9] 法语:敲钟!

[10] 英语中有时以“犄角”指勃起的阴jing。

[11] 《圣经·旧约》中所载出卖耶稣的犹大来自加略。

[12] 《我的爱尔兰莫莉呀》为一爱尔兰民歌,歌中莫莉正好与布卢姆太太同名。

[13] 歌词,出自二重唱《爱情与战争》,下同。

[14] 该房东姓勒夫(love),此词英语中主要词义为爱情,该二重唱分高低二部,爱情部分应由高音歌手唱。

[15] 意文音乐用语:含情脉脉,但勿过分。

[16] 意文:“我面前出现”,为下文歌词之首。

[17] 意文歌词:“我面前出现了完美的爱,令我目眩神移……”,为歌剧《玛莎》男主人公唱词。

[18] 即f调,指五线谱上仅有一个降音符。

[19] 意大利歌剧《梦游的女人》。

[20] 马斯与麦格金均为从唱诗班出身的著名男高音。

[21] 肾小球肾炎的发现者姓bright,该词词义为“亮”,因此可称为“亮氏症”(常音译为“布赖特氏症”),此症往往由过量饮酒引起,其症状常为腰背疼,并可造成眼周围水肿。

[22] “死人堆里”为一劝人喝酒的歌曲,意谓不喝酒不如往死人堆里躺下。

[23] 歌剧《梦游的女人》中女主人公梦游,因而引起未婚夫怀疑,以为已失去其爱情而唱此曲。

[24] 布卢姆的名字“利奥波尔德”原文为leopold,接近leopard即“豹”。

[25] 西方习俗认为梦游惊醒可能有危险,但如轻呼其名或使之摸水,即可安全醒来或回床睡觉。

[26] 此行及以下异体字均为歌剧《玛莎》中m’appari唱段。

[27] 珍妮·林德为十九世纪著名瑞典女高音,讲究节制饮食以保歌喉,此汤借其姓名以示特别有利保养身体。

[28] 莱昂内尔为歌剧《玛莎》中男主人公。

[29] “音乐椅”为一种游戏,参与者随乐声绕椅而行,乐声一停各人就座,椅数比人数少一个,不得就座者即被淘汰,椅数逐渐减少,最后为二人绕一椅。

[30] 《在古老的马德里》为一爱情歌曲。

[31] 轻歌剧《卡斯蒂尔的玫瑰》唱段。

[32] 《我们相遇不说话》是十九世纪末一首描述离异夫妻的美国歌曲。

[33] 《诗琴裂痕》是丁尼生组诗《国王叙事诗》(1859—1885)中的一首,主题为爱情中的猜疑可以造成彻底破裂。

[34] 拉丁文:天堂身体(两段祈祷词片断)。

[35] 一种音乐理论认为一切音乐均可以数字及相对比例关系解释。

[36] 德文曲名《花之颂》,其中“花”字与“布卢姆”巧合。

[37] 女王镇现已改名“科夫”,为爱尔兰南部科克郡海湾,林加贝拉与克罗斯黑文均为港口附近地名。

[38] agendath(希伯来文)为第四章中布卢姆在此猪肉店中所见agendath netaim(移民垦殖公司)传单上字样。

[39] 莎剧《哈姆雷特》中最著名的独白词句,曾有许多译法,此为朱生豪译文。

[40] 《狂野的波浪在说什么》为十九世纪一首二重唱歌曲。

[41] 李斯特(1811—1886)为匈牙利音乐家,谱有一系列《匈牙利狂想曲》。

[42] 意文:“此处义愤”,为莫扎特歌剧《魔笛》中一唱段首句。

[43] 此句为《短发的少年》开首歌词。

[44] 《短发的少年》歌唱一爱尔兰少年找牧师行忏悔礼,忏悔中叙述父兄均已在反英战斗中牺牲而本人亦即将奔赴战场,不料牧师系英军假冒,少年即被杀害。

[45] 《答案》为一通俗周刊,每周发表一幅画谜,谜底为一诗题,猜中者奖五镑。

[46] 拉丁文:“以天主的名义”,牧师接受少年忏悔的仪式的一部分。

[47] 拉丁文:我有罪。

[48] 拉丁祈祷文,二字合而为一:躯体名字。

[49] 《家呀可爱的家》是一首著名歌剧插曲(1823)。波斯国王在十九世纪末访问英国时曾留下许多趣闻。

[50] 古德温(goodwin)与木管乐器(woodwind)读音接近。

[51] 斯宾诺莎(1632—1677)为著名荷兰犹太哲学家。

[52] 罗斯、戈雷、韦克斯福德均为《推平头的少年》中叙及的十八世纪末叶爱尔兰民族起义战斗地址。“我们是……孩儿们”是歌颂韦克斯福德义士的歌曲。

[53] 爱尔兰诗人英格拉姆纪念十八世纪末叶起义的诗《念死者》首句为“谁怕提九八年?”

[54] 《在悲伤的海浪边》是十九世纪歌剧《威尼斯的新娘》中一首歌曲。

[55] 西方民间传闻古代的所罗门王能懂动物语言。

[56] “在远处那条河上”是《短发的少年》歌词的一部分,叙述真正牧师已被押送河上残害,此后英军队长即将少年作为“叛逆”处死。

[57] 处女毛(maidenhair)即掌叶铁线蕨。

[58] 拉布拉契(1794—1858)曾被誉为整个欧洲最著名的男低音歌手。

[59] machree为爱尔兰语:我的心。

[60] 《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为爱尔兰诗人穆尔所作,抒发众花均谢仅剩一支时的孤寂情绪。

[61] 典出美国诗人华莱士(1819—1881)诗《谁统治世界?》。

[62] 典出十九世纪美国匿名小说《男人待姑娘之道》。

[63] “耶希马克”和“吉斯梅特”均来自阿拉伯语,前者意为面纱,后者意为命运。

[64] 意文音乐用语:“从头”,即重复。

[65] 埃米特一八○三年起义失败后就义前在法庭上最后宣称:“我不要任何人为我写墓志铭……等到我的祖国在世界列国之林取得了自己的地位,到那时,只有到那时,我才要人为我撰写墓志铭。我的话完了。”

[66] 《最后七句话》即第五章所提及意大利作曲家墨卡但丁为耶稣最后遗言所谱歌曲,迈耶贝尔为第八章中提及的歌剧《胡格诺们》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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