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看报,本文看完后,必定还要将广告检查一遍。新的固然可以留心,那长登的也有研究的价值,因为长期的广告都是做高利的生意的,他们的广告术也就很是巧妙。譬如“侬貌何以美”的肥皂,“你爱吃红蛋么?”的香烟,即其一例,这香烟广告的寓意,我至今还未明白,但一样的惹人注意。至于“宁可不买小老婆,不可不看《礼拜六》”这种著者头上插草标的广告,尤其可贵,只可惜不能常有罢了。
报纸上平均最多的还是卖药的广告。但是同平常广告中没有卖米卖布的一样,这卖药的广告上也并不布告苏打与金鸡纳霜多少钱一两,却尽是他们祖传秘方的万应药。略举一例,如治羊角风半身不遂颠狂的妙药,注云,“此三症之病根发于肝胆者居多,最难医治,”但是他有什么灵丹,“治此三症奇效且能去根!”又如治瘰疬的药,注云,“瘰疬症最恶用西法割之,愈割愈长,”我真不懂,西洋人为什么这样的笨,对于羊角风半身不遂颠狂三症不用一种药去医治,而且“瘰疬症最恶用西法割之”,中原的鸿胪寺早已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是愈割愈长的去割之呢?——生计问题逼近前来,于是那背壶卢的螳螂们也不得不伸出臂膊去抵抗,这正同上海的黑幕文人现在起而为最后之斗一样,实在也是情有可原,然而那一班为社会所害,没有知识去寻求正当的药物和书物的可怜的人们,都被他们害的半死,或者全死了。
我们读屈塞(chaucer)的《坎忒伯利故事》,看见其中有一个“医学博士”(doctor of physic)在古拙的木板画上画作一个人手里擎着一个壶卢,再看后边的注疏,说他的医法是按了得病的日子查考什么星宿值日,断病定药。这种巫医合一的情形,觉得同中国很像,但那是英国五百年前的事了。中国在五百年后,或者也可以变好多少,但我们觉得这年限太长,心想把他缩短一点,所以在此着急。而且此刻到底不是十四世纪了;那时大家都弄玄虚,可以鬼混过去,现在一切已经科学实证了,却还闭着眼睛,讲什么金木水火土的医病,还成什么样子?医死了人的问题,姑且不说,便是这些连篇的鬼话,也尽够难看了。
我们攻击那些神农时代以前的知识的“国粹医”,为人们的生命安全起见,是很必要的。但是我的朋友某君说,“你们的攻击,实是大错而特错。在现今的中国,中医是万不可无的。你看有多少的遗老遗少和别种的非人生在中国;此辈一日不死,是中国一日之害。但谋杀是违反人道的,而且也谋不胜谋。幸喜他们都是相信国粹医的,所以他们的一线死机,全在这班大夫们手里。你们怎好去攻击他们呢?”我想他的话虽然残忍一点,然而也有多少道理,好在他们医死医活,是双方的同意,怪不得我的朋友。这或者是那些卖药和行医的广告现在可以存在的理由。
(十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