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秋见李老爹这种冷淡情形,不由勃然变色,正待发作时,王阿大却带笑说又道:“李老爹说话总是这样吞吞吐吐地不爽快的,这位官人不要发怔,待我老实告诉了罢!这里有鬼,屋子里的人都吓得走开了,你们借宿做甚?”王阿大说到“鬼”字,声浪带低一些,又向左右望望,好似很虚怯的模样。
剑秋微笑道:“有鬼么?你们怕鬼,我们不信有鬼,你们不要假推托。你家主人在家也罢,不在家也罢,须让过路人借宿一宵。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你们若答应了,我们也不亏待的。”
玉琴也将纤手拍着花驴上的包裹道:“我们自有大块的银子相谢。”李老爹斜睨着驴背上系的包裹,果然十分沉重;又见他们两人丰神俊秀,不像贫穷的旅客。便把旱烟袋向地上敲去烟灰,徐徐答道:“你们两位既然一定要借宿,我也只得背了主人应允你们。不过宅中实在有怪异,你们住了进去,不要懊悔。我是不负责任的。这话须得先讲明。”
剑秋道:“当然不来怪你,我早已说过我们不怕什么鬼的!”李老爹点点头,遂和王阿大上前代琴剑二人牵了龙驹和花驴,回身引导入内。
二人走到里面,见庭院轩敝,花木幽深。李老爹便将驴马系在廊下柱子上,回头对二人说又道:“客人,我再要说明一声,内里的房屋,主人临走的时候,都已锁闭,无从进去;且因夜夜有鬼魅出现,我们自己也裹足不入了。只有大厅旁一个外书房,钥匙留在这里,内中也有一个大炕床,只得有屈两位权宿一宵了。”剑秋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的。”
其时天色已黑,李老爹又吩咐王阿大快到门房里去取火和钥匙来。王阿大便到外面去点了一枝红烛,掌着烛台走来。李老爹遂引琴剑二人到得大厅上,开了外书房的锁钥,让二人走到里面。王阿大便把烛台放在沿窗一张书桌上。李老爹取过一把鸡毛掸,四下拂拭灰尘,口里叽咕着道:“老主人走得还不满一月光景,却已蛛网尘积了。”
剑秋、玉琴四下一瞧,书房中桌椅都很富丽,而陈设却都收拾净尽了,书桌上堆着几本书籍和笔砚等类,靠壁有一张红木大炕床,被褥都全,只是没有炭火,寒冷得很。玉琴便从衣袋里摸出二三两银子,交给李老爹道:“室中没有火炉,我们实在不能耐冷。请你快去设法,这一些你可拿去,如若不够时,明天再补给你便了。”
剑秋也道:“我们的晚餐请你早些预备,我们肚子里饿得很。”李老爹接过银子,连声答应:“我都理会得,二位请宽坐。”说罢便和王阿大回身走出去了。
剑秋把带来的包裹放在一边,又解下惊鲵剑。玉琴也将真刚宝剑解下,剑秋接过,一并悬在壁上。便在桌子前坐下,回头见玉琴倚在炕上憩息,遂含笑问又道:“师妹有些疲乏么?”玉琴笑笑。
不多时,王阿大已送进一壶香茗两只茶杯来,代二人斟上两杯。剑秋把一杯茶递与玉琴,自己把一杯茶一饮而干。玉琴喝了半杯,放在桌上。只见李老爹捧着一只火炉进来,带笑说又道:“请二位将就烘一下罢。”
玉琴见炉中炭火甚炽,便走过来和剑秋对坐在炉旁烤火。王阿大和李老爹又退出去了。琴剑二人烤了一回火,觉得大有暖意,随意谈笑。玉琴又道:“金钱这样东西真是不可少的,莫怪世人要攘夺了。你看李老爹前倨后恭,怕不是看在金钱的面上么?方才他们说有鬼,或者他们故意谎人的。”
剑秋道:“这些小人自然非钱不行,但一般所谓王公大人之流,也不是这样么?至于你说他们哄人,我看也许真有其事的;不然这样宏大的一座邸第,怎么一生人不住,留着铁将军把门呢?少停待他们进来,不妨问个明白。”
二人正说着话,李老爹和王阿大早托着一大盘酒菜和一锅粥来,放在正中方桌上,说道:“一些粗肴,请二位将就用罢,我们来不及预备了。”
剑秋道:“很好。”于是他遂和玉琴对坐而饮,李老爹立在旁边伺候,王阿大却走去了。剑秋喝了三杯酒,玉琴只喝了一杯,二人便盛粥吃,倒觉得又热又香,腹中很适意的。二人吃罢,李老爹上前收拾残肴。
剑秋忽指着碗中的鸡,问道:“你们这里可有活的鸡么?”李老爹答道:“有的。我自己养着三只,现在杀了一只,还有两只,一雄一雌。不知客人有何用处?”
剑秋笑道:“那么你快去取一只雄鸡来,我自有用处。”李老爹答应一声,托着盘子走向外去。
玉琴向剑秋微笑道:“你倒心心挂念你的徒弟,须知它自会觅食的,何必你多费心呢?”剑秋笑又道:“我不过偶然想及罢了。”一会儿李老爹右手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雄鸡进来。说道:“客人,雄鸡在这里了。”
剑秋一瞧那雄鸡足有五六斤重,便接在手中,和玉琴走到室外庭心里,口中一声胡哨,便见空中有一团黑物,飞也似的前来,盘旋而下。剑秋即将雄鸡向地下一掷,喝道:“取去当一顿晚餐罢!”
李老爹在旁很惊讶地注视着,只见那黑物迅速的下落,抓着雄鸡又飞上天去,一瞬眼已不见影踪了。方才眼见他们二人前来时,有一头很大的雕,飞到门前槐树上去的,估料这黑物必然是那雕了,好不厉害!
剑秋便对他说道:“吃去了你的雄鸡,明天还给你银子罢。”李老爹又道:“不要紧的,客人养得好大的雕儿。”
琴剑二人回至室中,李老爹又去取来一枝蜡烛和一小篮炭,带笑说道:“二位请早睡息罢,可还要什么?”
玉琴道:“别的东西是不要了,但有几句话要问你,请你坐下直说无隐。”李老爹哪里肯坐,垂着双手,立在一旁说道:“姑娘有什么问询?我总老实说的。”
玉琴一边将铁箸拨动炉中的炭,一边正色问道:“适才进门时,你们不是说邸中有鬼么?这话是真是假?”
李老爹答又道:“这事怎么可以说谎!实在有的。我因两位一定要在此借宿,所以斗胆留下。二位莫非──”
说到这里,剑秋急忙抢着说道:“我们是并不怕鬼,不过我们喜欢问个明明白白,请你快些告诉我们是怎样有鬼?你家主人是谁?如何这样不济事,竟把偌大一座别墅让给鬼去胡闹呢?我们倒要知道一些。”
李老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客人有所不知,我家老主人姓徐名太和,今年已有七十一岁。以前曾做过翰林院编修,本是奉天人氏,现在告老回乡,林泉颐养。因为城家尘嚣,特地迁到这里别墅中居住。这别墅本是此间冯氏的产业,子孙不能继续,家道式微,遂出售给我家老主人了。老主人又把屋子内外修葺了一番,才和他的小妾以及大少太太、二少太太、六少爷等来此住在一起。大少老爷、二少老爷都在京中任事……”
李老爹正在同梳头般滔滔而讲。玉琴却拦住道:“且慢,什么大少老爷、二少老太太,我们都不管,只要你快快把闹鬼的情形讲出来。”
李老爹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姑娘不要性急,我正要讲哩!我家老主人相信学佛,所以每天早晚必要焚香念经,习以为常。当他念经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到他室里去惊动。那地方是在内书房之后,一个月亮门里面,庭中栽着不少花树,和一座玲珑的假山,十分幽静。恰巧有一个黄昏,晚餐已用过了,老主人独坐在室中,对着灯光念经,朗诵佛号。大家也不以为奇。小婢春兰方在室旁经过,忽听老主人念到分际,突然停住,发出惊呼的声音,说一声‘哎哟,不好了!’以后便寂静无声。春兰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跑到里面,报告给大少太太知道。大少太太连忙喊了二少太太,又去唤了老姨太太,大少太太又命春兰到外面喊我们进去,那时大少太太也不知何事,便和二少太太──”
玉琴听着,忍不住格格地笑出来,对剑秋横波一顾道:“又来了!”
李老爹也已明白,便道:“我们众人跑进室中一看时,只见老主人颓然倒在太师椅中,两目呆瞪,口边流出白沫。老姨太太以为他中风了,吓得什么似的,忙用姜汤灌进口里,又在他胸前抚摩了好一会儿。老主人方才开口又道:‘不好!……不好……吓吓死我也!’大家忙问老主人受了什么惊吓?老主人一手指着窗外又道:‘有鬼!’我们仗着人多胆壮,一齐走到庭中。一看阴沉沉的花木,风吹微动,哪里有什么鬼呢?便回来说又道:‘没有鬼啊!莫不是老主人眼花了?’
“老主人连连摇头道:‘非也!方才我正自念经,念得出神,忽见一阵风过,窗外现着一个很大的黑影,我方惊疑,忽地窗开了,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很大很大的向窗里探首进来,我惊喊一声,便失去知觉了。直到你们来时,才能开口说话。这真吓死我也!魑魅魍魉信有之矣!但是佛法无边,鬼怪如何敢来缠扰?’大太太道:‘爸念的不是金刚经么?传闻鬼要抢金刚经的!’老主人点点头,众人遂将他扶入内室安寝。明天便生起病来,生了足足六七天病,方才告痊。
“可是,从此以后,邸中大闹其鬼了。二少太太临睡的时候,瞥见一个矮脚赤面的鬼,从床后跳将出来,奔出房去。厨子阿二看见有一火球从屋上滚过;绣贞小姐也在楼梯边瞧见矮脚赤面的鬼,从楼上跳下,吓得她跌倒在地娇呼救命。又在黄昏人静时,东面有怪声,西面有鬼叫;吓得众人一到天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了。
“又有一次,春兰小婢在傍晚走过园中六角亭,听得亭中有谈话声音,吓得她连呼有鬼,逃将进来,只弄得一家上下都不安宁。最可笑的,书童徐贵口口声声说不怕鬼,却不知怎样的有一夜,竟被鬼将他剥去衣裤,赤裸裸地吊在园中树上。他虽大喊救命,也没有人听得,直到天明时方才知道,将他放下,从此他再也不敢夸口了。
“老主人见邸中闹鬼闹得如此厉害,弄得没有法儿想。城里有一家姓张的亲戚,闻得这个消息,遂推荐一个蒋法师来捉鬼。三面言明,奉酬三百两银子,先付一百两,余数等鬼捉去后照付。隔了几天,那蒋法师果然来了,带了三十六位道士,先到我家大吃大喝,便在后花园里预先搭下一座高台,各种物件都依蒋法师的话端整齐全。
“待到晚上,我们都掩伏在暗隅偷瞧,只见三十六个道士,点着青红黄白黑五色的长杆灯笼,高高举起,分作五起,立在坛的四周,恰成东南西北中的五处,倒很好看的。蒋法师穿上道袍,披发仗剑立在坛上,左回右旋地掐指念咒,口喷符水,化了三道符,正在不住的念着什么‘王灵官伏魔大帝’,把灵牌一二三的拍得很响。忽然朝阳亭上滚下几个火球,霍霍地在坛前乱转。屋瓦如雨点般飞下来,打得三十六个道士丢了长灯,双手遮着头,逃将进来,齐声喊道:‘不好,鬼怪来了!’我们都吓得再也不敢出去。
“乱了一夜,待到天明日出,大家壮着胆子,走到园中去寻蒋法师,坛上不见影踪,寻来寻去,走到园旁厕边,才听得有人哼声。进去一看,见蒋法师被鬼怪吊在厕中,口里还塞着一团屎呢。大家把他放下,吐去了屎,问他怎样情形?蒋法师皱着眉哭着脸的答道:‘你们逃走的时候,却见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和一个矮脚赤面的鬼,从朝阳亭的上面飞到坛上。我吓得跌倒了,不省人事,及至醒来,已吊到厕中了。这鬼怪果然非同小可,大约我的法力还够不到,须请我的师父来呢!’大家又好气又好笑,便去老主人面前覆命。老主人摇头不语,戚戚然有忧色。那蒋法师便带了原来的道士,束装而去,他也无颜再要银子了。
“过得一天,老主人恐有后殃,决定全家迁移入城。遂把这别墅锁闭,留我一人在此看门。我终觉有些胆小,便教这乡人王阿大来伴我同宿。幸喜鬼怪并不到前面来闹的。且自老主人等迁去后,也不大闹了,有时只闻得一二鬼怪的啸声罢了。以上都是实话,我告诉了你们,请你们不要胆小。”
剑秋笑道:“我们哪里怕鬼?胆小的也不敢住下了。”
玉琴微笑道:“我们非但不怕鬼,鬼若来时,我们也会捕鬼。决不致像蒋法师那般银样蜡枪头,毫不济事的。”李老爹又道:“很好,那么请客人早些安睡罢。”遂告辞出房去了。
玉琴对剑秋说道:“你相信李老爹的说话么?这事倒有些奇怪,我生平没有见过鬼的。”
剑秋道:“子不语鬼力乱神。见怪不怪,其怪自灭。世人怕鬼,大都心自虚怯,遂生变异。所谓妖由人兴是也!况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是自吓自罢了!”
玉琴道:“师兄的话倒足当得一篇无鬼论了。可是李老爹说得实有其事的,未必都是他捏造啊!”
剑秋道:“我们在此权宿一宵,管他什么鬼不鬼,好在我们都不畏怯的,由他去罢!”玉琴听了剑秋的话,打了一个呵欠,默然无话。
剑秋又道:“师妹大约很疲倦思睡了,这里只有一榻可睡,我想我们可分作两起睡息,师妹先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留一人醒着,以防妖魔。”
玉琴道:“那么我就先睡。不过倘有鬼怪来时,你千万要喊醒我起来的!待我瞧一瞧鬼的面目。”剑秋笑道:“一定要唤你的,请你放心先睡吧。”
玉琴因为下半夜就要起身,所以和衣拥衾而睡,不多时早已深入黑甜乡了。剑秋恐她受寒,轻轻地走过去把上面的棉被,代她在身边塞紧。又把火炉移至炕前,添了许多炭火,便熊熊地大炽。他自己却坐在桌子前,把蜡烛剪去了煤绳。坐了一息,觉得无聊,顺手向桌上取过一本书来,展卷一览,乃是《古文观止》。自思此书还是小时候读过。频年以来,弃文习武,奔走天涯,把文艺荒落久了,大有感叹。先看了一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不觉神往久之。想起了龙骧寨中的李天豪和宇文亮兄妹一干人,那里倒是个世外桃源。但是他们却雄心勃勃地想图大事呢!
又信手翻到那一篇“吊古战场文”,默诵之下,觉得阴森森如有鬼气侵逼。
这时庭外树上正有鸱鸮在那里啾啾而鸣,其声凄厉若鬼哭,使人听了,汗毛也要竖起来;又想起李老爹的话,回顾玉琴正自睡熟,梨梦深酣,鼻息微微。又回过头来时,忽见窗棂有些摇动,他遂凝神注视;蓦地有一阵冷风,从窗隙里直吹进来,吹得烛光摇摇欲熄。对面两扇窗忽然开了,窗外陡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大如栲栳,睁圆着一对铜铃般的怪眼向内张望。
此时换了别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
剑秋不慌不忙,喝一声:“何物鬼魅,敢来扰人?我岳爷却不肯饶你!”霍地立起身,向墙壁上摘下惊鲵宝剑,回头看时,那鬼头倏已退去。他遂一纵身,从窗内跳到庭心里。四下一瞧,静悄悄地,哪里有个影子?抬头见天空一钩凉月,被云掩蔽了,却见得昏黄。寒风凛凛,肌肤起栗,不觉自言自语道:“这真见鬼了!”仍由窗中跳入室内,走到炕前,把玉琴轻轻推动。
玉琴醒来,将两手搓着星眸说道:“师兄唤我,莫非果有鬼么?”剑秋点点头。喜得玉琴将被一掀,直跳起来又道:“难得的!我要见鬼,鬼真来了。鬼在哪里?”剑秋便把方才见鬼的情形告诉她。玉琴把足一蹬又道:“唉,你为什么不早些唤我?却被鬼逃去了!”剑秋道:“那鬼十分神速,当我跳出去时,早已不见。”
玉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来了,我们不可不去答拜!总在这个邸中的,我和师兄快去搜寻!从前,钟进士能捉鬼,我们不要让古人独擅其能啊!”
剑秋笑笑。玉琴又道:“快快快!”便从壁上摘下真刚宝剑,两人扑扑的跳出窗来,好似一对燕子飞出珠帘,一些没有声息。
玉琴将宝剑靠在臂后,见那边廊下有一扇小门紧紧闭着,想要走过去破门而入,走得几步,似乎左边屋上有个黑影一闪。玉琴何等敏捷,掉转身飞身跃上屋面,却不见什么。翻过屋脊去四下一瞧,哪里有半点影踪?
剑秋也跳上屋来问道:“师妹瞧见什么来?”玉琴道:“我似乎瞥见有一黑影,但上了屋却并不见什么。好不奇怪,这真见鬼了!若是人时,任你跑得怎样快,影儿总要瞧见一些的!”
剑秋道:“莫非师妹眼花么?”玉琴笑道:“我也只好承认眼花了。”二人一边说,一边跳下屋来。
忽听小门里裂帛似的一声响亮,接着有几声凄厉的鬼叫,小门开了,跳出两个鬼来。一长一短,一个身长一丈,头如栲栳,青面獠牙,手中握着两根狼牙棒,正是剑秋适才所见的;一个赤面矮脚,举起一柄钢叉,直向二人走来。琴剑二人各个挺着宝剑迎去。
那青面獠牙的鬼先将左手狼牙棒向剑秋打来。剑秋将剑望上一迎,顺势削去,呛的一声,那狼牙棒已变做两段,棒头落地。獠牙鬼又把右手的狼牙棒恶狠狠向剑秋胸前直捣。剑秋跳过一旁,还手一剑劈去。那鬼想把棒来架开,不料棒头碰到剑锋上,又被削成两截。那鬼说声“不好!”丢了短棒,回身一跃,已上屋顶。
剑秋喝一声:“哪里去?”跟着追上,眼见那鬼晃着大头,逃向外面去。剑秋飞身追赶,一霎时那鬼已飘身落下,来到邸外,只望田野间逃去。
剑秋也跳下前追,却见那鬼跑得非常之快,自己虽有飞行术,还是一时追不上,相距总隔一丈。前面有一丛林,那鬼一闪身到林中去了。剑秋追进林子一看,忽听得地下有人哼哼声,向下一瞧,不由大喜。见那鬼已跌倒在地,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头滚在一旁;再一细视,原来并非是鬼,乃是人装扮的。那鬼头是皮制的,涂上颜色,露着两个眼孔罢了。
那人已露出庐山真面目,也生得很是丑陋,身上已有带子,将他两手两足缚住,不知怎样的会被人家捆住?却不知缚者何人?四望林木丛深,无影可寻,剑秋也只得不顾,便把那人抗在背上,一手又提着那个皮制鬼头,回身走转。
却见玉琴横着宝剑正立在墙畔张望,一见剑秋便问道:“得手么?”剑秋笑道:“捉来了!但惜不是鬼,却是人。你对付的那个呢?”
玉琴吃吃地笑道:“当然一样的。我要看鬼,却都是人,好不晦气!”两人说着话,一齐跳进墙来,回到原处。只见李老爹和王阿大提着灯笼,正在照着地下躺着的那个矮脚鬼,喃喃咒骂。
原来剑秋去追鬼时,玉琴也已使开宝剑,和那矮脚鬼斗在一起。那矮脚鬼将钢叉舞得十分紧急,但他哪里是玉琴姑娘的对手呢?玉琴屡经大敌,区区一人怎在她眼上?观个间隙,飞起一足,便将那鬼蹴倒。细细一看,那鬼脸也是假制的,便夺去钢叉,将他缚住,丢在地下。高声唤起王阿大和李老爹,说他们已将鬼捉住了。二人披衣起身,点着灯笼,大胆走来,一见不是鬼怪,心中安定。
玉琴因剑秋追鬼,很不放心,故出来探望的。此时大家讲个明白。那两个假鬼横在地上,一声儿也不响。剑秋便扬着宝剑,向那长的喝问道:“你们究是何人?为什么装鬼?快快实说!否则一剑两段,断送你的残生,好让你们真的去到黄泉路上做鬼!”玉琴听说,不觉笑将起来。
那长的一个叹了一口气说道:“该是倒灶!偌大一个奉天城,密布着军警捕役,也由得我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不料跌翻在你们手里,该是我们倒灶了!”
剑秋道:“此话怎讲?”长的又答道:“我老实说了罢,我姓唐名闿,别号飞毛腿,他姓袁名鼎,别号矮脚虎。我们二人合伙到奉天来,专一盗取富贵人家的金银宝物,可称得来无影去无踪。城里不少著名捕快四下查缉,却没有破过案,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只因我们盗来的东西,须觅一个安稳的所在保藏,若在旅店里容易露眼;凑巧被我们找到这个东海别墅,地方既幽静,而又离城不远,对于我们很便利的,大可藉此隐匿。怎奈邸中有许多人住着,大是不便,所以我们想出这法儿,装神作鬼,闹得他们不安,好使他们避开去。果然他们禁不住我们俩的恐吓,尽行迁徙而去。我们便得在邸中任意逍遥,白昼睡眠,夜间活动。却不想今夜有你等二人前来,我们听得人声,疑是城中派来的人;或者事情发觉了,故欲把你等吓走,不料反为你等擒住,又有何说?任凭你们怎样办罢!”
剑秋指着二人说道:“原来你们正是飞行盗贼!故意闹鬼。既然犯案累累,可说今夜恶贯满盈,遇见我们二人,我们也不来伤害,明天由城中官府发落罢。”遂把二人两手提起,走到大厅上,抛在一隅,吩咐李老爹和王阿大好好看守着,明晨再说。
于是二人回到室中,把手里宝剑插入鞘中,悬挂原处,因为不久便要天亮,二人索性不睡,将炉火添得炽些,烘火取暖。玉琴笑着对剑秋说道:“想不到我们今晚破获了一头巨窃的奇案,官府里应该感谢我们的。明天还有那个徐老头儿闻得这个消息,不知要怎样快活呢!我们回乡要紧,明天一早赶路,不要再管这事,免得有无谓的羁缠。只是我要见鬼,鬼却没有瞧见啊!”
剑秋道:“我本来不信鬼的,世人都是迷信罢!不过方才有一件事,倒很觉奇怪的。师妹和我起初出来寻找鬼的时候,不是你跳上屋去,说瞥见一个黑影的么?”
玉琴点头答道:“不错呀!我是看见一黑影的。你说我眼花,我也只好罢了。师兄问他做甚?”
剑秋道:“我追那飞毛腿的当儿,一时却赶不近身,飞毛腿这个名称,果然名不虚传。后来他逃入林中,我进去时那贼早已不知给谁缚了,跌倒地地,鬼脸也去掉了。我始终没有见过人影,这不是很奇怪的么?若和师妹所见的凑合起来,可知我们捕鬼的时候,一定有一外人到此。他在暗中助着我,把飞毛腿捉住。而且那人的本领只在我们之上,不在我们之下,他能看见我们行事,我们却不能看出他的活动。好不惭愧!”
玉琴拍手道:“对了,明明有人的,我们何不问一问飞毛腿?”
二人遂走出书房,来到唐闿身边,剑秋问道:“我们有一句话要问你,你逃至林中,却被何人把你拦住的?”唐闿道:“咦?你问这话。难道不是你的同党么?我也只见一个黑影,将我一脚踢倒,动手缚着的。但在你走入之时,却又不见了。我只当你们预先埋伏着的呢!”
剑秋听了,和玉琴面面相觑,默默无语,重又返身入室。只把玉琴难过得了不得,不知何人弄此狡狯?这又是一个闷葫芦,一时无从打破呢!
停一会儿,天已大明,李老爹早已将面汤水端上,又煮了麦粥,请二人用早餐。二人食毕,便要动身。李老爹拦住道:“难得二位前来,破了真相,且把著名窃贼捕住。老主人总要拜谢的,怎么便要去呢?”
剑秋道:“我们不用酬谢,急于回乡,不便久留。你们千万将这二贼看守稳妥,一面快去城里通知你家主人,他自会回来怎样办当的。邸中藏着不少贼赃,你们切不要疏忽!将来你们俩也有功劳。我们从此去了。”便又取出一锭银子给李老爹。
李老爹不肯受,推辞良久,方才谢了受下。又问二人姓名,剑秋道:“我们姓岳,是兄妹二人,到处为家的。这些小事,不足为奇,何用留名!”
二人走出室来,见飞毛腿和矮脚虎躺在地上,四只眼睛睁大了,向琴剑二人注视不瞬。玉琴笑了一笑,转身要走。
飞毛腿口里却叽咕着说道:“你们不要得意!须知我们也是奉命而来,红叶村的贾家兄弟是不好欺的!将来自有人代我们报仇雪恨──”
玉琴听了,掉转身来问道:“你说什么?红叶村在何处?贾家兄弟又是何人?究竟怎样厉害?我们也不怕的!”
飞毛腿正要答话,矮脚虎很快的对飞毛腿说道:“老哥,我们死也罢,活也罢,多说什么废话呢!”飞毛腿被他一句话提醒,便不说了。
玉琴还问道:“快说!快说!”飞毛腿便变做闭口无言。剑秋知道他不肯说了,便道:“我们去罢,他不肯说了。”玉琴狠狠地过去将矮脚虎踢了一脚,只踢得矮脚虎滚了一个翻身,嘴里喊一声:“痛死我也!”
琴剑二人遂回身走出。李老爹代他们背上包裹,王阿大牵过驴马,一齐送出大门。看他们跨上坐骑,将包裹系好,鞭影一挥,向大道上驰去。剑秋口中一声胡哨,金眼雕早已飞来跟着同行。二人遂回进去,商议如何去报告主人等情,著者要节省笔墨,按下不提,待到将来再行表明。
且说玉琴、剑秋在路上加鞭疾驰,日中时已进了奉天省城,在一家饭店里打尖。只听人家纷纷传说,城中飞行盗贼,连窃巨室之事。二人暗想停会儿,他们便知道快要破案了。饭毕,二人重行赶路,因为途中无事阻碍,所以在腊月中旬,已回到荒江。
玉琴见了故乡景物,大有感触。这天恰值有些小雨。“昔我往兮,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四句诗可为玉琴咏了。且喜奔走多时,大仇已报,可到亡父墓前告一个无罪了!
当琴剑二人走到门前时,各个跳下坐骑。玉琴指着自己的屋子对剑秋说道:“这就是寒舍。不嫌简慢,便请进去。”剑秋笑道:“师妹还要说客气话么?”其时玉琴以前雇的长工陈四,正开门走出来,一见二人,初时有些突兀。
玉琴笑道:“陈四你可认识我么?”陈四注视了一下,不觉笑嘻嘻地说道:“原来是琴姑娘回乡了,容貌较前丰采得多,几乎不认得哩!”说罢代二人牵了驴驹,一同走进屋中。家里后园本有一株大松树,那金眼雕好似通灵一般,扑扑地飞到树上去了。
剑秋随着玉琴走到里面,见屋宇虽旧而很宽大。玉琴一一指点给他看,说:“这是我父亲静坐的书室,这是我幼时习武的地方,这是小圃,这是花房。”又取匙开了房门,说:“这是我母亲的寝室。”请剑秋坐定。邹阿福闻信也来见面。陈四献上香茗,又端二火盆,请二人烤火。玉琴吩咐邹阿福把花驴和龙驹好好牵到厩中上料。
陈四笑嘻嘻地问道:“姑娘出去多时,老主人的大仇可曾得报么?”
玉琴道:“老主人被剧盗飞天蜈蚣邓百霸所害,我寻至赛外白牛山,深入虎穴,赖老主人在天之灵,把仇人诛掉,总算报得杀父之仇了!”陈四道:“恭喜姑娘一片孝心,如愿以偿,也不负姑娘昆仑习艺的苦功了。但这位爷是谁?是不是姑──”说到姑字却顿住,似乎不好启齿。
玉琴不由两颊微红,忙答道:“这是岳爷剑秋,是我的师兄,多谢他帮助我一齐前去复仇的。”说罢,又对剑秋一笑。陈四便去厨下端整午饭。
窗外的雨渐渐下得大了,剑秋想起金眼雕,便请玉琴吩咐邹阿福在廊下扎起一个较大的柴窝来。等到柴窝扎好,剑秋胡哨一声,金眼雕闻声而至,剑秋指着柴窝说道:“你就宿在这里头罢!”那雕便敛翅飞入去了。剑秋又命邹阿福每天早晚喂给它一顿肉吃,其余让它自己去觅食。
二人回到客堂里,陈四已将午饭端出,请二人同食。饭后玉琴又唤陈四前来,问问故乡的状况。陈四先报告了一些家中账目以及杂务,又说:“青龙岗的洪氏三雄自被姑娘歼灭之后,安静好久。今年秋间忽又有一股盗匪占据,听说为首的姓罗名普安,本领高强,时常出外行劫。饮马寨中乡民很是惊慌,已举行民团自卫。这里却很安谧,大约他们的目标不在这里,但也不可不防!现在听说各乡村联合向官府告急,宾州鲍提督将率大军来征剿了。现在姑娘已回,我们更可高枕无忧哩!因为在这里周围四周地方,提起姑娘的大名,没有不知道的!”
玉琴眉峰一皱,对剑秋说道:“群盗如毛,真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方如此,故乡也如此,一般善良的小民可怜极了!”
剑秋也道:“内政不修,民生日艰。蚩蚩者氓,自然迫于饥寒,铤而走险,杀人以刃与政,果然没有两样的!率兽而食人肉,此辈之罪难逃了!”陈四瞧见二人有不悦之色,也就退了出去。
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天晚,玉琴又收拾一间客室,请剑秋下榻。一住三天,很觉安静。第四天宿雨初霁,天气晴明,玉琴在午后便陪同剑秋到四下去走走。但是人烟寥落,还不及枣庄、鹿角沟等稠密,所见的都是山峰树木,如空谷逃虚,孤寂得很。
玉琴道:“现在荒江已冰冻了,否则可以钓鱼的。还有松花江边风景也还不恶。”遂和剑秋至她父母墓前拜奠一回,对着黄土,洒了几点眼泪,剑秋用话安慰。又至石屋岭徘徊良久,指点昔日杀虎之处;想起了她的亡弟,不禁悲然。
次日,玉琴又想起饮马寨,便和剑秋跨着驴马前去,饮马寨中乡民也已闻得女侠回里的消息,早由寨主崔强率领着二百名团丁,前来迎接。路上相逢,喜悦无限。玉琴见崔强生得长眉广颡,躯体雄伟,果然是一位壮士。崔强下马致敬,团丁中有大半认得玉琴的,大家都欢呼“方姑娘”、“荒江女侠”,声如雷动。
玉琴便代剑秋介绍了,一同进寨。寨中许多父老以及妇人孺子,争出欢迎,一观女侠丰采,玉琴一一点头答礼。崔强把二人招待到团部中去,设备丰盛的筵席,宴请二人。席间谈起往年玉琴独歼三雄的事,大家感德无涯,赞美之声不绝于口。且知女侠此番复仇归乡,尤敬佩她的孝勇双全。玉琴逊谢不迭。崔强又说起青龙岗盗匪猖獗,恐怕他们要来骚扰,民团势力薄弱,若遇危迫,要请女侠再来帮忙。玉琴自然一口答应。这天宾主尽饮而散。剑秋见乡人如此欢迎玉琴,他心中对于玉琴愈觉拜服。
这样在荒江住了十多天,已到除夕,烹羊刨羔饮酒为乐,在那爆竹声中过了新年。天公却下起大雪来,满天玉龙飞舞,一连下了三天。地上积雪盈尺,弥望尽白。剑秋在窗口瞧见远远的山峰都如白衣老人,映着初出的阳光,明晃晃地耀人眼睛。觉得坐在室里有些沉闷,遂和玉琴商量,想要出去打猎,且赏雪景。
玉琴欣然赞同。遂在这天早晨饱餐了,各换上草鞋,佩了宝剑,带了糇(糇)粮。玉琴又到后室中去搜寻出两张弓和十几支箭来,笑嘻嘻的对剑秋说又道:“我们行猎遇见飞的便可用张矢射中!”剑秋道:“玩这个也好。”
两人各把弓箭系在身边,吩咐陈四看守门户,预备酒食,回家时可以吃喝。二人出得门来,先向石屋岭走去。玉琴道:“师兄的徒弟可要唤它同来?”剑秋道:“我看它这几天也很懒于飞动,不如让它躲懒一下罢。”玉琴笑笑。
那山路被雪盖满着,铺得绝平,二人走在上面,如踏玉屑。剑秋沿途观赏雪景,不觉喝采道:“如此河山如此雪,天公绘与英雄看。世上能有几个如我们的豪兴呢!”玉琴也唱着木兰从军歌,一路走上石屋岭,杳无人迹。
忽见天空有一头鹰在那里回旋觅食。剑秋道:“鹰是最难射的,我们不妨试试。”于是二人各拈弓搭箭,引满待发。剑秋瞄准鹰身,先自飕的一箭向上射去,只见那鹰十分乖觉,将身一侧,掀动大翅,将那箭卷在翼下。剑秋正喝一声:“可惜!”时,又见那鹰一个翻身飘飘地早已跌落山崖下去了。
原来那鹰避过一箭,不防玉琴跟手一箭射至,不及躲闪,正中其胸,遂落下来了。剑秋便向玉琴称赞她的眼力高强,玉琴微笑。二人又到岭后猎得一些獐兔,剑秋负在背上,不知不觉行了许多路,瞧见青龙岗在前面。
玉琴将手指着一个高高的山峰,回头对剑秋说道:“这是青龙岗的后山,他们都说岗上盗匪怎样厉害,我们何不前去窥探一番?雪下得这样深厚,野兽遇见得很少,若遇盗匪,斗几个回合,也很有趣的。”
剑秋不欲拂逆她的意旨,遂说:“好的。”二人便踏着雪,翻到青龙岗的后山。连峰际天,草木塞道,二人走得也有些力乏了,便在林旁一个大石上,将剑扫去了雪,并肩坐下。剑秋放了獐兔,取出糇粮和玉琴食了少许,又坐了一刻。
四下白雪皑皑,虽有日光,却一些没有融化之意。玉琴道:“我们登山越岭,走了大半天,一个人也没遇见。”剑秋道:“这般大雪,自然还有谁来山中做什么勾当呢?”
二人说话方毕,忽见西首丛莽之中有簌簌的声音,树木摇摆,雪块往下直堕。二人以为有野兽来了;却见一个汉子满身沾着雪花,钻将出来。玉琴不觉喊了一声“咦!”那汉子也已瞧见这二人,要想退缩进去,却来不及了,正在趑趄的时候,剑秋早已一个箭步跳到那汉子面前,说道:“你这般鬼鬼祟祟的,从何处钻将出来?做什么事?”
那汉子一声不响,抡起一双拳头,向剑秋打来;剑秋一闪身,飞起一脚,将那汉子蹴倒在地。一脚踏住了,在他身上一搜,见有一柄利刃和一封书信。这时玉琴也已走来,剑秋拆开书信,和玉琴共阅,只见上面写着道:
“混世魔王樊大哥鉴:我们正被那些狗养的官兵围住,行将绝粮,特差儿郎到哥处请援。见字请即率队前来援救,不胜盼望。想我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必能允许也!
盟小弟罗普安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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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看了,便对剑秋说道:“呀!原来便是青龙岗剧盗请援的小喽啰,我们断难放他过去!”剑秋接着把那书信撕做一条条抛了,回头对玉琴说道:“我就收拾他罢。”遂施展双手,将那汉子提起,走到悬崖边,望下掷去,一落千丈,早已跌到不知哪里去了。
玉琴瞧着地上的脚印,在白雪上面很是清楚的,便道:“他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倒要侦察一下!”剑秋点点头。于是两人伛偻而入,雪花落得满头,走得十数步,却见岩石之下有一个黑暗的小洞,被雪光映着,瞧得分明,那地上一脚一脚的脚印,便在这洞口起始,可知那小喽啰是从那洞里出来的。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师兄,这洞必然是他们的秘密出路!今天却被我们发见了,何不进去窥探一番?”
剑秋道:“那洞中说不定又有什么机关埋伏,我们须审慎一点,改日带了火炬再来罢,冒险进去要吃人家的亏的!”玉琴见剑秋不欲进去,只得暂且忍住。二人记好了这个地方,便退出来,绕道而行,想到岗前窥探虚实。
前面正有一座丛林,枝头积着雪,望去好似银海一般。剑秋依旧背着獐兔,随在玉琴身后,走入林中,想穿过林子去。脚下踏着白雪声息毫无,也没有遇见野兽,树上的雪一片片的随风吹坠,襟袖上倒沾了不少雪花。
二人将要走完这丛林时,忽闻林外有厮杀的声音,金铁相击,十分清楚。玉琴掉转脸来对剑秋说道:“你听得么?”说时精神很兴奋地露出。
剑秋点头答道:“我们又有热闹瞧了。”玉琴道:“快走罢!”二人赶紧跑出丛林。一看山坡边雪地上,正有一小队盗匪,围住二人,走马灯般斗得紧酣。地上的雪被他们践踏着,一块块的飞起来。群盗中间有一个彪形大汉,全身黑衣,戴着獭皮高帽,舞动两柄纯钢板斧,使得上下左右都是斧影,十分骁勇。那被围的两人是一老一少,似乎樵夫模样,那少年的面貌白晰,手中舞一柄樵斧,老的长髯飘拂,相貌严肃,手中使一对黄金锏,锏法使得很妙,不慌不忙,和群盗轮流战着。但那少年却是斧法散乱,有些不济事了。
剑秋便把背上的獐兔抛在地上,二人同时拔出剑来,走上前去。那少年正自一斧向那汉子腰里劈去,被那大汉吆喝一声,回转斧背一拦,早将那少年的斧,当的一声,击落在地,跟着踏进一步,一斧照准少年头上劈下,那少年招架不及,喊声“啊哟”,正待闭目等死,忽地眼前一亮,有一道白光飞至,早将斧头拦住。一看乃是一个妙龄女郎,舞动宝剑,已和大汉斗在一起。
这时剑秋也舞起惊鲵剑,助着老者共战群盗。盗党虽然勇猛,怎敌得过琴剑二人的两道剑光?闪闪霍霍,如神龙夭矫,不可捉摸。雪地里早已跌倒了四五个,红雨四溅,白光飞舞。老者见有人前来助战,精神陡增,一对锏滚来滚去,大喝:“不要放走了强盗!”
那大汉自知不敌,虚晃一斧,跳出圈子,回身便走。玉琴仗剑追去,忽见那大汉回转身,右手一扬,便是一个流星铜锤,直向自己胸口打来,玉琴何等敏捷,即将左手抓住锤头,右手的剑向索上一割,铜锤已到手中,喝一声:“狗盗也吃我一锤!”顺手一锤飞去,正中那大汉后背,打得口吐鲜血,狼狈而走。余党也随着遁去。
琴剑二人只因雪地路滑,不知虚实,所以止住不追,收剑入鞘。看着雪地里横倒的死尸,鲜红的血和洁白的雪相映着,倒是越显红白。
此时那老者和少年走上前来,老者把一对黄金锏悬在腰旁,双手向二人拱拱道:“二位剑术高妙,真天人也!在此荒山雪地之间,承蒙二位拔刀相助,杀退群盗,义侠可风!愚父子幸脱虎口,云天高谊,无任感谢!敢问二位英豪姓名?尚望不吝指教。”
琴剑二人见那老者吐语出言,不类樵夫行径,相貌又是十分尊严,且又有很好的武艺,能和剧盗恶战一场,不知他们俩究是何人物?一时倒呆住了,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