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公孙龙前面曾略露头角,天王寺中突如其来,飘然而去,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独琴剑等要挂念他,便是一般看书的想也不能不悬于其人,现在忽地又和琴剑等重逢了少不得先要把公孙龙的来历,略略补述一下,好使头绪清楚。
公孙龙世居河北邯郸,生身母早已故世,他的父亲公孙清娶了一位继室赵氏,又生了一个幼子,因此赵氏在她丈夫面前说坏话,常常虐待他。公孙龙少时又不读书,反喜欢持枪弄棒,好勇斗狠,和里中小儿成群结队,两边打架。赵氏别的事不教他做,却教他到山上去打柴。
有一天不知怎样的,公孙龙和一个小儿打架,一失手便把那个小儿打坏,那小儿的家人哭哭啼啼,只道那小儿已打死了,遂抬到公孙龙家里来,要他们抵命。公孙清恰才出外,弄得赵氏几乎无法对付,幸经邻人解劝,把那小儿抬到伤科医生那边去医治。
公孙龙知道自己闯出了大祸,后母本来对他厌恶,现在一定不肯饶他,没奈何只得往山上一走,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单身出外叫他哪里去找容身之地呢?路上有一顿没一顿的逃到了山东德州地方,却遇见一个老道,执着拂尘,飘着长须,相貌清奇,一见公孙龙踯躅穷途,便问他到哪里去,公孙龙老实告诉。
老道便对他说道:“可怜的孺子,茫茫大地,你走到哪里去呢?不如随我一起走罢!”公孙龙本是胆大的人,既有人肯收留他,自然很愿意相随,便向老道拜倒,愿拜他为师。老道微微一笑,扶他起来,教他跟着走,行到登州海滨一个山上寺中去。
那山名唤小青山,那寺叫做清心寺,就是老道修道之处。那老道名唤黄一清,也唤做清心道人,庙中人也不多,公孙龙便住在庙中为道人执役。道人见他很是勤恳,十分喜欢他。
这样过了几个月,他在山上读读书,做做事,空闲时在山头玩赏风景,很觉无聊,老道又时常出外,一天道人自外边归来,饮酒之时,把公孙龙唤来,对他说道:“我见你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才,现在乱世之时,正要用武,不如待我教授你一番武艺,好使你先有防身的本领。”
公孙龙听了,正中心怀,遂拜求清心道人即日赐教。清心道人又喝了数杯酒,便领公孙龙到一间室中去,室中陈列着刀枪剑戟许多兵器,清心道人便问公孙龙喜欢学习那一种,公孙龙要学双剑。
清心道人道:“这样兵器,马上步下都可使用,但是别的兵器也须学习。我今先把双剑教你,其余的可以随时学习。于是选了四把宝剑与公孙龙各执一对,走至后园空地上,便起始教公孙龙舞剑。公孙龙尽心学习,一步步由浅入深,不到半年,公孙龙的剑术大大进步了。
道人对他说道:“你学的还是第一步,进步得也算不慢,现在把第二步教给你,至于第三步却非寻常人所可望及,到时再说。”于是便把双剑使开,初起时两道白光,兔起鸡落,后来舞得紧急,并成一团白光,滚开来如车轮大,道人的全身都隐蔽在白光中,不见影踪,剑光到处,似有风雨之声,舞了一回,白光渐渐收小,忽地向东边飞将起。
公孙龙抬头看时,见道人已跃登一株高可数丈余的老松上,双剑抱在怀中,对公孙龙微笑道:“此春秋时老人化猿法也,你可精心学习,不难登峰造极。”于是轻轻一跃跳下树来,先教授公孙龙几路破敌人的剑法,公孙龙更加用心练习,清心道人又把别的武艺教导他。所以三年之后,公孙龙已学得浑身本领,非常人可及。
但是公孙龙以前听了道人的话,始终念念不忘于第三步剑术,想要一起学会,但是他向道人屡次固请,道人总是微笑不答,没有时候教给他,他等得好不心焦。
一天早上,他又走到道人静室中去,要求他教授第三步剑术,只见道人双目下垂,坐在榻上,似睡非睡,不知在那里做什么,于是喊了声师父。道人不答,公孙龙又唤了二三声,声浪稍大。
道人睁开双目,见了公孙龙又道:“我正在练气,你有何要事来此搅扰。”
公孙龙拜倒道:“弟子要求我师把第三步剑术赐教。”
道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志向固然很好,可惜你非其人,并非我不肯教你,实在这第三步剑术,断非一般红尘中人能够苦心达到的。现在我同你老实说了罢。在唐朝贞元中的时候,魏博部下大将聂锋,有一个女儿,名唤聂隐娘,十几岁的时候,被一老尼诱到山中,把剑术隐身术等秘法教授她,后来聂隐娘学成回家。聂锋本来对于这个女儿不是十分喜悦的,所以任她去修。隐娘忽然认识了一个磨镜的少年,要求她的父亲允许和这人成为夫妇,他父亲也答应了。
“不多时候,她的父亲也故世了,后来魏帅和许州节度使刘昌裔不睦,魏帅使隐娘去取刘昌裔的头颅。隐娘和磨镜少年,共骑黑白二驴而去。但是刘昌裔有神算,预先知道隐娘要来,途中厚礼迎之,隐娘夫妇感他的情意,遂留在许州,不回去了。
“隔了月会,魏帅知隐娘不回,便使部下一个剑客,名唤精精儿,去杀隐娘和刘昌裔。这天晚上,刘昌裔安居无事,忽见红白二幡,在他的卧床四隅,飘飘然相击,不多一会儿,闻锵然之声,一人从空中落下,身首异处,隐娘也露出倩影,说刺客精精儿已被击毙,遂把死尸拽出堂下,洒上一些药粉,化为一堆水了。
“魏帅见精精儿不能成功,又使妙手空空儿来。妙手空空儿的神术,鬼都不能蹑其踪,隐娘事先知觉,遂请刘昌裔颈圈于阒之玉,拥衾而卧,她自己化为蠛蠓,躲在刘昌裔的腹中。将近三更时分,刘昌裔闭了眼睛,还没有睡熟,忽闻颈上铿然有声,于是隐娘从他口中跃出,恭贺他已脱离危险,并说妙手空空儿犹如俊鹘,一击不中,翩然远逝,决不会再来了,所以尽管放心。刘昌裔仔细看那块玉,果然历历有匕首的裂痕,从此更加厚待隐娘。隐娘不愿多留,夫妇二人便告辞而去。”
清心道人把聂隐娘的故事讲了一节,又对公孙龙说道:“那聂隐娘便是有了第三步剑术的女剑仙,不过这功夫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并非我不肯教你。”
公孙龙听了聂隐娘的故事,津津有味。愈加要学了,遂又恳求他师父道:“聂隐娘既能学到,那么弟子也可以学到,弟子情愿苦心熬练,誓要把这第三步剑术学会,然后无憾,望师父试试弟子何如?”
清心道人道:“唉,你怎样向我缠绕不清,我生平不肯多收弟子,教授武术也是适可而止,以前我教授你的师兄雷殷,他也是要学第三步剑术,但是半途中废,不能成功,现在他早已下山去了。照你的剑术,也可以下山自己去做一番事业罢,为何偏偏要学剑仙?也罢,我就给你一次尝试,学剑术必须先练气,你在今天晚上,从戌时起,照我这样跏趺静坐,直到子时过后方止。
“在静坐的当儿,须得闭目凝神,一志绝虑,不可生妄念,那时如有各种外魔来引诱你,你须要把志向坚定,不受引诱,否则学道未成,邪魔已入,岂不是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么!照这样静坐三个月,方能起始学习。不过我有一句话,须得向你说明,倘然你果然能够不被外魔引诱,坐过三月,我自然教你,但是一被外魔引诱,你就是失败,到那时候,你也不必再来见我。请你自己下山去罢!”
公孙龙暗想只要我志向立得定,怕什么外魔,便满口答应,心中喜不自胜,再拜而出。
到了晚上戌时,他就闭了房门,坐在椅子上,起始静坐。初起时心里有许多思虑,盘旋不已,屏弃了这个,那个又来,觉得方寸之间,总是不能澄清,听得庙中一二晚钟声,渐渐地把散漫的精神归结拢来。直坐到将近子时,忽听窗外一声响,两扇窗开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头颅攒将进来,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如铜铃大,伸出了血红的舌头,好像要来吃他的样子,
他起初心里一吓,想要起来抵抗,继思山中何来鬼怪,莫不是便是师父说的外魔,我却只要不动心,不去管他,不去瞧他,遂依然将双目一闭,只当不见,觉得一阵阵冷气吹到他的脸上,那血红的舌头也已舔到他颊上,他总是忍受,一刹那间那硕大的头颅果然不见了。
接着梁上一声巨响,他不觉抬头一看,黑暗中瞧见有一条白花蛇,全身如碗口样粗,长可两丈有余,从梁上垂将下来,他料想也是外魔,仍旧不动心,看看那蛇已到他的头上,先向他的颈里一绕,然后全身盘将上来,好似一条巨索,把他紧紧缚住,不能挣扎,那蛇首又凑到他面上来,腥膻之气,难以忍受,但他一心一意要学剑术,把他的一颗心镇住不动。隔了一刻,那蛇渐渐脱离了他的身体,向窗外蜿蜒而去。
他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外魔么!侥幸侥幸,总算我能够不动心,不致失败,再没有别的可怕的东西来吓我了。”
又静坐了一回,忽然隐隐听得庙门外车马喧阒,人声嘈杂,有五七个公差走向他室里来,手中托着一盘一盘的金银彩帛,放在桌子上,一齐向他跪下道:“我们是山东巡抚特遣到此迎接公孙大爷前去,因为巡抚老爷久慕公孙大爷的才能,要请大爷去做将军,督领三军,征剿登莱一带的海盗,将来立得功劳,巡抚当保奏于皇上任用。现在送上一些礼物,请公孙大爷哂收,便请公孙大爷即日动身。门外已有车马伺候。”
公孙龙听了,暗想那里会有这种事,明明是外魔来缠扰了,便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声色,依旧静坐。隔了一刻,那些人却不见了。
公孙龙心地澄清,坐到将近子时,心中暗想只要坐过这个时刻,便不怕外魔了。忽听窗外环佩之声,室门轻轻自开,有两个古装的仙女,姗姗步入,年约十六七,服青绫之褂,明眸流盼,神姿清发,正是绝世美人,齐向他裣衽道:“上元夫人有请!”公孙龙自思邪魔又来了,上元夫人请我去做什么呢?依旧把一颗心镇静着。仙女又说道:“上元夫人闻先生学习剑术,欲将秘传告知先生,行宫不远,敬请先生驾临。”
公孙龙依然不响,那二仙女一笑而去,去后香风满室,熏得他心旌摇摇,暗想以前我在师父那里,曾经看过一本汉武内传,汉武帝好求神仙,西王母遂在七月七日到武帝宫中去,大张盛宴,王母更遣侍女郭密香去迎上元夫人,上元夫人授帝六甲灵飞十二事的秘传,那时酒觞数遍,仙乐齐奏,王子登弹八琅之衸,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只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法婴歌元灵之曲,仙界的欢会,旷世难逢,那上元夫人是个著名女仙,如果他也懂剑术,那么我千万不要错过机会了。
一想至此,忽觉已身在庙门之前,明月当顶,人影在地,风吹落叶,簌簌有声,遥望左边峰上有一盏盏的明灯,隐隐有仙乐之声,从风中传来。
他遂向峰上信步走去,到了峰巅,见旁边有一座琳宫贝阙,凌空而起,乐声就从那边传出。他走了过去,又见方才来的那两个仙女,手里提着红纱灯,对公孙龙带笑说道:“夫人知道先生驾临,特命我等迎候。”
公孙龙身不由主的跟着她们走去,走到宫阙之中,说不尽的画栋珠帘,绣闼雕梁,琪花瑶草,明灯宝镜,真是仙界之地,与众不同。花园中有许多仙女,正在一间殿上,合奏仙乐,一见公孙龙到来,乐声戛然而止。
殿上卷起珠帘,只见正中珊瑚宝座上,坐着一位仙女,风鬟云鬓,仪态万千,说不出的妍丽静雅,她微欠玉躯,对公孙龙说道:“先生立志要学剑术,我有密传,愿奉告先生。”
公孙龙不觉对夫人长揖。夫人便请他上殿同坐,款待亲密,又命设宴飨客。咄嗟之间,酒席业已摆上,云芝瑶荀,火枣文梨,正是穷极珍异。上元夫人和公孙龙相对而坐。殷勤献酒,席间众仙女竞奏新乐,靡靡然,飘飘然,公孙龙好像处身别一境界,完全忘掉他的本来了。畅饮数杯,水觉颓倒,上元夫人便命左右二婢女,过去扶着他一齐向深宫中去,又有数名侍女,薰香掌灯,在前导引,曲曲折折,走到一间秘室。
室中陈设非常华丽,而且满室有一种兰麝的香气,迷人欲醉。上元夫人挽着公孙龙,同坐沉香榻上,侍女们微笑退去。上元夫人对他微笑道:“我与你是有一重姻缘,今日到此,事非偶然,当将秘传教你。”
公孙龙见夫人年纪还不满二十,遍体甜香,偎傍之间,足够让人销魂荡魄,情不自禁,方拥抱着夫人,忽觉全身好似瘫痪一般,倒将下来。睁开双眸,哪里有什么仙宫,哪里有什么秘室?更哪里有什么上元夫人?自己仍坐在黑漆的室中,身上却出了一身大汗。
忽听窗外有人冷笑道:“孺子,凡事不可勉强,魔心已动,无缘证果。你息了这个念头吧。”
正是他师父清心道人的声音,连忙跳出去一看,不见道人踪影,回到房中,把灯点起,心里非常懊丧,自思我的操守不坚,志向不定,敌不住外魔的引诱,又是失败了。那么师父已很明白的对我说过,如若失败,不必再去见他,教我迳自下山,我今更有何面目去拜见师父,不如下山去吧!想定主意,把几件衣服,打好一个小包裹,背在背上,轻轻跃出庙门。
明月当头,人影在地,和适才的情境无异。但是回顾左边峰上,哪里有什么灯光呢!便向庙门拜倒,算是拜别师父。立起身来,举步若飞,走下小青山去了。
到得山下,天已大明。公孙龙心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现在叫我到哪里去投身呢?忽然想起离开京师不远,在清风店的地方,有一家亲戚,乃是他亡母的妹妹嫁在那里姓沈的,开设一家米行,很是富有,虽然自从他的亡母死后,没有通过音讯,若然我去投奔,想姨母心能顾念旧时的戚谊,总不致于拒绝的。心中盘算定了,且取道望河北而行。
这天赶到天晚,在一家小逆旅中住下,晚餐后,自思我身边分文没有,怎好付得出房饭钱呢?路极无君子,不如将近天明时,待我悄悄一走,便算了事,不过白吃了人家的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也只好如此了,明天我总要想个法儿才是,盗窃非我所愿,不如一路乞食前去,还不失光明态度,想古人沿门托钵,吴市吹箫,英雄落魄,不得意而为之,也是常有的事呢!想了一刻,因为昨夜未曾睡眠,今日又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疲倦,遂吹灭了灯,脱下衣服,到炕上去睡。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回头看时,却不见什么,以为自己眼花,就躺下安睡。
次日天明起身,忽见桌上有一封书信,不觉大奇,见信封上写着龙徒收阅,拆开一看,信上写着道:
“汝在山数年,虽学道未臻绝顶,而所得技艺,已足万人敌。此去务宜洁身自爱,好自为之,毋堕魔道,无耽残杀,他日如有机会,当可重见。兹赠汝雌雄剑,雄名紫电,雌名清霜,皆古代传下之物,汝当善用之,又白银二十两,在汝枕边,可做盘费。前途方长,勉之勉之。 清心手笔。”
公孙龙读完这信,回头见炕边墙上悬着一对雌雄宝剑,长有三尺,绿鲨鱼皮鞘,还见枕边果然放着一个纸包,知道昨夜临睡时所见的影子,便是他师父来的,怎样自己不觉得呢?又感激他师父待他的恩谊,遂向空拜谢。走过去从墙上取下那一对宝剑,拔出来一看,寒光森森,十分犀利,果然不同凡品,便把来佩在腰间,又把银子藏在衣袋里,把信也藏过,便开了房门,喊店小二进来,打洗脸水,又用过早餐,遂携了包裹出去。到柜台边付了房饭钱,然后动身。
朝行夜宿,走了二十多天,方才到得清风店。他从没有到过姨母家中的,便向人问讯,姓沈的开的米行在哪里,谁知没有人知道。后来好容易问着一家豆腐店里的老头儿,方知他的姨夫前数年早已故世,那米行也已关闭,现在沈家住在三官弄里第二家。他遂走到那地方,叩门而入,见了他的姨母,几乎不认识了,谈了好多时候,彼此方才明白。于是他姨母便教女儿艳芳出见,那艳芳年纪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端庄流丽,公孙龙还是在九岁的时候和她见过的。那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此刻回想当时情景,未免有情。从此公孙龙暂且住在他姨母家中,艳芳待他很是亲近,如自己兄长一般。
公孙龙心中非常感激,因为他孤苦伶仃,自幼在后母手中过生活,没有人温存过他的。可是他的姨母见公孙龙年纪轻轻,却喜欢驰马试剑,不务正业,心中有些看不起他,常常冷言讥讽。公孙龙虽然觉得,但也无法可想,气闷得很,若没有艳芳时,他别无所恋,早已走了。
这样过了一个年头,正是腊尽春回。恰巧天津有一大商船,许多客人载了货物,要到南洋去做买卖,需人帮忙,他遂托人说项,荐到那边去,情愿到外边去走走,多少得几个钱。于是他别了姨母和表妹艳芳,坐着这船到南洋去了。两年后果然获利而回,并且在一个岛上,服了轻身草,使他的本领愈高,那是在前面公孙龙自己告诉过琴剑等众人,此处不必多赘。
他自南洋归后,带了许多闽粤间的著名土货,送给他的姨母和表妹,且又积蓄得六七百金,所以他的姨母态度也改变了,大有赘他为婿之意。凑巧他姨母有个亲戚姓谭名永清,新任孟津县,有信前来。他姨母遂教公孙龙前去碰碰机会。
公孙龙束装而去,见了谭永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史,生得白静面皮,微有短髭,待人接物,于严肃之中带着温和。见了公孙龙年少英俊,十分合意,便留在那边襄助一切,倚若左右手。
过了一年,公孙龙想念艳芳,便向谭永清请了二个月的假,回去探望。谁知到得清风店,恰巧前夜他姨母家中出了一件岔子,乃是他的表妹在夜里被人劫去了。他姨母正在没法想,见公孙龙回来,心中稍慰,遂把事情告知他:“细寻线索,在失踪的日里,只有两个僧人登明募化,被艳芳叱退出去,一个肥白的和尚贼忒嘻嘻瞧着艳芳说道:‘小姑娘不要这样无理,我当接你去快活。’说罢,又在门外相了一遍,扬长而去。仔细想来,也许是那两个化缘和尚做的。”
公孙龙点头说是,遂到市上探问那两个和尚的踪迹。问到一家小旅店,知道那两个和尚是打从张家口天王寺来的,内中一个肥而白的便是天王寺的住持四空上人,到此募化三日,便在艳芳被劫的夜里去的。
公孙龙想事有可疑,莫不是那两个是采花的贼秃,我表妹落在他们之手凶多吉少,不如待我至天王寺一探,再作道理。遂回家和他姨母说了,即日登程,赶到张家口,在夜间使用轻身术,飞入天王寺去窥探。恰巧五剑侠大破天王寺,他协助着琴剑等,除去了四空上人,找得表妹艳芳,不胜之喜,遂背着她回去。到得家中,母女重逢,恍如隔世,且喜艳芳虽然被陷淫窟,白璧之体尚未玷污,母女二人更是感激公孙龙救助之德。他姨母遂和公孙龙提起婚姻的事,公孙龙与艳芳早已发生爱情,况又经过这一次巨变,自然愿意早圆好梦。于是他姨母择了一个吉日,代他们正式完婚。婚后夫妻间的爱好自不必说。
约摸到了一个月,谭永清那边忽差急足持书前来,要请公孙龙即日前去。原来谭永清已得了上峰的委诸,升任了洛阳府吏。因为前任的洛阳府把一颗官印失窃了,事后虽知自己得罪了邓家堡的邓氏七怪,必然是他们前来盗去的,可是七怪势力浩大,又不敢去那边搜查,因此撤职而去。谭永清得知前情,自己也风闻得七怪的厉害,此次升擢,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却又不得不上任,便请公孙龙必要同他前去,好使他有了保护的人,然后再可相机察探,为地方上去害。
公孙龙接到信后,便和他姨母商量,要带艳芳同行,问她去不去。她姨母不肯离乡,但答应他准携艳芳同去。艳芳见她母亲不去,心中有些不乐,只得随着公孙龙走。
隔了一天,两人把行装理好,遂拜别了艳芳的母亲,动身赶到孟津县。谭永清见了公孙龙,便把这事讲了一遍。公孙龙愿意保护,遂一同坐了一只大船,驶至洛阳城外泊住,地方官吏早来迎候,谭永清携了家眷,先行离船上岸进府衙去,然后再打发一肩小轿和一头坐骑来迎公孙龙夫妇。
公孙龙让艳芳坐上小轿,自己跨着马,跟随轿子而行,想不到在路上恰遇见琴剑等一行人,立谈之间,未能细说,于是公孙龙邀请他们同到府衙去一叙。琴剑等十分爽快,遂随公孙龙一齐前往。到得府衙,公孙龙下马,邀请众人一同进去,先将艳芳送入内里,和谭永清的眷属一起,自己便陪众人在一间厅上坐着谈话。
大家因为以前在天王寺邂逅的时候,匆促间没有多谈,此时遂各把生平来历彼此告知,觉得都是同志,意气相投。后又讲起邓氏七怪,剑秋、薛焕把他们到邓家堡窥探,以及如何受伤,如何访黄鹤和尚的事,详细奉告。公孙龙也将自己保护谭永清上任,以及前任知府失印的事告诉他们,且言谭永清一向是个廉吏,不畏强梁,为民兴利除害,此番前来,颇有意要剪灭邓氏七怪。难得遇见众剑侠,那么可以倚仗大力,去破这个邓家堡。
剑秋道:“我们也要公孙兄相助咧!”谈了一回,不觉天晚,这时谭永清见客已毕,坐在书房中休息,公孙龙便引剑秋等六人去和他相见。谭永清听说他们都是昆仑门下的剑客,十分敬佩,遂摆上酒筵和公孙龙坐着陪饮。
谭永清对众人微笑道:“闻得此地新任官吏必须要去拜望那邓氏弟兄,先和他们有了默契,然后可以在地方上安然做官,不致闹出什么乱子来。照例不才先要到邓家堡走一趟,孝敬他们一些礼物,以求相安无事。但是不才素性耿介,不畏强暴,此番偏不去投谒,看他们想什么花样来对付我。我也要想法把他们除灭。一则代前任太守复仇,因为是他们盗了印信前去的,二则为地方上除去大憝。难得众剑侠到此,可能助不才一臂之力。”
剑秋答道:“我等此来,正是也要除灭他们,可谓不谋而合,太守如有所命,愿随鞭镫。”
公孙龙遂将他们两次察探邓家堡的经过告知谭水清。谭永清方知他们来此,和自己的目的相同,真是巧极,不觉大喜,遂请众人可住在衙中稍待,明后日想定办法,一齐动手。大家答应了,开怀畅饮,喝到二更过后,方才散席。
谭永清另辟两间上等的客室,请琴剑等六人下榻,至于公孙龙却在里面另有精美的卧室。谭永清因为自己新上任,有许多公事要他亲阅,不肯偷懒,所以仍坐在书房中灯下披阅。夜深人寂,内外人等都已深入睡乡,公孙龙却踅了进来。谭永清见了,便对他说道:“贤弟车马劳顿,何不早睡。”
公孙龙道:“小弟一些也不觉疲倦,情愿在此保护,以防万一。”谭永清听了他如此说,也就一笑无言,依旧在灯下披阅公文。听得外面已打三更,庭中忽有一阵微风,对面的两扇窗,忽然轻轻自开,一柄晶莹的匕首,赫然横在他的书桌上,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回顾公孙龙时已不见影踪,却听外面庭中有金铁相击之声。
原来公孙龙早已觉察,一个箭步,从房门外跳到庭心,见庭中正立着一个黑影,手臂一扬,光闪闪一柄宝剑已到了他的顶上。
公孙龙赶忙使个大鹏翻身,轻轻一跳,已至那人身后,从腰间拔出那一对雌雄剑来时,那人非常灵活,早已回转身又是一剑,向公孙龙下三路扫来。公孙龙便把左手剑往下一撩,当的一声,把那人的剑格在一边,右手剑使个白蛇吐信,照准那人心窝戳去,那人已收转剑,使个苍龙掉尾,恰好把公孙龙的剑挡住。二人各显本领,将剑使开,在庭中酣战起来,搅成一团白光,杀在一块儿。
谭永清早已溜出书房,唤起下人报信出去,教众人来捉刺客。
此时衙中人都已惊醒,琴剑等众人在睡梦中惊醒,听得窗外有人喊捉刺客,玉琴第一个披衣起来,提了真刚宝剑,门也来不及开了,从窗中跃出,见剑秋恰也从那边客房里开了门跑出来。大家各问刺客何在。
小尉迟滕固也提着软鞭跑出,接着说道:“刺客总在里面,我们快到后边去。”
玉琴道:“不错。”于是三人很快地望里边跑,听得庭中兵刃声,跑往那里一看,见公孙龙正和一人大战,月黑夜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人。
剑秋舞动惊鲵宝剑,跳过去喝道:“那里来的小子,胆敢到此行刺,正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说罢一剑向那人劈下,那人回剑迎住,玉琴、滕固也上前助战。
四个人把他围住,奋勇厮杀,饶那人怎样厉害,哪里敌得过这四只猛虎,知道自己遇了敌手,今天不但行刺不成,恐怕自己反有危险,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咬紧牙齿,把手中剑使个银龙搅水,向外一扫,把四人的兵器掠开了,飞身一跃,已至屋面。四人那肯放他逃生,也扑扑扑地如四头飞鸟,随后一齐跳上。
那人正要望前走,忽然前面飞来两个银丸,捷如流星。那人说声不好,一边将手中剑舞开,护住头顶,一边回转身向屋后奔逃,走至后墙,一跃而下,正想望树林中躲避,忽见前面有一个黑影把他拦住,哈哈笑道:“好小子,逃向哪里去!俺老薛等候你多时了。”
那人十分心慌,同时银丸也已飞至,再没有勇气迎敌,掉转身往斜刺里要走,忽觉有一件东西向他面门飞奔而来,不及躲闪,正中鼻子,打得他满脸是血,眼前一阵昏花,跟着一脚飞至,把他踢倒在地。
剑秋、玉琴等也已赶到,见薛焕已把那刺客按在地上缚住,玉琴不由大奇道:“怎的你会在此间等候他呢?”
薛焕很得意地笑道:“当你们闻讯跑出去的时候,我料想来的刺客总不止一个,他们逃走时,总望后边来的,所以独自跑到这里等候,果然这小子跑来了,被我用小铁弹打得他发昏,然后将他踢倒的。可有别的刺客么?”
公孙龙道:“没有。只见这一个人。”
薛焕遂把刺客提起夺了他手中的宝剑和众人一齐回到里面,灯光之下,向那刺客一瞧,原来那刺客不是别人,正是火眼猴邓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