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婆答应了,立起身望外走去。那小婢走到里面去时,玉琴也跟着她同走。不多时,佛婆引着香司务前来,一齐向剑秋等拜倒。剑秋问了他们几句话,见他们都是愚笨的乡民,一半已吓呆了,期期艾艾的回报不出什么话。
剑秋料想风姑娘等在此也没有什么大组织,不必查根究底了。便对他们说:“此来为扑灭白莲教的妖孽,你们既然不知情的,休得害怕。”众人唯唯称是,站在一旁不敢退去,心中却嘀咕着,不知剑秋等男男女女是何许人物。
佛婆见秘室已破,遂将风姑娘等在此引诱少年,荒淫作乐的事约略告诉,并说庙中被她们迷死的男子,已有好多人,尸身都葬在后园中。她们所以造这秘室,与和尚们造地穴一样的用意,又说以前闻得还有一个瑞姑,是她们三姊妹支持这庙的,后来不知怎样瑞姑死了,换了一个风姑娘前来,于是庙中的会哩,讲经哩,渐渐热闹起来。
佛婆正说着,见玉琴掌着灯,手里挟着一包书,背后两个小婢扶着一个弱不禁风、病容满面的少年走将出来,见了众人还勉强作揖行礼。
玉琴把灯火和书放在桌上,吩咐佛婆端过一张椅子给少年坐下,便带笑对剑秋等说道:“这人我已问过他了,姓柯名云章,却是一个德州地方的秀才先生。他到这里来,是为着他母亲痼疾难愈,闻得这里的仙水很灵,所以特地到这里来,向玄女娘娘烧香求仙水回去,不料被风姑娘等诱入秘室,不放他出来,在里面已有两个多月了。被她们迷惑得有病还兀自不肯舍弃,你们看他竟病到这个样子了,真是可怜。这不是风姑娘等罪恶之一么?”
说罢回转头去对毓麟说道:“你看看危险不危险?倘然你没有别人保护,到了此地,也要‘来时有门,去时无路’了。”毓麟笑道:“我若是一个人,哪里肯到这地方来呢?即使不幸而落在她们手里,我也宁可早些死的,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那姓柯的少年听了毓麟的话,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我起初也想一死的,但是一则她们很严密地看守住不由我死,一则还存着侥幸之心,希望有一日重见青天,谁知我后来竟病倒了,她们还不顾怜我,尽向我缠绕不清,现在幸亏遇见诸位义士侠女,诛却妖姑,救了我出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谢。他日病体若能治愈,感诸位再生之德,没齿不忘的。”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
佛婆道:“柯少爷,老实对你说吧,此次你真是大大的运气哩!去年济南来一个少年,也被她们诱入秘室不放出来,可怜那少年竟死在这里。在将死之前,他还背地里向我要求,要我私自负着他放他出去,因为他想念家,尤其是对于他新婚不到三个月的妻子。但是我哪里敢放他走呢?到后来他喊了一日一夜,终于死了,尸骨也埋在后园泥土中。你若没有爷们来救你时,怕也不和那少年一个样子么?”姓柯的少年点点头,说道:“正是。”
剑秋对他说道:“我们救了你,明天你也代我们做一件事。便是倘然官中有人到来,你可将庙中道姑邪说诱人,秘室荒淫的事一一告知,因为你是一个最好的证人。她们都是白莲教的余孽,想在这鲁省里煽惑愚民,重张毒焰,我们特地到此为民除害,达到了目的,我们就要走的。”姓柯的少年听了,点头说道:“谨遵侠士的吩咐。”他说时,心中很欲一问剑秋等的姓名,但他始终不敢冒昧询问。
剑秋见时候已近四鼓,遂叫佛婆取过笔砚来,他又在墙上写了两行大字道:“玄女庙道姑为白莲教中之女妖,性既妖淫,事又秘密,在此将邪说引诱四乡愚民,作死灰复燃之举,实属为害非浅。我等道出是间,尽歼主谋之徒,此后请将玄女庙封闭,以杜塞乡民佞神迷信之途。但望不必多所株连,妄兴大狱,反为良民滋累也。剑白。”
玉琴看了,便对剑秋说道:“你倒交代得十足道地,但是这样东西也不必留着了。”说罢,便将放在桌上的那包书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本帐簿,上面都写着信教的姓名籍贯。给剑秋、毓麟等同看,且说道:“这两本书是我从风姑娘室中找出来的,那些愚民受了邪说的诱惑,都已入了教了。我想若然被官中得去时,必要株连的,不如把它烧个一干二净。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那些人倘然知道风姑娘等除去了,无人再去引导,自然不散而自散了。”
剑秋、毓麟齐声赞成。于是将簿子撕开了,即在烛上点着火。焚讫,剑秋又对众人说道:“转瞬天色将明,我们要早些赶路,也不必回到客寓里去了,免得让人动疑。不过我们尚有些行李留在那边,并且房饭钱也没有付,不如待我去走一遭吧。你们在此等候我回来,一清早便离开这里,可好?”
毓麟等都说:“很好,不过要有劳剑秋兄了。”剑秋说一声“理当效劳”,走出轩去,一耸身上屋去了。
这里大家坐着等候剑秋回来,玉琴便向毓麟、彩凤二人问起秘室中和风姑娘等怎样周旋的情形,二人照实讲了。彩凤带着笑向毓麟说道:“我与祥姑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但不知你和风姑娘却怎样?我来打破了你们好梦,你心里又怎样?”
毓麟忙分辩道:“凤妹不要说这些话,我不过照着剑秋兄的吩咐,一样和她们敷衍而已。你和祥姑是没有什么道理,难道我和风姑娘却有道理吗?又说什么好梦不好梦,岂非笑话!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还有意取笑我呢!”
彩凤只是笑着不答,玉琴也瞧着毓麟微笑,倒使得毓麟有些儿发窘了。梦熊却在旁边将各人的兵器收拾好,且代玉琴将真刚剑洗拭干净,插入鞘中,口里却嚷着肚子饿了。窦氏便吩咐那佛婆和一个香司务,快去厨房里煮一锅粥。佛婆答应着,便同那香司务走到里面去了。窦氏又叫一个香司务到秘室里端出一张榻来,让姓柯的少年可以睡卧。
他们又等了一歇,看看东方渐渐发白,剑秋已带来行李,从屋上跳下。于是窦氏吩咐佛婆等将粥端上,大家便在轩中吃了一顿早餐。彩凤仍旧换了女装,恢复了本来面目。天色已明,急于离庙,众人遂带着行李,又对香司务和佛婆小婢等吩咐了几句话,剑秋又对那姓柯的少年说道:“我的话谅你记得了,我们现在去哩。你以后好好保养吧!”
那姓柯的少年从榻上勉强爬起,泣首相谢。剑秋一挥手,和玉琴、毓麟、梦熊、彩凤、窦氏等一齐举步走到外面来。佛婆在后相送,看门的早开了庙门在一边侍候着。剑秋等走出玄女庙,又对佛婆说道:“你们进去好好侍奉那位柯家少年,不得有误。少停这事发觉了,自有人来处置的。”佛婆答应一声,躲在庙门里张望他们行路。
剑秋等离了玄女庙,急忙赶路,不识途径,一路向乡人打听,虽然耽搁了些时候,觉得此行全得胜利,把玄女庙破除了,风姑娘也杀死了,两重公案一起清结,很觉爽快。一路赶到济南,在大明湖坐舟游览,一会到泰安,又上泰山观日出。毓麟弟兄跟着他们一起游览,增加了不少见闻。尤其是泰山之游,畅观了不少古迹和奇景,可知读破万卷书果然是好,而行万里路便足以畅快胸襟,苏子由称太史公文章有奇气确是不虚了。
隔了几天,方才到得临城。剑秋对玉琴说道:“好多时候不见神弹子,我记得前年伴同琴妹探听飞天蜈蚣的消息,一起南下,在贾家庄遇见了闻天声,很有趣味。以后我虽也到过一遍,他却不在家,只遇见着瞿英和贾芳辰。”
玉琴道:“这一对小儿武艺高强,性情活泼,使人家很欢喜的,现在想已长大不少。”
他们一边走向九胜桥贾家庄时,一边玉琴将小神童当筵献技的一回事讲给彩凤等听。又对梦熊说道:“梦熊先生精于射弹的,此番你可以见神弹子的本领如何了。”
梦熊笑道:“他既名神弹子,当然本领比我高强,我这个起码弹子,怎及得上他呢?”
一会儿到了贾家门前,门上人通报进去,贾三春亲自出迎。琴、剑二人和贾三春阔别已久,却见他魁梧奇伟的状貌依然如故,似乎发胖些了,而颔下一撮短须,更觉浓厚。一见琴、剑等众人,连忙抱拳作揖道:“女侠等好久不见了!你们奔走风尘,想遭闻了许多奇闻异事,老夫蛰居乡里,局促如辕下驹,很是惭愧。”又对剑秋说道:“前番听说大驾曾光临寒舍,恰我到杭州去,不巧得很,幸恕勿迎之罪!”
剑秋忙说道:“贾老英雄说哪里的话来?我等仆仆天涯,也不知忙些什么。所得无几,也是非常惭愧的。”
贾三春又说:“不要客气!”遂招待他们到里面景贤堂,分宾主坐定。下人献上香茗,接过他们带来的行李。剑秋便代窦氏母女、曾家兄弟介绍与贾三春相识。
贾三春听了他们的来历,也很敬重。又问起闻天声来。至于女侠复仇的事,前次已有剑秋告诉了瞿英,贾三春回家的时候瞿英已转告给他了。琴、剑二人遂将闻天声助着他们大破天王寺的事略述一遍,且说自从那次分离之后,好久没有见面了,不知他行踪何在,很是惦念。
贾三春又带笑向琴、剑二人问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问二位,因为你们俩都是昆仑门下的剑侠,又是志同道合的生死之交,老夫很想吃你们一杯喜酒,不知你们二位有没有订了鸳盟?”
剑秋和玉琴听贾三春问起这事,微笑不答。毓麟却在旁代着答道:“鸳盟已订,合卺则尚未有日。”
贾三春用手摸着短须,哈哈笑道:“此事愈早愈妙,怎么二位还要迟迟有待呢?”剑秋遂将云三娘作媒的事告诉一遍,且和玉琴取出白玉琴和秋水剑两件宝物给贾三春看。
贾三春摩挲一番,啧啧称赞道:“好物,好物!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恰被二位所得,又恰和二位的大名相合,良缘天定,非偶然也。”仍把来还与二人收藏。又说道:“诸位远道到此,承蒙下访,老夫理该作东道主,请诸位在此多住几天,不嫌简慢,当扫榻以待。”剑秋也说:“老英雄不要客气。”
这时天气将晚,贾三春吩咐下人一边去打扫客房,一边知照预备一桌丰盛的筵席,摆在后园飞鸾阁下。琴、剑不见瞿英和贾芳辰两个,心中很是奇怪,忍不住向贾三春问道:“令嫒近来可好?还有那个小神童瞿英,今在何处,怎么不见呢?”
贾三春被玉琴一问,不由叹口气,说道:“承蒙女侠垂念,感谢之至!但是提起他们二人,令人气恼。因为他们俩最近在外边闯下了一个大祸,使老夫正在为难之际呢!”琴、剑二人听了不由一怔,不知道瞿英等闯下了什么祸,静候贾三春把这事告诉出来。
其时,山东民气强悍,匪气嚣张,尤其在兖、曹之间,更是盗匪的渊薮。在那绿林中确有不少艺高胆大的英雄好汉,他们过惯了草莽生活,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好似出柙的虎兕,不怕触犯什么法网的。而那地方的安分良民,因为要防护自己生命财产起见,每个村庄也组织了民团,筑起了碉楼,实行自卫。子弟们也是驰马使剑,好勇斗狠,武士道的风气很盛。
在那临城附近,有一个天险之区,名唤“抱犊崮”。地势生得非常峻险,外面人也轻易不得上去,因为那山四壁高峻,无路可通,只有当中绝狭的一条小径,只容一人侧身而上,连一头牛犊也走不上去的。山上却是平地,良田很多,林木茂盛,相传古人抱犊山上而耕地,故有此名。
山上常有盗匪,藉着这地方盘踞逞雄,附近的人也都不敢上去采樵,视为畏途;便是官军也很觉进剿不易,只求他们不出来打家劫舍,骚扰城乡,也就不闻不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新近抱犊崮有一伙强悍的盗匪占据着,为首的共有三个头领,大头领姓赵名无畏,别号插翅虎。他的妻子姓穆名帼英,便是河南卫辉府金刀穆雄的幼妹。他们夫妇都有非常好的本领。
赵无畏善使三节连环棍,舞动时水滴泼不进。其妻穆云英却善使双斧,因此得了一个别号叫做女咬金。二头领姓钱名世辉,三头领姓李名大勇,都有非常好的武艺。山中的儿郎们也有四五百人,所以这股土匪在鲁西一带要算最厉害的了。他们的山上既然田亩很多,对于粮食一项不愁缺乏,所以每年也不过下山干几趟,扩充些人马和军械,都在境外地方的,至于附近乡镇,他们却并不行劫,所以一般土人尚未受着匪祸,只是不敢轻易惹动他们罢了。
不料这年在抱犊崮之西,有个张家堡,堡中人民也有二三百人,大半是农民以及渔户。其中有一家姓张的,弟兄两人,兄名家驹,弟名家骐。他们的叔父张新,以前曾在福建漳州为都司,家驹、家骐因为自己的父母早已没有了,遂跟着他们的叔父一向在外。张新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儿子,因此把这一对小兄弟宠爱,犹如自己所生一般。
二人身体很强健,常常喜欢使枪弄棒。张新自己也是武人,见他们爱学武艺,便请了一个拳教师在署中,每日教他们兄弟二人练习武艺,有时自己高兴,也亲来指导。家驹、家骐专心学习,他们的武艺也与日俱长。张新见了,当然欢喜,预备将来送他们去考武场,好博得功名,荣宗耀祖。后来张新带兵去剿一处土匪,家驹、家骐自请随往。张新也就带了他们同去,和大股土匪在途中相遇,大战一场。
家驹、家骐舞着兵刃,帮助他们的叔父向盗匪猛冲。果然初生之虎气吞全牛,杀得很是勇敢,连砍杀土匪十数人,土匪败退而去。张新大喜,抚着他们的背,说道:“二侄真是我家的千里驹了。”家驹、家骐听他们的叔父称赞自己,也觉得自己本领不弱于人,那些土匪不在他们眼里,未免生了些自负之心。张新贪功心切,意欲直捣土匪巢穴,遂带着部队向前面山谷中挺进,却不料中了土匪的埋伏,加以地理也不甚熟悉,便被匪众围困住。
张新和他两个侄儿挥动大刀左右厮杀,但是土匪愈杀愈多,自己的官兵死伤不少。张新知道轻进偾事,未免心里有些惊慌,要想突围而走,忽然半空里飞来一支流矢,正中张新的面门,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家驹、家骐吃了一惊,连忙把张新扶起,勉强坐上马鞍,弟兄二人各出死力保护着他,杀开一条血路逃回来,所带的官兵也伤亡大半。
家驹、家骐把他叔父舁回署中,可是张新已昏迷不知人事。张新的夫人发了急,连忙请良医前来代他医治,拔去了箭头,敷上了金疮药。无奈张新所中的是毒箭,并且又在要害之处,呻吟了一夜,竟弃了家人而长逝。在易篑之际,兀自喊了一声:“气死我也!”张新的妻子、女儿和两侄一齐嚎啕大哭,遂由家骐作孝子,即日棺木盛殓,一面将剿匪的事报告上司。上司便调了一个继任的人前来。
于是家驹、家骐等待张新的奠期过后,便奉着婶母和堂妹,护着灵柩坐船回到故乡来。虽得着一笔清廷所赐的抚恤金,然而张新却为着地方而殉身了,因此家驹、家骐对于盗匪深嫉痛恶。回到了家乡,长日无事,便在门外场地上练习武艺。那村中的少年子弟,大都喜欢武的,见他们弟兄的武技果然超群轶类,况又是将门之子,所以大家十分佩服,都来相从。
张家本来是村中的大族,只因他们弟兄一向随着张新在外,不免和邻里亲戚生疏,后来时日一多,他们弟兄二人竟隐隐地在乡中做了领袖。正合着孔老夫子所说的“后生可畏”一句话。他们兄弟二人听得四边匪氛甚盛,便要将保卫桑梓之责自任,遂募集经费,将村中所有旧时坍败的堡墙重加修葺,又添购了许多兵器,教导众少年一齐练武,组成一支精壮的团丁,以便防护。他们对于抱犊崮的一股土匪尤其嫉视,家驹、家骐曾有一度要联合各地乡村举行大团练,安靖地方,其实藉此要和抱犊崮的土匪对垒,后因有几处不得同意,未能成功。
他们弟兄尝对人夸言道:“无论哪一处的土匪,倘敢来侵犯张家堡的一草一木,断不肯被他们蹂躏的。”这件事抱犊崮上的赵无畏也有些听得风声。张家弟兄见堡垒重筑一新,众团丁服装兵刃俱已整齐,大有跃跃欲试之势,很想立些威名,只因抱犊崮上的土匪并没有来侵犯,也就相安无事。
恰巧有一天,抱犊崮上有两个新入伙的弟兄在外劫得财物回来,误走途径,闯到了张家堡。家驹、家骐正督令着七八十名团丁在堡外空地上练习战斗,两匪见了不免有些心虚,回头拔脚便奔。却被家驹瞥见,吩咐团丁追上去,将两匪捉住,抄得赃物,指为匪类,推到他们弟兄面前来查询。两匪也就承认是抱犊崮的土匪,要求释放。
家驹、家骐把他们痛骂一顿,说他们任意乱闯,危害乡村,便将他们的赃物截留下来,又将他们的耳朵和鼻子一齐割下,喝声滚蛋,在他们身上狠狠地踢了几下,两匪抱头鼠窜而去。过后堡中的老年人知道了这事,都有些心慌,告诉他们弟兄二人说:“抱犊崮的盗匪非别处蕞尔小丑可比,不要因此闯出祸来。”
家驹、家骐冷笑道:“他们敢在这里称霸道强,旁若无人么?官军都见他们忌惮,以致他们尽管猖獗,养痈成患,岂是地方人民的幸福?我们弟兄正要前去扑灭他们,倘然他们不怕死,敢来侵犯我们张家堡时,包管他们自取灭亡。”
父老们听二人说得嘴响,虽然果有本领,不是无能之辈,然而素闻土匪凶悍之名,心中仍是惴惴地,恐怕自己堡中敌不过他们。家驹、家骐却意气自豪,一些也不馁怯,吩咐各团丁时常戒备着,一有情报,立刻集中在一起和土匪抵抗。在夜间,前后堡门把守严密,以防盗匪夜袭。又命工匠特地赶制四架槛车,等待盗匪来时,把他们生擒活捉,解送官府请奖。四架槛车做好了,便放在堡前示威。照着张家兄弟的举动,明明是骄气凌人,有意和抱犊崮上的土匪挑衅的。
有一天,忽然接到抱犊崮上差人送来的一封信,张家弟兄拆开读道:
“我等抱犊崮上众弟兄仗义疏财,替天行道。历年以来,从未骚扰近处村庄,因在本山境内保护有加,以示亲善也。今不料汝等张家堡不知厉害,有意挑衅,擅敢将我山上弟兄割鼻截耳,故施羞辱,且将财物扣留,是可忍,孰不可忍!今限汝等于接到此信后,二天之内,着将为首之人,予以严惩,并须堡主亲自来山谢罪,更献纳损失费二十万,方不得究。否则本头领等当与问罪之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到时莫怪我等无情也。切切匆误!
赵无畏白”
家驹、家骐看罢这信,大怒道:“狗盗敢轻视我们张家堡么?我们早预备和这些狗盗见个高下了!”遂将这信撕得粉碎,抛于地上,并不作答,并将来人乱棒打出。
那人只得跑回去覆命,告诉张家兄弟如何强硬无理,又将堡中防御严密,以及槛车示威的情形告诉一遍。只气得赵无畏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大骂:“张家小子还当了得?料你们也没有知道插翅虎的厉害呢!”
原来起初时候,赵无畏见他山上的弟兄被人如此凌辱,已是十分发怒,便想去兴师问罪。经二头领钱世辉在旁解劝,以为近山各村庄平日和山上素来无怨无仇,各不侵犯,此番张家堡有这种行为,也是年幼无知之辈惹出来的祸殃,最好先礼而后兵,派人下一封书信前去,着令他们的堡主亲来谢罪,可以将他们责备一番,且可得到二十万钱。倘然再有不服,都是他们自取其咎,不能再怪山上众弟兄的屠戮了。
不料家驹、家骐强硬到底,反又讨上一个没趣,连钱世辉和李大勇也都怒发冲冠,抚剑疾视了。赵无畏更是忍耐不住,一心要出这一口气,吩咐部下众儿郎,今夜一齐出发,攻打张家堡,大肆屠杀,务使鸡犬不留,方快心意。他自己和妻子穆云英,率领三百儿郎攻堡前,李大勇、钱世辉二百人攻堡后。在下午日落的时候,全体饱餐了晚饭,各个整顿兵刃、火把,以及硫黄、松香引火之物,暗暗分两路下山,向张家堡进发。
这天,张家弟兄又将抱犊崮下书的人打回去后,知道赵无畏决再忍耐不住,自己的村堡和他们相离很近,说不定今天他们便要前来侵犯了,这却不可不防的。二人遂将自己善用的兵器取出,张家驹使一对短戟,张家骐用一柄大砍刀,全身穿着武装,英气呼呼,点齐八十名精壮团丁,都是平常时候经过自己亲身教授的豪侠少年,对他们训话一番。且说:“抱犊崮盗匪跋扈非凡,藉着天然的形势以自固,以致外间人不敢深入,日后必为地方之害。所以自己诱他们出来厮杀,好把他们剿灭,望众弟兄努力杀贼,保卫村堡。”
众团丁莫不诺诺答应,摩拳擦掌,准备土匪到来决一雌雄。二人又去安慰父老们,叫他们夜间尽管放心安睡,不要慌张,包管土匪有来无去,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又命其他强健的男女没有加入团中的,也帮助端整石子、弓箭,助守堡墙。众乡人见事已如此,也只得一切都听张家兄弟命令行事,希望侥天之幸,仗着张家弟兄的勇敢,保得村庄无恙,便要谢天谢地谢神明了。
到得晚上,张家弟兄率领六十团丁守在堡前,又命二十团丁防守堡后,如遇匪来,鸣炮为号,然后鼓锣迎战,大家都照着去办。这可怖之夜到来了,杀气笼罩在张家堡上。天空里星斗无光,野风很大,黑沉沉的大地瞧不出什么来。张家弟兄抖擞精神,和团丁们潜伏在堡上向堡外窥望,近处无声无息,远处却听得狗吠之声。
距离堡外二三里路,正有一队黑物轻轻而动,这就是抱犊崮上的一队魔君了。赵无畏挺着三节连环棍,和他的妻子穆云英当先,督令着儿郎们悄悄地前行。远远已望见张家堡的黑影了,他知道堡中必然也有防备,少不得有一番恶战,倒要试试那两个张家小子的本领,究竟怎样的厉害,竟敢来捋他的虎须。于是,他足下加紧,待到离堡半里远光景,遂回头喝一声:“儿郎们!快快举起兵刃,亮着火把,一鼓作气,冲进堡中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吧!”群匪齐声答应。于是灯笼火把一齐亮起,呐喊一声,跟着赵无畏夫妇二人杀奔堡前而来。
此时,张家弟兄吩咐四十团丁一齐随他们出战,余众守在堡上,也把灯笼亮起,一声号炮,开了堡门冲将出来。家驹挺着双戟,将团丁一字儿排开,见一簇盗匪火光照耀,当先一人黄布扎额,身穿黑色短衣,面貌却很白静,手中握着三节连环棍,向他们大踏步赶来。家驹虽不认得赵无畏,料想这也是个头领了。遂将戟一指,高声喝问道:“你是谁人?可叫赵无畏来纳命,咱们小爷预备的槛车在此!”
赵无畏圆睁双目,也喝道:“好小子,休出狂言!咱就是插翅虎赵无畏,今夜前来问罪。”
家驹忙笑道:“什么插翅虎,你到了此间管叫插翅难飞!咱们小爷偏不怕你的。”呼的一戟,向赵无畏的胸前刺去。
赵无畏一棍扫开,回手向家驹头上打下。家驹忙将左手戟去架开棍子,觉得沉重非凡,便使开画戟,左右进刺。赵无畏也把三节棍舞开来,上下翻飞,尽向家驹迎头盖顶地打去。家驹知道这三节连环棍是十八般兵器中很厉害的家伙,并且见赵无畏十分凶猛,所以也不敢怠慢,用出平生之力和他鏖战在一起。两人一来一往地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家骐在后瞧得清楚,见赵无畏果然凶猛,便将手中大砍刀举起冲过来,要想助战。却听匪中一声娇喝道:“不要脸的小子,你们想要两对一取胜么?老娘来了。”
接着又有一个近三十岁的妇人,浑身青衣裤,鬓边戴着一朵大红花,头上用青帕裹住,火光中照见她的面孔也有几分姿色,手里却使着两柄银斧,飞跃而至,手起一斧,便向家骐腰里扫来。家骐把大砍刀望下一压,当的一声,早将来斧扫开,使一个独劈华山,一刀向那妇人头上砍下。那妇人却十分灵捷,早已收转双斧,望上架住。家骐刚要收回大刀,却不妨那妇人已将双斧卷向他胁下而来,只得拖地向后一跳,跳开五步路,让过了双斧。
那妇人乘势又把双斧旋转着,望他上三路扫来。家骐见那妇人很有几路好的斧法,而且勇若虎豹,捷如猿猱,料是赵无畏的押寨夫人了,莫要小觑了她,遂将他师父所传的刀法舞起来,和穆云英战住。众盗匪见四人狠斗不休,因为未得头领命令,只是在旁呐喊着,不敢上前攻堡。堡中团丁见盗匪势众,张家弟兄又未能将他们头领击败,自己保护堡门要紧,也未敢上前。
家驹、家骐一边和赵无畏夫妇酣战,一边也觉得抱犊崮的土匪果然厉害,未可轻视,心中十分焦躁。正在这紧要的时候,忽听堡后鸣起号炮来,张家弟兄听了,知道后面也有土匪在那里攻打了。心中不觉有些耽忧,因为后面把守的人较少,不知能够抵敌得住么?自己这里又恰逢劲敌,一时不能取胜。又隔了不多时候,只见后面火光冲天而起,隐隐有喊哭之声。
家驹知道事情不妙,因为他一向知道家骐的武艺比自己高强一些,便对家骐大声说道:“兄弟,你在这里抵御,我到堡后去看看。”说罢便将双戟架开赵无畏的三节连环棍,奋身跳出圈子,回头便跑,赵无畏喝一声:“小子哪里走!”刚想追赶,家骐已抛了穆云英过来拦住他。赵无畏说道:“也罢!且将你这小子的性命结果了再说。”遂舞棍又和家骐厮杀起来。
穆云英哪里肯放松,舞着双斧赶上来双战家骐。好家骐,毫无惧怯,将大刀使开了,刀光霍霍,和二人拚命狠斗。此时赵无畏见堡中已起了火,黑烟越来越多,料想李大勇等已得手了,便回头喝令众儿郎上前攻堡。众盗匪一闻号令,立刻上前动手。众团丁虽然不怕,迎住众匪恶战一场,可是自己方面又被家驹带去了十人,人数实在太少,反被群匪包围住,喊杀连天,早被数十土匪杀入堡中去。堡上的人因见堡后已被攻破,心中胆怯,各自纷纷逃生去了。
这时堡前堡后纷纷起火,火光映得满天通红,家骐手里虽然尚能抵挡得住,可是苦于不能脱身,又见自己的团丁渐杀渐少,堡中又已失陷,心里又惊又怒,咬紧牙齿,将大砍刀向二人猛砍。二人见张家堡已破,勇气倍增,把家骐紧紧围住,不放他走。战到后来,家骐力气渐渐缺乏,刀法松了懈,口中却还是大呼杀贼。却被赵无畏觑个空隙,一棍向他下三路扫去。家骐的大刀正被穆云英双斧拦住,跳避不及,腿上早着了一棍,向前跌下地去。穆云英大喜,踏进一步,一斧砍下,不防家骐猛吼一声,跳将起来,一刀向上面猛刺,穆云英急避让时,肩上已被刀锋掠着,连衣带肉削去了一片。赵无畏急了,接着又是一棍,将家骐再打倒在地。
穆云英左肩虽伤,右手无恙,所以连忙一斧砍下,于是这位小英雄便死在土匪手里了。赵无畏见他妻子已杀了家骐,马上过来看她的伤处,幸亏没有伤骨,其势尚轻,便在家骐身上撕了一块布,将她的伤处裹住,率领众匪一齐杀入堡去。
当家驹得了报警,回到堡后去接应时,因为堡后实在太空虚了,他们弟兄事前没有防备到土匪用两路夹攻之计,以致被李大勇等一攻即破,杀进堡中来,将堡中人民乱砍乱杀,四处放着火,声势汹汹。家驹虽然勇敢,但是众寡不敌,已难抵御,眼看着许多土匪们冲进堡来,四处去焚烧,自己堡中呐喊声和嚎哭声同作,一处处的着火,烈焰飞腾,知道村庄已坏了,心里好不难过,舞着双戟,向那边冲去。
见有一群盗匪正在那里放火,他大喝一声杀过去,一连刺死了四五个。前边一带火把照得墙壁通红,当先一个土匪,黑布扎额,裸着前胸,手里飞舞着一柄大斧,带领二三十土匪向这里赶来,就是李大勇了。家驹喝一声:“狗盗休要逞能!”舞动手中戟和他战在一起。
李大勇是个勇莽之辈,素有赛樊哙的别号。此次他和钱世辉同攻后堡,首先爬上堡墙。堡上人少,被他挥动大斧杀死了七八人,一路杀来,好不爽快,现在遇到家驹,正是劲敌。所以两人如恶虎一般地往来猛扑,杀了八九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家驹暗想:“抱犊崮上的土匪怎样个个如此厉害的呢?”只得死战不退。
在这里,赵无畏等已从堡前杀入,堡前堡后都陷入匪手,团丁们也死伤殆尽了。家驹一边厮杀,一边瞧着这情势,知道他的兄弟一定凶多吉少,心里也是难过。斜刺里又杀出一个盗匪,摆动手中双刀,大喝:“不要放走了这张家小子!咱们要将这堡里人杀个罄尽呢!”这正是钱世辉,遂助着李大勇双战家驹。家驹杀了许多时候,盗匪愈聚愈多,自己已战得精疲力尽。
只见赵无畏提着他兄弟的首级杀来,大喊道:“小子,你看这是谁的人头?今夜你也不免了。”家驹看了,不觉大叫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手中一不留心,钱世辉的双刀已从左边卷起,急忙招架住,手上正着了一刀,一柄戟把不住了,早坠在地上。李大勇等大喜,你一斧我一刀地向前逼进。家驹退后数步,大喝:“谁敢犯我!”将他右手的戟,向自己喉咙里猛刺一下,鲜血直喷,渐渐仰后而倒。
赵无畏见家驹已自尽了,自然欢喜,和众盗匪四下里去劫掠焚杀。可怜张家堡里男女老少一齐同遭大劫,逃得性命的不过十数人罢了。家驹的婶母和她女儿恐受盗匪污辱,一齐投井而死。赵无畏等焚杀到五更时分,见张家堡几乎变成白地,火焰尚在四处肆威,他遂收齐队伍,带着劫来的财物,奏着他们的得胜歌回山去了。
张家堡这一回的屠烧,远近各处都瞧见这里的红光,知道遭着土匪的光临了,但是没有一个村庄敢去救援。这也是平时没有联络之故,不能实行守望相助之义。到得天明,张家堡逃来的人到各处报告凶耗,且到兖州府去请剿。
这消息传到了九胜桥,小神童瞿英和贾三春的女儿贾芳辰大为不平,便来见贾三春谈起此事。说:“抱犊崮土匪不当劫掠附近村庄,此次张家堡受了惨祸,以后这里各村庄难免不再受他们的蹂躏,我们理当想法和张家堡人报仇,并除匪患。”贾三春说道:“你们不要发急,这一件事闹得大了,官中断乎不能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了!他们自会派兵去进剿的。”
瞿英忍不住说道:“那些官兵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平常时候对着一般小民作威作福,野蛮无理,坐糜仓廪之粟而不羞,若要叫他们去剿匪时,便如耗子见了大猫一般,畏首畏尾,不敢前进了,反而到乡间来骚扰一番,有什么用呢?”
芳辰也说道:“哥哥说他们见了土匪如同耗子见大猫,我却说土匪是凶猛的顽鼠,官军是躲懒怕事的偎灶猫,叫他们去捕鼠,反被鼠咬了呢!总而言之,官兵是靠不住的。以前张家堡张氏兄弟曾经发起和各村庄一同联络,组织民团,这本是很好的事,无奈注意的人较少,以致不能成功。倘然联络了,何至有今日之祸?我们鉴于张家堡的惨杀,应当快快起来,自己去把他们剿灭,何必要等无用的官兵呢?父亲是这里有名的人物,岂能坐视盗匪愈益猖獗?不如待我们二人跟随父亲,一同冒险到抱犊崮去将匪首擒住,肃清匪众,也好叫他们知道尚有九胜桥贾家英雄,且使官兵大大的惭愧呢!”
贾三春听了二人的说话,微微叹道:“你们二人的话固然说得不错,但是你们也不免陷着好勇轻敌之弊。张家堡之所以得祸,亦因张氏弟兄仗着自己的艺高,把盗匪太看轻了。我已查得起祸原因,起先张家弟兄修筑堡墙,精练团丁,已有凭着己力去剿匪的宣言,继则截劫盗党以挑衅,以遭杀人之祸。我看你们不必多事吧!只要他们不来侵犯这里便是了。”
芳辰见她的父亲不赞成她的说话,反说他们多事,心里便是不服,鼓起两个小腮说道:“张氏弟兄虽是有意和匪群挑衅,犯了骄者必败之病,但是匪众如此猖獗,我们岂可坐视?父亲有了很好的本领,怎样也怕事起来了么?”
贾三春说道:“胡说!你们年纪尚轻,童子何知!你们不去闭户读书,精练武术,预备将来的成功,却想管什么闲事呢?”芳辰一团高兴,前来请命,却不料反被她父亲叱责,讨得一场没趣,只得和瞿英退去,回到书房里,大家不说什么。瞿英坐在桌旁,取出一本《古文观止》摊开来,看着不读。芳辰也在他的对面坐下。这几天因为贾三春请的老先生忽然有了感冒,卧病在床,不能教读,所以二人自己温书。
芳辰心里十分懊恼,对瞿英说道:“父亲不愿意管这事,我们白白地多说几句话,却怎样呢?”
瞿英抬起头来,瞧着芳辰的面上含有一些薄怒,也懒懒地回答道:“既然大伯不许我们多事,我们也只得罢休,让那些狗盗去猖獗,倘然要来侵犯这里时,我和你当然不放过他们的!”
芳辰听了瞿英的话,将脚向地上一踏,道:“他不许我们管闲事,我们偏要管闲事!难道必要等到土匪杀到我们这里来,方才对付吗?这却也来不及了。偏偏你也不争气,被我父亲一说,把适才的豪气就一齐打消了,使人真是生气。”
瞿英见芳辰说得甚是激烈,顿时两道蛾眉竖了起来,两个小腮益发鼓得起了。只得轻轻带笑问道:“你又要来怪我了,依你又怎样办呢?”
芳辰道:“你和我的心思不同,你赞成我父亲的说话吧!不要再来问我了。”说罢,将身子一扭,回转脸去,瞿英连忙立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时,芳辰又将身子一转,面对了墙,仍是不响。
瞿英又走进一步,伸着头去瞧她时,芳辰不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将身子回转来,和瞿英相对着,小腮依旧鼓起,说了一声:“谁和你取笑呢!”
瞿英道:“好妹妹,你受了你父亲的气,却想出在我的身上么?须知我也很呕气呢。你想又要怎么办呢?快快说吧!”于是芳辰开口说道:“你过来,我和你轻轻地说。”瞿英遂走上前,将自己耳朵凑到芳辰的樱唇边,听她说话。
芳辰在瞿英耳朵上悄悄地说了许多话,瞿英只是点头,等到芳辰说完了,瞿英带笑说道:“一切我总听你的吩咐,我当谨守秘密。”于是芳辰的两腮不复鼓起,已回嗔作喜了。
两人在书室中读了一会书,吃过饭后,又到后面院中练习了一会武术,看看天色已晚。贾家的晚饭是吃得很早的,瞿英和芳辰跟着贾三春等同将晚饭吃毕,瞿英独自回到他的书室中,因为平常时候瞿英总要在他自己书室中读一黄昏的书,然后安睡,和他的老母并不同睡一起的。但是这个晚上,他到了书房中虽然展开了书卷,双目却是闭着静坐养神。不多一会儿,便见芳辰走来,换了一身绿色短衣裤,腰里挂着一对蜈蚣短铜棍,轻轻地对瞿英说道:“我们走吧。”
瞿英道:“好的。”于是瞿英立起身,将长衣脱下,罩上一件黑背心,从壁上摘下那柄龙雀宝刀,连鞘子背在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囊梅花针系在腰边,熄灭了火,一同走出去,把书房门反带上了。到得庭心中,听听外面没有人声,遂各将身子轻轻一跃,已到了屋上,向左边屋上一越过去,已到外边的围墙,飘身而下,并肩向左边路上走去。
这时月色很好,田野间景色隐约可睹,两人走出村子,幸喜没有撞见一个人,遂加快脚步,飞也似的向前奔跑,到二鼓以后,已到得一个峻峭雄险的山下,那就是著名的抱犊崮了。
原来芳辰年幼好武,不服她父亲说话,偏偏要去抱犊崮和盗匪较量一下,代张家堡复仇。她方才凑到瞿英耳朵边说的话,便是要叫瞿英同去,瞿英也是一个年少好动的人,正中他的心怀,便相约着在夜间一同冒险去探抱犊崮了。瞿英到得山下,见山势果然峻险,并且知道上面的要口只容一人过去,那里必然有盗匪把守,况又逢月明之夜,无处藏隐,此举很是危险,不觉有些踌躇。
芳辰初出茅庐,急欲试技,什么都不顾到,见瞿英忽然立定了,向山上张望,便将他肩胛一拉,道:“哥哥,快上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我们去打老虎,那头领不是别号插翅虎的么?遇见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物,有没有生翅?也好把他的翅膀都扯将下来,叫他做个没翅虎。”瞿英听芳辰说话,忍不住一笑,遂不再踌躇,伴着芳辰,壮着胆子一同上山。
山路甚是崎岖不平,两旁怪石矗天,奇形怪状,在月光下望去,好似一个个妖魔在那里等候着张吻噬人,倒好似象征着山上的那些悍匪了。两边松树最多,被风吹着,呼呼地发出很大的声音。二人一心来找匪首,一点儿也不觉惧怯,并且反觉得这山中月景好看得很。但是恐防被山上人窥见,沿着松树之下,或是大石之旁,鹤伏鹭行地向上走。走了不少山径,前面渐渐狭窄,山石更是嶙峋。月光大半已被山壁蔽住,知道要隘快到了。
前面又有一条山涧,流水淙淙,在那寂寞的夜里,如奏着音乐以慰山灵。二人渡过涧,向前去都是很高的石磴,二人连窜带跳地走了十数级,只见对面有两道山壁挡住去路,似乎不能上去了,及走到壁下抬头一看,两峰之间月光照下来,在地上现出一个弯曲的线形。原来壁间正有一条非常之狭的石径通到上面去,但是很高远的,望不出什么,而且很是曲折,大概这就是抱犊崮鸟道了。
两人爬上去,很留意地走着。走到一半时,却见前面横插着一扇很厚很大的铁闸,把去路拦住。二人无计可想,立定脚步。芳辰对瞿英说道:“怎样走上去呢?”瞿英从背后拔出那柄龙雀宝刀,说道:“待我来试试看。”便将宝刀向那铁闸乱剁,一下却被他穿透了几个洞。
瞿英喜道:“多谢这宝刀之力,我们可以设法了。”遂将脚踏在刀穿的空洞上,一脚一脚地爬上去,已爬过了铁闸。芳辰也照样爬了过去,见里面有铁栓关上。瞿英伸手拔去了铁栓,以备下山有路。又向上面走得十数步,方才到达平地。
前面有一个堡垒,堡上插着旗帜,二人走到堡下,正想越过堡去,瞥见背后有一个人影一闪,跟着有人高喊一声道:“快捉奸细哪!”二人陡吃一惊,一齐回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