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霞岛一役,剑秋虽把盗魁高虬除掉,然而他的意中人女侠玉琴却已不在岛上,竟使自己大大失望,遂别了非非道人,回到大陆来找女侠。可是茫茫大地,向何处去找寻呢?倘然江南不见芳踪,那么只好回到曾家庄去,也许女侠会先到那里去的,多少可以得些端倪,否则再上昆仑,无论如何必要把她找到。
他想定主意,先到了杭州,旧地重来,情景不同,觉得一个人踽踽凉凉,很是没趣。勉强打起精神出去游玩,无意中在北高峰瞧见了玉琴留下的笔迹,方知玉琴已到苏州了。他心中一喜,宛似在黑暗里找到了一线光明,连忙动身赶奔苏州。但他途经嘉兴,也曾到烟雨楼一游,玩赏南湖风景。次日本要动身,但是听人传说城中出了采花奇案,虽有官中严捕,却终不能破案,因此他如程、萧二人抱着一样的心思,暂且留居旅店,要一观动静,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这一天,他踱到街上去散步,很留心地察看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忽听前面木鱼响,有一个头陀正在当街化缘,瞧着背后影很像在哪里见过的,他就悄悄地、远远地跟在后面,只见那头陀一转弯走入了一条冷静的小巷。
望着侧脸正是怪头陀,心里不由奇怪起来,暗想:“怪头陀离了丽霞岛却跑到这里来化缘吗?闻得这头陀非常好色,那么这里采花的案件也许就是那厮犯的了。我既已遇见了他,岂可轻易放过?”遂也踅入小巷去。
怪头陀朗声宣诵佛号,正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剑秋恐防自己被怪头陀瞥见,恰巧旁边有一垛高墙的嘴角伸出在巷口,剑秋便隐身墙角边,偷看怪头陀的动静。只见怪头陀忽然停立在一家门前,手里敲着木鱼,抬起了头,不知在那里瞧些什么。遂探出头来,跟着向上面看时,原来这人家前面的短垣内有一座小小红楼,楼窗开着,正有一个十七、八妙年华的小姑娘,伸出了半身,在窗口晾衣,所以那怪头陀瞧得呆了。小姑娘已把衣服晾好,听得街头木鱼声,向下面看了一看,把手掩着面,说声“怕死人也!”立刻把窗关上,不见了苗条倩影,怪头陀又对那家门口凝视了一下,方才敲着木鱼走向前面去了。
那巷是很短的,怪头陀又转弯过去,剑秋瞧着清楚,也就走到那家门前去视察一番。门上悬着一块“马君常痧痘幼科”的医牌,那小姑娘不知是马家的什么人,大约是姓马的掌珠了,果然生得美丽。楼头娇容,虽如惊鸿一瞥,可是已深深地留在怪头陀的脑海里。
剑秋暗想:“倘然外面宣传的采花案件是怪头陀犯的,那么今天晚上,怪头陀十有八九要到马家来采花了。他方才不是向楼窗上瞧得馋涎欲滴吗?见了这样韶华玉貌的女郎,他如何放得过呢?我不撞见他也罢,既已瞧见了,今晚我必要到此等候那怪头陀前来,杀他一个不防,也救了一条性命。”剑秋如此想着,便回身走出小巷,返至客寓憩息。
到得晚上,他暗暗带了惊鲵宝剑,出了客寓,跑到马家,要想觅一个藏身之处。恰巧背后一垛风火山墙下面有一道横脊正好隐身,他遂从旁屋上跃登,伏在横脊后。黑沉沉的又是月黑夜,人家决不会瞧见这地方有人的,而自己望出去,前面几重屋顶都在眼底,尤其是女郎小楼上十分清晰,里面还有灯光射出呢。
他静伏了良久,不见一些影踪,暗想怪头陀若然不来,自己不是变做痴汉等老婆吗?一会儿楼上灯光也已熄灭,大约楼中人也已熟睡了。他等候得好不心焦,正想立起身来吐口气,忽然眼前似乎瞧见有一条黑影,从左面飞到小楼上去。忙定睛看时,果见一个黑影站在小楼屋顶之上,好似向四周察看一下,但是自己这地方是十分隐秘,来人决不能瞧到的。然而怪头陀的飞行本领真使人佩服,怎样上来的,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今晚我倒要好好地对付一下了。一边想一边见那黑影手里横着一件东西,大约是禅杖了,三步两跳地到了屋檐前边,使一个蜘蛛倒坠式挂身在檐上,向里面窥探。
剑秋乘此机会,一跃而起,拔出惊鲵剑蹑足跑至黑影处去,正一剑劈下时,那黑影已觉得有人赶来,一缩身早已翻起,把一支禅杖护住头顶。剑秋的剑正砍在禅杖上,当的一声,给那禅杖挡住。剑秋方欲收回剑时,敌人的禅杖已乘势横扫到他的胸前,剑秋忙向后一跳,退了数步,才让过禅杖,喝一声:“贼头陀你在这里采花害人吗?可认得你家岳爷。”
怪头陀听出剑秋的声音,也说道:“好小子,前番便宜了你,此刻却来寻衅,一定不肯轻饶你了。”怒吼一声,把手中禅杖使一个泰山压顶,向剑秋头上打来,剑秋舞剑迎住,二人在屋面上各奋神勇,拚命决斗。剑秋的剑虽已化作一道青光上下飞舞,可是怪头陀的禅杖也使得神出鬼没,一步紧一步,没有松懈。但听一片叮当之声,辨不出谁胜谁负,此时楼中人大半惊觉,喊声四起,有人高举着灯笼出来照看。
怪头陀知道近几天官中正在加紧缉捕自己,一旦露了真脸,此后将存身不得,于是虚晃一杖,跳出圈子便逃。剑秋岂肯舍弃?也随在后面紧追。怪头陀出了马家,一直望东飞奔,见剑秋紧跟不舍,便在小东溪桥边接住剑秋,又狠斗了四十多合,方才跑回灵官庙来。他的意思无非想把剑秋诱入庙中结果了性命,外面便没有人知晓了。
因为怪头陀自从在丽霞岛,为了荒江女侠和程远憋了一口气,就此不别而行,在杭州虎跑寺盘桓多天,然后跑到嘉兴来,无意中遇见了他的江湖朋友钟大椿,在这里灵官庙内作了茅山道士,是他意想不到的。因为钟大椿以往在豫、皖边界,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犯案累累。怪头陀也在他处聚了数月,方到丽霞岛的。
后来钟大椿杀死了河南巡抚的胞侄,官军大举进剿,接战不利,他遂散伙南下到了嘉兴。遇着旧时的伙伴在灵官庙作了茅山道士,劝他一同出家在此忏悔前孽。钟大椿一时无路可走,遂听了伙伴之言,暂戢野心,作了道士。然而他哪里肯真心修道呢?背地里常瞒着庙中人到别处劫掠财物,变成独脚强盗,又从人家得来一种秘制的迷人香烟,放在他特制的一双鸳鸯锤头之内,遇到劲敌当前力难取胜时,他就把双锤一碰,透出这种迷人的香烟,把对面人迷倒,所以他每次出去,无不得利而归。
他的伙伴知道了他的秘密,虽然有些不赞成,可是惮他凶猛,不敢说什么。不久他的伙伴病故,钟大椿便做了庙中之主,把旧人逐出,另收了两个小道童,教授他们武术,将来可作自己的羽翼。他这样在嘉兴倒很逍遥的,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巨盗。
自从怪头陀到了庙中以后,他心里以为多了一只强有力的膀臂,谁知怪头陀的目标与他不同,专在妇女上用功夫,暗中出去采花。仗着他的本领高大,一般捕役不在他的眼里。每天他藉着化缘为名,出去物色娇娃,只要瞧见了美貌的妇女,他就记好了门径,夜中便来采花,所以被他蹂躏过的妇女很多,而始终没有破案。
这一次他到马家采花,却不料和剑秋狭路相逢。他遂把剑秋诱至庙内,让钟大椿上前动手,方将剑秋擒住。他本欲立刻结果了剑秋的性命,只因钟大椿要吃人心,便让剑秋多活一天,岂料屋上有人窥探,一乘间隙,便把剑秋救了出去呢。
剑秋陷身庙内,做梦也想不到救他的人却是程远和慕兰,不但前嫌捐弃,心里很是愉快。当夜大家不敢多说话,以启人疑,将近天明时,剑秋辞别二人,从屋上跃出,回到自己客寓里去,用过早餐,便付去房饭钱,又到二人寓中来,开了一个房间。遂走到程远室中,和二人密谈如何去破案的方法。
他们不愿意去报官,因为怪头陀和那道士武艺高强,官中若去搜捕,必成漏网之鱼,徒劳无益,反不如仍由他们前去下手,较为稳妥。不过那茅山道士的一对鸳鸯锤能够施放黄色之烟,把人迷倒,这是最难对付的。
据慕兰的意思,最好先把那茅山道士的鸳鸯锤盗去,然后大家用真本领对敌,那就不怕他们了。但是那锤在茅山道士的身边,当然放得很秘密的,此间没有时迁、朱光祖一流人,怎样去盗来呢?
剑秋想了一想,对二人说道:“我们倘要把那鸳鸯锤盗到手,那么非有烦慕兰姑娘前去不可了。”慕兰一怔道:“我的本领很是微薄,你们二位都较我高强,为什么要我去呢?若我也像岳先生的那样失手了,你们也能来救我吗?恐怕他们闹过了一回岔儿,第二次不肯再疏忽了,我这一颗心却舍不得送给那妖道做醒酒汤呢!”
剑秋微笑道:“我并不是叫姑娘勉为其难,不过我也有一种计画。”程远道:“剑秋兄有何妙计?请你指教。”
剑秋道:“那怪头陀既然荒淫好色,茅山道士和他同党也未必不好色的,我们何不以色为饵,藉此下手,把他们双锤盗去就是。请慕兰姑娘今天一人赶至灵官庙去进香求签,假意在那里逗留,倘然他们要向慕兰姑娘兜搭时,慕兰姑娘不妨便在庙内和他们厮混一阵,乘机盗取双锤。挨到晚上,我与程兄同来援助,里应外合,不难翦除丑类了。所以我要请姑娘去走一遭。”
慕兰听了剑秋这样一说,便欣然道:“此计甚妙!我就立刻前往,但你们在晚上必要赶来的,否则孤掌难鸣,我可要吃你们的亏了。”程远笑道:“姑娘,你请放心,我们二人决不会使姑娘上当的!”剑秋道:“事不宜迟,午饭后姑娘即可前去,稍迟的时候也许他们要出外的。”慕兰点头答应,于是三人又坐着说话。剑秋问起韩小香,慕兰不好意思完全告诉出来,只说和她因有了意见,负气她去了。
不多时已到午刻,大家用过午膳,慕兰换了一件淡青的衫子,淡扫蛾眉,薄施脂粉,鬓边插着一枝红花,装饰得比昨天更觉明艳。程远在旁瞧得出神,剑秋看了,心里也不由想起女侠来。待到此事解决了,决定赶到苏州去找寻她。
慕兰妆毕,又把一块绣花手帕系在襟上,暗地里带了袖箭,以防万一,对程远说道:“此刻我一人前去,伪托进香,却不能携带武器。少停你们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忘却了我的双刀,必要带来,好让我酣斗一场。”程远道:“姑娘放心,我一准带上。”于是慕兰又和二人说一声再会,姗姗地走出店去了。
她在途中购得一些香烛、纸锭表示进香虔诚,循着昨夜的途径,走到东城灵官庙门前,见庙门大开,她就信步走将进去。大殿上正有两个男子在那里烧香膜拜,那个茅山道士立在一边招待。一见慕兰步入,见她携有香烛等物,知是来烧香的,连忙走过来说道:“大姑娘辛苦了,请坐,请坐!”一个小道童端过一张椅子,请慕兰坐下,接过她手中的香烛去点在神像之前,又把纸锭等物放在庭中冲天炉内焚化。
慕兰瞧着王灵官的神龛,不免暗暗好笑。又见那两个烧香男子拜过神像,却不回身退出,在殿上逡巡不走,一个颔有短髭的年纪已有五十开外,精神饱满,目光锐利,向茅山道士问讯数语,然后走出殿去,由茅山道士陪着到一边去坐吃茶。
慕兰只见道士,不见头陀,心中有些失望,虽有道童立在一边,却不便询问。道童见慕兰没精打采地望着,遂请她去神前膜拜,慕兰只得走至拜台前跪倒,口中喃喃地虔诚祷告。她祝告些什么呢?原来她说道:“大盗匿居,犯案未破,神庙竟作匪窟,神若无灵则已;神若有灵,今日今夜,妖道、淫僧共受诛戮,毋使漏网。”小道童岂知其中的玄妙呢?
慕兰拜祷毕,立起身来。恰巧那茅山道士已回至殿上,忙过来招呼道:“方才给那两个汉子厮缠住,不能来陪姑娘,很是抱歉。这里灵官庙的签是非常灵的,姑娘可要求签?”慕兰见茅山道士肯和自己来兜搭,正中其怀,遂微笑道:“好的。”于是慕兰又求了一签,乃是上上签,题名是《信陵君窃符救赵》。慕兰暗喜。
茅山道士又要领慕兰到庙内各处去随喜,她便跟着他走到一处处去,顺便察看形势,默记途径。少停,那茅山道士把慕兰引到后面一间精室里去吃茶。那地方十分幽静,外人足迹难到,因为那门是开在隐蔽之处的。坐定后,茅山道士对她笑嘻嘻地说道:“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是从北方来的吧?我在昨天似乎在路上见过姑娘和一个少年走在一起的,不知姑娘尊姓,何以到这里来烧香?”
慕兰听茅山道士向她盘问,自己早有准备,所以很镇静地说道:“不错,我姓萧,是河南人,此番跟随我的表兄南下投亲,不料那亲戚又迁至别处去了,我要回乡而表兄不肯,二人意见不合,争闹了一场,他竟抛别了我不别而行。萦萦弱女,作客他乡,举目无亲,身边又没有多钱,怎能回转家乡,因此心中忧闷非常。听得此间人说,东城灵官庙神佛很是灵的,所以特地虔诚跑来祷于神前,求神保佑我早回家乡才好。”
茅山道士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什么人呢?”慕兰道:“我是自幼儿父母双亡的,本是靠着婶母度日,只因婶母待我不好,我遂暗暗跟了表兄出门的,不料表兄没良心,中道相弃,竟使我进退两难呢!”慕兰说到这里,低倒了头,将手帕去拭目,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茅山道士见了这般情形,信以为真,遂说道:“如此说来,姑娘的身世是可怜的,孤零零的一个人怎能回乡呢?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庙中尚有空屋,姑娘倘无居处,不如就请住在这里。贫道本也是朔方人,出月将有一道友赴豫,姑娘倘然必定要回乡的,贫道也好托道友护送姑娘同行,不过姑娘家中既已无人,婶母又不可依,回去也是徒然啊!”
慕兰黯然道:“不回乡又怎样是好呢?”茅山道士道:“那么请姑娘暂住此间可好?”慕兰听茅山道士这样说,遂顺水推舟地说道:“你们庙中可留居女客吗?恐怕不方便的吧!”茅山道士道:“姑娘放心,这里自贫道主持以来,无人敢来干涉庙中的事情,姑娘不必顾忌,只要姑娘方便便了。”慕兰于是点点头,表示允意,茅山道士不由大喜。
正在这时,室外忽然跳进一个人来,一把揪住茅山道士说道:“好!你们庙中暗藏妇女,胆大妄为,跟我到官里去吧!”慕兰起初不由一怔,及至抬头看时,见一个头陀形容丑恶可怖,头戴金箍,双目外突,满布血筋,短髭绕颊,恰如刺猬,必然是怪头陀了。假作惊奇之状,对茅山道士说道:“你们庙里不都是道士吗?怎么来了一个头陀?吓死人也。”
茅山道士忙道:“姑娘不要惊恐,这是我的朋友法喜头陀,因路过这里,在此暂时借住的。”怪头陀听了慕兰的话,便嚷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的面貌虽然丑陋,但我对于妇人女子却是很温和的。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呢?怎会和我这位大椿兄在此喁喁私语?所以我胡乱喊了一声,不过开开玩笑,你不要见我怪。来,来,来!我伴你去喝酒好不好?”
茅山道士见怪头陀和慕兰兜搭起来,便过去一拉怪头陀的衣襟说道:“你跟我到外边去,我有一句话要通知你。”怪头陀遂跟着茅山道士,一掀门帘走至外面庭心中去讲话。
慕兰轻轻掩至窗前窃听他们讲些什么,只听茅山道士对怪头陀说道:“你夜夜到外边去采花,玩得还少吗?这个雌儿,难得她自己送上门来,请你让我享受一下子吧。”怪头陀道:“你一向说不近女色的,怎么现在也动起心来了?”茅山道士微笑道:“这个色字魔力很大,英雄难逃美人关,此后我也不再笑你好色了。”
怪头陀道:“既然你动了心,那么你放心吧。我决不来夺你所爱,妄想染指的,只是这个美人儿虽然秀丽异常,可是我瞧她眉目之间隐有杀气,倒像谙武艺的样子,你也不可不防啊。”茅山道士说道:“你不要多疑,她这样温和美丽,岂有什么本领?即使懂些拳术,我们又非无能之辈,却怕这样一个弱女子吗?”
怪头陀道:“我就是因为昨夜捉住岳剑秋,忽然有人将他救去,所以心中惴惴不安呢。”茅山道士又笑道:“休说一个岳剑秋,便是荒江女侠来时,也逃不脱我的鸳鸯双锤。他若再来时,我们立刻捉住杀却,也不再想喝什么醒酒汤了。你不要心里不安,便是面前放着千军万马,我们也要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哩。”
慕兰在窗畔,起初听了怪头陀之言,心里有些担忧,恐防被他们窥出破绽,后来又听茅山道士的话,方才放心。一会儿茅山道士回身入内,怪头陀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慕兰假作余悸未定之状,说道:“这个奇怪的头陀在哪里?我见了他,不知怎样的,心头便要跳起来。我不要住在此间吧,我还是住别处去。”
茅山道士一怔道:“萧姑娘,你不要害怕,他的形容虽丑,却是不惹人的;既是姑娘怕见,我不使你们再见面如何?他现在又出庙去了。我领姑娘到我房里去坐坐吧。”慕兰一听,正中其怀,便道:“好的。”茅山道士遂向左边壁上轻轻拍了两下,便露出一个小小门户。说道:“姑娘请随我来!”慕兰壮着胆,跟他走进门去,乃是一个布置精美的房间。
茅山道士指着窗前一张椅子,说道:“姑娘请在此坐一回,我要到外边去照料照料,此间断没有人来的,姑娘放心!姑娘倦时不妨在我榻上睡一回,少停我再来引导姑娘往别室去住。”慕兰答应一声:“很好。”茅山道士回身走出,壁上复合不见门户了,慕兰知道这是道士暗设的机关。她虽在虎口,也不恐惧,镇定心神。室内牙床,锦衾虽极富丽,却只有一样东西使她特别注意,就是茅山道士所用的一对鸳鸯锤,正挂在床栏杆上。自己此番冒险前来,目的就是此物,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细细注视。
见那两锤头上都有两个小小弹簧似的东西,下面有几个线香小眼紧阖着。大约彼此碰动时,弹簧一缩,那迷人的烟便从小眼里喷出来了。然而使用的人自己的鼻孔里先闻上解药,那么不愁被迷住。
她此刻见了她心上想窃取的东西已在手边,很想在这时盗了双锤,偷出庙去,岂不省力?这样一想,她从床头上取下双锤,握在手里,顿一顿觉得也有七八十斤重。再一思量,又觉这样盗了去是不妥的,一则自己出去,也许遇到了他们,动起手来反被他们包围;二则即使被我乘间逸去,他们觉察之后便有预备,也许遁走他方,岂非打草惊蛇吗?我还是忍耐些时吧。好在那厮已入我彀中,不怕怎样了。
想定主意,仍把双锤挂在床头,才回身走到床前,只见壁上一动,那个茅山道士已走了进来,手里拖着一盘糖果食物,笑嘻嘻地对慕兰说道:“姑娘可觉寂寞吗?这里没有好东西吃,请随意用一些。姑娘住在这里,要什么只管说,不必客气。”慕兰点点头道:“谢谢你了。”茅山道士把盘放在桌上,那小道童又送上一壶香茗、两个茶杯来,立即退出。
茅山道士遂斟满了一杯茶,送到慕兰面前,说道:“姑娘请用茶!”慕兰欠身答谢,茅山道士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慕兰闲谈。他本是个粗莽之辈,现在虽然十二分地留着心,装出斯文态度来敷衍慕兰,而在慕兰的眼光里总觉他有一股犷悍之气。便假意向他道:“那个可怕的头陀呢?”茅山道士道:“他到街上闲逛去了,姑娘放心,少停决不使姑娘再和他见面就是了。”慕兰听了这话,暗想:“你叫我不要和他见面,谁知夜里我倒偏要和他见见哩。”
不多时,暮色来临,茅山道士又回身出去,一会儿掌了一盏明灯前来,室中顿时光亮。他对慕兰带笑说道:“姑娘难得屈驾于此,庙中没有什么款待,我只预备得一桌浊酒粗肴,愿陪姑娘同博一醉,不知姑娘可能赏饮吗?”慕兰听了,正是求之不得,遂含笑说道:“不敢当的,我理该奉敬主人三杯。”茅山道士听了这句话,早已得意忘形,哈哈笑道:“难得,难得!”便到窗边一拉绳子,说道:“我叫他们搬进来吧。”隔了不多时候,便见那个小道童和一厨役,送进一壶酒和四个碟子来,端过一张圆桌,齐齐放在桌上,又安放下两付杯箸,立刻退去。
茅山道士便将灯移至圆桌上,向慕兰一招手,道:“姑娘请过来喝一杯可好?”慕兰谢了一声,便走过来坐下,先斟了一杯酒,双手献给茅山道士,道:“我先来敬三杯。”茅山道士一边口说不敢不敢,一边早已接在手里一饮而尽。慕兰说:“喝得好爽快!”又斟满了一杯敬过来,茅山道士又接过喝一个干,接着慕兰的第三杯又敬到了,他又凑到嘴边衋地一声喝下肚去。茅山道士已喝了三杯,遂还敬慕兰一杯。慕兰想要用酒灌醉了他,以便盗取双锤,好让程远、剑秋二人来时,妖道、淫僧一齐授首,所以自己也不能不喝一些。
不料饮得数杯时候,壁上叮零零地响起来。茅山道士连忙放下酒杯,对慕兰说道:“有屈你独坐些时,我去去就来。”一边说一边立刻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瓶,去了盖,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涂敷在他自己的鼻上,跑到床头取下两个鸳鸯锤来。
慕兰暗想:“不好,这铃声当然是报警之用,莫非他们已来了吗?但是我到了此间,双锤尚未盗得,怎生是好?唉!他们来得太早了,叫我怎样摆布他呢?”于是立起身子,把茅山道士的衣袖一把拖住,假作惊惶之状,说道:“你拿了兵器跑去做什么?”
茅山道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现在外边时世不好,常有盗劫,不由人不严密防备。今夜大概外边又到了什么歹人,因此我必须自己出去抵抗。”慕兰道:“你去了丢我一人在此,强盗来时如何逃避呢?”茅山道士道:“你不要惊慌,藏在这里包管无人知晓,我去去就来的。”
慕兰把足一蹬道:“不成,我要跟你去看看。”茅山道士道:“好姑娘,你耐心坐一会儿吧,我打退了强盗即来。”慕兰把粉颊贴到茅山道士的胸前,娇声说道:“你不依我吗?不让我跟你走吗?”这时候一阵粉香直扑到茅山道士的鼻管里,茅山道士情不自禁地把双锤并在右手,腾出左手向慕兰颊上摸了一下,说道:“姑娘必要跟出去时,我也只好依你了。”遂又用手向壁上一按,现出门户。
慕兰瞥见那小瓶正在桌上,便道:“这瓶倒很好玩的。”顺手拿在手中,茅山道士急于出去,无暇顾及,没有注意。他拉着慕兰同在黑暗中转了几个弯,早听得外面金铁相击之声。二人来到庭院中,早见那个怪头陀舞着镔铁禅杖,正和两个人斗在一起。小道童执着短剑,持着灯笼正在旁边呆看。一见茅山道士跑来,高声喊道:“师父来了!”茅山道士便叫慕兰隐身在廊后观看,休要声张。自己一摆双锤,跳过去说道:“原来是你们吗?飞蛾投火,自来送死,待我来收拾你们便了。”
慕兰仔细一看,认得那两个人就是自己日间到此进香时,在殿上遇见的香客。不料他们也是同志,但不知是何许人。自己起初以为程远、剑秋等来了呢,然而出了这个岔子,不要误了我的事!她一边想一边暗暗把那小瓶里的粉末倒出一些在手掌里,敷在自己鼻子上,觉得一股辛辣之气直钻入鼻,但她的意思却为防备那茅山道士的双锤,也只得忍受了。
这时怪头陀已专斗一人,茅山道士挺起双锤,正和那老者接住厮杀,那老者手中使一口刀,舞得上下翻飞,神出鬼没,茅山道士的双锤如何抵敌得过,虚晃一锤向后退下,那老者挺刀追来,茅山道士便把手中双锤望外一磕,即有一道浓烟向老者面上直喷过去,老者一闻这股烟气,立即撒手扔刀,跌倒在地。同来的汉子一见老者跌翻,发了急,将手中镔铁短棍格开怪头陀,跳过来想要搭救时,茅山道士又将双锤迎着他一磕,一股烟气直透出来,那汉子也照样跌下,毫无抵抗力。
慕兰在后边看着暗想:“好厉害的家伙,今夜我怎样能够得手呢?”一边想一边暗从怀里取出一件小小东西,藏在手中仍是静静儿地站着。
怪头陀见二人跌倒,便要结果他们的性命,茅山道士又拦住道:“且慢!”怪头陀道:“昨晚我们已将姓岳的擒住,本待把他一杖打死,偏是你要留下他做什么醒酒汤喝,以致被他漏网逃生。今晚何必再踏前辙?方才我因没有出去,十分无聊,在庭中散步,忽见墙上有人影一闪,知道有人来了,以为又是那姓岳的哩。连忙取了禅杖出来,他们已跳到下庭心正在摸索,我一边吩咐小道童拉铃报警,一边拦住他们厮杀,不过这样一来,有误你好事了。”说罢一声冷笑。
茅山道士道:“我并非不欲杀死他们,因为这二人是不认识的,不知道他们是否官中人来庙找寻线索呢,还是姓岳的同党?倘然是姓岳的同党,那么昨天姓岳的稳是被他们救去,然而今夜为什么姓岳的没有同来呢?岂不使人有些疑惑?所以我想把他们弄醒过来问明白了,再行动手杀却。”怪头陀给茅山道士一说,也就无话可讲了。
茅山道士正要吩咐道童取冷水来,偶回头见慕兰正向自己姗姗地走来,连忙说道:“啊呀!我只顾厮杀,忘却你了。姑娘且不要怕,现在强盗捉住,已无事了。”一边说一边带着笑走到慕兰身边,想要安慰她几句,不料慕兰右手向他往上一抬,便有一点寒星,照准他的咽喉射去。茅山道士做梦也想不到慕兰会有这么一着的,猝不及防,无可闪避,大叫一声向后而倒。慕兰见自己用了袖箭,果然出不意地把茅山道士打倒,好不快活。
怪头陀在旁瞧得清楚,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跳过来,指着慕兰骂道:“你这贱人,怎么暗箭伤人?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奸细?吃我一禅杖。”说罢早将手中禅杖对慕兰头上呼的打下,慕兰急忙侧身跳开,便在地下拾起了老者扔下的刀。回身向怪头陀冷笑一声,说道:“贼头陀!你家姑娘特地到此歼灭你们这些恶人的,末日已至,还敢逞强吗?”怪头陀大怒,又是一禅杖向慕兰胸前捣来,慕兰便将单刀迎住,二人在庭中狠斗起来。
怪头陀愤恨在心,一支禅杖使急了,呼呼呼的风雨之声只向慕兰身上紧逼。慕兰本领虽强,却觉怪头陀如疯虎一般,自己一口单刀又不得手,久战下去,恐防要吃他的亏,程远等如何还不来呢?心中正在焦急,忽听屋面上叱咤一声,一个人影箭一般飞下庭心。
当先来的正是剑秋,大喝道:“贼头陀!昨晚遭你们暗算,这一遭恐怕你性命难逃了。”怪头陀见剑秋到临,分外眼红,大吼一声,丢下慕兰,接住剑秋拚命决斗。
慕兰见剑秋已至,而程远未来,心中不免有些疑讶,又不好询问,遂过去将小道童擒住,夺下他手中的宝剑,喝道:“你快与我去拿些凉水来。”那道童战战兢兢地答应一声,被慕兰押着走到后面去舀了一大碗凉水出来,慕兰接在手里,含了一口水向地下迷倒的二人脸上喷去,又把瓶中的白药倒在二人的鼻子上,二人各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立刻从地上爬起,见怪头陀正和剑秋鏖战,那茅山道士已横卧地上,倒弄得有些不明不白。
慕兰便把单刀还给老者,说道:“我们快快共捉淫僧,不要放走了这个杀人的采花大盗。”老者说一声是,便接过单刀,和慕兰分左右向怪头陀包围,共助剑秋进攻。那汉子也从地上拾起短棍,使动棍子上前助战。
此时怪头陀力敌四人,手里禅杖兀自不懈。剑秋见一时不能胜他,心中愤怒,咬紧牙齿,只顾上下左右地劈刺。慕兰和那老者也各施展平生本领,伺隙而进,又斗了三十余合,剑秋得个间隙,一刀直劈进去,喝声“着!”看看已至怪头陀头上,怪头陀的禅杖正被慕兰的剑、老者的刀逼住,不及收回抵挡,急避时,左肩上着了一刀,狂吼一声,霍地将禅杖向外猛扫,险些击中慕兰的手腕,慕兰急跳过一边,怪头陀乘势便向屋上一跳,已登屋顶,想要逃走。剑秋等人怎肯放他逃生,一齐飞身跃上,随在后边追赶。那少年也跳上屋来同追。
怪头陀负伤奔逃,正逃至墙边,想要逃出庙去,不防前面屋上伏着一人,突然跃起一剑扫去,怪头陀忙把铁杖来格时,剑峰已到,削去了三个指头,大叫一声,禅杖早已抛了出去。那黑影身手非常敏捷,飞起一足,正扫在怪头陀的足踝上,怪头陀立脚不住,一个翻身,早已跌到墙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