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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皇太后下诏顺民心 宗社党转舵新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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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一齐将电报奏折,推下龙书案去,只说了一句你们看吧,一面身子向后倒仰,却晕了过去。幸亏她坐的宝座,乃是檀香木雕成的,分量极重,虽然向后倒,椅子却纹丝不动。张得禄一见太后晕倒,立刻跑去,用手挽扶,又招呼其余各太监,速速将软轿抬过来。大家架着太后,入了软轿。得禄在里面扶着,由八名太监,抬往寝宫。又招呼快传值日御医进宫诊视。这里许多王公贝勒,见太后坐轿走了,一个个跪在地上,口里还高唱衔名,奴才某爵某人,跪送皇太后圣驾。太后此时,哪里听得见。张得禄却深抱不平,在轿里向众人喝道:“算了吧!全是你们大家逼出这大祸事来∠佛爷倘然有个好歹,你们提防着,欺君之罪是跑不脱的!”

他一壁说着,轿子早走出老远去了。

这里众王公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事到如今,还敢说什么吗?只好耐着气儿,慢慢站起来,将地上的电报奏折一一拾起。大家跑到殿外光亮的地方,抢着观看。哎呀,果然不妙。原来内阁所接的电报,同内务府所接的电报,全是一处拍来的。领衔的全是段吉祥,其余如冯国华、曹虎臣、王占魁、卢长瑞等,一共有二三十个人,全是有名的镇统、协统,目前手握重兵,朝廷倚为干城心膂的,如今全一律变了脸。电报上的词意是说,全国人民全都倾向民主,帝制已无保存余地。臣等受皇家厚恩,本应投身致命,挽此颓波,无奈所部军士,一致要求罢战,宣布共和。臣等再三劝导,终归无效。因此迫不得已,合词吁恳我皇太后、皇上,以爱民为重,顺此潮流,效法唐尧虞舜,禅国于人民,俾干戈得以早息,国本不至动摇,实为中华全国之福。倘不采纳臣等所言,臣等只有统率所部各军,来京请命。临电迫切,死罪惶恐云云。末尾又附两句,说所以拍致内务府,是因为内阁总理大臣项某,未必肯将臣等之电上呈御览,只可再拍副电,以达天听。各王公阅了这两份电报,多半吓得目瞪口呆,说不上一句话来。还是醇王摄过几天政,比大家略为有一点见识,叹了一口气,说这事总怨咱们大家太鲁莽了。当时就知道索要寿皇库款子,却忘记了有此一着。此事的枢纽,完全在项子城一个人身上。但是这时候他有的可说,咱们却无的可说。如今再看一看他奏折上说了些什么话,再想挽回余地吧。说着把项子城的奏折翻开了,同大家看。原来是一封辞职的折子,大意是说,臣自受任以来,昼夜焦虑,早已致疾,所以不敢辞职,恐负皇太后皇上圣恩。前方军士索饷至急,所以才筹及寿皇库存款,暂救一时,好鼓动军心,去对付革命党。不料众家王公贝勒不谅此意,奏明皇太后一定要将此款追回。臣不敢抗旨,只得任凭众王公拍电索款。谁知电报拍出之后,第二天便接到各将帅来电,不但无还款意思,而且明目张胆,要求皇上禅位,改建民主国,并且还以兵力要挟,似此直然是形同叛逆。臣览此电报,义愤填胸,当时昏迷至两小时之久。臣自问才疏力薄,实无法抗此大难,只可吁请皇太后皇上,格外矜全,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另简贤能,以应付一班将士,与南方之革命党,藉固我圣清万年有道之基,不止臣一人之幸,实为大局之幸云云。

大家看完了他这奏折,有几个吃了糊涂药的,便抢着说道:“项子城既然辞职,就叫他去好了。难道没有他,我们就不办事吗?这全是他一个人冒的坏,他走了,避立刻便有转机。”

醇王道:“你们慢着点吧!这时候准他辞职,准保不出三天,段吉祥率领各路将士,就能到北京来。到那时候,不但我们成了俘虏,只怕皇太后、皇上,全有点不得安宁。难道我们真忍心叫宗庙丘墟,叫太后母子去投降他们吗?”

醇王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能成声。贝勒玉朗挺身说道:“王爷所见甚是。如今玉朗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否行得?”

醇王忙问他有什么主意,快快说出来,大家参酌。玉朗道:“目前逼到这种地步,咱们大家是不能再出头了,一者皇太后不放心,二者项子城也不把我们看到眼里。最好是另请出一位平素同项子城接近,可以同他说私话的,先见他一面,采一采口气。如果有挽回余地,不怕大大地封他一个官爵,只求他不辞职,这事许就容易办了。”

醇王道:“哪里有这样相当的人啊?”

玉朗道:“怎么没有,现放着老恩王是他的老师,从前待他又有种种好处,难道当这紧急关头,老头子就能袖手坐视吗?”

醇王道:“对呀,现放着他,我怎么就忘记了呢!既然这样,你就快快去劝驾吧!”

玉朗尚未答言,载兴早接口说道:“算了吧,你们这些人去,老头子一定不出来。前天醇王爷约会大家,他老人家就发了半天牢骚,说此事非办僵不可。昨天我回府向他学说,他迎面就啐了我一口。说你们这群小孩子,少高兴吧,有个大乐儿在后头呢!我当时还很生气的,以为老头子是发疯,却没想到真被他猜着了。如今再翻回头去求他,他一定说你们既会惹祸,就有法子去搪,不必来寻我,我是不管的。这样岂不是白碰钉子吗?”

玉朗道:“这话也有理。据我想,咱们还得去求皇太后,请老佛爷下旨,召恩王进宫,有要事面议,他总不能不来。只要来了,太后当面委他,他不能再推诿了。”

醇王道:“这法子好极了。但是皇太后正在病间,我们怎能见得着呢?”

玉朗道:“此事也无须面见皇太后,只要寻张得禄,他肯替我们出力,这件事就全好了。”

醇王道:“恐怕不易。前天我们大家把张得禄得罪得很苦,他此时恨还恨不来,焉肯再替我们出力?”

玉朗笑道:“王爷怎么这样固执呢?像他们这些人,无所谓恩怨,只要给钱,什么事全办得了。请王爷开五千块钱支票给我,我去见他,避一说就成功。”

事情挤到这里,醇王也深恐将这天大的不是搁在自己身上,只得忍肚子疼,当时取出支票来,开了五千元,交给玉朗,玉朗一个人去寻张得禄。

此时皇太后回至寝宫,已经御医诊过脉,说是急怒伤肝,吃过药后,须静养三天,方可阅看公事。得禄在身旁伺候着,倒是一步也不敢擅离。哪知左右小太监,忽然向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得禄皱眉道:“他们这些东西,又来寻我做什么?老佛爷被他们搅得这种样子,难道说于心不足,还想捣乱吗?”

小太监又低声道:“来的只有朗贝勒一个人。他同总管平日是很要好的,所以我们才敢上来回。并且他说还有什么礼物,要当面送给总管,因此更不敢怠慢。总管一定不见,我们只好回复他吧。”

张得禄听说有礼物,便不似方才的样子了,说我不是不见他,因为老佛爷这里,时刻离不开人,我走了,总觉不放心。这样吧,先叫王总管来替代一时。吩咐小太监,将王得闺来,再三嘱咐,不要离开一步,我去去就来。得功答应,他这才匆匆来到侍卫处,同玉朗会晤。一见面就抱天怨地,说还不是你们这些人,无事生非,逼出这塌天大祸来。如今老佛爷也病倒了,项宫保也不干了,各路将帅也都变了心了,你们想法子收拾吧。玉朗只得赔罪认不是,说了许多好话,最后说到请皇太后召恩王来商量办法。得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说办不到办不到∠佛爷病成那种样子,谁敢再去麻烦她。你们既要老恩王出头,何不自己去请?玉朗将五千元支票取出来,说这一点小意思,是醇王送给总管买一包茶叶,表示他抱歉的意思∠恩王的为人,因他平素的身份,总管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我们要请他出头,焉能发生效力?只可借重皇太后的大帽子,强迫着他去办∠佛爷虽在病中,只要总管肯为力,在她老人家驾前,略提一两句,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佛爷认可了,总管给恩王府去一个电话,他还敢不来吗?他来了,请总管口衔天语,替老佛爷多说几句,把这千斤担子,移到他的肩上,我们大家就感激不尽了。得禄冷笑道:“你们的心眼儿真好,惹出这大祸来,却想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我张得禄不办这亏心事!五千块钱,就管把人请到,他肯办不肯办,是另一个问题。你们要叫我帮忙,再拿出一万来。不然我是多一句也不说,碰巧了还许给你们泄底。”

玉朗一听,心说道事更糟了。不答应吧,他真许给破坏;答应了吧,当时就得掏钱,又没有折回去同他们商量的工夫;我要是垫出来,他们一定不认这笔账,这件事倒成了一个难题啦。继而一想,我这堂堂贝勒,是因为有大清国存在一天,才能享有一天的权利;大清的天下,倘然要有个山高水低,我这贝勒,只怕也要连根烂掉。眼前花上几千,算不得什么?他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向张得禄商量。说张老爷,你想多要几个钱,这原算不了一件大事。就以咱弟兄平素的交情而论,也过得多。不过在这紧要时候,哪里有工夫再去寻他们商议。这样吧,醇王不是送了五千吗,兄弟我再添上五千。其实我的身份,哪里配同醇王比,只因张老爷既然张口,兄弟怎敢驳回。什么多少,求您包涵一点吧。说罢便掏出支簿来,填写数目。张得禄倒也慨然应允。一万元到了他手中,便横打鼻梁,说你们只管万安吧,全有我呢!玉朗又深深请了一个安,说诸事全仰仗张老爷玉成,方才告辞而去。

这里得禄匆匆回宫,见皇太后已然靠着软枕坐起来。一看见得禄,便问你跑哪里去啦,怎么许久也不回来。得禄忙躬身回道:“老佛爷病成这种样子,奴才何敢擅离?只因殿上几件要紧的电报封章,还在他们手中,奴才放心不下,特特跑了去,向他们索回。”

皇太后听到这里,便皱眉问道:“你既看见这一群无知的败类,可曾诘问他们,究竟还有什么挽回的法子没有呢?”

得禄哼了一声道:“我的佛爷,您还问他们呢,这些东西,看见电报封章,全吓得尿屎直淋,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一个响屁也放不出来啦,还有主意呢!”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早就料到必有今天。他们这一次捣乱,简直是同我们母子过不去。咳,祖宗二百多年的江山社稷,难道就这样轻轻地断送了不成?”

太后说到这里,两眼的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流个不住。得禄在一旁道:“按祖宗的家法,奴才本不敢与闻政治,但是事到而今,眼看着老佛爷这样焦急,奴才心如刀刺,苟有所见,虽粉身碎骨,也是要说的。”

太后不待他说完,便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只管直说,本宫赦你无罪。”

得禄忙叩头谢了。立起身来,说道:“佛爷要解决这事并不为难,只把老恩王召进宫来,他一定有办法。”

皇太后听了,立刻精神一振说:“咳,这是怎么说,连我也病糊涂了,怎么竟会把这老头子忘到九霄云外了?这事非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办。你就快快去,把他召进宫来吧。”

得禄领了皇太后的旨,一刻不敢怠慢,立时由宫内通电话至恩王府,说明了自己是张总管,请老王爷亲自来说话。恩王此时正在排揎他的大少爷载兴,忽听说宫里来电话,便气哼哼地对载兴说,这全是你们这一群小孩子给我招的麻烦。一壁说着,一壁来接电话。彼此说了两三句,恩王道:“既然是太后的旨意,我怎敢不去?请张老爷少候一候吧。”

说罢挂上耳机,便吩咐传轿∠头子也顾不得换朝服,只穿家常便衣,便匆匆乘轿入宫。得禄见他来了,立刻引他到皇太后寝宫。在门外少候,得禄进内回奏。太后传旨,召恩王进寝宫,有事面谕。向来王公大臣召入寝宫的很少,除非弥留之际,口授遗诏,不能膺此旷典。此番恩王召入寝宫,倒是兢兢业业的,随着得禄,离御榻还有数步,便屈膝跪下,口称臣奕劻跪请皇太后圣安。太后在御榻上,有气无力地说:“赐你平身。左右取一张矮脚凳子来,奕劻你自管坐下谈话。”

老恩王在下面磕头道:“这样殊礼,不合祖宗家法,老臣实在不敢遵旨,请皇太后原谅。”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祖宗江山社稷,全保不住了,还讲什么家法呢?你不要害怕,自管坐下谈话吧。”

恩王叩头道:“这个万万使不得。皇太后如怜臣老弱,请赐一棉垫,臣跪在上面,也就很好了。再不然,赐臣平身,臣站立着回奏,也就算旷典了。”

太后道:“既然这样,你便立着谈吧。”

恩王又叩头谢过恩,方才立起身来,弯着腰,低着头,听太后的嘱示。太后道:“张得禄,你把那电报同奏章取过来,先叫恩王看一看。”

得禄忙递过去,恩王兢兢业业阅了一过,又交在得禄手中,然后奏道:“这件事纯粹是众家王公挤出来的。彼时老臣不知其详,也不敢干预。如今事已如此,连老臣也是束手无策。应当怎样办理,请皇太后示下。凡老臣力所能为的,虽赴汤蹈火,也不敢推辞。”

太后道:“我一个妇人家,为他们所误,还有什么办法?如今叫你来,是想派你先去见一见项子城。只要他不坚执辞职,这事还有挽救余地。你就赶快地去一趟吧!”

恩王道:“老臣一定去见他。不过能挽回不能挽回,臣可没有丝毫把握。”

太后道:“办好了,是大家的造化;办不好,也不能怨你一个人。你只管放心去吧。”

恩王说了一声领旨,便退下来。倒是一刻也没敢耽搁,出了宫门,立时乘轿飞奔项宅。

到了门首,也不等通禀,便跳下轿来,叫侍卫拿着自己名片,在前引路,便要走入大门。守门的卫队才想过去拦,早有值日门吏过来,一看名片,连忙深深朝着恩王请安,还高声说:“请老王爷安!”

恩王点点头,说你领我去见宫保吧。门吏回道:“请老王爷先在内客厅少坐一坐,门吏立刻就去回话。”

恩王说也好,随着他一同进来。先让到客厅中,他便急忙去回。不大工夫,就听里面喊道:“宫保自己出来迎接王爷!”

这一声喊过去,就见项子城穿着便衣,还同着四五个人,匆匆走出来。一进客厅,先跪请皇太后皇上安,然后深深向恩王请安,说门生不知老师王驾临,不曾在大门迎候,实在有罪之至。恩王道:“我们自己人,哪有这些礼讲?”

项子城道:“师王有什么吩咐,可以把门生叫到府里,何必亲劳车驾,这门生如何当得起?”

恩王道:“自从你那一次脱险,我时刻替你担心,怎好再请你去呢?况且国家大事,理应机密,我那府里人多耳杂,倒是在你这里谈的为妙。”

项子城吩咐左右,快抬过二人软椅来,请老王爷到后边住室密谈。这里屋子太冷,不看冻了王爷玉体。少时软椅抬过来,恩王同项子城各坐一架,穿过几层院落,才到项子城住室。大家将恩王搀下,如捧圣一般,捧进屋中,扶到床边,请他躺下休息休息。恩王不肯,说我并不觉累。项子城笑道:“老师王到了门生这里,怎么倒客气起来?请随便倚一倚。这里有参茸大土膏子,虽然比不上府里的,还对付着能用,请老师王赏脸吸一两口,也可略搪一搪寒气。”

恩王见他这样殷勤恳切,只得将身子歪在床上。早有伺候的小厮,将绒枕摆好,请王爷躺下。然后取出雕漆盘来,放好了,屈膝跪在床上烧烟。装好了,恭恭敬敬地送至王爷唇边。恩王一气吸了半口,说你这烟好厉害,参茸兑太多了。项子城道:“没有什么,这是同仁堂代煮的,所用俱是上等西洋参,虽然口壮,却没有什么火气∠师王请随便多吸一口也好。”

恩王只把这一口吸完,便坐起来,略一摇头,说我不吸了。小厮忙献上茶来。

项子城坐在一旁相陪,只说些个没要紧的闲话,对时局却一字不提。恩王只好先向他开口,说老弟,你近来为国贤劳,实在辛苦极了。项子城未曾答言,先现出极惨苦的样子来,说师王不提为国还好,提起为国两字来,真要叫门生惭愧无地。恩王道:“这个怎能怨你呢?总是这一班小孩子,昏天黑地,无事生非,才挤出这一场天大的事来,闹得老弟也无法收拾。如今老夫亲自前来,一者是替他们赔罪,二者是劝老弟无论如何,也得打消辞意,好勉力维持这个残局。以后如再遇着什么疑难阻力,自向老夫说知,老夫必能以全副力量,替你化解。”

老恩王这一席话,总算是委婉恳切,非常动听了。他说完了以后,便用眼望着项子城,静待他的回答。不料项子城忽然放声大哭。他这一哭,闹得老恩王随他哭也不好,劝他不要哭又不好,真真是进退两难。少候了片刻,只得含着一泡眼泪劝道:“老弟,你心中难过,老夫很能了解。但是净哭鼻子,也于国事无济。还望你暂抑悲思,咱们从长计议一回才好。”

项子城收了眼泪,还哽哽咽咽的,半晌才说出话来,向老恩王道:“门生一肚子委屈,本不敢在师王驾前发泄,只因方才师王对门生说了这一套话,门生悲从中来,只好学阮籍穷途之哭,不免惊了师王的驾,实在罪过罪过。”

恩王道:“你有何委屈,无妨对老夫详陈,我必能替你为力。”

项子城道:“老师王待门生天高地厚,门生有什么难处,当然要诉之师王。不过这一次发生意外了,使门生无回旋余地,此时纵然对师王陈述,只怕也无能为力了。当众家王公要求退还库款之时,门生早料到不是吉祥之兆,不过自己想着,外镇各带兵官,有一多半是门生亲手提拔的,况且朝廷待他们也不薄,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变脸,这才依照众王公意思去电,万没料到,他们竟有这样大胆,公然背叛朝廷,拍出这种逆电来,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由此节看起来,他们显然与革命军早有沟通,门生纵然去电排解,也是无益。事到其间,总怨门生上无谋国之忠,下无知人之明,此后只有闭门思过,不敢再与闻政治∠师王秉政三十年,中外景仰,这收拾残局的责任,非师王莫属。就请毅然出山,不必犹豫了。”

项子城话未说完,早把恩王吓得立起身来,朝着项子城连连摇手,说贤弟你可怜老夫风烛残年,不要再说这话了∠夫今天来,要言不烦,就是请你不要辞职。你无论如何,也得答应我这一句话。项子城道:“论理师王的命令,门生何敢不遵?不过目前这种局面,门生就是不辞职,试问还有什么做法?军心已变,不服我指挥,他们再与革命党结合,早晚杀到北京来,门生除去束手就擒之外,还有旁的法子吗?”

这一席话,把老恩王说得闭口无言。低着头沉吟片刻,又问项子城道:“依你的意思,不辞职之外,还有旁的法子没有呢?”

项子城道:“这个门生可不敢说∠师王阅历见识,俱高出门生十倍,如有什么特别妙法,可以救急,门生必然赞成。”

项子城这一套话,分明是要从恩王口中,逼出一条主意来∠恩王虽然庸懦无能,但是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军机,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阅历不可谓不深,项子城这种用意,如何能得瞒过他。可是要从他口中,说出失体的话来,他还有点不肯。无奈项子城这种单刀直入的词锋,他要是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眼前便闹成僵局,说不定项子城真许授意各带兵官,直然杀到北京城。到那时,不但宗社丘墟,就是自己偌大的府第、千万的私囊也要付之流水。想到这里只好狠一狠,先露出一点甜头来,笼住了项子城,然后再同他磋商办法。便慨然说道:“贤弟,事到如今,也不必说谁的阅历深识见大了,咱们但求着能保住皇室尊严,别教皇太后同今上受了惊恐危险,也就算尽了做臣子的心。至于政权能否存在,倒是第二问题。贤弟以为怎么样呢?”

项子城道:“师王所见甚大,门生实在自愧不及。但是门生的意思,但凡能够保存君权,也以保存为是。哪怕是虚君共和呢,也总算有这么一个名目。只是那些革命党,实在可恶得很。唐绍怡同他们磋商了两个月,依然不能就范,负气归来。如今又添上这一群武人,从中捣乱,他们的气焰更大了。不知老师王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渡此难关,使我圣清君主的名义,永久存在。”

老恩王哈哈大笑道:“老弟你这话太远了,凭唐绍怡那样外交老手,说了两个月工夫,还不能使他们回心转意,我还有什么法子呢?据我想,最好皇室一切名义上的虚荣,同常年的用度,设法保全,至于政权,请朝廷完全让出来,暂时先由咱们北方寻一位负责之人,千万别把这种权力落在南方革命党手中,这就是好的办法了。贤弟你以为如何呢?”

项子城道:“老师王这种眼光魄力,真能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据门生的意思,最好就请老师王出来,担负政权。俟过几年,今上可以亲政,那时革命党已逐渐消灭,再把政权完全奉还。这同当年周召共和行政,还之周宣,还不是后先媲美吗!”

恩王连连摇手道:“你这道理讲得很是,不过这时候我是万万不能出头的。他们革命党,口口声声喊的是排满,如今皇室禅让,却仍由满人继续政权,那不成了笑话吗?据老夫的拙见,这件事倒莫如由贤弟你,直截了当地担任起来。一者可以免去许多枝节;二者将来今上成年,仍由贤弟交还政权,也显得你有始终,不至为人所乘。这真是千妥万当的办法。除此以外,再想不出第二条路子来。你也就不必再推辞了。”

项子城道:“门生世受皇恩,怎敢冒此不韪?不过这其间也有一种危险,假如朝廷实行禅让,在老师王既因避嫌不敢闻政,门生又拘牵小忠小节袖手旁观,将来这全部的政权,必至辗转推移,落在南方革命党之手。那孙文一生的宗旨,就在排满。他如果握了全国大权,皇室前途还堪设想吗?门生顾虑到这里,所以对于老师王的吩咐,倒不敢过于矫情立异,固执鸣高。不过我们抱定宗旨,将来这耿耿忠心,总要大白于天下后世,也就算对得起天地祖宗了。至于目前,好比是变戏法,只要能把他们的眼睛蒙住,便可以渡过难关。以后的事,再慢慢地想法子,也就容易办了。”

老恩王万没料到,项子城毫不作态,公然就答应起来。心说这人真好厉害,我到底坠入他的彀中了。然而事到其间,也叫无可奈何,我只得顺水推舟,先把这千斤担子,放在他身上。想到这里,便矢口说道:“着啊,到底是贤弟眼光魄力,迥不犹人。这也是我圣清德泽绵长,祖宗然佑,才出了贤弟这一颗救命星。不然,真要为朱明之续了。”

项子城不待他说完,便微微笑道:“老师王先慢着高兴。这事不过是我们师生的私议,至于能否实行,只怕还远得很呢!头一关,皇太后虽然圣明,到底是妇人,未必有这样远见;第二关那些王公贝勒,连寿皇库一点款子,还舍不得,如今硬要将君主大权推让出来,他们如何肯呢?据门生想,咱们还是不管,一概推到他们身上,任凭他们糟去好了。”

恩王道:“这两关你不必虑,老夫全有办法。如今只请你先给各武人去电,阻止他们不得乱动。好容让出工夫来,商量禅让的手续,同优待皇室的条款,那就好了。”

老恩王说完这话,便起身告辞。项子城送出府门。

恩王坐上轿,一直进宫。见了皇太后,便说项子城辞职的意思,非常坚决,实在无法挽回。各路将帅,全与革命党沟通一气,预备下动员令,直攻北京。并且此次不同庚子年拳匪之变,庚子年虽有外患,到底各省犹知效忠朝廷,所以先太后同先帝,可以驾幸西安,暂且躲避一时,如今山西已经宣告独立,上西安的道路,是不通了,只有困守北京坐以待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恩王这种恫吓的奏词,皇太后听了,早吓得颜色惨变,战兢兢地问道:“依你这样说,咱们大家,不是全没有活路啦吗!到底还有什么救急的法子没有呢?”

恩王奏道:“救急的法子,仅仅就剩了一条,不过做臣子的,不敢冒昧妄奏。只有求皇太后向远大处着想,坤纲独断,这事才有解决的途径呢。”

皇太后略一沉吟,说这时候为求我们母子得保安全,就把君权放弃了,也未尝不可以。恩王听太后说出这样话来,便跪下叩头道:“皇太后是女中尧舜,一念之仁,遂使全国生灵,免受涂炭∠臣先代全国臣民,叩谢圣恩了。”

太后道:“你先起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在我们固不惜出于禅让,可是对方也应当有一种交换的条件,用为报酬,才对得起我这番意思呢。”

老恩王随将同项子城磋商的办法,又详细奏与皇太后知道。说我们这内幕中,不过是变戏法,暂把革命党同一班武人,蒙混过去。将来不但皇室体面同利益,丝毫不能受亏,就连君权也有恢复之日。皇太后究竟是一个妇人家,听恩王说得这样天花乱坠,便信以为真,反倒高兴起来。说这样很好,本来当今冲龄践祚,我又没有先太后之才,你的年纪也过于老了,与其叫醇王摄政,办一个乱七八糟,倒莫如推给项子城,叫他好好地整理几年,将来当今接过来,也容易着手。恩王道:“慈虑周详,非臣下所能及。不过这件事,太后也不便独自主张,最好明天午后,再召集一次御前会议,还是先询问众王公贝勒,同满汉大臣,到底还有旁的善法没有?如实在没有旁的法子,然后再走这一条路,在他们既无可借口,皇太后也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太后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明天午后,我升坤宁宫正殿,召见王公大臣。你就下去,知会侍卫处同内务府,赶紧传旨,预备一切吧。天已经不早,我也要休息休息了。”

老恩王说一声领旨,然后跪请晚安,慢慢地退出来。

他哪有工夫去知会一切,不过说与张得禄,叫他去遵照办理。自己回到府中,又通电话给项子城,把方才同太后研究的情形,报告一切。又问项子城明天能否出席?项子城回说有病,恐怕不能出席,只好请余双仁代理;并且我已嘱托双仁,马上就到师王府中,请教一切,明天在议席上,也好同师王取一致态度。恩王道:“既然这样,你就催他快来好了,这时候天已定更,再晚恐怕不能做长谈啦。”

项子城连声答应←然不大工夫,余双仁已来恩王府。这余双仁前卷已经表过,乃是项子城的同学。当年项子城在小站练兵,双仁曾以翰林院编修,屈为他的幕府。两人总算是孩提肺腑之交,后来项子城做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余双仁也升到侍郎,是子城力保他才堪大用。恰赶上奉吉黑改行省制,朝廷便放双仁为东三省总督,后来又内用为邮传部尚书。及摄政王监国,改行内阁制,双仁又做了内阁协理大臣,况又挂着体仁阁大学士的衔,京外均呼余中堂而不名。可见他的名位,已超过项子城之上。不过论才力资望,究竟还差得太远,所以此次项子城入阁,他还隐然以僚属自居,不敢妄自尊大。可是项子城待他的礼貌,却与寻迟僚幕客不同,总是一口一个老大哥。然而内中的分际,又非同赵秉衡、阮中书、杨士奇一流。这些人同项子城是无话不谈的,子城也不避讳他们,就好比当日曹操幕中,郭嘉、程昱、贾诩、许攸之徒。至于双仁的身份性质,却有点像荀文若。所以项子城表面上,虽同他非常要好,骨子里却不肯把心腹事对他说。因此余双仁虽同他交好四五十年,却不了然项子城的远大心志。此番逼迫清廷退位,恰恰正用着了他。子城将他请到宅里,屏退左右,秘密谈了有两刻钟,说得余双仁十分首肯,满口应承。说宫保这样委曲婉转地效忠皇室,虽使周召复生,也不过如此。本来目前除去这种偷天换日的法子,也别无路径可走了。只要宫保秉定赤心,将来到了机会,奉还政权,也决不怕目前的物议。我这就去见恩王,向他力保一切。就是明天在皇太后驾前,我也可以力保的。项子城拱手致谢,说老大哥真是小弟生平第一知己,将来决能全始全终,使老大哥满意。

余双仁别了他,立刻到恩王府。好在他同恩王同事数年,这府中是他跑熟了的,也用不着侍卫穿名,传达处回话,他一直便走进前书房,吩咐看书房的太监,快快到内宅去回话。太监见是余中堂到了,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去回★面传出话来,请余中堂到王爷寝宫谈话。余双仁到了恩王的卧室,此时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伺候烧烟的小太监。双仁进到屋中,便觉着遍体生春。原来他府中,生的是暖气管子,又兼墙壁上全蒙的是猞猁皮,所以觉着特别温暖。这时双仁见面先请过安,恩王便让他在对面躺下,吩咐小太监烧烟给他搪寒。双仁摆手,说晚生向来不用这种东西。王爷要是不吸,可以先叫这位小总管到外边暂坐,晚生有机密话面稟。恩王点点头,向小太监一使眼色,便出去了。然后两人才低声谈话,谈了足有两刻钟。恩王问双仁道:“他拿得稳吗?将来他倘然要变卦,你我全落一个对不起朝廷,清史上还许说咱两人帮同他篡夺。这个名儿,谁担得起啊?”

双仁道:“本来也有王爷这一虑,不过项子城的为人,晚生从几岁时,便同他在一起,后来又同事数年,总算知道很深。他这人要说好大喜功,诚然是有的,至于说他迸曹操、刘裕的野心,却未免言之过甚。那全是仇家借题发挥,万万不可凭信。此番的变通做法,他也是出于万不得已,只要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多者六七年,少者二三载,他决然能将大政奉还,万不至叫王爷同晚生落褒贬。王爷自请万安,这事晚生是可以担保的。”

恩王道:“据我想,他也不至如外间所议,况且有你担保,是更可以放心的了。最要紧是明天这御前会议,在各家王公面前,务必请你将话说得结结实实的,免得他们再从中捣乱。一者我没有这大气力;二者当这时候,你说话也比我说话有效。”

余双仁连连答应,说这个自请王爷放心,晚生不惮烦言,必能使众家王公谅解。说到这里,两人才分手。双仁又折到项子城宅,详细复报。子城大为满意,力赞双仁立言得体,能担大事。

到了第二天午后,皇太后在坤宁宫召集御前会议。这一次出席的人不少,自王公、贝勒、贝子,以及近众室将军,还有各部尚侍,各寺院堂官,乌压压地跪满了一个殿中,足有一百数十名之多。皇太后坐在实位上,先将目前危急的情形,略略说了几句,然后又指派一个大员,把各路军官联衔的电报,同项子城辞职的封章,高声朗诵给大家听,问各王公大臣可有什么救急的法子,自管向上直陈,以备采择。可怜这些位先生,有一部分是已经碰过钉子,吓破了苦胆,不敢再发言的;有一部分是名位太小,而且没有政治知识,简直无言可发的;更有一种是同项子城串通一气,他们心里早有成算,非到紧要时候,于项子城有利,是不肯发言的。因此皇太后问了许久,还是静悄无声。当此紧急之时,皇太后也实在无法了,只好指着名儿,问恩王道:“奕劻,你是上了年纪、最有阅历的人,并且做过三十年军机大臣,当这国步艰难,变生意外,难道也没有一点挽救的意见吗?”

恩王碰头道:“老臣倒有两条意见,只是不敢冒昧妄奏。”

皇太后道:“有什么意见,你自管直说,对与不对,本宫决不怪你。”

恩王道:“第一条是讨伐。目前各镇带兵官,既然发出那样逆电,甘心背叛了朝廷,便是乱臣贼子。俗语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太后皇上,可以下一道讨贼上谕,简命一位督师大臣,即日出发,到前方诛锄逆臣,削平大难。这便是第一条讨伐的意见。”

恩王尚未奏完,只见班中一位亲贵,插口说道:“恩王这第一条意见,再好不过,臣首先赞成,就请皇太后允了吧。”

众人见他这样放肆,全都注目看视,原来正是军谘处大臣贝勒载洵。皇太后见是他答话,心里觉着很不高兴,便高声问道:“载洵,你既赞成恩王的意见,你可能去讨贼吗?”

这一句把载洵问得直眉瞪眼,半晌答不上一句话来。太后又催问一次,他这才捏着头皮,勉强回道:“这个臣可担任不了。”

太后大怒道:“你既然担任不了,为什么乱插言,左右把他给我驱逐出殿!”

一声令下,早有王得功带着几个小太监,便把载洵架起来,脚不沾地,一直拖出殿门。皇太后又问大家,你们对于这讨伐的意见,是否能行,到底也要磋商一回,难道然然无言,也算是会议吗?后来还是醇王三行涕两行泪的,向上奏道:“据臣看,眼前大势,这讨伐两字,简直就没有磋商的必要。朝廷自己本身,并没有一师一旅,可视为心腹干城,甚至连禁卫一戍林军,自善辅死后,改归印长冯国华统辖,如今全变了心。其余还有可恃的兵吗?再说督师这种差使,眼前除非项子城可以胜任,但是他志不在此,如何能够勉强得了。其余在朝的汉人,全是些文弱书生,我们满人一班亲贵,除去斗鸡走狗,怒马鲜车,及唱二黄玩八角鼓之外,还有什么本事?不要说督师,连放枪也不会啊!当这种危难关头,只好任凭项子城的性儿摆布我们。他叫我们怎样,我们就得怎样,难道还有丝毫力量抵抗他吗?”

醇王说到这里,竟在殿上放声大哭起来。皇太后及一班稍有良心的亲贵,见他这样,也有随着哭泣的,也有掩面拭泪。余双仁向上奏道:“请皇太后同各家王公,暂抑悲哀,老臣有肺腑之言,详细奏陈。”

他这一出来说话,大家停住悲啼,静悄悄地听他说些什么。双仁继续奏道:“适才醇王所说的话,然而不然。在他以为项子城是有意同皇室为难,这实在是错怪了他。要知项子城家里,世受国恩,他图报之心,未尝后于他人。就以上海和议说吧,他处处公开,所派去的代表,全是满汉各半。因为争君主的存在,直费了两个月唇舌,直到水尽山穷,他宁肯将唐绍怡撤回,也决不肯答应革命党的要求。这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的。其实在皇太后皇上,也曾下过旨意,征求全国人民的意思,到底是君主好,还是民主好,可见朝廷对于这事,全取的是公开主意。所以老臣说一句大胆的话,此时无论何人,赞成民主共和,也不能说他是叛逆。项子城当这时候,还始终拥护君主,坚定不移,耿耿孤忠,也要算难能可贵了。我们何忍再以种种揣测之词,故入人家的罪呢?”

余双仁词锋犀利,侃侃而谈,总算为项子城辩护得尽情尽理。就是殿上殿下的人,听了他这话,也都觉得入情入理。醇王首先问道:“余中堂,你既说项子城是忠心报国,决无他意,为什么他又辞职呢?”

余双仁听他这样问,便毫不客气地答道:“王爷要问这个,只能问自己,怎能问到晚生的头上呢?项子城明知各镇武人,对于朝廷已经离心离德,只好用金钱笼络他们,但求暂时不变脸,可以堵挡革命军,俟将来时局平定了,再谋彻底解决方法。不料王爷看不透这种意思,却领着头儿,硬要追回寿皇库的款子,结果遂闹成僵局。这时候带兵的官,全都变脸。试问项子城除去辞职,还有什么办法?王爷怎么倒问我他为什么辞职呢?”

双仁这一席话,把醇王堵得面红耳热,哑口无言,低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皇太后道:“事到如今,你们也不必再做这种无谓的争辩了。双仁你既有主意,可快快说出来。但能委曲求全,我无不依照办理。”

双仁道:“适才恩王说有两条主意,可以叫恩王陈奏出来,大家商议一番,再请皇太后钦定。”

余双仁陈奏完了,却用眼瞟着恩王,意思是请他接续下文,好陈述那第二条方策。恩王只得奏道:“方才老臣所奏第一条主意,乃是真讨伐。真讨伐既然行不得,只好再敷陈第二条主意。这第二条可名之为假禅让。”

恩王才说到这里,贝勒玉朗同载滔便齐声问道:“怎么叫禅让?禅让又为什么有真假之分?我们实在听不明白,请王爷详细解剖一番才好。”

恩王本是老猾,听他两人这样追问,索性借此下台,便望着玉朗答道:“你要问这个,本爵年老气衰,实在说不了这许多话,只可请余中堂代我演述。好在经过的历史,他较比我知道的尤为真切,你们就听他说吧。”

双仁到此时也无推诿,便高声道:“方才老恩王所说的假禅让,正是目前解决时局削平国难的唯一方法,虽使良平复生,舍此也别无他策。诸位须知道,如今南方的革命军,同北方各镇武人,已经合而为一。他们所要求的先决条件,便是皇室退位,改建共和民主国家。假如朝廷不准,不出半个月,北京便要完全陷落。到那时候,老臣真有不忍言者。但是就这样退位让给革命党,我们也决不甘心。再说让到他们手中,将来决无恢复希望,便做成真禅让了。真禅让,无论如何是万万做不得的。所以老恩王才想出这假禅让一着。怎么是假禅让呢?便是我们大家,认定一个人,这人既能对付南方革命党,又能对付北方军人,而且根本上又能忠于皇室,决无二心,便推他继续朝廷的政权。把目前这一座难关,稳稳渡过,然后再慢慢想法子。将革命势力解散了,重光将反侧武人铲除了,仍然把君主大权,奉还于今上之手,使河山再奠天日。这就叫作假禅让。但不知恩王的意思,与老臣所说,是否符合,诸公的意思,是否赞成,请大家详细参酌一番,也好求皇太后圣裁决定。”

双仁洋洋洒洒,发了这一大套议论,殿上人全听得入神,连皇太后也连连点头,表示一种赞可的意思。恩王道:“请皇太后圣心注意,凡余双仁所奏的话,全是老臣肺腑中的话。再求太后询问殿上诸臣,如果赞成呢,便急速照此进行;谁要不赞成,只好请皇太后责成他一个人抗此大难∠臣同余双仁,可要敬谢不敏了。”

太后道:“赞成与否,我也不能挨着个儿去问,如今且行一个表决的方法:凡赞成诸臣,一律起立;不赞成的,仍然在地上跪着。这是我的旨意,你们也不必害怕放肆。”

太后才说完,只见殿上纷纷起立的,倒有十分之八九。皇太后仔细看去,偏偏只有醇王,仍然伏在地上不动。太后道:“载沣你乃是各王的领袖,你如果不赞成,这事又有研究的余地了。”

醇王在地上磕头道:“臣不起立,并非是不赞成,是因为尚有下情上奏。”

皇太后道:“你有话自管说吧。”

醇王道:“假禅让让与何人,就目前形势观察,当然非项子城莫属了。他接过政权以后,将来或真或假,我们先也不必管他。如今最要紧的,是得问他,把皇太后皇上安置在什么地方;全国臣民,对于皇太后皇上,是否还以君上之礼相待;政然出之后,每年皇室的用度,项子城能否供给。这三样是最要紧的。其次德宗皇帝的崇陵尚未竣工,项子城能否继续修理;东西各皇陵看守同祭扫,项子城能否担负责任。以上这几件事,请恩王同余中堂,先问明了他。如果他全有满意答复,臣一定赞成禅让,决没半点犹豫。”

他说完了这话,自皇太后以至各王公大臣,全为之肃然动容。太后叹道:“你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

随问恩王、余双仁,你两人对于这几件事,可有把握吗?恩王道:“这些事老臣早已虑及,并且同余双仁已经拟出许多条件,全是关于优待皇室各问题,请皇太后御览。”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折来,交给张得禄,转呈与皇太后。太后放在御案上,仔细观览。看完了,说果能这样,也还罢了。随叫得禄拿下去,给醇王看。醇王看罢,向上奏道:“该王大臣所拟,极其周密妥帖,臣也无庸赞一词了。只有优待费一层,当初以十九条宣布全国时候,原定的皇室经费,本是四百万两库平纹银,如今改为四百万银元,内中出入甚巨。将来倘然入不抵出,如何是好?莫若仍定四百万两足银,较比银元,可多出一百六七十万来。不知皇太后以为何如?”

太后道:“到底你的心思细密,这样一改,省得将来穷日子不好过。奕劻问双仁,你们就这样同项子城去说吧。”

二人齐说领旨。大家见皇太后已完全同意,知道假禅让的方策,已经是铁案不移,便一齐向上奏道:议的时候,已经不小了。皇太后正在圣躬不豫,可得早点休息休息,免得慈驾劳累,我们做臣子的,心更不安了。太后点头,吩咐退朝,并当面指派恩王、醇王、拉同、余双仁四个人,为代表皇室的全权大臣,好同项子城磋商一切优待条件。只要条件议妥,双方盖印签字之后,皇太后便可颁布懿旨,把政权禅让出来,任凭项子城组织政府。

这四个人领了皇太后旨意,下得殿来,先商议同项子城交涉的步骤。恩王同醇王,不愿再到项子城宅里去,便委托余双仁为恩王代表,拉同为醇王代表,许他两人全权办理。两人领命,即时到项宅去交涉。余双仁同项子城的交情,是不用说了。至于拉同,本是一个八面讨好圆滑无比的人,他在前几年,同项子城的关系就非常密切,后来项子城下野,两人的联络仍然不断。三节两寿,项子城必送很重的一份礼物,冰炭敬还是特别从丰…同因此上倾心吐胆,引项子城为生平第一知己。此番项子城起用,他的力量也很不小。后来项子城做了内阁总理大臣,他便一心一计,想把项子城巴结欢喜了。一者可以保自家的私产,二者还希望项子城起用他,将来外放一任封疆,再捞摸几个钱,为子孙万世之计。他存着这种心,所以对于皇太后派的差使,不但毫无感触,而且兴孜孜的,伴着余双仁前往接洽。哪知到了项宅,却先请余中堂在内花厅会谈,把这位拉中堂木立大客厅中不理。相形之下,拉同觉着很难为情。好在他是宰相的肚子,还能容受得开。等了有两刻钟,才把他请进去。项子城一见面,便作揖请安,连说:“对不起,叫二哥久候了,二哥千万不要多心。小弟因为你是我的畏友,我是决心不再担任国事,恐怕二哥以大义责备,所以不敢见你。如今据余大哥所说的,小弟竟成了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倘然再要鸣高,两位王爷同皇太后全要到敝宅当面敦促,那时小弟的罪过更大了。因此避着委屈,姑且答应下来。好在是遮掩人的耳目,过上一两年,风平浪静了,仍然原物交还,自己问心,也就算无愧啦。至于优待皇室的条件,在小弟本心上毫无成见,皇太后要怎样,我们只有遵旨办理。不过这件事小弟一个人做不得主,似乎得要南方革命军同北方武人同意,将来履行时候,也省得他们捣乱作梗。好在皇太后既有禅国的大功德,条件当然加优,他们料想也无的可驳。就请两位老大哥,先回府静候一两天,小弟这里也就接到他们的回信了。”

项子城不待拉同张口,先说了这一套,分明是催他们快走,不要再说没要紧的话,耽延时刻…同倒也知趣,连屁股没坐稳,便起身告辞。说宫保思虑周详,我们尽可回家坐候,俟等有什么信,宫保派人知照一声,我们即刻便到,决不误事,就请宫保致公吧。他说完了,便同余双仁向上鞠躬,一齐告辞退出屋来。项子城一定要送出大门,两人再三拦阻,只送到内花厅门外,便叫他儿子可定代送,自己仍回屋办公去了。

此时项子城知道大功已成,便召集一班谋士,商量如何对南方说话。好在此刻,在南京的官吏同议员,也有一半是项子城的心腹,暗中早就勾结好了。一方面用电报吓倒清廷,一方面又向南政府邀功讨好。因此在议席上,决定给南京孙大总统去电,报告项宫保如何赞助革命,如何授意北方将士,电吓清廷,如何用尽种种的方法,诱迫清太后甘心退位,如何磋商优待条件,俟条件定妥,即可颁布禅位诏书,并将优待条件,一并电致南京,征求同意。孙大总统接着这个电报,当然也要召集一个会议,同大家讨论讨论。内中有激烈一派的,便说项子城这种办法,我们不能赞成。满清盗窃中国,垂三百年,他如今被迫退位,我们只可赦其一死,怎么条件上每年还要供给他四百万两的优待费,并且还要以外国君主的礼敬他,这同虚君共和,还有什么分别呢?将来说不定项子城得了机会,还许恢复他的皇位,岂不是自贻后患吗?孙大总统拈着胡子微笑道:“诸位所虑的,固然也有道理。但要叫我看,这全是些小问题,并没有什么争辩的价值。要知道我们革命第一难关,就是排满。费了二十年力,尚未完全成功,如今项子城既肯帮忙,这正是我们汉族兴复的好机会,一者可以免去重大牺牲,二者可确立成功基础。至于优待清皇室,无论条件定得如何优异,也不过是水月镜花,将来决没有存在余地。我们何必做那种无谓的反对呢?要说项子城恢复故主,那更是不会有的事。倒怕他个人有什么打算,我们也尽可无虑,因为世界进化的公例,只能由君主变民主,决不会由民主变君主。纵然勉强改变,也万万不会长久,你们只管放心吧。如今项子城无论要求什么事,我们全都可以同意,唯有清廷的禅位诏书,务必请他催促着及早发下。自求着清廷禅位,我那第一目的,已经达到,便把这总统地位,完全让给项子城,也没什么可惜的。须知我的居心,与项某绝对不同:但求人民得到自由幸福,免去君主恶魔的毒螫,无论谁做总统,全是一样,我是丝毫没有成见的。”

大家听总统发了这一套冠冕堂皇的伟大议论,当然没的再说,当日便给北京去回电。对于优待条件,完全同意,并很赞美清太后禅让的盛德,不愧女中尧舜,唯必须于三日内,将禅位诏书,宣示中外,以安人心。项子城接到南京电报,知道大事已妥。至于北方武人,原是不成问题的。他马上便邀请双仁、拉同到他宅中,将电报给两人看看,请他们去见皇太后,面奏一切。

两人拿着电报,先见恩王、醇王。醇王主张,按照两国定条约的款式,缮写满文、法文、汉文各一份,请皇室与中华民国政府,各执一份,有一天中华民国,便须发生一天的效力。皇太后也赞成这样办。项子城当然无的可驳←然照这样办妥了。在皇太后既有了把握,便坦坦然命项子城拟了一道禅位的懿旨,自己过目之后,便盖上御宝,吩咐由内阁宣布中外,咸使闻知。这道旨意的大义,不过是说国步艰难,潮流紧迫,全国民心既一致趋向共和,未便再因一人一家之故,涂炭生灵,延长祸乱。况皇上在冲年,更无力抗此大难,本宫因此询谋王公大臣,佥以为禅让之外,别无他法。本宫遂毅然谕令皇上退位,从即日起,将政然还国民,并责成项子城,暂时代理国务,以全权组织临时政府。自此谕旨发布之后,即为朝廷最后之纶音,从此不再发表上谕,合并声明,咸使知晓,钦此。

懿旨宣布的这一天,恰赶上是阳历二月十二日,第二天便是阴历的正月初一日,因此贺年声中,兼贺共和。北京城的人民,真个是欢声雷动。内中只气坏了一个人,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五十九回书中所叙的宗社党健将联星。他当时本在禁卫军中当连长,后来因见冯国华、印长全是项子城的心腹,不肯忠于清室,他满怀气愤,便把连长的差事辞掉了。回到北京来,终日想联络满洲同志,好扩大他那宗社党的范围。偏偏这些人全同他貌合神离,并没有一个肯出力的,而且终日还是恒舞酣歌,以二黄票为消遣。他见了这种情形,当然要满腔郁闷,击碎唾壶。这一天又忽然看见满街上全挂出五色旗来,不觉陡然一惊。连忙询问缘由,便有人将皇太后的懿旨,取出来给他看。他看了不到一半,早就勃然变色,如中了疯的一般,迈开大步,直奔龙子春家里。也不等门房去回,便一直闯入前厅。恰好前厅中高朋满座,正在那里过排《让成都》,好预备度除夕节。联星举目观看,见纯卓先、志仲梯、乌勒春、宾小岑、恒石风、崇静漪一干人,俱都在座。纯卓先因为嗓音洪亮,而且沉着,颇有当年汪桂芬的气味,所以他去刘璋,正在引吭高歌。不提防联星进来,大家才要起立为礼,联星连睬也不睬,一直跑到纯卓先面前,左右开弓,便敬了他两个嘴巴。他本是一个武人,又用了十二分气力去打,果然当场出彩,打得纯卓先顺着嘴角直流鲜血。崇静漪同乌勒春,赶忙上来拉劝,宾小岑却吓得躲在墙角下抖衣而战。纯卓先贸然挨了这样苦打,他哪肯甘心,便瞪眼道:“姓联的,你这是成心欺负人啊!我唱我的戏,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硬来打我。”

联星骂道:“没有心肝的亡国奴!我打死你,不过臭一块地。你还敢挣扎吗?再打你几下看看。”

说着便又扑过来要打,大家忙拉住他,说你先消一消气儿,有话慢慢说,何必动武呢?卓先也少说两句儿,全是自家人,吃点亏不算什么。纯卓先因为有众人在座,决不至再叫他挨打,所以才敢发这假横。其实他心里,真怕联星再打他。如今既有人劝解,乐得借此下台,便气哼哼地说道:“得啦,我冲着好朋友,什么话也不说啦。”

此时恒石风斟过一杯茶来,递给联星,说:“二弟,你先喝茶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全好说,不必着急。”

联星见恒石风过来,益发触动他的牢骚,便朝着石风大声说道:“恒大爷,别人高乐还可以,你也是天潢一派,江山社稷,是你们家的,为什么也这样呢?”

石风被问得面红耳热,勉强答道:“老弟,你不要错怪了,愚兄也因为心里难过,无聊至极,不过借此排遣排遣。我们有正事可议,不妨借此收场。你想讨论什么事,只请说吧。”

联星长叹了一口气,不觉泪流满面,说:“皇太后同皇上,已经被人逼得无路可走,下旨禅让了。在人家汉人呢,总算报了二百多年的深仇宿怨。好男儿,有志气,我们不能不佩服人家。至于我们满人,衣租食税,世受国恩,难道就这样看着,甘作亡国的贱种吗?我们几个人,当初既会发下誓愿,组织宗社党,图谋兴复皇室,如今大清已经亡了,正是我们卧薪尝胆,策划一切的时候,莫不成唱几句《让成都》,就算把天下让给人家,从此再不闻问了吗?”

联星侃侃而谈,自以为发出这样义愤激烈的言辞,总可将在座诸人激动了。谁知他说过以后,这些人干瞪两只大眼,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竟没有一个搭腔的。这一来可把联星真恼了,冷笑了两声,说:“我联星万没料到,你们这一群人,全是毫无心肝的亡国贱种。可惜我当初同你们在一起,组的什么宗社党,简直是投身于鸟兽之群。如今还来寻着你们,简直是自己瞎了眼。好好,你们唱你们的票戏,我打我的主意,咱们划地绝交,从此不必再通闻问了。”

他说完了这话,迈步便走,连头也不回,一直出大门去了。

这些人也不拦,也不留,眼望着他走后,才喘过一口大气。纯卓先说道:“嘿,你们看,世界竟有这样的傻蛋。当日办宗社党,不过是借题目,敲亲贵几个钱花花,他竟认起真来了。这两个嘴巴,打得我腮帮子全浮肿起来,真是哪里来的晦气。”

宾小岑道:“不要说啦,你们这一打架,又几乎吓得我屙出屎来。”

崇静漪大笑道:“到底还是小岑的屎真有胆量,有魄力,一遇着打架斗殴,它就先要挺身出来。也不用它帮凶,那打架的,只要闻着它的味儿,只怕就得退避三舍。”

龙子春忙拦道:“静漪兄,不要再说这些刻薄话了,咱们还是议正事要紧。如今大清已经逊位,咱们在旗的朋友,直然成了无主孤魂。将来革命党来到北京,要借端凌践我们,我们岂不是甘受其苦。据我看,必须想一个思患预防的法子,趁着今天大家全在座,赶快研究研究吧。”

志仲梯道:“咱们大家运动运动,投到项宫保那里,这是顶保险的办法。因为他是继续皇室第一个有权的人,我们给他当一份差使,总不致再有危险啦。”

仲梯的议论尚未发完,乌勒春先摆手道:“不成,你是不知道,那项子城嫉视旗人的热度,比革命党还高得多呢,他焉肯要我们这一群人?不必做这种妄想了。”

龙子春在一旁点头,说这话一点也不错。况且项子城同我还有仇:当日我同铁木贤定计刺杀他,可惜没有成功。后来他用种种手段侦探,知道这件事是我主谋,他不但不报复,反倒见好于我,派我到上海充和议中的满人代表。知道我在议席上,必要替皇室力争,便借革命党的手,把我刺杀了,好给他报仇。哪知我始终不发言,幸逃毒手。如今难道还自投罗网吗?仲梯道:“依你们怎样办呢?”

纯卓先此时在一旁,只是点头微笑,大家便注意他,有多一半同声问道:“看神气,卓先兄一定有什么高妙主意,你就快说出来,不必净看着我们打嘴仗了。”

纯卓先见大家这样问,还故意作态,说主意倒有,只怕未必高妙。大家又催道:“管他高妙不高妙呢,你先说出来,大家参酌着看。”

卓先笑道:“这个主意,非由我发起,是不能成功的。但是我可不能白效力,你们大家必须先凑集一笔运动费,完全交到我的手里,我才能告奋勇去效劳。”

崇静漪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见卓先如此拿捏,他满怀的不痛快,便冷笑道:“好好,你主意还没说出来,就想敲竹杠,也未免太难了。”

志仲梯太胆小,生怕他两人闹僵了,卓先不肯发表他那锦囊妙计,便插口劝道:“静漪兄,别打哈哈,咱们议正事要紧。卓先,你倒是快说,那笔运动费在我身上,决然跑不了你的,还不成吗?”

卓先道:“你们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处在目前这种时势,第一得会看风头,看准了那一边风硬,赶紧就得顺风转舵,要等着翻了船再打主意,那时可就算晚了。如今皇室已经退位,就表面上说,总算是革命党主义战胜,就是项子城也不能不敷衍人家。我们既不能投身项子城,何不投身革命党呢?”

他才说到这里,龙子春脱口问道:“我们同革命党是仇敌,能够投得进去吗?”

卓先哈哈大笑道:“这件事你可猜不透了。我纯卓先当年奉了敬王之命,到日本托名留学,暗做侦探。自到东京以后,第一步便入了同盟会。什么孙中山、黄克强、张博泉、宋樵夫,这一班革命伟人,哪一个我不曾会过?并且我当着他们,大骂满清皇室,自己情愿担任北京革命的急先锋,为同盟会出力。每逢说到激烈之时,我便痛哭流涕。当时把他们全蒙信了,一律赞成我是有志之士。因此我探得他们的秘密计划很多。后来回国,虽然露了马脚,但是我不过是一个微末职员,在他们并不十分注意。况且我探听得南京的党部里,很有我几个同学,如今全当权得势。我趁着这机会,如果给他们去信,说清室逊位,我在暗中怎样出力,他们总可有几分相信。便乘此机会,要求在北京设立同盟会支部。那时支部成立了,我总不能当选会长,交际股的总干事一定跑不了我。我把你们大家,一个一个地全拉进去。咱们有这样的护身符,不但革命军不敢欺负,就连项子城投鼠忌器,也不至再同我们为难了。再进一步说,这还是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呢!将来民国成立,第一步就得办理国会选举,咱们完全包过来,不但有了钱花,又取得一个议员的头衔,同大总统全可以平行,有多么荣耀呀!”

纯卓先这样高谈阔论,把在座的人也全说得眉飞色舞。正在得意之际,忽然从客厅门外,飞进一样东西来,银灿灿绕眼争光,直奔大家座位。卓先“啊呀”一声,说不好,有炸弹,吓得众人扭头就跑。若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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