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今朝鲜国世宗朝有一位宰相。姓洪,名字烦于谚书故不录也。公之为人仔详明察恭俭慈惠真盖世之雄也。早年登科官至右议政,闻望崇高孝忠彰悬满朝推让。上甚宠爱赏赐金帛富贵光于一国。而膝下有二子,嫡子名仁显正室兪夫人所生也,其为人聪明俊秀少年登科官至吏曺(曹)左郞。庶子名吉童婢妾春暹所生也。相公尝凭花园栏干暂眠矣偶得一梦。
魂魄悠悠荡荡到一处,靑山峨峨绿水潺潺,杨柳千万丝浮沈于波澜,唤友莺声亦助春兴。公爱春景渐入路穷有絶壁层岩,而忽有一峰接天飞流瀑布如垂水晶帘箔,万丈层岩云雾朦胧。公踞坐石上弄流波矣。忽然一声雷霆震动天地,从波涛汹汹之中一靑龙瞋双目开红口向空中大作声进欲呑公,公大惊欲转身回废觉之。此乃南柯一梦也。公心中大喜卽入内堂夫人迎接坐定。公大喜色挈玉手欲为亲狎,夫人正色曰:“大监体候珍重年已老成,况白昼不计是非下辈窥视欲行少年轻薄子鄙陋之事乎。”
言罢,拂袂而起。公大慙无颜欲说破梦事不可漏泄天机,故不忍忿气徐出外堂慨叹夫人躁?(狭)矣。须臾小婢春暹恭进黄茶,左右静寂挈春暹之手入狭(夹)室亲狎。春暹虽是贱妾之婢天姓(性)至顺承顺大监之威矣。此后不出门外无意更进他丈夫矣。自厥月后有胞胎,满十朔解胎卽一个玉童子,如氷骨格似凝白雪颜色如秋月容貌如春花粹丽气像真英雄也。大监大喜,然恨其贱婢之所生也。名之曰《吉童》。厥儿渐长肥(肌)骨非凡,其才慧闻一知十耳闻目见无不通达。一家上下皆叹服曰:“天道无心如此英雄胡不生于夫人乎。”
嗟叹不已。
公抱吉童坐于夫人坐(座)前长叹曰:“此儿虽英雄无用也。切痛哉,切痛哉,夫人固执也。”
夫人闻如此叹言问其故,公嚬眉叹曰:“夫人若听吾言此儿岂非夫人之己出乎。”
乃说尽其时梦兆,夫人心咄咄无可奈何莫非天数何哉。
岁月催促吉童年至八岁。一家上下皆爱之重之,然以其贱生之故呼父曰:“爷爷”。则挞箠之,呼其兄曰:“兄主”。则叱责之。年既渐长口不得呼父呼兄,心中自痛其身之卑贱矣。此时,秋九月望间明月皎皎寒风萧萧,挑乐人之兴助悲人之怀。吉童坐以读书推书案太息曰:“丈夫之处世如不为孔孟颜曾,宁尽落之出将入相,如斗大壮(将)印横佩腰间高坐于大将坛,纳于千兵万马于指挥之间,东击吴,南伐楚,北定中原,西平巴蜀,垂名史册画像凌烟阁丈夫之快事。古人云:‘王候(侯)将相种宁有种乎?是谁人谓。褐冠(宽)博亦称呼其父兄我如何不得呼父兄。’”
言罢,不胜慷慨抽双劒弄月光进影自舞矣。此时,相公爱秋月之明朗推纱窓而坐,见吉童之出自渠房徘徊舞劒,不胜惊忿之心命侍童招之。吉童投劒至西轩拜谒。相公曰,“夜气甚冷汝有何兴故徘徊于月下耶?”
吉童俯伏对曰:“小人独有兴故徘徊也。”
公曰:“汝有何兴?”
吉童对曰:“天生万物惟人最贵,小人禀于大监之精气而生此一乐也。男女之中男贵女贱,小人乃是堂堂之男子则此二乐也。但平生悲怀之心地惟低伏天不得仰心中之所寃恨也。”
终言而流泪沾脸。公于心中恻然而十岁小儿犹能酙酌世间之苦乐,若慰劳其情则心益放荡法制不立矣。乃责人(之)曰:“宰相家贱婢所生非独汝也,汝何骄恣。此后若更欲如此言则不容于吾眼前矣。”
吉童听大监分付而俾(但)垂泪于伏栏干矣。食顷后公命退,吉童退还寝所见其母曰,“小子与母亲前生缘分至重为母子于今世。然男子出世堂立身扬名以显父母,生其先祖门户之光辉亦是报父生母育之恩。小子八字无状鄕党外之亲戚贱之,胸中之所怀积寃天知地知之外更无知者。大丈夫岂可碌碌守分而为人之后,受其指挥乎?吾不佩朝鲜国兵曹判之印绶而为上将军,则宁投身世于物外流臭万年矣。惟望母亲不思区区私情安保一生,姑俟小子归觐之时。”
其母听罢惊曰:“宰相家贱生非但汝也。何以发回曲之心也,偏消乃母之肝肠耶?将来立长成就则大监当有处分矣,第观汝母之颜面姑为甘受贱待也。”
吉童对曰:“父兄贱待犹可甘受,而一家奴仆与各府吏属等面面相顾指目曰:“某之贱孼?思之兪思恨入骨髓矣。小子当捐躯物外将欲不与于世上之荣辱也。惟望母亲勿谓有子,而消遣岁月则母子必有更逢成情之日矣。且近观谷山母动静则自怯其失宠于大监,示我母子如荆如棘谋害之意隐然而萌,不久之间大祸及身矣。小子虽离家当令母亲身上不及于楚人毒囚(手)之患矣。母亲勿念不肖之子谨身自保。”
其母曰:“汝言有理,然谷山母本性仁厚女子,岂其妖恶之理乎?”
吉童曰:“世上人心不可称量,小子之言勿以为虚荒第观来头善处焉。”
其母听吉童之许多所怀不禁悲怀共相慰劳矣。
原来谷山母谷山妓楚兰也。大监以为侍妾宠爱殊甚富贵荣宠亚于夫人,珍宝珠玉之物无所不有,其心自然骄恣家中上下若有不合意者则一自谗必至于生梗之弊矣。是以喜人之败恶人之成矣。大监得龙梦后产吉童,人物非凡骨格脱俗,相公称之曰:“英雄也。”
谷山母见其宠爱,恐由渠而夺宠于春暹,且相公谓楚兰曰:“汝亦生如此之美子以示我晩年之荣华也。”
然膝下无一点血肉最为无聊矣。
吉童渐长家中上下称赞如流。谷山母如愈益猜恶多散银钱,妖恶巫女凶狞相者暮朝相通欲害吉童。巫女等密密往来定其谋计。楚兰曰:“幸灭此儿以安我一生则厚偿君等之功以为平生资生之道。”
巫女辈贪于物欲不顾死生出谋曰:“闻相公忠义之君子只为国不顾家。令(今)兴仁门外有观相女子,一见人之相貌则能判平生之吉凶祸福。请此人亲熟然后喩以此谋,荐于相公前后吉凶道之如见则公必令观吉童相,乘其时应变如此如此大事可成矣。”
楚兰大喜曰:“君策神妙速请此人。”
云,而银子五十两赍而遣之。巫女辈辞而则到于相女家,洪承相侍妾楚兰所喩一一传致示以银子。小人之欲心见物不顾身命,卽随巫女到于洪承相宅。楚兰初见礼毕后款待酒馔语其所愿相女欣然诺而去。
翌日,大监与夫人抚爱吉童矣。辄有一员女子仪表非常状貌非凡,从外以入内拜谒于堂下。公问曰:“汝何人也,何事而来耶?”
厥女对曰:“小妾居于兴仁门外,八字崎岖九岁失姑(怙)恃,一身飘泊天地为家周游四方,意外逢一神人学得观形察色之术,一察人相前后吉凶一一能判,故到于宰相高门欲试才艺耳。”
夫人爱厥女之巧语能辩许座而出酒果款接。公笑曰:“汝善相云次第评论吾家之众相。”
厥女喜适心中之所愿乃歛(敛)膝跪坐,大监内外分及上下老少一见评论,前后吉凶道之如见若合符节了无半点差错。公及夫人称赞不已,乃示吉童曰,“我晩得此儿爱之无极,汝详察之道具将来。”
相女良久视之起而拜曰:“千古英雄一代豪杰,所咄者地处乍不足尔,不识夫人之己出乎否?”
公佯惊无语,公及夫人怪而问之曰:“有何不平之事乎?”
相女踌躇曰:“妾遍踏长安百万家宰相宅贵童子相已多矣,曾未见如此相貌。若告实事恐见罪责于大监矣。”
夫人曰:“相法奇异岂有误见之理乎?任言其所知也。”
相女忌其坐(座)中之烦扰不肯开口。大监招入夹室而问之,相女暗告曰,“公子相貌万古英雄,胸藏天地之造化八彩玲珑于眉间,此乃王者之气像是以不敢轻泄也。朝鲜本是小国王者元无用处,万一成长气像发达则将自取灭门之祸矣,宁不若灭渠而保家也。”
会亲戚谋此事阴欲杀之。楚兰使巫女及相女蛊惑大监,且密请特才为名刺客优给银钱将杀吉童。
一日,楚兰告大监曰:“妾闻相女见吉童曰:‘奇异’,云,此吾家豺虎迳也。”
公大惊曰:“此言至重汝何呈口头而欲自取之祸乎?”
楚兰歛(敛)袵对曰:“常谈云:昼谈鸟听夜话鼠听?万一此言及于朝廷则全家莫保矣。妾愚以为杀渠无至日后追悔可也。”
公嚬眉曰:“此皆吾之处分汝等守口勿泄也。”
楚兰惶恐不敢复言矣。
公由此昼夜烦恼而为人父之情不忍杀子。乃于后园作数间草堂牢囚吉童禁断出入。吉童知其人楚兰之谗言如是严察也。凭书案潜心于周易六十四卦,阴阳造化及奇门遁甲无不通知矣。公闻相女之言以后自然变心徐徐思之:“由不肖子吉童堕于陋巷则辱及先世害至三族矣。且欲杀渠以絶后患则父子之情理不忍为也。”
心事自然成病食不甘寝不安肌肤日瘠仪形渐衰委身于枕席之间矣。夫人与长子酙酌病根则由于吉童也。窃欲杀渠以除大监之患候而恨其没策矣。
此时,楚兰乘间而告曰:“大监患候之童(重)专从相女之言,欲置吉童则后患可畏,窃欲杀之则不忍于伦情故犹豫未决之致,虽迫切然暗杀吉童告由于大监则患候自然回春矣。”
夫人曰:“汝言有理然恐无杀吉童之策也。”
楚兰暗喜对曰:“小妾闻之东有特才为名刺客,勇力过人虽飞燕可捉云。招此人赐千金乘夜潜入无踪迹而害渠则似好矣。”
夫人与长子流涕曰:“此事正不忍然一以为国家一以为大监也。速行其计也。”
楚兰听此言大喜还寝房,招致特才劝美酒前后事仔细喩之。特才应诺而俟夜深矣。此时,吉童静坐明烛之下而看周易矣。二更已过正当三更烛火欲灭金炉香消矣。推书案正欲就枕,忽然窓外乌啼三声向北飞去。吉童惊而思之:“此禽本是忌夜之鸟今也自南向北飞去之声甚怪异。吾以字解之,角字与客字以音取义则刺客必来也。何许凶恶之人欲害我乎?”
于是袖袂中得一占卦则先凶后吉之像也。准备防身之计乃于房中设八卦,南方离虚卦移于北方,北方坎中连卦着于南方,东方震下连卦移于西方,西方兑上絶卦着于东方,干方干三连卦移于巽方,巽方巽下絶着于干方,艮方艮上连卦移于坤方,坤方坤三絶着于艮方,东西南北各换方位而着之六十四卦,与太极五行六丁六甲措置其中而待时将应变,此乃遁甲藏身之法也。
此时,特才挟匕首踰后园起墙而入审示吉童之草堂前,则烛影辉煌于纱窓人迹寂寥矣。待吉童之睡熟将欲犯手矣。忽有乌飞鸣而过窓前特才怪于心中惊讶曰,“吉童非凡之流彼禽亦有何知而漏泄天机,万一彼知音而预察之则大事误成矣。”
然此凶汉不渠死只贪银钱不惜死生乃曰:“渠虽俊秀未免黄口小儿,有何知觉乎。”
飞身着帘窥视房中则吉童凭书案弄八卦诵真言矣。忽然阴风萧瑟精神散乱,特才怪之坚执匕首而自叹矣。”
我当大事无怯矣,今日心中自然惊动归去矣。”
复思曰:“吾平生遨游四海无一番失手岂畏彼小童也。”
手把宝劒缓开房门而入,吉童忽无去处而一阵狂风飘飘雷声震动天地矣。房中变为大海靑山峨峨绿水潺潺,层岩怪石奇花异草满发夕烟锁峰。特才未得真正暗思之:“俄俄为吉童而来此房矣造化如此。”
回身欲出去而不知所之于东于西顚之倒之坐于溪边叹曰:“我太轻人轻人矣自取之祸谁怨谁咎。”
藏匕首于怀中遵溪抵一处可谓进退惟(维)谷。坐于大岩下遍察之际,淸雅玉笛声出于东便特才正欲避身于岩底矣。少年停玉笛向特才责曰:“此无识匹夫听我语。圣人云:“斲木为人形戮之犹为积恶矣。”
汝自负勇略欲害人半夜三更挟匕首吾眼前入来,则吾虽三尺小儿岂捐躯于汝手乎?楚伯之壮气自刎于乌江,荆卿之勇劒专无用处泣于易水,汝何今夜免死得归乎?”
特才惶恐审视之此乃吉童也。内念曰:“吾由渠费平生心力事已及此,大丈夫死则死岂屈于稚儿乎。”
高声大叱曰:“吾十年学劒术天下莫能当,吾今日受汝父兄之命杀汝欲除一家之祸,汝勿恨我顺受天命。”
言罢,握劒舞以前之。吉童大怒卽欲杀之而手无尺寸之兵。乃扬身裹于风伯口诵真言,忽一队黑云起大风吹扬沙走石不辨天地。特才精神杳茫眼不能开,凭岩谨寥之侧吉童无去处矣。心内叹服卽欲逃亡莫知所之矣。吉童自降空中而坐于岩上,瞋目高声大叱曰:“吾与汝无所为仇抑何心术期欲杀之我乎?”
特才哀乞伏地:“诚非小人之罪也。相公宅小娘子楚兰缔结相女及巫女如此如此谗诉于大监,使小人杀公子蔑后患则千金赏赐云故小人不顾身命来此。天地神明伏愿公子活此残命也。”
吉童闻此言尤不胜愤气,专取特才之劒高峯于目上大叱(高声大叱)曰,“汝贪财物杀人知以胜事,今活汝则无罪之人多杀矣,灭汝恶种以除后患矣。”
劒光闪闪特才之头落于房中。吉童掷劒出门外夜色已五更矣。一场叹息而直到兴仁门外相女家,呼风伯卽时风雨大作霹雳震动天地,驱相女于风雨之中纳于特才尸房中,大责曰:“吾与汝初无结怨矣,而汝何故行恶言废人之天伦耶?”
此时,相女初睡矣裹于风云魂魄飞越不知何知(所)之,闻吉童之言酌非地狱,对曰:“此皆楚阑之谋陷非妾之罪也。公子察之。”
吉童曰:“楚阑卽大监之宠妾也,吾之义母也,应不可害。汝则一个妖物笼络大欲(监)欲害人命,上天憎之使我灭妖物以除后患耳,勿恨。”
挥劒斩之。又欲杀楚阑而不忍絶伦十分思之:“而既杀二人亦未免死于其罪靠耳。亡命逃走投身山林如靑天浮云等四海之浮萍以送岁月耳。”
乃直入大监寝所欲为下直矣。公忽见窓外有人迹惊讶推窓而见之,吉童伏于窓下不觉声出哀痛。公怪问之曰,“夜已深矣汝何不寐来此耶?”
吉童呜咽掩泪未卽对答矣,仅告曰:“小人禀于大监之精气以为人生昊天罔极,终身尽心竭力冀报父生母育之恩万分之一矣。家内有凶狞之人疑惑大监之心,欲杀小子而事未成今夜有大变怪矣。且仇讐之人在于家内不得已离家耳。”
告下直曰:“父子兄弟更会之期茫然,伏愿大监安保贵体万岁无强(疆)。”
言讫,伏地乎(呼)天失声痛哭。公大惊问曰:“有何故汝无吾令而欲离家耶?”
吉童泣而对曰:“明日自然知之矣,勿念不肖之小人。”
公思之吉童非凡之人也,固知挽留不听复问曰:“汝今离家欲焉往?”
吉童对曰:“小人身譬如浮云流水以天地为家周游八方矣,向方何以预定乎?”
公沉吟良久慰劳吉童曰:“汝吾之己出也,虽遨游四方勿有泛滥之心。万一辱及先世不免诛戮矣。”
吉童叩头谢曰:“铭心不忘矣。小人心中有未释之恨,年近二十一不得呼父呼兄岂非恨痛乎。”
公再三慰劳曰:“自今日释给汝怨矣,小心恭谨勿及祸矣。”
吉童下气告曰:“爷爷勿念贱子而孑孑之母可怜下念俾无空闺之限(恨)也。”
公欣然答曰:“如尔所愿矣。”
握手爱之与嫡子无异。吉童惶恐再拜曰:“小子平生之恨今日得释夕死无限(恨)也。”
公恻然不已。吉童再三祝曰安宁告下直,乃入厥母寝所告别曰:“小子今夜亡命逃走关山千里去路茫茫。惟望母亲不肖子息勿为思念安保气体以待小子之回。”
其母大惊握手痛哭曰:“汝一出门无定矣,母子相逢从此无期汝思吾孤孑之情理。”
更把吉童之手呜咽不能语。时月色西倾金鸡报晓踈星落落漏水沉沉。吉童肩担行装出门而去,云山叠叠海水茫茫,忽为无主之客天地广大一身难容,不识吉童之踪迹谁能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