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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鲁平重又燃了支烟,笑微微地向陆氏兄弟道:“喂,你们现在还想寻觅那三十万元的藏金不想?”鲁平发这问句时,语气非常兴奋,不啻暗示陆氏兄弟说那怪图中的秘密他已完全知道了。陆氏兄弟忙不迭同声问道:“鲁君,你已知藏金的地点了吗?”鲁平很愉快地答道:“不敢说一定知道,但寻觅起来也还不至于一定失败吧。不过,还有几个小问题要请你们告诉我:这玫瑰别墅现在有人住着没有?”大狂道:“家父造这所房屋本预备夏季里避暑的,如今归了舅父,他们也不过六七月中去住一阵,此刻却正空闲着。”鲁平道:“谁在那里看守呢?”大狂道:“这个我不知底细,因为我们已好久不去了,大概总有一二仆役看守着吧。”鲁平道:“很好,够了。”说着,便拿了刚才看过的那本《爱玫楼琐记》和那张怪图,又向仲癫与大狂道:“这两件东西姑且留在我处,你们记着如果想找那藏金,明晚八点至八点半钟,你二人中不论哪个在街口等着我。到了明天此时,也许那件埋入土中的黄白物又要与世人握手咧!”

猫儿街本是贫民的集合所地点,非常冷僻,每晚八九点钟已经现出阴森的气象。大抵住在这里的多半是些穷苦的劳工,白天他们伏处于资本家可怕的势力圈下牛马似的工作着,精神、肉体两者都很疲乏了,于是一到了晚上便合伙儿赶早进了黑甜乡,去呼吸暂时的自由空气。这一来便把猫儿街造成了冷清清的世界。

我这故事第二场开幕的时候,正在晚上八点钟,陆氏兄弟择定了由仲癫跟着鲁平同到玫瑰别墅。因此,仲癫已赶早等在街口。一会儿,他见远远地来了一人,步履的矫健、身段的活泼,很像是鲁平,于是他立刻迎将上去。谁知,在月光下一看来人的面庞却并不认识。仲癫刚待回神,只听得来人冷冷地道:“仲癫君,累你久等了。”声音正是鲁平。仲癫不觉惊呼道:“你……”鲁平笑道:“我的面貌本是天天改变的,难怪你见面不识……现在不必多说,来来来,快跟我到那玫瑰别墅中去。”仲癫一面走一面问道:“那边的园门此时想已落了锁,怎么进去呢?”鲁平道:“锁已被我们设法弄开,园门只是虚掩着,只轻轻一推便可直达园内了。”仲癫道:“私入人家后园不是违背着法律吗?”鲁平笑道:“一个人既和鲁平合伙行事,还有什么法律可言?况且,现时代所谓法律也无聊之至,大可不必把它当作一个问题。”仲癫道:“此去有危险吗?”鲁平用很顽皮的口气答道:“决无危险!我担保你像小孩睡在摇篮中一样安稳!如此,你总放心了。并且你此去只有两种微细的职务:一种是指出玫瑰冢的地点,还有一种只消把那铁箱中几分之几的东西带了回来便完事了。”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已到目的地。

那玫瑰别墅的前面是一所极精致的房屋,后面就是传说有藏金的花园。园的面积约有四五亩,四周包着一丈多高的围墙。墙上密密层层砌着许多碎玻璃,被月光照着亮晶晶的,仿佛千万柄锋利的匕首,假使仲癫单独到此,一时也很不容易入内,幸亏半小时前鲁平预先来过一次。园门上的锁早已扭断,里边两个守园的园丁和一头狞恶的狗却中了鲁平的麻醉药,昏睡如死。一切都已安排舒齐,专待入园行事。鲁平暗暗嘱咐仲癫,走进园门的时候,须装出大方的样子,免得路人见了起疑。

余逆料此铁匣中之秘密数年或数十年后,必且为世人所发现。而发现此秘密之人或将痛骂余,不应做此恶作剧。虽然,余之自欺欺人实迫于万不得已,今者且叙述其故,藉以稍补余作伪之过。

依仲癫的意思,想先把园中一切痕迹都收拾清楚然后带了小铁箱回到猫儿街,再打开来看。但鲁平却急不暇待赶着要检视箱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就在怀中取出一串钥匙,约有三四十个,逐一在锁眼中配去,配到第七个方始吻合。开了箱盖,一眼看见上面放着个信封,封面写着几个字道:“窥秘密者监”,另外有一行较小的字迹却是“三月十三夜陆秋梧记”。鲁平急忙把信封拆开,只见里边还有两张洁白的通常信纸,满写着许多字迹。幸亏月光皎洁,勉强还看得清楚。鲁平就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口气把两张信纸读完,蓦地哑然失笑道:“呵呵,原来如此!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仲癫接了信纸看时,只见上面写着道:世人当忆先是有所谓橡皮公司者创自某国商人,而尝设分行于沪渎。其营业之发展几于一日千里,唯时一二朋侪知余小康,咸聒余投资其中。余感于其言,遂尽出所有之现金以购股票,不足且举债焉。初意以为厥利甚厚,暴富不难立致也。讵数月后,忽盛传所谓橡皮公司者竟倒闭。于是余所藏三十余万元之股票,一旦悉成废纸!当斯时也,余之懊丧至于不可名状,继复益以惶悚。盖凡此失败之消息设或播传于外,则破产之危迫于眉睫。所幸余购此股票时胥诡托他人之名义,是故犹勿虑。有人遽窥余隐藏现金,既竭经济、竭蹶之状,百计无以自掩,长此因循势,终有一日酿成破产之局,思之思之,一筹莫展。

陆秋梧述

半小时后,鲁平与仲癫已回到猫儿街破屋中,大狂与季醉听二人详述经过,当然也同样地扫兴,还是季醉比较豁达一些,一转瞬间便抛开金钱观念,向鲁平道:“今天的事情虽不曾收得良好的结果,却也不能说是失败。鲁君,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找到那小铁箱,可以说出来,使我们长长见识吗?”

……伊人小字□□,外人无知之者,长身玉立,类鸡群之鹤矗立稠人中,一望即得。然虽颀而不减其媚且增美焉。一日,余戏量其躯,自顶至踵得六英尺,因戏呼为一株颀长之□□。伊人倩笑,勿以为忤。今者园中□□蓓蕾怒茁,而伊人竟魂归黄土,睹物怀人,弗能已于回肠荡气矣……

陆氏兄弟听到这里兴趣渐渐充足,忙问以后如何。鲁平道:“我再想,所谓玫瑰能使你父亲发生如许情感,或者竟是个女性的芳名也说不定。假定这种说法是对的,那么便可知‘玫瑰之影’四个字并不是花影,而是人影。再把第三句‘自头至足’来印证尤其吻合,因为花影是没有头足可言的啊。”此时,陆氏兄弟已被鲁平谈话的魔力吸住,不觉听得呆了。鲁平又道:“最后我更进一层想,便想到那图中六条直线所缀成的曲形物必是六个人影曲折合起来的,长度凡此种种。思想起先只是很散漫的,在我脑海中回旋着,直等到我注视壁上人影时方始有了归结。不过,虽知图中曲线是人影,而不知每个人影有若干长,岂非仍是徒然?为了这件事倒使我觉得有些棘手了。幸亏在那本《爱玫楼琐记》中发现一段文字,使我得到许多帮助,同时还证明我以上种种的理想完全无误。因为便于检查起见,我已把那段文字抄了下来。”说时取出日记册,递于陆氏兄弟。

大狂接来一看见日记的一页上抄着道:季醉忽搀言道:“时针单单指出九点钟并不注明上午下午,安知他一定指着月光下的人影呢?”

大狂道:“你怎么知道那女郎的影子是一百零八寸呢?”

大狂道:“图中画着一只时针正指九点钟,这是什么用意?”

鲁平道:“你这问句未免太无意义……要知道人影的高矮常随着月光的角度而变化,并不是一定不易的。倘不指出时间却叫人何处去捉摸呢?”

鲁平被我取笑了一阵也不动怒,只是笑嘻嘻地向我道:“你说我白白牺牲五百元吗?老实告诉你,我本来诚心去救济陆氏兄弟的,但现在却有人加上百余倍的利息偿还我了!那人非别人,就是陆氏兄弟的舅父童晓楼!”

仲癫道:“鲁君,我也有一个疑问要请你解释一下。就是我们刚才量到最后的一百零八寸,那终点应当在石块之下,为什么却距离三五步以外?”

一天,鲁平在我秋云街的寓所中来,便把以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向我细说。我听完不禁笑道:“这真是东方亚森·罗苹有生以来唯一无二的失败史啊!其实,那陆秋梧既不曾真的藏下三十万元,为什么还要郑重其事画那张怪图,以至于事隔十五年后害一个神出鬼没的巨盗空绞了无数脑汁,还白白牺牲五百元?”

鲁平道:“你真是笨啊!我的目的哪里是为五百元,不过想哄他开那个保险箱,好在一旁冷眼偷看他开箱的密码。这吝鄙的富翁不知我的用意,竟然上当。结果,我就在当夜光顾他家,照他白天指示我的方法开了保险箱,于是无数珍贵的东西都好像长了翅膀似的,稳稳地飞进我的衣袋了。”

我听鲁平说到这里不免冷笑道:“为了区区五百元费如许手续,未免小题大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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