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达克到了麦地生路四号的时候,他发现露西-爱斯伯罗和玛波小姐在一起。
他犹豫片刻,考虑这与他的作战计划是否有妨碍。最后断定露西-爱斯伯罗可能成为很有用的战友。
寒暄之后,他郑重其事地掏出他的小皮夹,取出三镑钞票,添上三先令,便推到桌子对面玛波小姐面前。
“这是什么,督察?”
“会诊费呀。你是一位医疗顾问——关于命案方面的!脉搏,体温,局部反应,该命案可能有的、根深蒂固的原因。我只是本地的,一个又可怜又苦恼的全科医生而已。”
玛波小姐望望他,眼睛闪闪发光。他咧着嘴,对她笑笑。露西-爱斯伯罗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
“怎么,督察,你毕竟很有人情味嘛。”
“啊,这个——我今天下午来,严格的说,并不是执行勤务。”
“我对你说过,我们以前见过面。”玛波小姐对露西说,“亨利-克利斯灵爵士是他的教父,也是我一个老朋友。”
“爱斯伯罗小姐,你想听听我的教父在我们第一次见面谈到她的时候怎么说吗?他把她形容为主所创造的最优良的侦探——主在一种适宜的土壤培养的天才。他叫我不要轻视——”克瑞达克犹豫片刻,想要找到“老太婆”的同义词,“——唔,年长的女士。他说她们通常都会告诉你可能发生过的事,应该发生过的事,甚至于事实上确已发生的事!并且,他说,她们能告诉你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他还特别加了一句——唔——年长的女士是其中出类拔萃的!”
“那么,”露西说,“这似乎是很好的推荐嘛。”
玛波小姐的脸有些红。她感到慌乱,特别的兴奋。
“亲爱的亨利爵士,”她喃喃的说,“老是那么亲切。实在说起来,我一点也不聪明,只是,也许可以说,对人性有一点点认识——这个你们是知道的,住在一个乡村里,就是这样。”
她又加了几句——现在比较泰然自若:
“自然,我因为不在那个地方,有些不大方便。我总觉得当人们使你想起其他人的时候,就很有帮助了。因为人的形态到处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个很有用的指引。”
露西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气,但是克瑞达克了解地点点头。
“但是,你到那地方吃过茶,是不是?”他说。
“是的,的确是的。非常愉快。我有一点失望,因为没见到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但是,我们总不能样样都满意。”
“你觉得假若你看到那个凶手,你就会知道吗?”露西问。
“啊,不是那样的,亲爱的。我们总是会猜想的。但是,当我们遇到了一件象命案一样严重的问题时,只是猜想就大错而特错了。我们只能观察那些与那件事有关的人,或者可能有关系的人,然后再看看他们会使你想到什么人。”
“象是塞缀克和那个银行经理吗?”
玛波小姐改正她的话。
“那银行经理的儿子,亲爱的。伊德先生本人更象哈乐德先生。他是一个非常保守,但是也许有点太喜欢金钱——他是那种会主动设法不让丑闻传扬出去的人。”
克瑞达克笑笑说:
“阿佛列呢?”
“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修车厂的金肯,”玛波小姐马上说,“他并不一定是盗用工具,而是常常拿一个坏的或者是次等的千斤顶换一个好的。我想他在用电池方面也不老实,不过这一类的事我不懂。我知道雷蒙已经同他断绝来往,到米彻斯特路上的那家修车厂了。至于爱玛呢,”玛波小姐思索着继续说,“她很象吉洛丁-魏布——老是非常朴素,几乎有些不整洁——老是让她的老母亲任意摆布。但是,当她的母亲出人意外的去世之后,吉洛丁继承了一笔相当的款子。于是,她就出去把头发剪短,并且电烫,然后乘游轮出游。她回来以后嫁给一个很好的律师。他们有两个孩子。”
“这种比较已经够清楚了。”露西说,有点不安,“你不觉得应该提到你谈到爱玛结婚问题的话吗?那件事似乎使那两个哥哥很烦恼。”
玛波小姐点点头。
“是的,”她说,“真象男人一样,就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他们都看不见。我想你自己也没注意。”
“是的,”露西承认,“我从未想到那种事。我觉得他们两个——”
“那么老吗?”玛波小姐微笑地说,“但是坤坡医师也不过四十出头,不过他的鬓角已渐渐变白了,而且他显然渴望着一种家庭生活;爱玛-克瑞肯索普还不到四十,还不会老得不能结婚生子。那位医师的太太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于难产。我是听人家这么说的。”
“我想是的。有一天爱玛谈起这回事。”
“他必定很寂寞,”玛波小姐说,“一个忙碌勤奋的医生需要一个妻子。一个有同情心的,不太年轻的女人。”
“亲爱的,听我说,”露西说,“我们是在调查罪案呢,或者在作媒?”
“我想我有些罗曼蒂克。也许这是因为我是一个老处女。你知道吗,亲爱的露西?就我这方面来说,你已经履行了合约上的一切。你如果真想在下一个工作开始以前出去度假,你仍然有时间短期地游历一下。”
“叫我离开洛塞津别庄吗?不!到现在我已经变成十足的侦探了。而且几乎同那两个孩子一样。他们把他们整个的时间都用在寻找线索上。昨天,他们查过所有的垃圾筒。那种气味很难闻,而且他们实在一点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克瑞达克督察,他们如果得意洋洋地拿一张撕破的纸条,上面写着:‘玛婷——你要是珍惜你的性命,就要远离长仓库!’你就会知道,那是我为了可怜他们,故意放进猪栏的!”
“为什么放进猪栏呢?亲爱的?”玛波小姐很注意地问。
“他们养猪吗?”
“啊,不,如今不养了。这只是因为我有时会去那里。”
为了某种原因,露西有点脸红了,玛波小姐更加感到兴趣地望望她。
“现在谁在别庄?”克瑞达克问。
“塞缀克在那里,布莱恩到那里度周末。哈乐德和阿佛列明天就来了。他们今天上午打电话来。克瑞达克督察,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感觉,你已经惊动他们了。”
克瑞达克笑笑。
“我有点惊动他们了。我要他们说明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他们的行动。”
“他们能说明吗?”
“哈乐德可以。阿佛列不能,也不愿说明。”
“我想要提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很难的,”露西说,“时间,地点,和年月日。那也一定是难查考的。”
“那需要时间和耐性,但是,我们会想法子的。”他看看表,“我准备到洛塞津别庄去同塞缀克谈谈,不过要先找到坤坡医师。”
“你现在要去看他差不多正好。他通常在六点钟做手术,大约六点半就完了。我得回去做饭去。”
“爱斯伯罗小姐,我现在要请问你一件事。关于玛婷的事,他们一家人自己谈起来有什么看法?”
露西马上回答:
“他们对于爱玛去你那里报告都很生气,而且对坤坡医师也很生气,因为他好象是鼓励她那样做。哈乐德和阿佛列以为那是一个骗局,不是真的。爱玛不敢确定。塞缀克也以为那是假冒的,但是,他不象其他那两个人那样认为太严重。在另外一方面,布莱恩似乎确信那是真的。”
“为什么呢?我倒要问问?”
“啊,布莱恩就是那样,只是相信事情的表面情形。他以为那是爱德蒙的妻女,或者更正确地说,他的遗孀,她突然不得不回到法国,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接到她的来信。他觉得直到现在她还没来信这件事是很自然的,因为他自己从来不写信,布莱恩这个人相当可爱,正象一只要你带出去散步的狗。”
“那么,你带他出去散步了吗?亲爱的?”玛波小姐问。“也许,到那个猪栏。”
露西那双锐敏的眼睛对她瞧瞧。
“那所房子里来来去去的,有这么多男士。”玛波小姐一边默想,一边说。
当玛波小姐说出“男士”那两个字的时候,总是充分表露出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意味——令人回想到她自己那个时代以前的一个时代。你一听到就觉得仿佛看到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精神勃勃的(也许是有络腮胡子的)男子,有时很不正经,但是总是对妇女非常殷勤的。
“你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玛波小姐以品评的眼光瞧着露西说,“我想他们对你非常注意,是不是?”
露西有些脸红了,她的心里掠过了一些零碎的回忆。她想起靠在猪栏墙上的塞缀克,忧眉不展、坐在厨房台子上的布莱恩,和那个帮她收碟子时手指碰到她的阿佛列。
“男士,”玛波小姐的语调显示出她谈到的是一个外国的、危险的人种。“在某些方面都是大同小异的——即使是很老的时候……”
“亲爱的,”露西叫道,“要是在一百年前你这样说,一定会让人当做女巫烧死!”
于是,她就告诉她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对她提出的有条件的求婚。
“事实上,”露西说,“也可以说,他们都对我表示你们所说的‘追求’。哈乐德是非常瑞正的,他在伦敦有很好的财务方面的位置。我想这不是为了我的漂亮外表;他们必定以为我知道些什么。”
她哈哈大笑。
但是,克瑞达克督察并没有笑。
“但是,你要当心,”他说,“他们不追求你,也许会谋害你。”
“我想,那就更简单。”露西同意他的说法。
然后,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会忘记,”她说,“那两个孩子玩得很高兴,我们几乎会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但是,这不是游戏。”
“对了,”玛波小姐说,“谋杀可不是游戏。”
她默默不语,过了一两分钟,再说:
“那两个孩子不久就要回学校吧?”
“是的,下个星期。他们明天到杰姆斯-斯妥达家去度过最后几天假期。”
“这样我很高兴。”玛波小姐严肃地说,“我不希望他们在那里的时候会出什么事。”
“你是指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你以为他就是次一个谋害的对象吗?”
“啊,不是!”玛波小姐说,“他是不会有问题的,我是指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
“啊,亚历山大。”
“可是,实在——”
“各处找,找线索,不是吗?孩子们都喜欢那样的事。但是那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克瑞达克思索着对她瞧瞧。
“玛波小姐,你还不相信这个案子是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给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害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把这案子绝对和洛塞津别庄连在一起了?”
“是的,我以为其中绝对有关系。”
“关于那个凶手,我们知道的只是他是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人。那是你的朋友说的,而且她能告诉我们的只有这些。在洛塞津别庄有三个高的,头发褐的男人。你是知道的,侦讯那一天,我走出去看那三弟兄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候车子开过来。他们是背对着我的,但是很奇怪,他们穿着厚厚的外套时,看起来一样。三个个子高,褐头发的男人。可是,实际上,他们三个人是迥然不同的类型。”他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办了。”
“我感到纳闷,”玛波小姐低声地说,“我一直感到纳闷。不知道实在的情形是否比我们猜想的要简单得多,谋杀往往是非常简单的,往往有一个明显的,可是卑鄙的动机……”
“你相信那个神秘的玛婷的事吗?玛波小姐?”
“我很相信爱德蒙-克瑞肯索普不是娶了一个叫玛婷的女孩子,就是打算娶她。我知道,爱玛-克瑞肯索普把她的信拿给你看过。根据我看到她的情形和露西告诉我她的情形来说,我认为爱玛-克瑞肯索普绝对不能捏造出那种事。真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么就假定有玛婷这个人,”克瑞达克思索着说,“可以说是有一种动机。玛婷现在带一个儿子重新出现,这样一来,那笔克瑞肯索普遗产就会减少了。不过,我们可以想得到,这还不能达到用谋杀手段的程度,他们在经济上都很拮据。”
“甚至哈乐德也这样吗?”露西不信地问。
“甚至那个看样子很富裕的哈乐德-克瑞肯索普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种冷静的、保守的大财主。他已经深深地陷入困境,并且和一些相当不良的投机生意有牵连。如果很快得到一大笔钱,也许可以避免经济上的崩溃。”
“但是,如果这样——”露西说,可是忽然中断。
“怎么,爱斯伯罗——”
“我知道,亲爱的,”玛波小姐说,“害错人了,这就是你的意思。”
“是的。玛婷的死,对哈乐德,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除非——”
“除非等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一点不错,我也这样想过。老克瑞肯索普呢,我由他的医师口中晓得,他的精力比局外人想象的要旺盛得多。”
“他还会活好几年呢。”露西说,然后,她皱皱眉头。
“怎么?”克瑞达克鼓励地说。
“他在圣诞节期间有些不舒服,”露西说,“他说那个医生对那件事大惊小怪,‘谁都会想我是由于他那样大惊小怪中毒而死的!’这就是他说的。”
她带着疑问的态度瞧瞧克瑞达克。
“是的,”克瑞达克说,“这实在就是我想问坤坡医师的。”
“那么,我得走了,”露西说,“天哪,晚了!”
玛波小姐把她的编织放下,然后拿起泰晤士报,上面的纵横字谜已经填了一半。
“我这里要有一本字典就好了,”她嘟嚷着,“‘唐提’〔tontine——意大利一种养老保险制——译者注〕,和‘投凯’〔tokay——匈牙利一种葡萄酒——译者注〕——我总是把这两个字混淆不清。我想,有一个是一种匈牙利葡萄酒的名字。”
“那是‘投凯’,”露西由门口回过头来说,“可是一个是五个字母拼成的字,另外一个是七个字母拼成的,线索在那里?”
“啊,不是在这纵横字谜里,”玛波小姐含糊地说,“那是在我的脑袋里。”
克瑞达克紧紧地盯着她,然后,他说声“晚安”,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