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埒王侯,貌欺潘、宋,恂恂儒雅温存。轻财好客,豪气欲干云。争羡风流张绪,谁知是、年少终军。
持文檄,三城纳款,五曰立功勋。纷纷回首处,鱼虾戢浪,虎豹潜氛。看旌旄静卷,抃舞欢欣。丹诏飞来海峤,授尔职、郎署修文。篆烟裹,嵩呼叩首,瑞霭漾氤氲。
试眺城楼,飞不尽,尘烟羽檄。多半是,科头跣足,蛙声紫色。老稚已教填鬼箓,丁男更复撄锋镝。待何时,洗涤旧山川,归图籍。命将帅,膺旄钺。擒元恶,除余孽。奈贼氛甚炽,风还六鹢。小丑游魂随铁棒,渠魁遁土归槽枥。逞凶顽,纵火煽妖风,夸无敌。
摩刺从杀退胡成、任恪之后,日以声色自娱。后闻霍武轫他使人,勃然大怒,定要兴兵吞并,那海元等再三劝他不可再树一敌,也就罢了。因在府中大兴土木,造起”任意楼”、”迷心阁”、”解脱轩”之类,将灯市中所选良家女子充实其中,自己肆意鲸吞,恣情狼藉,恃着他会默运元功,纳龙吞吐。谁料精神有限,美色无穷,渐渐运气之法不灵,放而不能复纳,禁不起那众女子的吸髓收精。因想起从前有许多先天丸药,可惜失落省城,此时再要合起来,偏少了那海岛中许多奇鸟异兽。后来听得探卒报说姚霍武全师归降,晓得自己孤立无依,将来定有一番厮拚。因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近日用度浩繁,无甚剩余的粮饷,分付海元等四人,各领二千兵卒,四路攻城,一则取些仓库,一则多取几城以自辅。奈各城城守都受了任提督密谕,紧紧守城,不许出战,四护法无功而还。摩刺只得叫他们到乡间去问这些富户借粮,为自守之计。
这日正在任意楼中取乐,伺候的禀说:“孟将军领着一个京里人要见,说是向来伺候过王爷,特来投诚的。”摩刺分付:“传他后殿进见。”顽了一会,踱将出来,正面坐下。两边排着百来名刀斧手,那人上前叩见。摩刺喝问道:“你是那里人?
叫什么名字?可是从广州来做奸细的么?”杜垄道:“小的杜坏,向在关部中跟随包进才的。佛爷升了王爷,就不认得小的了么?小的只晓得伺候主人,却不晓得什么奸细。”摩刺道:“你那关部已经坏事的了,你到这里做什么?”杜垄道:“小的自赫大人柑抄之后,无处投奔,因拾了王爷的两件法宝,即要送来。因官兵阻住了来路,打从惠州转折,又被姚霍武手下兵卒拿住,禁了一年。目下姚霍武投降,小的纔能到此。”说毕,忙向怀中取出一个金漆葫芦、一个包袱,双手呈上。摩剌一见两种旧物,心中大喜,分付杜垄站起,说道:“好孩子,很难为你了!你如今到这里,要做什么官?”杜坏道:“小的动不得刀枪,懂不得笔墨,不敢做官,情愿伏事王爷,求王爷收用。”
摩刺道:“很好。我这里便少了个把守内宫门的人,就派了你罢。你原是关部旧人,那四品王妃宫中不妨出入传话,只不许走进任意楼、迷心阁等处里边去。”杜垄磕头谢了,就在宫门外三间侧房居住。便有许多伺候的过来磕头参见,称他老爷。又有许多受伪职的文武官前来贺他,倒很热闹。次日,伺候摩刺早朝已毕,他便跟进里边,到品娃等宫中叩见。四人都问了一回旧话,纔走出来。到各文武官家中回拜,也有亩茶畜酒的,至晚方回。
却好摩刺传出一枝令箭,着他传谕周于德,催促各路粮饷缴令。杜坏便持了令箭上马,至周头目府中分付明白,回来已是一更天气。走进宫来,要回摩刺的话,打听摩刺在解脱轩中夜饮,不敢进去,叫侍女传禀。回说:“王爷知道了。”杜垄慢慢的走将出来,打从品娃等院门前走过。那品娃等因摩刺弃旧怜新,整月不来外院,未免生怨悔之心,今早见杜坏到来,反觉十分亲热。况且杜垄是个标致小官,那一种风流神采,婀娜丰姿,令人慕爱。正在倚门斜立,盼望摩刺到来,却好杜坏走过,便唤他进来,问道:“你到那里去来?”杜垄道:“小的回王爷的话,在解脱轩外伺候了一回纔来了。”品娃道:“王爷在那里做什么?”杜坏道:“小的没有进去,不晓得,像是同众夫人饮酒的一般。”那品娃叹了一口气,便分付侍女们:“将各处的门都关锁上了,这杜老爷是我们的旧人,快请三位娘到来,一齐赏他酒饭。”侍女答应去了。
杜垄道:“小的虽蒙娘娘抬举,只是小的不敢领赏。”品娃笑道:“是我们赏你的,你怕什么?这里比不得关部中,没有人敢泄漏的,就是王爷知道,也禁不住我们。你放大了胆子。”
一头说,一头进内。那侍女们已把杜坏扯拽将来。一时那品娇等三人都到,酒已摆上,山珍海错,罗列满前。四人叫杜垄旁坐,侍女斟上酒来,各人劝饮。这酒是摩刺用药制过的,十分洌切。杜坏本来无甚酒量,竭力推辞,那禁他四人再三不准,不觉的头重脚轻,睡倒席上。品娃分付撤去酒席,四人将他洗剥上床。这杜垄因服过摩刺的先天丸,厥物苗条,光彩夺目,四妃开门揖盗,轮流大嚼,以解渴怀。原来这样做局,从前非止一回,亦非一人,那侍女们都是司空见惯的,只有杜坏,一觉醒来,未免栗栗危惧。四人熨贴慰谕,杜垄稍觉放心。况箭在弦上,有不得不发之势,因与四人尽力盘桓,四人都赞他少年勇猛。从此,杜坏与品娃等打成一局。众侍女一来恨摩刺的残虐,二来又得了杜垄的甜头,那肯泄漏?杜坏日日伺候传谕摩刺的言语,颇有威权。按下不表。
再说卞如玉外面虽甘淡泊,乃心锐意功名,因见李薇省奉旨完婚,十分荣耀,自己立意上进。是岁又值正科乡试,在苏府目不窥园,手不释卷,竭力揣摩。晓得匠山是江苏名宿,因将制艺请教他。匠山赞不绝口,只叮嘱他说:“格局不必谨严,心思不必曲折,典故只好用习见,切不可引《荀》、《列》诸书。
文章只要合时宜,断不可学欧、苏一派。这便是命中之技了。大约房考试官都以此种得科名,即以此种取士子。小弟文战二十余年,自己吃了亏,自分青衿没世,老世台当视为前车之覆辙。”如玉心领神会,后来另用了一番功夫。
正值薇省已经满月,匠山叫他带了媳妇还乡,侍奉祖父母半年,也算代父尽孝。薇省因拜辞各官及诸亲友,择日还乡。
那阿珠与母亲、生母、诸嫂、妹子离别之情,真是难分难舍。
无奈出嫁从夫,万难自主。过了端节,夫妇二人带了许多仆从,竟是飘然去了。吉士送行回来,他母亲还泪流不止,因劝道:“珠妹妹随着李妹丈回乡,夫荣奔贵,乃大喜之事。过了二三年,妹妹思家,可以归宁的,母亲何必徨伤?”毛氏道:“我原晓得女生外向,像我这样年纪,何尝还想着家中,也因路远了些,四五年不通音信,倒也罢了,这珠丫头热刺刺的整千里路去了,教我那里割舍得来!美儿的事,你须打定主意,赘在家中,断不可又叫他远去。”吉士道:“这个容易。卞妹丈家横竖近这里,可以不时往来的,只怕卞妹丈也做了官,这就拿不定了。”毛氏道:“我听得他们说,卞家女婿日夜用功,你还劝他将就些罢。做了官有什么好处?你看屈大人做了巡抚,还被强盗拿去受罪哩。”吉士笑了一笑,正要回言,只听丫头禀道:“外边厅上有许多报喜的,说大爷做了官了,请大爷出去讨赏。”吉士笑道:“纔说做官不好,又闹起官来了,那个去做他!”走出外边,原来是督抚会奏本已批下:“姚霍武准以参将用。其附从十四人,着该督抚以守备、千总等官酌用,克日领兵征剿潮匪。生员李国栋着以五品京堂用,贡生苏芳着以内阁中书即补,俱随军参赞。总督庆喜加一品衔。巡抚申晋加二品衔。”吉士看了京报,赏众人。即有督抚处差人来说:“明日齐集抚署,会议事件。”递上传单。吉士说声”知道”,即分付备轿,先往督抚辕门致谢,并到匠山公馆及姚参将署中。
回来,那督抚、司道已都差家人持帖道喜,府县文武各官贺喜者纷纷不绝,吉士一一打发家人缴帖谢步,忙乱了一天。明早亲往各衙门拜见。
那中书虽系七品京官,却很有体面,写着拳头大字的字帖子拜人,见大学士只称门生,见六部不过长揖,督抚、司道等官俱从中门出入。当日吉士回拜了各官,便往抚署,会议征剿潮州之事。议得权以姚霍武为大将军,李国栋、苏芳为参谋,督标副将巴布为左军,潮镇总兵官锺毓为右军,都受霍武节制。拨督标兵马四千、提标二千、抚标四千,又潮镇镇标二千,共一万两千,冯刚等将佐二十员,一同征进。拜本后,飞催锺毓,只在潮州会齐,定于五月二十日起程。吉士顺路拜望亲友回家,他母亲、奄妾听得奉旨从军,未免心惊胆战。他母亲先于内厅摆酒,算是贺喜送行。吉士虽则心上坦然,但他母亲既怀着鬼胎,惠若等又面有忧色,饮酒自然不乐。有时人《从军行》一首,道得逼真: 古来戎马间,躯命常草草。
一身既从军,生死那得保。
此意暗自怜,未敢向人道。
作气自振厉,命酒豁怀抱。
奔妾则已知,顾勿忍深考。
闻出一语商,似预筹未了。
乱之以他辞,中心各如捣。
吉士在蕙若房中宿了一夜。次日,那些送贺礼的还拥挤不堪,吉士分付家人一总收下,登簿记明,候潮州回来张筵请客。
至各官各家饯行酒席,一概致谢。天天领这班奄妾们的盛情。
过了几天,姚参戎挑选兵卒已足,回明督抚,会同李参军、苏参军一并起行。庆、申两公同了文武各官出城远送。姚霍武拜受了将军印剑,督抚、司道都递酒三杯,又递了两参军的酒,犒赏了众军,方纔回城。霍武升帐,与两位参军坐定,各将佐参见已毕,便传下号令:命秦述明、吕又逵、何武领二千铁骑为前部先锋;巴布为左军,以王大海、褚虎为副;锺毓为右军,以蒋心仪、谷深为副。中军副将便是冯刚、尤奇、杨大鹤、曹志仁四员,许震、戚光祖、韩普督运粮草。祭旗放炮,浩浩荡荡杀奔潮州而来。
此时正当溽暑之候,山川尽赤,天地如炉,军士们焦额汗颜,十分苦楚。幸得姚中军爱惜军兵,与同甘苦,天明早起,晚上多行,午间暂驻。李匠山又制《六月从军歌》教众军习唱。
十日之内,抵潮州。
那摩刺正在琼楼避暑,璇室迎凉,忽然接了紧报,大笑道:“六、腊不交兵,姚霍武徒有虚名,不知兵法,不到一月,他那几个兵将都做了火焰山的鬼了。”即发下令箭,传谕四护法:“各领本部兵先出城下寨,紧守寨门,不许交战,候咱到日定夺。”秦述明打听得潮州已有兵马出城,便离城四十里屯住,伺候大军到来。
次日早晨,姚中军等三军已至,秦述明便禀明:“前有贼兵下寨,我们也未索战,他们也未挑兵,候主帅定夺。”霍武分付讨战,二人一声答应,即领本部兵直抵贼营。叫骂了半天,并无一人答应。闷闷回营,至中军禀明。霍武十分疑异,吉士道:“闻得贼秃狡猾异常,惯用劫寨之计,出人不意,胡制府因此致败。他日间不肯出战,想必晚上纔来。”霍武点头道:“是。”即叫尤奇持了令箭,分付各营不许卸甲安睡,一营有紧,三营齐出救应。
却说摩刺正于是日晚上出城,分付杜坏紧守宫门,畜周于德、周于利、李翻江、殷好勇四员头目守城,带了夏叱咤,孟飞天、带安、顾信四人出战。一更时分,进得营来,四护法接住,禀明日间之事。摩刺道:“他日间劳碌了一天,夜里必定贪凉安睡,你四人快领兵劫寨,倘有准备,只须退回,我自遣兵接应。”海元等各各上马,领着六千人马,悄悄地杀向前营。
幸得秦述明等未睡,连忙接战。无奈潮州兵马推山倒海而来,众兵立脚不牢,三将死战得脱,比及三营救应兵来,海元等已经退去了。秦述明折了三百余人马,来到中军请罪,霍武道:“是我防备不周,先锋无罪。”次早,四营并起,直抵摩刺寨前,摩刺亦麾兵出战。秦述明因遭挫败,咬牙切齿,飞出阵前,海亨接住厮杀。约三十余合,海亨渐渐力怯。海元便拍马夹攻,吕又逵早又接住。海贞、海利并力上前,这边锺毓、巴布接住。王大海、谷深等亦与四头且捉对酣斗。秦述明狼牙棒紧处,早把海亨打下马来,仍复一棒结果了性命。摩刺一见大怒,便飞起禅杖,劈面打来。秦述明双手举棒一架,觉得沉重。
那摩刺左手戒刀又悬腰截来,述明又往下一掠,恶狠狠的战了十余合。冯刚看见秦述明面赤耳红,非摩刺对手,便目视曹志仁,两马齐出。摩刺力敌三将,前挡后护,左遮右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何武又提着铁棒飞骑上前,摩刺支持不住,忙虚幌一刀退下,口中不知念诵了些什么,霎时一阵狂风卷地飞来,吹得人翻马仰,那边兵将乘势滚将进来。秦述明等晓得是他的妖法,正思退避,却只见风响沙飞,不见别样。那风又时大时小的,便不怕他,奋勇上前,将他围住。摩刺回身接战,就不能使法,连风都没有了,依旧是赤日青天。
众将士得了这阵风,倒觉凉快,一个个鼓勇争先。孟飞天、带安又被褚虎、王大海杀了。摩刺的战马着了何武一捧,把他撞下马来,众人正要擒他,却已影儿不见。海元等忙收兵败下,姚霍武亦暂且收军。上了秦述明、褚虎、王大海、何武的功绩。吕又逵左臂着了海元一箭,及五百余带伤兵卒,都发往后营调养。当夜摆宴贺功。霍武与众人商议道:“他的妖法也不见得十分利害,只是方纔落马逃去,只怕他善于五遁之法,这就难擒了。”匠山道:“落马不见,自然是土遁去了。这五遁俱全的,后世绝无其人,他也不过知道一两样罢了。明日出战,众将仍是轮流战他,主帅可隐在门旗之下,赏他一箭,看他可能金遁去,这便非刀箭所能伤害,殊为费手。”霍武道:“就依计而行。”谁料次日摩刺出兵,并不交战,他使了妖法,刮起大风,叫众军乘风纵火。霍武等出于不意,败了一阵,退三十里下寨。因天气过于炎热,两下暂且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