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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録辑要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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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致类

或曰人之有文章犹天地之有花草若文章不藻丽是花草无色也予曰与其为花草毋宁为五榖教民稼穑古者称为圣人若种殖花草则场师而已矣

凡人好作古文辞只是义理不深看得辞章有味故徃徃技痒昔胡文定公少喜为文后笃志于学乃不复作其辞召试有曰少习艺文不称语妙晚捐华藻纔取理明既觉昨非更无余习可谓勇于割爱矣

人有以文学自矜者予曰须知王杨卢骆之上有韩栁欧蘓韩栁欧蘓之上有韩范富欧阳韩范富欧阳之上尚有周程张朱及孔孟在

古文诗歌人不可不学然亦不可太费心力古文取其畅达诗歌通声律辨体裁取其足以冩懐而已若泛作无益论记小文及研穷诗句不过一文人而已吾人责大任重心力几何乃尔浪掷善乎吾友郁子仪臣之言曰使先知觉后知乃是圣贤立言本意今人乃以仿古文诗歌为立言失其旨矣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学至二十四五以后则学道为主无暇及矣须于少年时一气赶过阳明未遇湛甘泉讲道时先与同辈学作诗文故讲道之后其徃来论学书及奏疏皆明白逺快吐言成章动合古文体格虽识见之髙学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时一番简练揣摩也学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辞只恐人溺于词章之习若藉以发挥道妙则此一叚工夫亦不可少

学古文须学大家大学者韩栁欧蘓曾王是也韩笔力髙欧度好蘓气好桞小文佳王识力最妙大文字尤不可及虽老蘓父子亦退三舍曾少钝然亦醇正总名为大家以其得孔子辞达而已之旨也

古文中左国班马笔力非不更髙然古今稍逺辞旨简古若有意学之恐反涉艰深然亦各有体裁如碑记自当学韩书序自当学欧王论策自当学蘓叙事议论自当学班马左国至于诏诰册命则又当上法典谟未可一例论也

凡古文皆有体式如诏诰册命书疏启檄露布之类各有规矩各有家数学作古文须要晓此各项方是有用文人不然则亦无用之辞章而已矣呉江徐师曾辑文体明辨甚得此意然其意主于博收翦裁颇欠识力愚意欲节去其无用而烦冗者细为批评指出中间异同及中窽不中窽处病未能也

韩欧之文皆与道相近然而终隔一层者以其志在为文欲借道以传文非借文以发挥吾道也此际主客之分自有毫厘千里之辨

韩欧之文极意依傍吾道然终有客气以其有要好的意思在故也若圣贤为文只是随手冩去祗取理明辞顺而已然人已自不可及

人能识得韩欧文字中客气处可与语文可与语道矣

人断不可学子书子书是不上行面不入体裁文字一学便入小家数

四六文竟不必作唐文所以为四六者束于功令耳今则未尝有功令何苦取青俪白即使能工亦记室之才耳

四六文不必作亦不可不知盖四六中长短相接俱有法声韵平仄俱有粘熟读古人四六自见今人动夸四六而粘法俱未之知可为一哂

三都两京是天地间第一种无用文字即古人有用赋以讽谏者终是讽一劝百亦无所取

古文滥觞于魏晋如七启七发连珠之类俱是天地间无用文字如文选者即不读亦不妨

文字须看其源头屈原离骚纒绵蔓衍于文辞而意在忠荩则朱子取之韩子原道特以明道德仁义而意在为文则程子以为倒学立心异也

古人之教莫先于诗谓其可以讽咏观感得性情之正也今诗教已废三百篇虽存其意趣深逺学者未能卒晓当世所习者唐人诗句而已然亦莫非诗也愚意欲于古诗中取其性情近正有合于兴观群怨之道者辑为一编批评标识置之案头时时讽咏可为性情一助

凡欲作诗须当养得心体好心体平善则所言自无偏僻放荡昔人论周礼有云此自圣人广大心中流出予意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自然温厚和平

或谓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则凡古人之诗涉于哀怨者俱非耶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此正从广大心中流出也不然则好色而淫怨诽而乱者多矣

诗不当从沈约韵约韵皆呉音人知之而卒从之者人好学唐诗则韵亦从唐韵矣洪武中既有正韵礼部颁行经数大儒订正较雠甚精奈何不从耶

古人不重声韵故曰书同文不曰书同声以声有五方不可强同也观诗三百篇大都用叶则知声茍可通即用之矣不必拘拘某韵某韵也必欲用韵亦当以中州为主

诗不论汉魏六朝唐宋只不失三百篇之意为妙唐人诗李杜并称而诗家尤重杜者杜得三百篇之意为多也

诗家最低恶品如唐伯虎花月吟及回文五平五仄之类次则香奁体李长吉体皆不入格者也今之学诗者徃徃喜效诸家夫诗以导性情花月回文性情何在喜效香奁长吉则其性情不入于淫必入于鬼矣学之何益如溺而不改则其人亦不足重

诗家限韵步韵亦是恶套古人赋诗相答只是诵古诗以见志耳后人以诗相酬答亦是常事然必限韵步韵便专尚才思有妨性情

做诗须脱今诗人气得古诗人意花鸟竹石风云月露今诗人气也温厚和平兴观群怨古诗人意也

诗言志诗者志之所发也有志而后有诗故或直叙其事而为赋或有所感触而为兴或有所讽刺而为比皆言其所志耳今人并无所志而终日矻矻命题赋诗正如三家村学究埋头举业诗意何在

作诗之家能合兴观群怨者虽人有几首然求其全部大旨俱合者离骚而后惟陶渊明杜子羙在明则刘文成陈白沙其它如李太白白乐天陆放翁亦合格者多皆由其立心正也作诗者不可不读

邵康节撃壌集又是一种诗竟可作语録读然犹未免头巾气至白沙之诗则合道理与风雅为一矣其所作诗有子羙诗之圣尧夫更别传云云盖欲合子美尧夫为一人也

予近辑诗鉴自汉唐迄明取其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小论颇欲仿河汾之意未知当世之人其许我否至如陶杜刘陈意欲另批详其全帖太白乐天放翁诸人则附之尚未及也

康节与白沙之诗终是一家意欲更选其佳者与宋诸儒理学诗另为一集以为学者飬心之助亦最乐事

诗余曲子其辞愈滥其调愈淫愈趋愈下矣然宋以诗余着元以曲子着其间亦尽有可当讽刺可励风俗者但学者既有志于道则诗文且为末技况词曲乎且一入其中则喜为淫靡者什之九能为正律者什之一矣不作可也

或问作制义法曰祖述孔孟宪章髙文上律先贤下袭时彦曰祖述三言既闻命矣时彦何为袭之乎曰将以致用也成弘之简朴嘉隆之浑灏易时而试则皆不售矣故君子明理以致用长短豊约一因乎时若夫字窃句盗以为袭者吾不取也

向来人谓但当尽力读书至于举业只就临考时畧做一二月工夫便可应试以今观之正不其然凡事俱要预先做透如炊沸汤务使百滚待火候既到方可停息其后或温或暖皆可不时取用若火候未到者断不可强作大家也要紧处止在少年时一气赶透

前后场取士分明是经义治事此法过汉唐宋逺甚然于教飬之方尚未讲所以士人当未达时专意帖括无真实工夫至应举作为文辞亦只是浮言浮语

制义体裁甚妙然尚有可议者必拘口气一也圣人之言惟圣人能言之后学之士以我证圣当使其自言所得求合乎圣人之道而观其不悖与否不冝徒使效颦概为揣摩之语必主排比二也排比之体近于声偶文束声偶则难以畅论徃徃拘忌体格不能发挥旁通此俱制义之弊愚谓制义当作论体凡古今上下百家诸子俱得旁引曲喻纵言无忌庶可窥见胸中所学

凡制义出题亦当为论体如颜子所好何学论是也如此方可见人本领学问

童试虽小事然亦是士人进身之始命题必须正大所以端其志趣国初皆是如此庆厯之际始竞为小题或枯或空或缩脚穷工极巧务极其胜止取儇慧不顾义理不知祖宗取士之意何在所以庆厯之末人尚虚夸士习大坏亦是世代一大升降处至后而又变为巧撘破坏圣经割裂文义害义伤教莫此为甚后生小子都教坏心术而不知者尤以为巧有司以之衡文督学以之课士习乆成俗漫然不知甚可叹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有圣人起必为析言破律之诛无疑不能不追咎庆厯诸公也

或以制科文为不传者非也唐之诗赋即唐之制科文然俱传矣况今之制科文又皆阐发圣贤道理者乎传至后日即为古文矣吾知其必传

国初如王守溪文真制科文无一语溢于功令之外至荆川则以古文之气行之矣至庆厯则全失制科本意或学为史传或摹仿子书或搀入二氏或戏作世说甚至以圣人之言为优俳小说其侮圣言一至于此极积而至于今日岂一朝夕之故哉

文章至黄陶庵[讳淳耀]真一代之冠语语是本源中流出古文制义经济理学一以贯之可与荆川并传吾友陈子言夏作理学题尤极透亮亦是本原中流出也学者作文须是本原中流出

文章学墨卷则易于中式然全注意体格则不能发挥胸申所得亦须行以大家气

或有谓予不冝著述者予曰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同者衣冠禁令也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异者读书著述也衣冠禁令而必欲为茍异则无以容身读书著述而必欲为茍同则无以立德

或有谓予著述不当示人者予曰其人而不可与语者必强而语之吾不敢其人而可与语者必强而秘之吾不能孔子所谓不失人亦不失言吾将志之矣不然而一概秘絶是谓天下无好人也又何取著述为哉

圣人生末世真是任大责重使达而在上则凡井田学校前人已坏之法皆其事也穷而在下则凡理学经济前贤未传之书皆其职也虽矻矻孳孳夜以继日犹将不足岂得自托涵飬悠悠终日乎

圣贤在下功业只在著书盖时未可为不特得位行道不可望即教育英才亦不可得寥寥数人穷居谈道风声既不足以淑四方口耳又不足以及后世虽称闻道而不能推吾之所有以公之天下后世是亦圣贤之所不取也孔子删述六经无论矣孔子而下德之盛者莫如朱子然朱子一生功业亦只在著书试读其年谱工夫是何等様精宻陆象山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虽明理尽性之人无贵多言然先知不觉后知则愚不肖之人何所取法后世懒惰好髙之人尤而效之辄引以自况又曰身将隐焉用文之遂以无穷岁月浪掷于空谈诗酒之中是可痛也

古诗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著书立言君子之事也著书而使传之四方垂之后世则君子不能必也听之天而已或云人茍有一叚精神天断不肯埋没是殆不然以为精神孰大于周孔然周公载籍毁于诸侯孔子之六经燔于秦政虽后世终能裒集而表章之然而残阙坏乱者亦不少矣思之能无泫然

朋友之功可以配天何者君子能著书不能使之传世惟天能使之传世然天亦不能使之传世读其书而心好之者能使之传世故曰朋友之功可以配天子云太玄曾何足云然微桓谭则几不传而况不为子云者乎乃读书而心好之者不可得甚至有嫉其书而惟恐其传者朋友之害又可以配兵火噫亦可畏矣

君子之于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茍吾书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识一分道理亨一分太平则君子之心毕矣凡有功业皆与人共之者也著述者无论矣读而传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举而措之行事者居其半茍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则于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过吾末如之何已已矣

乱世书籍多毁于兵火因念藏书之法庶民无力断不能藏即学士大夫其力不足以博及亦不足以垂乆逺能博及而垂之久逺者其惟天子乎然天子至易代而藏书之力亦穷矣有一法焉藉天子之力而不烦天子之守其法可以传之百王而不能易垂之千万世而无弊则惟藏之孔氏乎孔子自有周以来其间歴汉唐五代宋辽金元世界无虑百变然一王兴则一王尊信一代立则一代表章即盗贼强暴未有不过之而敬去之而不敢犯者诚使王者于此申藏书之法于邹鲁间择名山胜地定为藏书之所区别群书分为数种如经史子集志考图籍艺术百家之类类建一楼楼置一司择孔氏子孙之贤者为之又择其最贤者为之长使之任出纳収藏晒暴补缉诸事授之以禄每岁则上其书之数于朝三岁则遣行人视之较其书之损益完弊而行其赏罚如是则书有日益无日损虽有水火刀兵盗贼变革易代之事于藏书总无与是诚至妙之法惜乎无有行之者

凡天下学士大夫著书有益于世道人心者上之于朝朝廷使大儒较之而善则必藏其副于孔氏不特此也凡所藏书皆当使大儒较定必有益于世道人心者始藏之其余若离经叛道者皆斥去勿用不可务多而反使有鱼目混珠之病也

凡书必当多置副本必备朝廷四方或有阙乏掇取抄写翻刻之用

凡五经四书及先贤语録与夫天文地理乐律兵法宇内所不可少之书固当多置副本更当择其精要者镂板勒石必使之不朽且以便于摹印流传真千古之盛事

凡古来圣贤所造仪象法物如金人欹噐沙漏铜壶之类亦当仿式造为其副与书并藏以备后世变革之际或有失亡则取式于后亦最要事

自三代以来凡经易代则一代之典章文物多致散亡不可得而考究文献不足自孔子之时已有不胜其慨者矣此宇内无人以为斯文之主故也今既有孔氏便当世世奉之以为斯文之主也文献何忧不足故愚以为王者茍能藏书于孔氏则凡一代典章制作与夫累朝实録史馆一成即送入副本后世断无亡失以至求之民间采之闾巷而有挂漏传疑之事

不特邹鲁之间可用此法藏书凡天下都邑名山皆当彷此为藏书之法相择胜地广置书籍聘礼先代圣贤之后优其廪饩使主其事相戒虽有鬬争讼狱兵火盗贼之害不得入其处乆之则天自然习以成风诗书日盛道义日尊矣今吾儒不能而顾使释氏得其术是以其徒日繁而其书日多其不胥天下而化为释氏者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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