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整个案子好像忽然遭到瘟疫,骤然告终,整个礼拜直挺挺地躺在死亡里。没事发生,没新鲜事发生,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在乎发生了什么事。
巡官倒像言出必行的君子,果真撒手不管此案。他全神贯注在前面提过的珠宝抢劫案——这件轰动社会的案子,事关一条价值非凡的珍珠项链和远在公园大道云端上被攻击的交际花。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即使出现,也只是来察看一下信件。萨姆侦探社除了佩辛斯蜻蜓点水的足迹外,完全丢给白朗黛小姐用汪汪的泪水处置。
至于佩辛斯,她忽然对学习充满热情,经常出没不列颠博物馆,得到各个男士的默许,男士们仍然忙着为历经风霜的建筑修补装扮,力图为它换上新姿色。她和年轻的罗威先生表现出勤恳的治学精神,埋头研究莎士比亚。恐怕在文学史上,莎士比亚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这段合作透露许多秘密。就在讨论谜一样的赛得拉博士和两人之间的事之余,佩辛斯和罗威所做的事,大概对罗威学业的进步也少有助益。
但最漠不关心的人好像是哲瑞·雷恩先生。他躲在舒服的城堡哈姆雷特山庄里,九天里始终浸淫在僧侣式的沉默中。
这个礼拜中间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例如,巡官办公室接到两封信。一封是纽约郡首席法医,令曼哈顿歹徒闻名丧胆的里奥·谢林医生。就医生看来,3hs wm几个字母,如果当作化学符号,完全没有意义。起初他想把符号分成几个元素,3hs可能代表三个部分的氢和硫;可惜没有这种化学成分,因为从开天辟地以来,一个氢原子就顽固地拒绝和一个硫原子结合。至于小写的w,可能有不同的化学诠释,谢林医生继续说,例如瓦特(watt)是电学名称,钨(wolframite)是稀有矿物。大写m一般代表金属(metal),如果w代表钨,那么m和w可能有关连。法医的结论是:“总之,依我的意见看来,这号码加上大写小写的谜语,完全是胡说八道,一点科学意义都没有。”
第二封信是华盛顿情报局解码专家谢弗组长寄来的。
谢弗组长首先为迟迟才回复萨姆巡官不寻常的问题而道歉。他一直很忙,也许没能好好研究这个符号。可是就他的意见,这符号“若是密码,完全是天方夜谭”。若真的是密码,他不相信可以破解。如果是什么话,可能每个字母都有预设的秘密含意。专家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寻找破解的规则或方法,结果可能仍然功亏一篑。
佩辛斯简直要哭出来,许多夜晚,她暗自摸索这个奇怪的符号。罗威安慰她,可是毫无助益,他的运气也不好。
其他的报告陆续而来,一样黯淡无光。一份是卓罕巡官给的机密报告:对汉涅·赛得拉博士在5月22日从西林西雅号下船登陆纽约后,到5月29日正式出现在不列颠博物馆之间的行踪,总局的探员一无所获。进一步调查这个英国人下榻的新尼卡旅馆,只发现赛得拉博士在5月29日早上住在旅馆。他当时行李很多。他还住在新尼卡。一个安静的中年英国人,通常一个人在韩丁厅用餐。如果下午人在旅馆,就会叫四点钟的下午茶,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享用。
那个不幸的爱尔兰警卫唐纳修仍然失踪,他的命运依然成谜。艾尔斯博士也消失无踪。
意大利佬伟拉先生也向有关当局报到,享受应有的报应。一天下午,巡官向高登·罗威解释——显然罗威遭遇蒙面人枪击和发现假胡子后,他对这位年轻人的看法大幅修正。伟拉在博物馆被逮个正着的时候,他这老战士离开房间去找电话。对,可能是哲瑞·雷恩先生的建议。不管如何,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要巡官在办完伟拉的事后,找人继续跟踪这个狡猾的伟拉先生。负责跟踪的这个人叫葛罗斯,他一向替萨姆侦探社办事;葛罗斯无声无息地跟踪一行人离开不列颠博物馆,到泰里镇附近的艾尔斯博士家,静静地等在外面,直到一行人出来,然后他又非常娴熟地如影随形跟踪这意大利佬的去向。但是葛罗斯的消息也乏善可陈。这小偷儿显然放弃探究“价值百万的秘密”。
赛得拉博士在博物馆进进出出。乔特博士也一样。克拉伯在萨森宅邸翻弄他的书籍。萨森太太在6月的苦热里发胖发汗,准备出征到法国的别墅避暑……每个人都正常行事。每个人都像佩辛斯的蓝眼睛一样无辜。就像萨姆巡官对刚刚调查完珠宝案稍事休息的同行说的,“这大概是我碰过最难料最难缠的事。”
麦斯威尔应该还寂寞地看守着艾尔斯博士的房子。
接着电话响了。
电话进来时是7月的第一天,星期一热腾腾的早上。
巡官已经两天不在,出去追查最近的神秘案件。高登·罗威安详地睡在旅馆房间——他很有志气地收拾寒伧的行囊离开萨森公馆,他向佩辛斯说他“从此不回头”。白朗黛小姐依然悲戚地坐在巡官事务所的前厅,佩辛斯坐在巡官的办公桌前,对着父亲的字条皱眉头,发信的邮戳印着爱荷华州布拉夫市议会。
白朗黛小姐的叫声穿过敞开的门:“萨姆小姐,请你接电话好吗?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听起来好像酒醉还是什么的。”
“喔,妈呀!”佩辛斯叹了口气,伸手去接电话。白朗黛小姐有时候很麻烦。
“喂,”她懒懒地说,然后却挺直身子,好像全身触电似的。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无疑是老麦斯威尔的。可是多难过的声音啊!又哽咽又虚弱又很慌乱——他叽叽咕咕地说着,佩辛斯也只能猜出几个字:“救命——屋子里——真可怕——萨姆巡官来——”模糊不清的音节难明其义。
“麦斯威尔!”佩辛斯大叫,“怎么了?艾尔斯博士回来了吗?”
刹那间老人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楚:“没有。快来!”接着空荡无声,好像什么东西重重摔下。佩辛斯瞪着话筒,然后拼命敲铃,没有答复,“麦斯威尔!”但显然可怜的麦斯威尔听不见她,也无法回答。
佩辛斯冲到前厅,戴上草帽:“白朗黛!替我接哈姆雷特山庄的奎西……奎西!我是佩辛斯。雷恩先生在吗?”可是奎西帮不了忙,他说哲瑞先生在庄园的某处,到底在哪儿,他不知道。但他会尽快找到主人,把佩辛斯的话传给他,请他赶快到艾尔斯家……佩辛斯拨了高登·罗威的新号码。
“我的天呀!佩蒂。听起来很严重。等等,我清醒一下……你打电话给警察了吗?”
“警察?什么警察?”
“小姐,泰里镇的警察!佩蒂,我的小姐,你今天早上的聪明才智短少了一些。做做好事,快找人帮助那老家伙吧!”
“喔,高登。”佩辛斯呜咽地说,“我真笨,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我会立刻通知他们。二十分钟后来接你。”
“勇敢些,达玲!”
可是佩辛斯打电话时,泰里镇的警察头子,一个叫鲍林的人恰巧不在,一位疲倦的助手好像搞不懂情况急迫,最后才答应派人去看看。
情况越急,佩辛斯的嘴唇也越无血色。
“我要出去了。”她悲惨地向白朗黛小姐宣布,“天,真是乱七八糟!我看可怜的麦斯威尔正躺在血泊之中。再见!”
佩辛斯把跑车停在巷口前面,高登·罗威站起来,用力定睛看着路的另一头。
“我看那是雷恩的车。”
一辆长型黑轿车急速朝他们驶来,一声尖鸣,紧急刹车,停在他们前面,两人都满意地松口气。这个胆大妄为的司机正是德罗米欧。后座车门打开,雷恩高大的身影轻盈地跳出来。
他叫道:“孩子们!实在太抱歉了。你们刚到吗?我出去游泳,奎西,这可怜的傻瓜找不着我。你们打电话给警察了吗?”
“他们应该到了。”佩辛斯咽了口口水说。
“没有。”老绅士喃喃说,目光犀利地打量巷道上的碎石,“昨天晚上下过大雨,碎石还是黑的,地面也还是软的,没有轮胎的痕迹……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还没有来。我们自己去看看。高登,我看见你的手臂已经痊愈了……亲爱的,走吧!别太快,不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呢!”
他回到车上,佩辛斯把跑车开入巷子。德罗米欧开着大车尾随在后。沿路树木低垂仿佛穹盖。清晨的大雨洗刷过了路面的石子,看起来像不沾污尘的纸张。年轻男女沉默不语,佩辛斯把心思放在窄路上,罗威的眼神凝视前方。他们不知道应该预料什么事情。万一有个带武器的人从树丛里钻出来,或一群人拿着机关枪挡在路前,他们都不会有准备。两部车咿咿呀呀前进,什么事也没有。
他们到达通往艾尔斯家狭窄车道的入口时,佩辛斯停住车子。雷恩在后面下车,三个人组成兵团。乡村四处是夏日惯有的声音,令人欢欣愉悦。可是放眼望去,没有人烟可寻。他们决定把车子留在巷里,由德罗米欧看管,走路前进。
他们谨慎地走下车道,罗威在前,雷恩在后,佩辛斯紧张地夹在两人之间。树木越走越稀疏,可以看见屋前的空地。房子非常荒凉,前门紧闭,窗户也都关上护窗板,车库门也关着,好像没丢失什么。
“麦斯威尔呢?”佩辛斯轻声说。
“我们进去看看,我不喜欢这个样子。”罗威面带忧色,“佩蒂,跟紧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很快穿过空地,走上摇摆的阶梯到阶台。罗威用力敲打厚重的门。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敲,可是无人应门。他们看看雷恩,老人的嘴抿成一线,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何不把门撞开?”他轻轻地说。
“好主意。”罗威退到阳台边缘,摇手要他们走开,松松筋骨,然后纵身往前一跳。他的右脚不偏不倚狠狠地踢中门锁,坚实的木门轻轻一抖,门上方的铃铛叮当响了一下。罗威退回阳台边缘,再试一次。第五次时,门终于支撑不住往里倒去,上方的弹簧铃铛愤怒狂喊以示抗议。
“好腿功!”
罗威得意地喘气,匆匆走进门去:“去年春天在马赛,一个法国摔跤选手教我的……感谢上帝!”
他们在前厅忽然停住脚步,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小小的走道七零八落,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摔跤。一张原来放在伞架旁的旧椅子破成四大块。墙上镜子碎了,碎玻璃铺满半面地板。伞架踉跄地滚到一角。一张小桌子像死金龟子翻过身来。
他们在沉默中走进客厅,整个房间全被毁了。
他们走进书房察看,佩辛斯的脸色顿然发青。这儿好像被一头大象或一群饥饿的老虎扫荡过。没有一件家具是站着的,墙板上到处是奇怪的砍痕。吊灯也被摧毁,书本洒得满地皆是。玻璃、碎片……在同一沉默中,他们检查后面的厨房。抽屉都被打开抽出,橱柜都遭殃,碗盘锅盖全都掉在地上,但与其他房间相较之下,灾情要轻微多了。楼上情况相仿,到处刀痕……他们回到楼下。虽然麦斯威尔的衣服还挂在卧室内,但房子内没有他的踪迹。
“外面不是有车库吗?”雷恩忖度地说,“虽然不太可能……”
罗威说:“我们去看看。”他们走到外面。罗威绕着车库打探,那儿只有一扇窗,但是烟灰积得很厚,变成不透明。雷恩敲打着薄门,门上面有个生锈的锁。里面没有反应。
“我得把窗户打破才能进去。”罗威说,“佩蒂,站开点,不要被玻璃打到。”他找来一块大石头,朝窗户投掷。玻璃破了,他的手伸过去打开挂扣。他爬进窗子,过一会儿对着外面大喊:“别站在门边!站远一些!”门往外冲开,木头上的搭扣弯扭松动……
高登·罗威瘦削的脸庞通红,站在门边动也不动,然后紧张地说:“他在这里。可是我想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