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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的葬仪是奥兰治县的黑人见过的最壮丽的场面了,机动车拉的灵车,凯迪拉克和别克牌的小汽车,亨德森大夫坐着自己的林肯车,还有从四面八方来的成群的人。代表秘密教团的各种色彩,金色、红色、紫色,充满魅力与自得,各自具有使未得真传的人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权力与荣誉的象征。农场的人骑着骡子,小孩子骑在哥哥姐姐的背上。埃尔克斯乐队的人排列在教堂门前奏着“平安地在耶稣怀中”,鼓点节奏如此突出,那长长一列鱼贯进入教堂的人简直都能轻快地合着音调走。这位小镇闹市的小国王和他到来时一样是伸着权力之手离开奥兰治县的。

珍妮像上浆熨衣服般使面孔僵硬起来,戴上面纱来参加葬礼。面纱像一堵石与钢筑成的墙,葬礼在墙外进行,一切与死亡、埋葬有关的话都说了,有关的事都做了。完毕了,结束了,再也不会发生了。黑暗,深洞,消亡,永恒。外面是饮泣与哭号,在昂贵的黑丧服里面是复活与生命。她并未探向外界,死亡也未伸向她内心来破坏她的平静。她把自己的面孔送去参加乔的葬礼,她自己则随春天到世界各地去欢笑嬉戏。过了一会儿人们结束了仪式,珍妮便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她上床睡觉之前把所有的包头巾全都烧了,第二天早上在家里活动时,她的头发编成了一根粗粗的辫子,甩动着直垂到腰下。这是人们从她身上看到的惟一变化。她按原来的方式经营店铺,只是在晚上她坐在门廊上听大家说话时,派赫齐卡亚去照料晚上来买东西的顾客。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匆匆忙忙地做改变,她有整整下半辈子的时间由她自己随意支配。

白天她大多在店里,但晚上她在自己的大宅子里,有时在孤独的重压下房子整夜吱嘎作响,哭叫不停。于是她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向着孤独提出问题。她问自己是否想离开这里回到老家去设法寻找母亲,也许去照料外祖母的坟墓,总的说来就是重访往昔的踪迹。在这样挖掘自己内心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对很少见面的母亲毫无兴趣,她恨外祖母,多年以来她向自己掩饰这一仇恨,将它包在怜悯的外衣下。过去她准备到天边寻找人,对世上的人来说,她能找到人们,人们能找到她,这是最重要的;但是她却像只野狗被鞭打,沿小路跑着去追逐东西去了。一切都依你如何看待事物而定,有些人眼睛看着烂泥水坑,可看见的是有大船的海洋。但阿妈属于另一类人,就爱鼓捣零碎废料。阿妈把上帝所造物中最大的东西——地平线拿来,捏成小到能紧紧捆住外孙女的脖子使她窒息的程度。地平线是最大的东西了,因为不管一个人能走多远,地平线仍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痛恨那位在爱她的名义下扭曲了她的老妇人。多数人其实并不彼此相爱,而她的这种恨极其强烈,就连共同的血缘关系也并不能战胜它。她在自己心灵深处找到了一块宝石,希望在人们能够看见她的地方行走,使宝石到处闪光,然而她却被当做等鱼上钩的鱼饵,放到市场上出售。当上帝造人时,用的是不停歌唱、到处闪光的材料。可是后来有的天使妒忌了,把人剁成了千百万块,可人仍然闪着光、哼着歌。于是天使又捶打他,他就只剩下了火星,但每一个小火星还是亮闪闪有自己的歌声。天使便把每个小火星涂上泥,小火星感到孤独,就互相寻找,可是泥层又聋又哑。和所有跌滚着的小泥球一样,珍妮曾试图让人们看到自己的闪光。

100页珍妮很快便发现,在南佛罗里达州做一个有钱的寡妇是件极难的事。乔迪死后还不到一个月,她便注意到过去与乔从无深交的男人远道驱车来问候她,并主动要求做她的顾问为她效力。

“一个女人孤零零的很可怜,”人们一再对她说,“她们需要帮助,上帝从来就没有打算让女人一切靠自己。斯塔克斯太太,你从来没有经受过摔打,从没需要靠自己过,你一直受到很好的照料。你现在需要有个男人。”

珍妮对这些好心人感到好笑,因为她知道,他们知道许多女人都是独自生活的,她不是他们看到的第一个,但别的那些女人大多很穷。而且她也愿意变换一下,独自过一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太妙了,这些男人并不代表任何她想了解的东西,她通过洛根和乔已经对他们有了体会。他们坐在那儿向她咧着嘴嘻嘻笑,拼命想装着充满了爱情的样子,她真想打他们几巴掌。

一天晚上艾克·格林幸运地碰到她独自在店里,便严肃地坐到商店回廊上她的一只木箱子上。

“斯塔克斯太太,你要嫁谁可得谨慎一些。这帮陌生人往这儿跑,想在你这种情况下占你的便宜。”

“嫁人!”珍妮差点尖叫了起来,“乔还尸骨未寒呢。我连想也没想过嫁人的事。”

“可是你总会想到这件事的,你年纪还轻,不可能不嫁人,你长得太漂亮,男人不会不来纠缠你。你肯定会结婚的。”

“我可不希望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眼下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乔死了还不到两个月,还没在坟里安下身来呢。”

“你现在是这么说,再过两个月你唱的调子就会不同了。那时候你得谨慎一些,女人很容易上当的。你知道,不要让老在这里坐着不走的这些整天游荡的黑鬼摸清你的心思。他们一旦看见装满食物的食槽就和一群猪一样。你需要一个你十分了解的、一直住在你附近的男人来经管你的事,照料一切。”

珍妮跳身站起,“上帝呀,艾克·格林,你可真是个怪人,讨论你提出的这件事根本就不合适,我要进去帮赫齐卡亚给刚到的那桶糖过过秤。”她冲进店里,向赫齐卡亚低声说道,“我回宅子里去了,等那老尿床货走了就告诉我,我马上再回来。”

六个月穿黑衣的服丧期过去了,追求她的人连一个也没能走上宅子的回廊。有时珍妮在店里又说又笑,但似乎从不打算越过这种关系。她感到很快活,只有店铺使她不高兴。理智告诉她她是商店的惟一主人,可她却似乎总感到她还是乔的店员,不久他就会走进来,挑出她做过的事中的毛病。第一次收房租时她几乎对住户道起歉来,她感到自己侵占了别人的东西。但她为了掩盖这一感情,派了赫齐卡亚去。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尽其所能模仿乔,乔死后他甚至抽上了烟,而且是雪茄烟,他力图像乔那样将雪茄烟嘴的一侧紧紧咬住。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向后仰坐在乔的转椅中,拼命向前挺着他那瘦瘦的肚子,好使它凸出来。她总是对这种无伤大雅的装腔作势暗自一笑,假装没有看见。有一天她迈进店铺的后门时听见他冲着特里普·克劳弗德大嚷大叫:“不行,真是的!我们不能干这种事!老天,你已经吃到肚子里去的上一回买的食物还没付钱呢。老天,你有多少钱就从这个店里买多少东西,多一点也不给你,老天,这儿不是佛罗里达州白给县,这儿是伊顿维尔。”另外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他用乔的口头语指出他自己和城里那帮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爱嚼舌头的人的区别,“我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我自己的事自己掌管。”她听后笑了出来。他的这种做作于人无损,而她也离不开他,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拿她像小孩子一样对待,似乎在说:“你这个小可怜,交给大哥哥吧,他会给你弄好的。”他的主人翁感使他诚实可靠,除了偶尔还会拿块硬糖或一包甘草糖之外。这甘草糖是当着别的男孩子和小姑娘的面假装嘴里有酒气,需要吃块糖来盖过酒气时才吃的。经营商店和管理女店主这个营生让人的神经太紧张了,时不时地他需要有点烈性酒使他能支持下去。

当珍妮穿上白色丧服后,本城和外地来了大量求婚者,一切都是开诚布公地进行的,其中也有阔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的足迹能超出商店。她总是忙得很,没有时间请他们到家里去。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简直她就是日本国的女皇。他们觉得对约瑟夫·斯塔克斯的未亡人提及欲念是很不恰当的,都只谈荣誉与敬意。他们所说与所做的一切都在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的折射下归入了空无。她和费奥比彼此互相拜访,偶尔坐在湖边垂钓。她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由的快意之中,不需进行任何思考。桑福特的一个殡葬管理人通过费奥比向她带话,珍妮愉快地听着但丝毫不为所动。就这样嫁他也许不错。甭着急,这种事情考虑起来需要时间,或者说这是她给费奥比的托辞。

“倒不是因为我仍在为乔的死苦恼,费奥比,我就是爱这自由自在的生活。”

“嘘——!别让人家听见你说这种话,珍妮。人家会说他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

“让他们爱说什么就说去,费奥比,我认为居丧的时间不应长于感到悲伤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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