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把一切都浪费了。我挥霍了我的财产。我放任“人”这个概念腐烂。
为了避免这种对个人的崇拜以及这种崇拜所建立的人际关系,我的文明花费了相当的精力。“人文主义”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人文主义的专属使命就是启发和延续“人”对个体的重要性。人道主义推崇“人”。
但谈到人类时,语言就没那么灵巧了。“人”和人们不同。如果你只是谈论石头,那你对大教堂就说不出什么关键的话。如果我们试图用人的品质来定义“人”,我们也对“人”说不出什么关键的话。因此,人文主义已经在朝着一个被禁止的方向前进。它试图通过逻辑和道德论证来理解“人”的概念,并将它移植进人们的意识中。
没有任何口头的解释可以取代沉思,而存在本身是不可言传的。如果我想教导人们去爱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这是文明所忽略的——我没有任何论据可以感化他们。一个地区是由田野、牧场和牲畜组成的。每个人和所有人,他们的作用都是要去丰富。而在这个地区,有某种东西已经不再能被单纯地作为物质来分析,因为出于对这片地方的爱,有些农场主宁愿毁灭自己也要拯救它。而恰恰相反,正是这“某种东西”以它的特殊价值让物质变得无价。物质变成了地区里的牲畜、牧场和田野。
就这样,人由一个国家、一个职业、一种文明、一种宗教变化而来。但要宣称这种存在,首先需要自己找到它们。在没有国家意识的地方,没有语言可以传递它。只能通过行为来宣称的存在,我们是找不到的。存在并非来自语言的帝国,而是行为的帝国。我们的人文主义忽视了行为,它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这里的关键的行为有一个名字,它叫作牺牲。
牺牲不意味着截肢,也不意味着苦行赎罪。它本质上就是一个行为,是人自己送给存在的礼物,而我们都想宣称这种存在。他自己会明白什么是一个地区,他会为之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为之战斗、去拯救它,费尽力气让它变得更美。对这个地区的爱迟早会涌现。一个地区并不是所有利益的总和,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它是各种馈赠的集合。
只要我的文明依靠上帝,它就拯救了将上帝放在人心中的牺牲概念。人文主义忽视了牺牲的重要作用。它声称要用文字而不是行动来移植“人”的概念。
为了通过人类挽救“人”的视野,人文主义只用了一个由大写字母美化的单词。有一天,我们可能有滑倒在斜坡上的危险,还有将“人”与典型的普通人或所有的男人混为一谈的危险。我们还有将教堂与石堆混为一谈的危险。
一点一点地,我们失去了遗产。
在应该通过个体来承认“人”的权力的时候,我们却开始谈论集体的权力。我们看到,忽略“人”的、集体的道德标准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流。这一道德标准将会清楚地解释,为什么个体必须为集体牺牲,但它不会解释为什么一个集体要为哪一个人牺牲。
为什么让一千个人为了转运一个囚犯而死,这就是公平的?我们还记得,但我们在一点点遗忘。然而,正是这个原则——将我们和蚂蚁清晰地区分开来的原则——说明了我们的伟大。
由于缺乏有效的方法,我们已经从“人”组成的人类滑向了由一堆个体组成的蚁群。
我们有什么反对国家或群众的宗教?从神身上诞生的“人”的伟大形象,现在变成了什么?它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通过一个已经没有实质的词语。
渐渐地,我们一边忘记了“人”,一边将道德限制在个体的问题上。我们要求每个人都不伤害他人。每块石头都不伤害另一块石头。当石头们杂乱地混在一起时,它们当然不会互相伤害。但是它们会伤害了它们建立的大教堂,而这反过来又确立了它们自己的意义。
我们一直在宣扬人人平等。但是,在忘记“人”之后,我们并不了解我们在谈论什么。在不知道如何建立平等基础的情况下,我们提出了一个模糊的断言,并且不知道如何使用它。在个体的层面上,在智者和野兽,白痴和天才之间,如何界定平等?在物质的层面上,如果我们想要定义并且实现它,平等需要所有的物质都占据完全一样的地位,扮演完全一样的角色。而荒唐的是,平等的原则退化成了要求完全相同。
我们继续宣扬人类的自由。但是,在忘记“人”之后,我们将自由视为一种模糊的许可,它完全受限于其他人犯下的错误。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之所以没有意义,是因为没有什么行为和别的行为有关。如果作为士兵的我选择自残,那我就会吃枪子儿。没有人独自一人。无论谁退出,都会对集体造成伤害。无论谁感到伤心,别人也会感到伤心。
从我们的权利到自由,我们不再知道如何在没有不可克服的矛盾的情况下使用它们。由于不知道在哪种情况下我们的法律是正当有效的,又是在哪种情况下它已经没有效力,为了挽救一个模糊的原则,我们虚伪地闭上了眼睛,为了在全社会为我们的自由带来的无数困难中,挽救一个晦暗不清的原则,
至于善心,我们甚至都不敢再去宣扬它。事实上在过去,牺牲创造存在,还打着善心的名义,用有人性的形象来尊重上帝。通过个体,我们把这个形象奉献给上帝或“人”。但是,忘记了神或“人”,我们就只把它给了个体。从那时起,善心就总是以一个无法接受的形象出现。确保财产分享的平等的,并不是个人的脾气,而是社会。个体的尊严要求他的身份不因别人的慷慨而有减损。看到财产所有者除了拥有他们的财产外,还要求没有财产的人感激他们,这是自相矛盾。
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太被理解的善心和还被扭曲了目的。由于善心完全是在对于别人的怜悯上实现的,它会禁止我们所有有教育意义的惩罚。虽然真正的善心是对“人”的崇拜,但在个体之外,仍然有必要与个人抗争,以培养“人”。
所以我们知道自己失去了“人”。而失去“人”,我们就清空了我们的文化向我们宣扬的手足之情本身——因为我们只在某样事情上是兄弟,而成为兄弟也没有那么简单。分享并不能确保友爱,后者只有在牺牲中出现。但是,真实存在的根源和急剧的衰退混合在一起,我们又将友爱变成了不过是相互宽容而已。
我们停止了奉献。但是如果我什么都只给自己,那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得到,因为我没有创造任何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什么都不是。
如果紧接着有人要求我为利益而死,我会拒绝。利益首先主导生活。什么样的爱能让我的死有价值?我们不是为房子里的物体或墙壁而死,而是为一座房子而死;我们不是为了一堆石头而死,而是为了一座教堂而死;我们不是为了人群而死,而是为了人民而死。我们会因为对“人”的爱而死——它是集体的中和物。我们只为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而死。
我们的词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们说的话没有实质内容,如果我们想说个只言片语,那只会让我们走向无数莫名的矛盾。我们慢慢变成对这些纠纷视而不见。由于不知道如何建筑,我们被迫减少石头,把它们留在田野里,谈论集体时保持谨慎——不敢明说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因为我们的确没有谈到什么。只要集体不与某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它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单词。一堆东西并不是一个存在。
如果我们的社会还能更理想一点,如果“人”还保留了一些威望,那么首先,被我们的无知所背叛的、真正的文明,需要继续在我们身上闪耀着光芒,它要拯救身不由己的我们。
我们的敌人怎么会理解我们都理解不了的东西呢?他们只把我们看作一堆杂乱的石头。他们尝试着给一个集体以意义,而我们由于缺失“人”的概念,我们并不懂如何定义集体。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愉快地得出了逻辑上的极端结论。他们的推断也很绝对,每块石头都是完全一样且完全独立的。无政府主义铭记对“人”的崇拜,但把它严格地应用在个体身上。由此产生的严重矛盾比我们现有的矛盾更加可怕。
有些人在田间收集着这些杂乱的石头。他们鼓吹群众的权利,而现有的规则不能让他们感到满意。当然了,如果一个人用暴政统治群众是不能容忍的,那么群众碾压了哪一个人的存在同样也不能容忍。
有些人抢夺这些没有意义的石头,用它们造就了一个国家。这样的国家并不比人们更优越,它是一种形式的数字总和,是被集体委托给某个个体的权力,是对一块石头的统治——这块石头声称自己和其他所有的石头别无二致。这个国家无疑在宣扬一种集体的道德标准,我们仍然拒绝这个道德标准,但我们却在慢慢地向它靠近,因为我们失去了“人”的概念,它本来可以解释我们的有漏译
这些忠实的新教徒会反对许多矿工为了救援一名被埋的矿工而冒生命危险,因为那样这一堆石头就受到了伤害,如果矿工们继续前进,迟早会有人受伤。这些新教徒从数学的角度来衡量集体的价值,于是数学占据了他们的头脑。他们将失去超越自己的机会,于是他们憎恨和他们不一样的人。而既然他们什么也没有,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局促的。所有的习俗、种族、新思想都一定会成为他们的耻辱。他们没有任何吸收新事物的能力,因为要把“人”注入自己身上,并不意味着砍掉身上的哪一块,而是意味着要表达自己,要为自己的志向提供一个目标,为自己的能力提供一片施展的空间。注入,往往也意味着解放。教堂可以吸收石头,而石头在教堂中也获得了自己的意义。但一堆石头则吸收不了任何东西,因为它没有吸收的能力,它只能破坏。就是这样——这是谁的错呢?
有其重量的石堆比一堆杂乱无章的石子强,我并不惊讶。
但我才是最强大的。
如果我能找到自己,如果人文主义拯救了“人”,如果我们知道如何建立一个集体,如果我们知道集体的建立需要用那唯一的有效工具——牺牲,那么我就是最强大的。我们的文明所建立的集体,也并不是我们利益的总和,而是我们得到的礼物的总和。
我是最强大的,因为树木比土壤中的物质更强大,它懂得如何排水,如何让土壤中的物质为自己所用。教堂比一堆石头更有意义。之所以我是最强大的,是因为只有我的文明拥有团结一切的力量,而并不排斥多样。它在汲取力量,也在提供力量。
在出发的时刻,我希望在奉献自己之前先得到什么。我的希望是徒劳的。就好像可怜的语法课,我们必须先给予再得到——就好像我们必须建房子才能住进去。
我用热血表达我的爱,就好像母亲用奶水表达她的爱。这是一个谜。我们必须从牺牲开始,才能表达爱。然后爱会促生其他的牺牲,然后战无不胜。人总是要迈出第一步,我们先要出生,然后才能存在。
我回到了任务中,此刻我和农场主的妻子已经很熟了,我很熟悉她的微笑,透过她,我看到了我的村子,而透过我的村子,我看到了我的国家,透过我的国家,我还看到了其他的国家。因为我来自这样一个文明——它选择将“人”作为一切的关键。我来自2/33军团——它希望为挪威而战。
明天,阿里亚可能会给我指派另一个任务。今天,我为了给看不见的上帝服务而换上飞行服。阿拉斯的子弹打破了飞行服的外壳,我看到了,军团的所有人也都看到了。如果我在晨曦中起飞,我会明白为什么我还在战斗。
但我希望记住自己看到的一切。我需要一个简单的信条。
我为了“人”对于个体的重要——就像宇宙对个人的重要——而战斗。
我认为对宇宙的崇拜很重要,它将分散的财富连接起来,并建立起唯一的、真正的规则,那就是生命的规则。树是合乎规则的,虽然它的根和树枝们并不一样。
我认为对个别人或事的崇拜只会招致死亡——因为它的规则只是建立在相似之处之上。它混淆了存在本身和它相同的各个部分,它摧毁教堂,只为了将石头排列整齐。所以,我要和任何企图将一种习俗强加给所有人的人战斗,和任何企图将所有人变得一样的人战斗,和任何企图将所有的种族变成一种的人战斗,和任何企图将一种思想变成所有人的思想的人战斗。
我认为只有“人”的主导能够建立有意义的平等和自由。我信仰“人”赋予每个个体的平等的权利。我认为自由就是“人”的升华。平等并不是相同。自由并不是反对“人”的个体的胜利。我将为了“人”的自由而和任何企图奴役的人战斗。
我相信我的文明将慈善定义为“人”的牺牲是为了让其获得无上的地位。慈善是通过较劣的个人给“人”的礼物。慈善是“人”的基础。我将与任何企图否定“人”、将个体囚禁在永远的低劣中的人战斗。
我会为“人”而战斗,我要击退他的敌人,也要击退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