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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准备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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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能行得通吗?当然行得通。一旦我们假定:第一,必要的工业发展阶段已经达到,第二,过渡问题能够成功地解决,社会主义行得通是不可能怀疑的。当然人们对这样的假定本身或者对能否指望社会主义形式的社会是民主的,或者不论它是否民主,它行使它的职能好到什么程度,感到担忧。所有这些问题随后都要讨论。但是,倘若我们接受这些假设,消除这些疑虑,那么对其余问题的回答是干脆的肯定。

在我试图证明这一点以前,我愿清除在我们面前的某些障碍。在此之前我们对某些定义很不注意,现在我们必须弥补这个缺点。我们将只展望两种类型的社会,其他类型的社会只附带提一下。这两种类型我们称之为商业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

商业社会的定义决定于一个制度模式,关于这个模式我们只需提出两个要素:生产手段的私人所有和生产过程由私人契约(或私人管理或私人积极性)调节。但这种类型的社会一般不是纯资产阶级的社会。因为我们已在第二篇中谈到,除非与非资产阶级阶层共生,工商资产阶级一般难以生存。商业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也不是一回事。资本主义社会是商业社会中的一个特殊形式,资本主义社会有外加的创造信用的现象——由银行信贷向企业提供资金,也就是银行为此目的而创制的货币(钞票和存款)的做法,形成现代经济生活如此众多瞩目的特色。但是,由于商业社会(与社会主义非此即彼)实际上常常看来好像是资本主义的特殊形式,如果读者愿意保持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传统对照,也不会有多大出入。

社会主义社会这个概念我们指的是这样一种制度模式,在这个模式中生产手段和生产本身的控制权都授予中央当局,或者我们可以说,在这个模式中,原则上社会的经济事务属于公共范围而不是属于私人范围。社会主义一向被称为知识分子的普洛丢斯 (1) 。有许多给它下定义的方法——许多可以接受的方法,也就是说,除了如社会主义意指使所有人有面包吃这种可笑的方法不计——我们的定义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关于我们这个定义,有几点务须提一提,尽管有被指责卖弄学问的危险,但这样对我们有好处。

我们的定义排除基尔特社会主义、工团主义和其他类型的社会主义。这是因为可以称为中央集权社会主义 的东西在我看来所包括的范围如此清楚,因而再考虑其他形式成为浪费篇幅了。但是,如果我们采用这个名词是为了指明我们将要考虑的唯一一种社会主义,我们必须小心避免误解。使用中央集权社会主义一词,其用意只在于表明不存在控制单位的多元化,每一个单位原则上代表它自己的各自利益,尤其是不存在地区自治部门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将很快重新产生资本主义社会的对抗。这样的排除局部利益很可能被认为是不现实的。可这是本质性的。

但我们使用的名词——社会主义,并不是意指中央当局必然是专制独裁的中央集权主义,这个当局我们不是叫它中央局 就是叫它生产部 ;并不是意指企业高级人员的积极性完全来自中央当局的中央集权主义。关于第一点,中央局和生产部可能必须向国会或议会提出它的计划。也可能有一个监督和检查的权力机关——一种审计机关,可以想象它甚至有权否决特定决议。关于第二点,必须把某种行动自由,可以把几乎相当大的自由留给“现场负责人”,即各别行业或工厂的经理们。目前我大胆假设,合理范围的自由已从实验中发现,并且实际上已经给予,这样,单位下属人员放肆的野心不会损害效率;堆积在部长办公桌上的报告和未作批复的问题也不致影响效率;同样,部长发布的令人想起马克·吐温关于收获土豆规律的命令也不会影响效率。

我未曾为集体主义和共产主义单独下过定义。前一个名词我根本不会使用,后一个名词只有在提到自称为共产主义的集团时附带涉及。然而,如果我不得不使用它们,我谈到它们时它们是社会主义的同义词。分析历史上使用这两个名词的情况,大多数作者试图给予它们与其他名词不同的含义。的确,人们相当一致地选择共产主义这个名词来指比其他思想更为彻底和激进的思想。但社会主义经典著作之一的书名是“共产党”宣言。原则上的分歧从来不是根本性的——社会主义阵营中存在的分歧并不比存在于社会主义阵营与共产主义阵营中间的分歧更小。布尔什维克称他们自己为共产主义者,是真正和唯一的社会主义者。不管他们是不是真正和唯一的社会主义者,他们肯定是社会主义者。

我避免使用自然资源、工厂和设备的国家所有或财产权这些名词。这一点在社会科学方法论上有一定重要性。当然,像需要、选择或经济财货这些概念对任何时代或社会都没有什么区别。但另外一些名词虽然在日常意义上对不同时代和不同社会有区别,但它们经分析者精炼已经失去这种区别。价格或成本二词就是适当的例子。 (2) 另外还有一些名词,就其性质而言经不起移植,并且常常带有特定制度结构的气味,脱离它们所属的社会或文化去使用它们是极端危险的,事实上这样做等于歪曲历史情况。现在,所有权或财产权——我相信还有税收——是属于商业社会世界的词汇,正如骑士和采邑是属于封建世界的词汇。

国家一词也是这样。当然我们可以用主权标准为它下定义.然后说到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可是,如果这个概念还有它的内容,不仅仅是法律和哲学抽象意义,那么不允许国家一词闯入封建社会或社会主义社会的讨论,这二者都不能表现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之间的分界线,而这个词含义的较好部分端在表明这一点。为了保护这个意义以及它所有的大量职能、方法和态度,看来最好这么说,国家是封建领主和资产阶级之间冲突和妥协的产物,它将构成社会主义凤凰由此升起的灰烬的一部分。所以,在我所作的社会主义定义中,我不使用国家这个词。当然,社会主义可能来自国家的行动。但我以为,我说国家在这个行动中死亡并无不便——就像马克思指出并由列宁重申的那样。

最后,一方面我们的定义同意我曾碰到的所有其他定义,也就是说,它的同意是针对完全经济上的意义说的。每一个社会主义者都希望社会从经济角度上发生激烈变动,他期望的全部祝愿皆通过经济制度的改变而来到。当然这含有社会因果关系论的意思——即认为经济模式是在我们称为社会现象的总和中真正起作用的要素。无论如何,有两段话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第一,上一篇谈到资本主义时已经指出,现在谈到社会主义时还必须指出,无论对于我们这些观察者还是对于信仰社会主义的那些人来说,名词意义的经济方面不是唯一重要或甚至是最最重要的方面。以前我在下定义时,我并不想否定这一点。为了公正地对待我曾见过面或读过他的著作的所有有教养的社会主义者,我应说这一点对他们同样是正确的:他们因为他们的信条指明经济要素具有原因上的重要性而重视它时,他们并没有表示,除了牛排和无线电收音机再也没有值得为之奋斗的东西。当然也有作如此想法的使人难以容忍的故步自封的人。许多并不停滞不前的人,在争取选票中仍然强调经济前途,因为它有直接的吸引力。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们歪曲和贬低他们的信条。我们不做同样的事情。相反我们将牢记,社会主义瞄准比塞饱肚子更高的目标,正如基督教的意义远比关于天堂和地狱的带点享乐主义的价值要高。最最重要的是,社会主义意味一个新的文化世界。为了这个目标,一个人即使相信社会主义安排可能在经济成就上较差,可以想象他可以仍是一个热情的社会主义者。 (3) 因之仅仅是赞同或反对的经济论点,不管其本身如何成功,绝不能是决定性的。

第二,可是是什么样的文化世界?我们可以调查合格社会主义者的实际声明,来看看从那些声明中是否出现一种典型,然后再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乍一看,材料似乎十分丰富。某些社会主义者双手交叠,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胸有成竹地唱着一般地赞美正义、平等、自由,特别地赞美从“人对人剥削中”获得解放的歌曲,唱着和平和爱的赞歌,唱着打碎枷锁、释放文化能量、打开新视野、揭示新尊严的赞歌。但是,那是卢梭里面掺杂一些边沁。另一些人只是呼喊工会运动激进派的利益和欲求。但是,还有一些人却出奇地缄默。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廉价的口号而又想不出别的东西呢?还是因为虽然他们完全能想出另外一些东西,但他们怀疑它对公众的吸引力?或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和他们的同志,在意见上无望地不同?

因此我们不能由这条路线继续走下去。掉转头来我们必须面对我称之为社会主义文化不确定性 的东西。事实上,根据我们以及大多数其他人的定义,一个社会可能是完全和真正的社会主义,但仍受一个专制统治者的领导,或者以所有可能方法中最民主的方法组织起来;它可能是贵族的或者是无产阶级的;它可能是神权和等级的,或者是无神论或不关心宗教的;它可能有比男人在现代军队里还要严格的纪律或者完全没有纪律;它在精神上可能是禁欲主义的或者是享乐主义的;它可能是精力充沛或者是松松垮垮的;它可能只想到未来或者只想到今天;它可能喜爱战争和民族主义或者喜爱和平和国际主义;它可能是平等主义或者正好相反;它可能具有领主的伦理观念或者具有奴隶的伦理观念;它的艺术可能是主观的或者是客观的; (4) 它的生活方式可能是个人主义的或者是标准化的;对我们中某些人,它本身足以博得我们的忠诚或者引起我们的蔑视;它可能从它的优秀世系相应地产生超人或者从它的次等世系相应地产生低能儿。

为什么会这样?读者可以有他的选择。他可以说马克思错了,经济模式并不决定文明,也可以说完整的经济模式会决定文明,但没有进一步经济数据和假设的帮助,我们思想中形成社会主义的这个要素并不决定文化。顺便说一下,倘若我们试图单单用体现在我们对资本主义所下定义中的一些事实,重新构思资本主义的文化世界,我们在那样的资本主义里不会生活得更好一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疑有一种确定性的印象,并发觉有可能根据资本主义文化的趋势进行推论。可这只是因为在我们前面有历史现实,它向我们提供全部我们需要的外加数据,并且根据现实,排除无数可能性。

但我们已经在相当严格和专门意义上使用了确定性这个词,此外又联系了整个文化世界。在这个意义上的不确定性并不绝对禁止人们试图去发现这样的社会主义制度比其他制度有更大可能产生的某种特色或趋势,尤其是去发现文化有机体上特定部位的特色或趋势。构想出合理的外加假设也不是不可能的。从上面对可能性的调查中这点十分明显。例如,如果我们像许多社会主义者那样相信——我想是错误的——战争只是资本家利益冲突的一种形式,那么就容易得出这样的推论:社会主义一定是和平主义者,不喜欢战争。或者,如果我们假定,社会主义与某种类型的理性主义一起发展,并与它不能分开,我们就将得出结论说,它如果不是反宗教的,就很可能是漠视宗教的。我们自己将在这里和那里亲手试一试这场游戏,虽则大体上说来,我们最好还是把讲坛让给在这个领域里唯一真正伟大的表演家柏拉图。但所有这一切不能排除这样的事实,即社会主义是真正的文化上 的普洛丢斯。只有在我们甘心只谈论社会主义大族内的特定事例时,才能把它的文化可能性说得比较确切一些,社会主义大族中的每一个分支对于支持它的人来说,当然是唯一正确的东西,但这个大族中的任何一个分支我们都有可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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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希腊神话中的海神,喻变幻不定的东西。——译者

(2) 价格在现代理论中的定义仅仅是商品转化的一个系数,成本在机会成本意义中是一般的逻辑范畴,我们将很快回过来谈这个问题。

(3) 反过来说当然也是正确的:人们可以赞同由社会主义代表的经济要求,但由于文化理由而憎恶它。

(4) 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不一定对立。有人争辩说,社会主义组织形式将保证个人主义个性的“真正”实现。事实上这个说法符合马克思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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