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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大雾突然降临伦敦。总警督戴维竖起外套领子走进邦德大街。他慢慢地走着,像一个正在想着别的事情的人。他看上去并不像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但任何了解他的人都会意识到他的大脑是完全警觉的,他正在潜行,就像猫在扑向猎物之前的潜行那样。
今晚邦德大街非常安静,没什么车。开始的时候雾还是一片一片的,后来几乎散去,接着又加深了。从帕克路上传来的车辆噪音降到郊区偏僻公路上的程度。大部分公共汽车都停开了。只时不时地有私人轿车仍以坚决的乐观态度继续赶路。总警督戴维拐上一条小弄堂,走到尽头又返回:他再次拐弯,好像是毫无目的,先走这条路,接着又走另一条路。但他不是没有目的的。实际上,他这样猫一般的潜行却是绕着一个特定的建筑物转圈子的——伯特伦旅馆。他正在仔细地查看它的东边有什么,西边有什么,南边有什么,北边有什么。他查看停在人行道旁的车辆,他检查停在小弄堂里的车辆。他格外仔细地查看着一条街道。有一辆车格外使他产生了兴趣,于是他停了下来。他撮起嘴唇轻声说:“啊,你又在这儿了,美人儿。”他查看一下车号,点点头。“今晚是fan2266,是吗?”他弯下腰,用手指小心地摸着车牌,然后赞赏地点点头。“他们做这个的手艺倒不错。”他低声说。
他继续前行,从街道的另一端出去,向右拐接着再右拐,便又一次出现在邦德大街上,距伯特伦旅馆的大门五十码,又一次,他停了下来,欣赏着另一辆赛车的优美线条。
“你也是个美人儿,”总警督戴维说,“你的车牌号与我上次见到你时的一模一样。我倒以为你的车号牌总是一样的。而那则意味着——”他停了下来,“——那意味着什么吗?”他嘟哝着。他向上望着应该是天空的地方。“雾变得越来越重了。”他自言自语。
伯特伦旅馆的大门外,爱尔兰门卫正站在那儿使劲地前后甩着胳膊以使自己暖和起来。总警督戴维跟他道声晚上好。
“晚上好,长官。真是个讨厌的夜晚。”
“不错。我想若不是非去不可的话,今晚不会有谁想出门的。”
大门被推开,出来一位中等年纪的女士,她迟疑地在台阶上停住了。
“想要辆出租车吗,夫人?”
“哦,天啊。我本来打算步行的。”
“我要是您的话我就不那样,夫人。这雾非常令人讨厌。即使是坐出租车,出门也不太容易。”
“你觉得你能帮我找辆出祖车吗?”这女士疑惑地问道。
“我将尽力而为。您现在先去里边暖和暖和,我要是叫到一辆就进去告诉您。”他的声音变了,变成一种劝说性的腔调。“除非您非出去不可,夫人,今晚我是根本不会出门的”
“哦,天啊,也许你是对的。但是彻西的一些朋友等着我去。我不知道。回到这儿来肯定非常困难。你是什么看法?”
迈克尔·戈尔曼取得了主动。
“我要是您的话,夫人,”他坚决地说,“我就进去给您的朋友打电话。像您这样的女士在这样的大雾之夜出去是不大好。”
“嗯——真的——对,嗯,也许你是对的。”
她又回到旅馆里去了。
“我得照顾她们,”米基·戈尔曼转向“老爹”解释说,“那样做她的包会被人抢的,会的。晚上这个时候在大雾中出去,在彻西或西肯辛顿或不管她打算去的什么地方转来转去的。”
“我想你应付上了年纪的女士非常有经验,是吗?”戴维说。
“啊,是的,的确是这样。对她们来说,这地方是家外的家,保佑这些日渐衰老的人们吧。您呢,长官?您打算要辆出租车吗?”
“我即使要,我想你也不能为我找到一辆,”“老爹”说,“这块地方好像没多少出租车。我并不怪他们。”
“啊,不,有一辆我是能向您保证能弄到的。拐角处的一个地方,通常有个出租车司机把他的车停在那儿,在那儿热身并喝点什么抵挡寒气。”
“出租车对我没什么用处。”“老爹”叹息一声说。
他伸出大拇指指向伯特伦旅馆。
“我得到里面去。我还有工作要做。”
“真的吗?还是那失踪的卡农?”
“不是。他已经给找到了。”
“找到了?”这人盯着他,“在哪儿找到的?”
“出了交通事故,得了脑震荡,在外四处漂泊。”
“啊,那正是人们可能预料到的。我想,肯定是过马路的时候没看车。”
“好像是这个原因。”“老爹”说。
他点点头,然后推动大门走进旅馆。今天晚上休息大厅里的人不是太多。他看到马普尔小姐坐在火炉旁的一把椅子上,马普尔小姐也看到他了。然而,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他走向柜台。戈林奇小姐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登记簿后面。看到他——他这样认为——她有点惊慌失措。这只是个很不明显的反应,但他注意到了这一事实。
“你肯定记得我,戈林奇小姐,”他说,“我几天前来过这儿。”
“是的,我当然记得您,总警督先生。您还想知道点什么吗?您想见汉弗莱斯先生吗?”
“不,谢谢。我想没那必要。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看看你们的登记簿。”
“当然可以。”她把登记簿推向他。
他打开它,慢慢地一页一页地往下看。在戈林奇小姐眼里,他好像是在找一个特别的项目。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老爹”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了一种技艺,这种技艺现在已经发展为一门高度娴熟的艺术。他能完整无缺像照片一样地记住姓名和地址。他能将这种记忆保持二十四甚至四十八个小时。他摇摇头,合上登记簿然后还给她。
“我想,卡农·彭尼神父没有住进来?”他轻声说道。
“卡农·彭尼神父?”
“你知道他已经出现了吗?”
“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在哪?”
“乡下的一个地方。看起来是让汽车给撞了。没有向我们报告。有两个好心的撒马利亚人把他接回家并照看他。”
“哦!我很高兴。是的,我真的非常高兴。我还为他担心呢。”
“他的朋友们也曾为他担心,”“老爹”说,“实际上我开始是想看看现在他们中还有没有谁可能住这儿。一位副主教什么的,我现在记不得他的名字,但我看到它的时候就会知道的。”
“汤姆林森?”戈林奇小姐说,她想提供一点帮助。“地下周来。从索尔兹伯里。”
“不,不是汤姆林森。嗯,这没关系。”他转身走了。
今晚休息大厅里静悄悄的。
一个看起来像个禁欲主义者的中年男子正在仔细阅读一篇字打得乱七八糟的论文,他时不时地在纸边的空白处写几句批注,字写得又小又潦草,几乎辨认不出来。每次下笔的时候,他都露出满意而狠心的微笑。
有几对结婚多年相互间没多大必要进行交谈的夫妻,时不时地有几个人因天气状况而聚集到一起,焦急地讨论他们或他们的家人打算如何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我打电话请苏姗不要开车来……因为mi高速路在雾中总那么危险——”
“据说米德兰平原的雾要薄一点。”
总警督戴维经过这些人的时候,一边注意着他们。他不紧不慢地,看上去像没什么目的似地走到他的目标跟前。
马普尔小姐正坐在火炉附近,看着他走上前来。
“啊,你还在这儿,马普尔小姐。我很高兴。”
“我明天离开。”马普尔小姐说。
这个事实,在一定程度上,可从她的姿态中得到暗示。她紧张地挺着上身坐着,就像人们坐在机场候机厅或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一样。她的行李,他相信,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把卫生用品和睡衣添进去就行。
“我两星期的假期到头了。”她解释说。
“我希望你这假期过得不错。”
马普尔小姐没有马上回答。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过得不错……”她打住了话头。
“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过得不好?”
“很难解释我的意思——”
“也许,你是不是太靠近火炉了?这儿太热了点。你想挪个地方吗——也许那个角落?”
马普尔小姐看看他指的那个角落,然后看着总警督戴维。
“我想你说得很对。”她说。
他伸手帮她站起来,拿着她的手提包和书,然后让她安坐在他开始建议的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怎么样?”
“很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吗?”
“你觉得——真是太好心了——火炉边对我来说太热了。而且,”她接着说,“我们在这儿谈话不会有人听到。”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马普尔小姐?”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你看上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戴维说。
“很抱歉我这么明显地表露出来,”马普尔小姐说,“我并不想这样的。”
“那,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这样做。我想让你相信,警督先生,我并不太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情。我反对干涉别人事务。尽管通常都是好心的,但产生很大的危害。”
“是那样的,不是吗?我能理解。是的,对你来说这真是个难题。”
“有时候你看到人们做些在你看来是不明智——甚至是危险的事情。但是你有权利干涉吗?我想一般是没有的。”
“你谈的是卡农·彭尼神父吗?”
“卡农·彭尼神父?”听上去马普尔小姐非常吃惊,“哦,不是的。哎呀不是的,与他没有一点关系。那和———个姑娘有关。”
“一个姑娘,真的吗?你认为我能帮上忙吗?”
“我不知道,”马普尔小姐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是我担心,非常担心。”
“老爹”没有逼迫她。他坐在那儿,看上去硕大、舒坦而且相当愚蠢。他让她从容一些。她曾愿意尽她所能帮助他,而他也很乐意尽他最大努力去帮助她。也许,他并不大感兴趣。但是,谁也说不准。
“报纸上有许多,”马普尔小姐清楚地小声说道,“有关法庭上的非法事件的报道:关于年轻人的,‘需要关怀和保护’的儿童和姑娘。我想这只是个法律上的术语,但它可能意味着什么真的东西。”
“你提到的这个姑娘,你觉得她需要关怀和保护吗?”
“对。我是有这样的感觉。”
“是个孤儿吗?”
“哦,不是的,”马普尔小姐说,“很大程度上不是,如果我能这样说的话。从表面上看她受到非常严密的保护和非常周到的关怀。”
“听起来很有趣。”
“她住在这个旅馆里,”马普尔小姐说,“我想是和一位卡彭特太太一起的。我在登记簿里查看了姓名,姑娘名叫埃尔韦拉·布莱克。”
“老爹”马上产生了兴趣,他抬起头。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很年轻,非常年轻,正如我所说的,是受关怀和保护的。她的监护人叫做勒斯科姆上校,一个很不错的人,相当有魅力。当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但恐怕极为天真。”
“姑娘还是监护人?”
“我指的是监护人,”马普尔小姐说,“我不了解那姑娘。但我确实认为她正处于危险之中。我非常偶然地在巴特西公园里碰到她。她和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公园里的一个茶水点心铺里。”
“哦,是那样的吗?”“老爹”说,“我想肯定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瘪皮士,诈骗犯,暴徒……”
“一个很英俊的男人,”马普尔小姐说,“不是那么年轻。三十多岁,我想是那种对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但他的脸很糟糕。冷酷,贪婪,奸诈。”
“他可能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坏。”“老爹”安慰她说。
“若有什么不同的话,他比看上去还要坏,”马普尔小姐说,“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开着辆大赛车。”
“老爹”迅速抬起头。
“赛车?”
“对。我有几次看到它停在旅馆附近。”
“你不记得它的车牌号,是吗?”
“不,我记得。fan2266。我有个口吃的表妹,”马普尔小姐解释说,“我就是这么记住的。”
“老爹”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知道他是谁吗?”马普尔小姐问。
“事实上,我知道他,”“老爹”慢慢说道,“一半法国血统,一半波兰血统。非常出名的赛车手,三年前是世界冠军。他名叫拉迪斯劳斯·马利诺斯基。你对他的一些看法是非常正确的。他在和女人的关系方面名声不好。也就是说,对一个年轻姑娘而言他不是个合适的朋友,但对这样的事情很难采取任何措施。我想她是偷偷地去见他的,对吗?”
“几乎是肯定的。”马普尔小姐说。
“你和她的监护人接触过吗?”
“我不大了解他,”马普尔小姐说,“只是有一次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把我介绍给他了。我不想像是要散布谣言般地去找他。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采取点措施。”
“我可以试试,”“老爹”说,“顺便说一句,我想你可能会很乐意地知道你的朋友——卡农·彭尼神父——又出现了。”
“真的!”马普尔小姐看上去有了生气,“在哪儿?”
“一个叫做米尔顿圣经翰的地方。”
“真是奇怪。他在那儿于什么?他自己知道吗?”
“从表面上看——”总警督戴维拉长声音以示强调,“——他出事了。”
“什么样的事故?”
“让汽车给撞了——得了脑震荡——当然,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可能是头部遭受重击。”
“哦,我明白了。”马普尔小姐考虑着这个问题,“他自己不知道吗?”
“他说——”总警督又强调这个字,“——他什么也不知道。”
“很不寻常。”
“可不是吗,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坐出租车去肯辛顿机场。”
马普尔小姐困惑地摇摇头。
“我知道,得了脑震荡的确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喃喃他说,“他没说任何——有帮助的?”
“他嘟哝着说了些与‘杰里科之墙’有关的事情。”
“约书亚?”马普尔小姐猜测说,“要么是考古……发掘物……要么……我记得,是很早以前的一部戏——我想是苏特罗先生写的。”
“这个星期泰晤士河以北的地区都上演戈蒙特影业公司的影片——‘杰里科之墙’,由奥尔加·拉德本和巴特·莱文主演,”“老爹”说。
马普尔小姐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可能在克伦威尔大街看过那场电影。他可能约十一点钟出来回到这儿——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有人会看到他的——那时候离午夜还不很长一段时间……”
“坐错了车,”马普尔小姐提示说,“那样的事情……”
“如果他半夜之后回到这儿,”“老爹”说,“他就可能走上楼去到他的房间,没让任何人看到。但是如果是这样的活,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为什么在三小时之后又再次出门呢?”
马普尔小姐在寻找合适的回答。
“我想到的惟一答案是——罗!”
外面大街上传来的一声巨响使她吓了一跳。
“汽车憋火了。”“老爹”安慰道。
“很抱歉这么神经兮兮的……我今晚觉得紧张——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是预感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我想你用不着担心。”
“我从来都不喜欢雾。”
“我想告诉你,”总警督戴维说,“你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你在这儿注意到的事——只是些小事——它们都很合情合理。”
“那么说这地方真的有过什么问题?”
“这儿的一切都有过,现在仍然有问题。”
马普尔小姐叹了口气。
“它开始看上去还很了不起……要知道,没有什么变化……就像回到过去一样……过去那一段人们曾热爱并享受过的时代。”
她停了停。
“可是当然啦,它也并不真的像那样。我认识到(我还以为我已经知道了呢)人们永远不能回到过去,甚至不应该试图回到过去——生活的本质就在于进步。生活真的是条单行道,不是吗?”
“差不多。”“老爹”同意道。
“我记得,”马普尔小姐说,她很有特色地岔开了主要话题,“我记得我跟母亲和外婆在巴黎的时候,我们去爱利舍饭店喝茶。我外婆向四周看看,突然说道:‘克拉拉,我绝对认为我是这儿惟一带着圆软帽的女人!’她真的是!回家之后,她把所有的圆软帽都给打点好——还有带帽子的斗篷,然后把它们都送走了……”
“送到旧衣物的慈善义卖处?”“老爹”关切地问。
“哦,不是的。旧衣物义卖处没有人会需要这些东西的。她把它们送到一家戏剧团了。他们非常欣赏。让我想想——”马普尔小姐又找到了方向。“——我开始说到哪了?”
“总结这个地方。”
“对。它看起来不错——可它不是的。它很混乱一一真实的人和不真实的人。你很难把他们区分开。”
“你说不真实是什么意思?”
“有些退休的军人,但也有些看起来像军人但从未在军队呆过的人。不是牧师的牧师。以及从未在海军里呆过的舰队司令和海军少校。我的朋友,塞利纳·哈茨……开始我还觉得好笑,她怎么总是急切地认出她认识的人(当然,这很自然),而她又经常闹误会,他们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些人。但这发生得大频繁了。于是,我便开始怀疑。即使是罗丝,那个女服务员……这么好的人……我都开始以为也许她也不是真实的。”
“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她曾是个演员,不错的演员。在这儿的工资比她以前当演员的时候挣得多。”
“可是——为什么呢?”
“主要是,作一点装饰。也许还有其它原因。”
“我很高兴就要离开这几了,”马普尔小姐说。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在发生任何事情之前。”
总警督戴维好奇地看着她。
“你想会发生什么事情?”他问道。
“某种邪恶的事情。”马普尔小姐说。
“邪恶是个相当大的词……”
“你觉得这太夸张了吗?但我有些经验……似乎和……经常地……和谋杀联系在一起。”
“谋杀?”总警督戴维摇摇头,“我并不怀疑谋杀。只是一群聪明过人的罪犯的安乐窝而已。”
“那不是一码事。谋杀——谋杀企图——是非常不同的。它……该怎么说呢?……它背叛上帝。”
他看着她,轻轻地摇着头表示安慰。
“不会有谋杀的。”他说。
突然一声巨响,比开始那声还高的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接着一声尖叫和另外一声巨响。
总警督戴维已经站起来,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移动他那硕大的身躯。几秒种之后,他就穿过旅馆大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上。
2
尖叫声———个女人的尖叫声——带着恐惧刺破迷雾。总警督戴维沿邦德大街向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冲过去。他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靠着栏杆的一个女人的身影,十几步之后,他就到了她身边。她穿着一件浅色毛领长大衣,闪闪发亮的金色头发从两边脸上向下垂着。有一阵子他还以为他知道她是谁,接着意识到这只是个瘦小的姑娘。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蜷缩在她脚边人行道上。总警督戴维认出他了,那是迈克尔·戈尔曼。
戴维走到姑娘跟前,她死死抓着他,浑身发抖,结结巴巴他说着不连贯的话。
“有人想杀我……有人……他们向我开枪……如果不是他——”她向下指着脚边一动不动的躯体说,“他把我推向身后挡在我前面——接着第二颗子弹飞来……于是他倒下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想他受伤了——伤得很厉害……”
总警督戴维跪下一条腿,电筒已拿在手中。高大的爱尔兰门卫像个战士般地倒下了。他上衣的左边有湿湿的一块,随着鲜血不断涌出渗透到衣料里,这一块变得越来越潮湿。戴维翻起他的一只眼皮,又摸了摸手腕。他重新站起来。
“子弹打得太正了。”他说。
姑娘大哭起来。“你是说他死了?哦不,不!他不能死。”
“向你开枪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把车停在了拐角处正沿着栏杆摸索前行……我去伯特伦旅馆。接着突然有人开枪……一颗子弹从我耳边飞过,然后……他……伯特伦旅馆的门卫……沿马路向我跑过来,把我推向身后,接着另一枪打过来……我想……我想不管是谁,他肯定是躲在那边的一片地区。”
总警督戴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伯特伦旅馆的那一端,大街的水平线之下有一片老式的地区,从一扇门进去再下几级台阶就可以到达。那儿只有几间库房,大部分面积没有利用。但是藏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没有看到他吗?”
“没看清楚。他像影子一样从我身边一掠而过。都是因为这大雾。”
戴维点点头。
姑娘开始歇斯底里地啜泣起来。
“可是谁可能想杀死我呢?为什么有人想杀死我呢?这都是第二次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呀……”
总警督戴维一只手搂着女孩子,另一只手在衣兜里摸索着。
刺耳的警哨声穿过迷雾。
3
在伯特伦旅馆的休息大厅里,戈林奇小姐猛然从柜台抬起头来。
几位客人也抬起了头。年纪大的和耳朵不太好使的没有抬头。
亨利正要把一杯陈年白兰地放到桌子上,也停止动作,就这样手中拿着酒呆站着。
马普尔小姐坐直了身子,双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一位退休的舰队司令嘲弄地说:
“事故!我想是汽车在大雾中相撞了。”
朝向大街的旅馆大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外来警察模样的人,看起来比实际生活中的大许多。
他正架着一个穿着浅色毛领大衣的姑娘。她好像几乎不能行走。警察有点难堪地环顾四周寻求帮助。
戈林奇小姐从柜台后走出来,准备处理。但就在这时,电梯下来了,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于是姑娘摇晃着身子挣脱警察的扶持,发疯似地跑过休息大厅。
“妈妈,”她哭喊着,“哦妈妈,妈妈……”然后抽泣着扑到贝斯·塞奇威克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