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球告诉亚娣:“我不怕危险。”亚娣望着他笑了一笑就不作声了。
傍晚时分,当虾球坐下来跟艇家一齐吃饭时,那时小贩五叔走到码头边叫:“亚娣!亚娣!”亚娣对虾球说:“他就是五叔,你带他去见王狗仔吧,我留菜给你。”虾球就走上岸去,引五叔去找王狗仔。五叔见了王狗仔,他们就谈起生意经来。有许多暗语虾球莫名其妙,也不去考究它。六姑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穿件短到肚脐的浅红内衣,一条蓝短裤,见客人来也不避忌。她眯着眼睛望虾球,然后对王狗仔说:“你这个干儿子不错呀,带他去钓鱼太可惜了!万一有甚么三长两短……”话没说完,就给王狗仔喝住了。五叔把钞票点给王狗仔,自己就走出来。临走时对王狗仔说:“白兰地再多也要,红砵和毡酒少要点,威士忌的价钱还可再高一点,最近兵房查得严,很少货出。”王狗仔送他出门口,互道“顺风”而别。王狗仔回到房里来时,丢下五十块钱就走了出来。
到街上,王狗仔问虾球:“你吃了饭吗?”虾球答:“亚娣留菜给我。”王狗仔说:“算了吧!我们喝杯酒去!”他就带虾球踏进大三元的卡位去吃饭。
旧历二十几,月亮出得迟。在艇上,虾球很快就睡熟了。他不知道甚么时候开了船。他吃了出世以来最丰富的一餐晚饭,又喝了一杯双蒸酒,回来便倒头甜睡入梦。他见到了他的妈妈卖面包,又见到那些欠面包债的工人还钱给他妈妈。他的妈妈收到钱,就宽恕了他。他高兴极了。正在这时候,他给亚娣摇醒了。他问:“甚么事?”亚娣交给他一件背心,叫他马上穿起来。那件背心前后上下有十几二十个口袋,夹口用绑带,而不用钮扣,他好生奇怪。亚娣说:“快起来!他们在外边。我们到了横澜灯塔附近,快天亮了。”虾球起来穿好背心。亚娣说:“你等下跟王狗仔爬上大船去,他收到白兰地就给你放进背心袋里吊下来,你一次可以带两打,小心点不要滑跌。万一碰到水师船,你不要慌,你出去王狗仔会吩咐你。”虾球摇摇晃晃摸出去,一阵冷风把他吹醒。天是漆黑的,海也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艇家婆在那边摆舵,艇家佬跟王狗仔在一边。附近有轮船机轮开动的声音。王狗仔见虾球穿好背心出来,就拍拍他的肩头说:“虾球,我们等下就上船去钓鱼,你跟在我的后边爬绳梯上去,到上面一切听我吩咐。听见枪声不要害怕,晓得吗?”虾球点点头。冷风吹得他牙齿打颤。
机轮声渐近了。王狗仔手上拿了一把点燃的香,不住向左右上下摇晃。一艘轮船的身形已经看见了,从船头船尾和船桅顶上的灯光,可以猜度这艘轮船的大小。王狗仔问艇家佬:“九叔,你看见手电筒的暗光吗?我眼蒙,看不清楚。”又回过头来对虾球说:“你看船尾!看见电筒亮三下吗?你看清楚!亮三下就顺利,亮五下就是水紧(意即有人监视),看清楚!”虾球伸长脖子留心看。亚娣也挤出来,手臂上挂了一捆绳索,一会,船尾果然有电筒暗光亮了三下,虾球紧张起来,叫道:“王大哥,电筒亮三下!”王狗仔向艇尾叫:“九婶,转舵!”九叔和亚娣用力划船,向轮船腰部靠过去。近轮船时,九叔丢开划子,拿起竹篙,当小艇靠近船尾时,他就准确地勾住了轮船上边的风眼,亚娣就把一捆麻绳用劲抛上轮船上边,上边的人就把绳结牢了。这小艇就贴在轮船旁边,跟轮船缓缓地航行了。船上的人问:“是哪个杂种?”下边的王狗仔答:“和记王狗仔,是一哥叫我来的!”上边吊下了一挂绳梯,王狗仔一手拉着虾球叫道:“虾球,跟我上来!”他自己就踏上去了。虾球握着绳梯,迟缓不敢上去。亚娣推他:“快点!虾球,不要怕!”他一边发抖,一面一步步攀上去。
轮船上早已放好了几堆东西;王狗仔跨上去时,有一个人对他说:“照收五件!”王狗仔问:“散装的有没有?”那人骂道:“他妈的!把公司货装好再说吧!”他们就用绳把五件东西吊下来,下边九叔、亚娣就接着放进舱底里。虾球跨上去时,就帮王狗仔捆吊东西,不到五分钟,五件货都下完了。那人就带王狗仔虾球进舱里去,经过梯口时,有人在那里站着,那人就对站着的另一个人说:“你带他们去,我看舱面。”他们下去了五分钟光景,前面的海中心扫过来一道探射灯的白光,看舱面的人就直奔下舱,在艇上的九婶就念“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王狗仔在下边收买了不少散装的东西,大半塞给虾球,自己只带一些。他突然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王狗仔,水紧!快走!”他就推了虾球一下,自己直奔上舱面,跨下吊绳就逃回艇上去,他刚站定,就听见缉私的水师汽艇,“啪啪啪……”的声响了。虾球上舱面时因为慌张过度,路又黑,一连跌了几跤,爬起来摸到船栏边,找到了吊绳,背转身,预备跨下去。这时王狗仔拿出小刀来割断了缆绳,想把小艇顶开,亚娣用吊钩钩住轮船的风眼说:“死人!虾球还没有下来呀!”王狗仔就把她的手一托,接过她的竹篙,小艇就离开轮船隐没在黑暗的海上了。水师汽艇的探射灯,依旧横射过海面,找寻它的目标。
虾球跨在吊梯上小心一级一级下来,可是将到海面,一回头吓了一跳,他竟看不见小艇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