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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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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头一面等正式委令,一面派遣爪牙招兵买马,想依照张果老的指示,确实掌握他圑下的连,以对抗上头掌握的营。蟹王七和烟屎陈之间也有着暗斗。各人拉各人的排级干部。蟹王七胜在得人和,烟屎陈胜在地头熟,各人展开抢人的争夺战。鳄鱼头知道了这种情形,暗自叫好:这正合“孤意”!

在这期间,逗留在香港青山脚的虾球一群人,已经登船开身了。船是一只开回市桥的走私船,船主是一个老江湖。当初他不肯接纳这几条大汉的请求,后来见大副从香港买回一大包书籍,见他言谈斯文,众大汉都肯听他的说话,才收了他们每人十元的船费,不再思疑他们是劫匪了。

船上还有其他搭客,长日无聊,他们就赌起钱来。

虾球睡近大副;大副在看书,虾球就随便翻看那些他认得多少字而不明白意思的书。虾球常常打断大副,问这问那,大副讨厌极了,生气道:“不要问我行吗?我要赶快看完,看完就丢下海去喂鱼!”虾球本来不想再打扰他了,听了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再问道:“为甚么丢下海去呢?鱼怎会吃书的呢?龙先生,你骗人!”大副不响。他看完了一本用六毫钱买来的周刊,再恋恋不舍地望一眼“三年游击战争”几行字,手一扬,就把这本小册子丢下海去了。

跟着说道:“傻仔,鱼当然不会吃这本东西;吃下去也不容易消化,就好像你读了它不容易消化一样。你现在跟鱼倒很相似。无论淡水鱼或咸水鱼,都是大鱼吞吃小鱼的;在水中,许多小鱼都从生活中学会了怎样斗争生存,怎样回避给大鱼吞吃的办法,躲在石隙或水草中,但有时还是不免给吞了。牛仔就像那些给大鱼吞吃或给咬死了的小鱼一个样。你,虾球,比牛仔幸运一点;但往后还有许多危险等着你呢!所以,我要你明白一个道理:光是像水中的小鱼一样,单单从生活中认识斗争,还是不够的;还要从另外的地方学多一点本领才行。讲句书中的时髦话,就叫做武装我们的头脑。你明白么?让我们的头脑装了许许多多飞机大炮原子弹和种种知识,敌人无论怎样奸狡,我们都可以打胜他。学这些本领的地方就是书。书中有多少前人的经验法宝值得我们参考借镜啊!虾球,你记得我这句话:多读有益的书!懂吗?”虾球道:“读书明理,这道理我明白的。但你的这些书我可读不懂!”大副道:“这要怪那些该打的家伙写得太深奥了!本来是一个不难明白的道理,他们偏要转它九曲十三弯,弄得牛头不对马嘴,把你搞得更加胡涂,实在是该打屁股!”

这话逗得虾球笑了起来。但他还是想不通为甚么要把看过的书丢下海去。

虾球问大副道:“为甚么丢那本书下海呢?”大副道:“告诉你吧!世上有一种犯众憎的坏家伙,他们只要自己活,就不惜把别人弄死。他们弄死人的方法,多种多样,奸险毒辣,防不胜防,好人都几乎给害绝了!要应付这些豺狼就不能太过老实,太无准备。应该清楚了解敌人,自求生存,更进一步去解除人民大众的痛苦。这本书,就是教我们怎样认清敌人,怎样消灭敌人,救己救人的种种道理和方法。你想,这样的书给那些豺狼检查到,岂不惹麻烦?所以我看完了就忍痛丢掉它。”虾球想想点头道:“我明白了!”他翻看一本刊物,看到一篇故事,那篇故事中有好几十个不认得的字,他都跳越过去。看完,他自言自语道:“我懂了!这种做火柴的工作我做过!我在九龙做过火柴盒散工呢!”大副道:“好得很,那你自己就找你看得明白的先看吧!不明白的地方你问我。”这两个人就沉迷在书中,不再说话了。

舱尾的牌九赌局正赌得闹哄哄。走江湖船主自己不赌,却做讲古的坛主,引诱几个搭客躺在舱中听他讲土匪头的故事。他口沫横飞,讲得津津有味:

“……至于讲到东江一派,当然以红毛顺做哥头。他死后,他的手下袁虾九就握起正印来。还有罗坤、刘发裕、罗发仔都是一时好汉。讲起袁虾九的起家,谁不知道是靠他百步穿杨那对神枪手!红毛顺本来是闻名百里的地头蛇,谁敢惹他?十八岁的袁虾九真胆大,他竟向红毛顺投信打单二百两银,红毛顺当堂吹胡子瞪眼睛,叫人把两包细银吊在横梁上,依时等候袁虾九这小子亲来取款。袁虾九单身上阵,两手握两枝左轮,大踏步走来见红毛顺。红毛顺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子,大声喝道:二百两银在梁上,你回去担梯来拿吧!谁知袁虾九一枪指着红毛顺,一枪向梁上银袋连发两枪,那两包银就应声跌下来了。红毛顺大赞道:细佬!要得!你留下来做我的徒弟吧!从此,袁虾九就跟着红毛顺身边,一天天走起红运来。红毛顺死后,他就领队打家劫舍,掳人勒索,沙区周围百里,谁不知道九爷的大名?至于西江一派,最有名的就是罗鸡洪、歪嘴裕、罗布、罗勤、金山珠、陆满、雷公全一班人马。南海九江、鹤山三洲一带,最有名的是光头何老二和锐仔两个人,锐仔给防军逼上梁山,至今还没有回来。何老二已发财做大绅士了。西江还有一个撞死马李得,已给政府收编。总之,土匪邪不胜正,无论怎样英雄一时,到头来不是洗手上岸就是给人消灭,我见得多了。至于说到今天的官军,比土匪还更没有信誉。明明圑长已收了你的黑钱,营长又要你熟性;明明你已送了连长的礼,排长又要留难你。走货,真是比做契弟还要忍气吞声。我们吃惯这门饭,真没办法呀!”

搭客中有一个人问道:“无知无识的人才去当劫匪,怎么一些知书识墨的人也上梁山呢?”老江湖答道:“这个要分开来说。今天有些人上梁山,他们并不是当土匪,他们说是打江山呢。说到沙区的那个先生端,他倒的确是当土匪。说来也好笑,他原先是一个有名的教书先生,姓何名端。有一群土匪胸无滴墨,没人会写打单信,就把他掳上山去,要他写敲诈信,土匪头在每封打单信内偷偷多署‘先生端’三个字,拉他一齐下水。后来他竟变成领袖,做了几十年土匪头。今天,他竟给政府委做剿匪委员,你说笑话不笑话?贼哥捉贼哥,愈捉就愈多!真是开我们老百姓的玩笑!”

老江湖的说话,大家都很感兴趣。龙大副、虾球也放下书来听了。

袁虾九只十八岁双枪向老贼打单二百两银,竟然一举成功,这故事很使虾球入迷,他活了快十七岁了,还没放过一次枪,他觉得真是耻辱。在他的心灵中,大副的救己救人的一番大道理,还不如双枪劫贼头的故事更使他迷醉。他想:如果有一天能握两枝左轮找着鳄鱼头,要射他的耳朵就射中耳朵,要打他的鼻子就打中鼻子,吐气扬眉,恨雪他杀死牛仔和平日打耳光忍辱吞声的旧恨,岂不痛快!在这只货船上两夜一日,他尽在幻想他终有一天要做成一个神枪手,好去报仇雪恨。碰到大副说的那些犯众憎的坏家伙,他就先礼后兵,给点厉害他们尝尝。

至于龙大副,他把那些他认为最危险的书册看得七七八八,也丢得差不多了,他这时才想起那群赌鬼,不晓得他们赌了两天,到底赌出个甚么花样来。不想到这事犹可,一想起来他就自己叫道:“糟糕透了!他们要是赌输精光,还开甚么屁茶室饭店呢?”这时已快到市桥,他即刻起来走到舱尾去。他看见一大堆人围得密挤挤的,做庄家的是关贵廷。他迭好骨牌推出去,吴猛大喝道:“劏肚!”这意思就是说分牌时,从肚子中间拿起。

关贵廷就应声把骰子掷出来,每人就依次从中间拿四张骨牌。大家紧张地捏着自己的骨牌,逐张牌猜下去,然后配好前阵后阵,放在席面上,等候关贵廷来揭牌。关贵廷先把各人的牌揭开来,揭一个杀一个,全场都杀光。最后,他摊开他自己的牌:第一对是“双地”,第二对是“至尊”,众人给杀得片甲不留。大家在无精打彩中忽然听见老江湖在船外喝道:“老友!市桥到位!上岸好准备!”大家才好像睡梦刚醒似的,恋恋不舍地纷纷离开。剩下赌输精光的吴猛、罗才、廖志强,三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吴猛摊开双手道:“完了!还开个屁茶室!”大副一手抓到林四海骂道:“你怎么让他们连生意本都赌光了?”林四海埋怨道:“我有甚么办法呢?原先说股本先收,你们一个也不相信我。他们自己的钱,赌输了活该!”

吴猛输得恼火了,向林四海发脾气道:“丢那妈!老子输自己的钱,用不着你说风凉话!我吴猛三十五省走了三十省,拍拍手我到处都有饭吃,老子决不吃你茶室的饭,你放心吧!”林四海不敢作声。罗才无精打彩,对大副道:“龙大副,你作个主吧!你们要不要我做候镬制腊肠?要,我就跟大家去;不要,我就到省城搭车回石龙。请各位借给我个脚水钱。”廖志强也跟着道:“谁肯借十块钱给我,我到省城搭渡回肇庆。”吴猛道:“你们跟我来,我有饭给你们吃!”罗才道:“算了,老兄!你想做猪仔头也不要在我们身上打主意。──林老板,说呀!招不招呼我?”林四海道:“我离家几个月,不知道我老婆还守不守着那间茶寮等我?万一关了门,重新开过可不容易。我不敢担保万事大吉,我想,不如大家留下个地址,有办法才通知大家,这样比较踏实。龙大副觉得怎样?”龙大副这时也想不出甚么好主意来。他在思索着。胡万顺独自想:湖南、广东,到处一样,混混再看吧。

船已靠定,搭客们纷纷上岸去了。关贵廷在船舱包好那件旧衣服,正悄悄从船头上岸,逃开大家,虾球走上去一手拉住,他用台山话骂道:“汝骑马过海!赌赢了钱就偷走不要朋友了?”

关贵廷摆脱虾球的手,瞪大一双火眼望着他,想打他一掌,但又忍着,反从袋里掏出一张一元港币丢在地上,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气道:“拿去吧!小贼头!”说罢就快步走开了。虾球受不了“小贼头”这句话的侮辱,他跟踪追上去。在第二条街转角处,追到了他,在他背上啐了一口痰,这是挑战的响号。虾球在香港榕树脚赌钱受辱时,他曾向人吐过口痰,这是第二次了。关贵廷回过身来,见是虾球,眼睛冒火,向他走来,他就站定准备招架。虾球打架也有了点经验,他记得当日飞脚踢蟹王七时,曾给他一手接着拖倒在地,这时他学乖了,他用他的整个头部连同上身猛力向关贵廷冲过去,就好像一头野牛用它的头角来斗人一样。关贵廷猛不防他有这一着,给他撞到倒退几步,再站定脚跟迎战。虾球向关贵廷乱扫一轮飞拳,到底是少年人,气力有限,两个回合就给关贵廷击晕跌倒在地上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不见关贵廷。只见一群观众围着他,高兴地叫道:“没死!没死!”

虾球回到船上,已不见大副他们。他猜他们一定上街吃饭去了。他到处找寻他们,终于在一间茶客如云的华南茶楼找到大副、林四海、罗才三个人。大副问道:“你到哪里去?我们随街找你。”虾球道:“关贵廷赌赢钱松人不够义气,我在街上跟他打了一架,给他逃了!”林四海道:“虾球,怎么你一脸都是血?”他转向女招待:“大姑,倒盆洗脸水来!”

虾球洗脸后喝了一杯热茶,才发觉少了几个人。他问道:“吴猛、廖志强、胡万顺他们呢?”罗才道:“吴猛带领他们做生意去了。”虾球问道:“无本做甚么生意?”大副笑道:“无本生意多得很呢!卖猪仔过金山是无本生意,卖猪仔当差打仗也是无本生意,吴猛一定做人命贩子,毫无疑问。”一边谈一边吃饭,大家商量决定搭渡上广州,再转搭鹤山渡,预备到三边墟去看看林四海那间“四海茶寮”,是不是还可以驻脚?

林四海拍拍胸口道:“一条虫,一张叶;多个人,多双筷,有饭大家吃,有难大家当,难道会饿死我们!”这几句话,把大家的胆都壮起来了。吃完饭,他们就搭渡上广州。到了西堤一打听,原来鹤山渡因沿途河水不靖,已改为日航。从前是入夜开身,第二天便到三洲的,现在是白昼行船,中途停靠,第二天又再续航。他们便下船去占领几个铺位,省下一笔住客栈的钱。龙大副摒除了一切前思后缩的杂念,死心塌地决定去学做小生意。但准备一有机会,便找间乡间小学兼一点功课,一面教书,一面自我学习。最好能有个小风琴,给他练习音乐和弹奏他的新作。这就是他的全部理想。

虾球呢,他依然梦想那种他既不十分了解但却神往已久的爬山涉水到处为民除害的游击队生活。他准备一有机缘,便不顾一切投奔而去。他和大副都各有各的理想,各有各的打算。大副懂得一切为人民服务的道理,但他只记得他的音乐学习和作曲,他只想到最多就把这点本事献出来,例如“为人民作曲”、“为人民而歌”等等。他还想到将他的整个身体心灵献出来,好让人民需要他那一样,他就交出那一样。他就缺少这一份向前冲的勇气。虾球呢,他完全不懂得甚么大道理。他只等待一个人向他说:我们是为民除害的游击队,你来吧!他就会毫不迟疑行动起来,把他的整个生命交出去。他没有大副那样多的顾虑。说到林四海,他只是想回乡去整理旧业;罗才一心一意去做候镬厨师。林四海预备让大副做柜面,虾球做打杂,他自己做买手,老婆则掌管财政。旧人则酌量留用。船未开身,他便计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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