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六篇。《卢仆射从史》讲述了李湘通过女巫,实现与鬼进行隔空对话,鬼预知并告诉了李湘今后的仕途以及做官的地点。《李岳州》写李俊多年科举不第,在阴间小吏的帮助下贿赂了阴间文书吏,并通过朋友国子祭酒向主考官极力推荐,最后金榜题名。此故事反映了唐代科举考试存在的严重的人情影响考试成绩的舞弊现象。《张质》讲述了新任亳州县尉张质被阴司抓去,经与原告对质得知他并不是原告要状告的临涣县尉张质,二人只是重名,官职相同。《韦令公皋》讲的是年轻时的韦皋,娶了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的女儿,因寄居在丈人家,受到丈人张延赏的极度蔑视。而巫婆却看出韦皋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可小觑,后来韦皋果然如巫婆所言,成为高官,这令张延赏羞愧难当。此故事讽刺了那些傲慢、看不起人的人。《郑虢州 夫人》讲述了弘农县令嫁女的曲折故事。弘农县令将女儿许配给了卢生,然而女巫说从相貌上看这个卢生并不是他女儿的丈夫。果然在成婚之时,卢生突然不明原因地受到惊吓而逃走,当时在场的郑 最终娶了弘农县令的女儿,而郑 的相貌正好与女巫所言一致。此故事宣扬了当时的婚姻观念:婚姻是命中注定,无法抗拒的。《薛伟》讲述了青城县主簿薛伟在病重之后,魂魄变成了一条鱼,并以鱼的视角讲述了它在湖泊中自由地畅游,后来被渔夫钓住,最后又被厨子杀死的过程。这则故事意在让人们体会被杀死时的痛苦,从而心生怜悯,进而戒杀。
卢仆射从史
卢公元和初以左仆射节制泽潞1,因镇阳拒命,迹涉不臣2,为中官骠骑将军吐突承璀所绐3,缚送京师。以反状未明,左迁 州司马4。既而逆迹尽露,赐死于康州5。宝历元年6,蒙州刺史李湘去郡归阙7,自以海隅郡守,无台阁之亲,一旦造上国8,若扁舟泛沧海者。闻端溪县女巫者,知未来之事,维舟召焉9。巫到,曰:“某能知未来之事,乃见鬼者也。呼之皆可召。然鬼有二等,有福德之鬼,有贫贱之鬼。福德者精神俊爽,往往自与人言。贫贱者气劣神悴10,假某以言事。尽在所遇,非某能知也。”湘曰:“安得福德之鬼而问之?”曰:“厅前楸林下有一人,衣紫佩金者,自称泽潞卢仆射,可拜而请之。”湘乃公服执简⑪,向林而拜。女巫曰:“仆射已答拜。”湘遂揖上阶,空中曰:“从史死于此厅⑫,为弓弦所遣,今尚恶之。使君床上弓⑬,幸除之⑭。”湘遽命去焉。时驿厅副阶上,只有一榻。湘偶忘其贵,将坐问之。女巫曰:“使君无礼,仆射官高,何不延坐⑮,乃将吏视之,仆射大怒去也。急随拜谢,或肯却来。”湘匍匐下阶,问其所向,一步一拜,凡数十步,空中曰:“大错!公之官未敌吾军一裨将⑯,奈何对我而自坐。”湘再三辞谢,方肯却回⑰。
【注释】
1 泽潞:唐方镇名。至德元载(756)置泽潞沁节度使,治潞州(今山西长治)。
2 不臣:不守臣节,不合臣道。《左传•昭公三十一年》:“若召季孙而不来,则信不臣矣。然后伐之,若何?”
3 中官:宦官。《汉书•高后纪》:“诸中官、宦者令丞,皆赐爵关内侯,食邑。”唐颜师古注:“诸中官,凡阉人给事于中者皆是也。”骠骑:古代将军的名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吐突承璀(?—820):字仁贞,闽人。宦官。初在太子李纯东宫,后由于性情聪敏,被提拔为掖廷局博士。唐宪宗即位后,对他倍加宠信,先后加官进爵,封为蓟国公,在当时宦官中颇有权势。
4 左迁:降职,贬官。古人尊右而卑左,故称官吏被贬降职为左迁。唐白居易《琵琶行•序》:“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 (huān)州:南朝梁置德州,隋改名 州,在今越南北部。司马:古代官名。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军政和军赋的长官。汉大将军、将军、校尉之属官都有司马,专掌兵事。隋唐州府佐吏有司马一人,位在别驾、长史之下,掌兵事,或安置贬谪及闲散官员。
5 康州:唐武德四年(621)置,治所在端溪县(今广东德庆)。武德九年(626)废,贞观十二年(638)又置;天宝元年(742)改为晋康郡,乾元元年(758)复改为康州。
6 宝历:唐敬宗李湛的年号(825—826)。
7 蒙州:贞观八年(634)改南恭州置,治立山县(今广西蒙山东南古湄)。取州东蒙山为名。辖境相当今广西蒙山地。天宝元年(742)改为蒙山郡。乾元元年(758)复为蒙州。刺史:原为朝廷所派督察地方之官,后又成为地方官职名称。汉武帝时,分全国为十三部“州”,置刺史。成帝改称州牧,哀帝时复称刺史。魏晋州置都督兼领刺史,职权益重。隋炀帝、唐玄宗两度改州为郡,改称刺史为太守,后又改郡为州,称刺史,此后太守与刺史互名。阙:朝廷,京城。
8 上国:京师。《资治通鉴•唐德宗建中二年》:“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
9 维舟:系船停泊。南朝梁何逊《与胡兴安夜别》:“居人行转轼,客子暂维舟。”
10 悴(cuì):憔悴,疲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⑪ 简:古代用来写字的竹板。
⑫ 从史:官名。汉代高级官僚的从属官,类似随从之类。或称“从吏”。《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汉书•兒宽传》:“除为从史。”注:“从史者,但只随官僚,不主文书。”
⑬ 使君:对官吏、长官的尊称。《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⑭ 幸:希望。《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⑮ 延坐:请坐。《晏子春秋•内篇谏下》:“晏子至,已复事,公延坐。”
⑯ 裨(pí)将:副将。《汉书•项籍传》:“梁为会稽将,籍为裨将。”唐颜师古注:“裨,助也,相副助也。”
⑰ 却回:回转。唐杜甫《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西忆岐阳信,无人遂却回。”
【译文】
元和初年,卢公以左仆射的身份管辖泽潞,因为镇阳之事抗拒皇帝的意旨,被认为有不守臣节的嫌疑,被宦官骠骑将军吐突承璀所欺骗,被押送京城。因为造反的证据不足,被贬为 州司马。不久造反的行迹暴露了,被赐死在康州。宝历元年,蒙州刺史李湘,离蒙州返回京城,自己认为是边远的郡守,台阁中没有亲近的人,一旦回到京都,就会像大海里漂流的小舟。他听说端溪县有个女巫,能预知未来的事,就停下船派人把她请来。女巫到了后说:“我能预知未来之事,是因为我能看到鬼。招呼一下都能把他们请到。可是鬼有两等,有福德之鬼,有贫贱之鬼。福德之鬼精神俊爽,往往自己与人说话。贫贱之鬼精神萎靡,需要借助我说事情。这全在于遇到什么鬼,这不是我能预知的。”李湘说:“怎么才能遇到福德之鬼而咨询他呢?”女巫说:“厅前的楸树下有一个人,穿紫色衣服佩带金饰,自称泽潞卢仆射,可以去向他施礼请求他。”李湘就穿着公服手持简板,面向大树而行礼。女巫说:“仆射已经回礼了。”李湘于是作揖上了台阶,空中有声音说道:“从史死在这厅里,被弓箭所害,现在还厌恶它。您床上的弓,希望能拿掉它。”李湘便马上让人拿掉。当时驿站厅堂前的副阶上,只有一张坐榻。李湘忘记了那是一位尊贵的人,要坐下问他。女巫说:“您真是不礼貌啊!仆射是高官,为什么不请他坐下,而把他视为小吏对待呢?仆射大怒,走了。您抓紧跟上去,向他真诚地道歉,或许他会回来。”李湘匍匐下了台阶,问他去的方向,一步一礼拜,走了几十步,空中传来声音,说:“您大错特错了!您的官职赶不上我军中的一个副将,怎么面对我而自己坐下。”李湘再三道歉,卢公才肯回来。
女巫曰:“仆射却回矣。”于是拱揖而行,及阶,女巫曰:“仆射上矣。”别置榻而设裀褥以延之1。巫曰:“坐矣。”湘乃坐,空中曰:“使君何所问?”对曰:“湘远官归朝,忧疑日极。伏知仆射神通造化,识达未然,伏乞略赐一言2,示其荣悴3。”空中曰:“大有人援引4,到城一月,当刺梧州。”湘又问,终更不言。湘因问曰:“仆射去人寰久矣,何不还生人中,而久处冥寞5?”曰:“吁,是何言哉!人世劳苦,万愁缠心,尽如灯蛾,争扑名利,愁胜而发白,神败而形羸,方寸之间,波澜万丈,相妒相贼,猛于豪兽。故佛以世界为火宅6,道以人身为大患。吾已免离,下视汤火,岂复低身而卧其间乎?且夫据其生死,明晦未殊7,学仙成败,则无所异。吾已得炼形之术也。其术自无形而炼成三尺之形,则上天入地,乘云驾鹤,千变万化,无不可也。吾之形所未圆者三寸耳,飞行自在,出幽入明亦可也。万乘之君不及吾,况平民乎?”湘曰:“炼形之道,可得闻乎?”曰:“非使君所宜闻也。”复问梧州之后,终而不言,乃去。湘到辇下8,以奇货求助9,助者数人。未一月,拜梧州刺史,皆如其言。竟终于梧州,卢所以不复言其后事也。
【注释】
1 裀(yin)褥:坐卧的垫具。《晋书•刘寔传》:“尝诣石崇家,如厕,见有绛纹帐,裀褥甚丽。”裀,通“茵”,指褥垫、毯子之类。
2 伏乞:向尊者恳求。伏,敬辞。
3 荣悴(cuì):荣枯,喻人世的盛衰。《后汉书•邓禹传论》:“荣悴交而下无二色,进退用而上无猜情。”
4 援引:提拔,引荐。汉王充《论衡•效力》:“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将援引荐举,亦将弃遗于衡门之下。”
5 冥寞:指阴间。《旧唐书•刘邺传》:“(李德裕)倾以微累,窜于遐荒,既迫衰残,竟归冥寞。”
6 火宅:佛教用语。比喻炽燃着烦恼火焰的轮回世界。
7 明晦:人世与阴间。
8 辇下:“辇毂下”的省称。犹言在皇帝车舆之下,代指京城。唐韩愈《凤翔陇州节度使李公墓志铭》:“臣幸得宿卫二十余年,今年老,许外任,不胜慕恋,愿得死辇下。”
9 奇货:珍奇少见的物品或货物。
【译文】
女巫说:“仆射回来了。”于是李湘作揖而走,到了台阶,女巫说:“仆射上来了。”李湘又找来一张坐榻,放上坐垫,请他坐下。女巫说:“他坐下了。”李湘这才坐下。空中传来声音,说:“您有什么要问的?”李湘回答说:“我是边远地方的官吏回京城,非常忧虑。我知道仆射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请求您略赐一言,以示我仕途的荣辱。”空中有声音说:“帮助您的人大有人在,到京城一个月,就能被任命为梧州刺史。”李湘又问,卢仆射不再回答了。接着李湘问:“仆射离开人间很久了,为什么不还生人间来,而长久处在阴间?”空中的声音说道:“唉,这是什么话!人世间非常辛苦,有数不尽的愁事缠绕着你,都像飞蛾扑灯,争名夺利,愁到极点而头发变白,精神颓废而身体羸弱,内心之间,波澜起伏,互相嫉妒和仇视,凶猛得像巨大的野兽。所以,佛教认为人世间是燃烧着烦恼火焰的世界,道教认为人有了身体是最大的祸患。我已经脱离向下看视如汤似火的人间,难道再低身生活在那里吗?再说根据那生与死,阴间阳间没有什么不同,学仙成败,就没有什么差别。我已学到炼形之术。那法术从无形而炼成三尺之形,可以上天入地,乘云驾鹤,千变万化,没有不可以做的。我炼形只差三寸就可以圆满了,但可以自由自在地飞行,离开阴间到阳间也可以。皇帝都赶不上我,何况平民呢?”李湘问:“炼形的方法,我可以听一听吗?”回答说:“不是您所适宜听的。”又问任梧州刺史之后会怎样,卢仆射最终也没有说,就离去了。李湘到了京城,以珍奇的物品作为礼物请求帮助,帮助他的有几个人。不到一个月,被任命为梧州刺史,都如卢仆射所言。李湘最后死在了梧州,这就是卢仆射不愿说后事的原因。
李岳州
岳州刺史李公俊1,兴元中举进士2,连不中第。次年,有故人国子祭酒通春官包结者援成之3。榜前一日4,例以名闻执政5。初五更,俊将候祭酒,里门未开6,立马门侧,傍有鬻糕者,其气爞爞7。有一吏若外郡之邮檄者8,小囊毡帽,坐于其侧,欲糕之色盈面。俊顾曰:“此甚贱,何不以钱易之?”客曰:“囊中无钱耳。”俊曰:“俊有钱,愿献一饱,多少唯意。”客甚喜,啖数片。俄而里门开,众竞出,客独附俊马曰:“少故,愿请少间9。”俊下路听之,曰:“某乃冥吏之送进士名者,君非其徒耶?”俊曰:“然。”曰:“送堂之榜在此,可自寻之。”因出视,俊无名,垂泣曰:“苦心笔砚二十余年,计偕而历试者亦仅十年10,心破魂断,以望斯举。今复无名,岂不终无成乎?”曰:“君之成名在十年之外,禄位甚盛⑪。今欲求之亦非难,但于本禄耗半,且多屯剥⑫,才获一郡,如何?”俊曰:“所求者名,名得足矣。”客曰:“能行少赂于冥吏,即于此取其同姓者,去其名而自书其名,可乎?”俊曰:“几何可?”曰:“阴钱三万贯⑬。某感恩而以诚告,其钱非某敢取,将遗牍吏⑭。来日午时送可也。”复授笔使俊自注。从上有故太子少师李公夷简名⑮,俊欲揩之,客遽曰:“不可。此人禄重,未易动也。”又其下有李温名,客曰:“可矣。”俊乃揩去“温”字,注“俊”字。客遽卷而行,曰:“无违约。”
【注释】
1 岳州:今湖南岳阳。
2 兴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4年正月至十二月),共计一年。
3 故人:老友。《后汉书•严光传》:“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国子:即国子监,古代教育管理机关和最高学府。祭酒:汉代有博士祭酒,为博士之首。西晋改设国子祭酒,隋唐以后称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的主管官。春官:唐光宅年间曾改礼部为春官,后遂为礼部的别称。唐杜甫《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天老书题目,春官验讨论。”
4 榜:告示应试取录的名单。宋汪洙《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5 执政:主管某一事务的人。
6 里门:乡里之门。古制,聚族里居,比户相连,里中有门,称为里门。《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7 爞(chóng):热气腾腾的样子。
8 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或声讨的文书。也泛指信函。
9 少间:一会儿,隔不多时。
10 计偕:汉时被征召的士人皆与计吏相偕同上京城,故称为计偕。后世指举人入京会试。《汉书•武帝纪》:“征吏民有明当时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仅(jìn):几乎,接近。
⑪ 禄位:俸禄和爵位。借指官职。
⑫ 屯(zhun)剥:比喻险难衰败。屯,《易》六十四卦之一,代表险难始生。剥,《易》六十四卦之一,代表小人势长,君子道消。
⑬ 阴钱:死后在阴间用的钱,就是民间用纸做的祭奠用币。
⑭ 遗(wèi):给予,馈赠。《汉书•李广苏建传》:“置币遗单于。”牍吏:文书官。
⑮ 太子少师:官名。西晋始置,南朝不置,北魏复置,秩第三品。北齐沿置,秩同,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师(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之德。隋、唐沿置,隋为正三品,唐为从二品。宋太子三少,至仁宗为太子时始置,常以大臣兼任。
【译文】
岳州刺史李俊,兴元年间考进士,已是连续多次没有考中。第二年,他有一个旧交是国子监祭酒,与礼部官员包结相熟,要帮助他成就功名。发榜前一天,按例应当把名字通报给主考官。刚五更天,李俊就等候祭酒。里门没开,李俊停马在门旁,旁边有个卖糕的,那糕热气腾腾。有一个小吏好像是外地来投递文书的,拿着小袋子,头戴毡帽,坐在他的旁边,想要吃糕的神色挂在了脸上。李俊回头对他说:“这个糕很便宜,为什么不用钱买呢?”他说:“我口袋里没有钱。”李俊说:“我有钱,我请你吃一顿饱饭,吃多少随意。”这个人很高兴,吃了几片糕。一会儿里门打开,众人都争着走出去,这个人独自靠着李俊的马说:“有点事,请稍等一会儿。”李俊就与他走到路边听他说,这人说:“我是冥府送进士榜的小吏,您也是考进士的人吧?”李俊说:“是的。”这人说:“送堂上的榜单在这里,您可自己寻找。”于是拿出来让李俊看,没有李俊的名字,李俊流泪道:“苦心读书做文章二十多年,参加会试也近十年了,极其煎熬,这次抱了很大的期望。然而仍没有名字,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成功了呢?”小吏说:“您的成名在十年之后,官位很高。现在要得到它也并不难,只是您的官运将耗费一半,且宦途艰难,仅仅只能在一个郡任刺史,如何?”李俊说:“我所要追求的是功名,功名得到就满足了。”小吏说:“可以向冥吏稍稍贿赂一下,就在这上面找同姓的人,去掉他的名字而写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吗?”李俊问:“多少钱?”小吏说:“阴钱三万贯。我感谢您的恩惠而诚心告诉您,那钱不是我敢要的,将送给文书吏。明天午时送钱就可以。”小吏又给他笔让李俊自己修改。上边有原太子少师李夷简的名字,李俊要擦去,小吏急忙说:“不可以。这个人官禄重,不能轻易改动。”又在他的下面有李温的名字,小吏说:“可以。”李俊便擦去“温”字,写上“俊”字。小吏就急忙卷起榜单走了,说:“不要失约。”
既而俊诣祭酒,祭酒未冠,闻俊来,怒目延坐1,徐出曰:“吾与主司分深2,一言姓名,状头可致3。公何躁甚相疑,频频见问4,吾岂轻语者耶?”俊再拜对曰:“俊恳于名者,若思决此一朝。今当呈榜之晨,冒责奉谒5。”祭酒曰:“唯!唯!”其声甚不平。俊见其责,忧疑愈极,乃变服伺祭酒出,随之到子城东北隅6,逢春官怀其榜,将赴中书7。祭酒揖问曰:“前言遂否?”春官曰:“诚知获罪,负荆不足以谢8。然迫于大权,难副高命9。”祭酒自以交春官深,意谓无阻,待俊之怒色甚峻。今乃不成,何面相见,因曰:“季布所以名重天下者10,能立然诺。今君不副然诺,移妄于某,盖以某官闲也。平生交契⑪,今日绝矣。”不揖而行。春官遽追之,曰:“迫于豪权,留之不得。窃恃深顾,外于形骸⑫,见责如此,宁得罪于权右耳⑬。请同寻榜,揩名填之。”祭酒开榜,见李公夷简,欲揩,春官急曰:“此人宰相处分⑭,不可去。”指其下李温曰:“可矣。”遂揩去“温”字,注“俊”字。乃榜出,俊名果在已前所揩处。其日午时,随众参谢,不及即糕客之约。迨暮将归⑮,道逢糕客,泣示之背曰:“为君所误,得杖矣。牍吏将举勘⑯,某更他祈,共止之。”其背实有重杖者。俊惊谢之,且曰:“当如何?”客曰:“既尔,勿复道也。来日午时送五万缗,亦可无追勘之厄⑰。”俊曰:“诺。”及到时焚之,遂不复见。然俊筮仕之后⑱,追劾贬降,不歇于道,才得岳州刺史,未几而终。人生之穷达,皆自阴骘⑲,岂虚乎哉!
【注释】
1 延坐:请坐。《晏子春秋•内篇谏下》:“晏子至,已复事,公延坐。”
2 主司:科举的主试官。《新唐书•选举志》:“举人既及第,缀行通名,诣主司第谢。”分深:情分深,交情厚。
3 状头:状元。《资治通鉴•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头或僧道可与谈者,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元胡三省注:“进士第一人,谓之状头。”
4 见:表示被动,相当于“被”。《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
5 奉谒(yè):拜见。《后汉书•赵壹传》:“陟明旦大从车骑奉谒造壹。”
6 子城:大城所属的小城,即内城及附郭的瓮城或月城。《资治通鉴•唐宪宗元和十四年》:“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元胡三省注:“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城。”
7 中书:“中书省”的简称,唐为参议朝事、总佐大政的中枢机构。
8 负荆:指背负鞭杖,请求责罚,表示认错赔礼。荆,荆条,古代用作刑杖。《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
9 高命:尊贵的命令。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方正》:“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
10 季布:楚人。楚汉相争,初为项羽部将,数围刘邦。及项羽灭,被刘邦追捕,后由朱家通过汝阴侯帮忙,得到赦免,并官郎中、中郎将及河东守等。其人为气任侠,重然诺,当时人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⑪ 交契:交情,情谊。唐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仆与此公,早投交契,夷险之际,终始如一。”
⑫ 形骸:外貌,容貌。晋葛洪《抱朴子•清鉴》:“尼父远得崇替于未兆,近失澹台于形骸。”
⑬ 权右:权门右族。指显贵。汉荀悦《申鉴•政体》:“嘉守节而轻狭陋,疾威福而尊权右。”
⑭ 处分:吩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谢安)曾送兄征西葬,还,日莫雨驶,小人皆醉,不可处分,公乃于车中手取车柱撞驭人,声色甚厉。”
⑮ 迨(dài):等到。西晋陆云《牛责季友》:“迨良期于风柔,竞悲飙于叶落。”
⑯ 举勘:检举追查。
⑰ 追勘:追究查问。
⑱ 筮仕:古人将做官时必先占卜问吉凶,故后来称刚做官为筮仕。《左传•闵公元年》:“初毕万筮仕于晋。”
⑲ 阴骘(zhì):语出《尚书•洪范》:“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原指上苍默默地使安定下民,后引申为默默行善的德行。
【译文】
不久李俊求见祭酒,祭酒还没戴帽子,听说李俊来了,生气地请他先坐下,慢慢悠悠地出来说:“我和主考官交情深,一说我的名字,状元都可以得到。您为什么这么急躁,频频来问,似乎怀疑我,我是说话轻率的人吗?”李俊拜了两拜说:“我渴望功名,想在今天早晨就得以满足。今天早晨当呈送榜文,所以我冒着被责怪的风险来拜见您。”祭酒说:“好吧,好吧!”其答应的声音很是不耐烦。李俊见其责怪,更加忧虑怀疑,于是就换了衣服,偷偷观察祭酒出去,跟随他到了内城东北角,遇到礼部官员怀揣那张榜单将要到中书省。祭酒作揖问道:“以前与您说的事,成没成?”礼部官说:“确实对不起您,负荆也不足以谢罪。可是我被掌有大权的人逼迫,难以满足您的要求。”祭酒自以为与礼部官员交情深厚,心想不会有难度,对待李俊一脸怒色,态度严峻。现在却不能成功,还有什么脸面再相见,因此说:“季布所以在天下闻名,是因为说话算数。现在您说话不算数,也让我戴这顶说话不算数的帽子,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闲官。平生的交情,今天断绝了!”祭酒不作揖就走。礼部官员忙追上他,说:“受豪门权贵所迫,不能把李俊留在榜单。我私下认为我们的情谊发自内心,而不是外表情感能比的,您如此责备我,那我宁愿得罪显贵了。请共同看榜单,擦去其他人的名字而写上他的名字。”祭酒打开榜单,看见李夷简,要擦去,礼部官员急忙说:“此人是宰相吩咐的,不能擦去。”指着下边的李温说:“这个可以。”遂擦“温”字,写上“俊”字。等到榜单发出,李俊的名字果然在以前擦过的地方。那天午时,李俊随着大家参拜谢恩,没能按照那个小吏的要求去办阴钱之事。将近傍晚才回去,在路上遇见那个小吏,他哭泣着让看他的背,并说道:“由于您的过错,让我挨杖打了。文书吏将要进行举报调查,我又祈求别人,共同劝阻了他。”那个小吏的背上确实有被重重杖打的痕迹。李俊惊恐谢罪,并且说:“该怎么办呢?”小吏说:“既然这样,什么也别说了。明天午时送五万缗钱,也可以避免被追查的灾难。”李俊说:“一定照办。”等到焚烧了纸钱,就再没见过那个人。可是李俊自做官以后,追查、弹劾、贬谪、降职,在他的仕途中不断发生,刚任职岳州刺史,不久就死了。
人生命运的困顿与显达,皆源于阴德,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
张质
张质者,猗氏人1,贞元中明经2,授亳州临涣尉3。到任月余日,初暮,见数人执符来追,其仆亦持马俟于阶下,遂乘马随之出县门。初黄昏,县吏犹列坐门下,略无起者。质怒曰:“州司暂追4,官不遽废,人吏敢无礼如此!”人亦不顾,出数十里,到一柏林,使者曰:“到此宜下马。”遂去马步行,约百余步,入城郭,直北有大府门5,门额题曰“地府”。入府,径西有门,题曰“推院”。吏士甚众,门人曰:“临涣尉张质。”遂入。见一美须髯衣绯人6,据案而坐,责曰:“为官本合理人7,因何曲推事8,遣人枉死?”质被捽抢地9,叫曰:“质本任解褐到官月余10,未尝推事。”又曰:“案牍分明,诉人不远。府命追勘,仍敢诋欺!”取枷枷之。质又曰:“诉人既近,请与相见。”曰:“召冤人来。”有一老人,眇目,自西房出,疾视质曰:“此人年少,非推某者⑪。”乃刺录库检到报,猗氏张质,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上临涣尉。又检诉状被屈抑事,又牒阴道亳州,其年三月临涣见任尉年名,如已受替,替人年名,并受上月日。得牒,其年三月,见任尉江陵张质⑫,年五十一,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上任,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受替。替人猗氏张质,年四十七。检状过,判官曰:“名姓偶同,遂不审勘。错行文牒,追扰平人,闻于上司,岂斯容易。本典决十下⑬,改追正身,其张尉任归。”
【注释】
1 猗氏:古地名。在今山西临猗南。
2 贞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805)。明经:唐时以经义所取之士。《新唐书•选举志》:“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
3 授:任命。亳州:州名。北周末改南兖州置,治小黄(隋改谯县,今安徽亳州),唐辖境相当今安徽亳州、涡阳、蒙城及河南鹿邑、永城等地。临涣:县名。唐代临涣县初属北谯郡,贞观十七年(643),谯州废,临涣县改属亳州所辖。尉:古代官名。一般是武官。县尉掌一县之治安。
4 州司:犹州官。晋李密《陈情表》:“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
5 直北:正北。《史记•封禅书》:“文帝出长门,若见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坛,祠以五牢具。”
6 绯(fēi):红色。
7 理人:治理百姓。唐张九龄《郡内闲斋》:“理人无异绩,为郡但经时。”
8 曲:不公正,不合理。推事:勘断案件。
9 捽(zuó):揪持头发。
10 解褐(hè):解去平民所穿的衣服,换上官服,指入仕。唐陈子昂《麈尾赋•序》:“甲子岁,天子在洛阳,时余始解褐。”
⑪ 推:审问。
⑫ 见:“现”的古字。
⑬ 本典:根本的法典。
【译文】
张质是猗氏人,在唐德宗贞元年间科举考试中考中明经科,授予亳州临涣县尉。到任一个多月,一天傍晚,看见很多人拿着符来追他,他的仆人也牵马在阶下等着他,他便骑马跟随着出了县门。这时刚刚到黄昏,县里的小吏们都坐在门前,没有人起来。张质生气地说:“州官刚刚追捕我,我的官职还没有马上被免,你们这些小吏怎么敢这样无礼?”人们仍然无动于衷,走出数十里到了柏树林,使者说:“到这儿应该下马。”于是下马步行,约百余步,进了城,正北面有大府第,门额题曰“地府”。进入府衙,直接往西有一个门,题名曰“推院”。吏士很多,守门人叫道:“临涣县尉张质。”他便进去了。见一个穿红衣的美髯公,靠着案桌坐着,斥责道:“为官本是治理百姓,为什么不能公正处理事情,以致使人冤枉而死?”张质被揪住头发推倒在地,张质呼叫道:“我从入仕到现在才一个多月,未曾处理过案件。”红衣人又说:“案牍上写得很清楚,告状的人离这儿又不远。地府下令追查,你还敢欺骗本官!”命衙役取枷将他枷上。张质又说:“告状的人既然离这里不远,请让我与他对质。”红衣人说:“把喊冤人叫来。”有一位盲了一只眼的老人,从西房走出来,很快地看了张质一眼,说:“这个人年轻,不是那个审理我的人。”红衣人便让录库检阅案卷中到职日期,猗氏张质是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任临涣县尉。又查看诉状中被冤屈的事实,又下文书去阴府中的亳州查阅下列信息:那年三月,到临涣任县尉者的年龄、姓名,如果已更替,更替人的年龄、姓名,以及替任的日期。文书回来了,那年三月,任县尉的是江陵的张质,年龄五十一,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上任,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被代替。代替的人是猗氏的张质,年龄四十七。检查核实后,判官说:“因为姓名偶然相同,便不再审查了。错误地发布文牒,使平民受到骚扰,让上司知道了非同小可。根据法典要杖十下,改捕正犯,将张质县尉放回。”
执符者复引而回,若行高山,坠于岩下,遂如梦觉,乃在柏林中,伏于马项上,两肋皆痛,不能自起,且不知何处。隐隐闻樵歌之声,知其有人,遂大呼救命。樵人来视之,惊曰:“县失官人并马,此莫是乎?”竞来问,质不能对。扶正其身,策以送县。其柏林在县北三十里,官吏大喜,迎焉。质之马为鬼所取,仆人不知。及乘马出门,门吏虽环坐,为鬼所隐,人亦不见。有顷,家童求质不得,问于邻厅,并云不来。入厩视马亦不在,而仆夫不觉。访于门吏,吏不见出。其宰惑之,且疑质之初临也,严于吏,吏怨而杀之。是夜坐门者及门人当宿之吏1,莫不禁锢,寻求不得者已七日矣。质归憩数日,方能言,然神识遂阙2。
【注释】
1 宿:值宿守卫,守夜。《史记•齐悼惠王世家》:“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于汉,吕太后封为朱虚侯。”
2 神识:神志,精神意识。《北齐书•高伏护传》:“性嗜酒,每多醉失,末路逾剧,乃至连日不食,专事酣酒,神识恍惚,遂以卒。”阙:毁伤,欠缺。
【译文】
执符的人又领张质回去,好像走在高山上,掉在山下,如梦初醒,原来在柏树林中,趴在马脖子上,两肋都很疼痛,直不起身来,而且不知身在何处。隐隐约约听到砍柴人的歌声,知道这里有人,便大声呼喊救命。砍柴人过来看,吃惊地说:“县衙里丢失了当官的和马匹,这不是吗?”砍柴人争着都来问,张质不能回答。大家把他身子扶正,赶着马送回县衙。柏树林在县衙北三十里,县里的官吏非常高兴,迎接张质回来。张质的马被鬼牵走,仆人不知道。张质骑马出县衙门,门吏虽然在门口坐着,由于张质被鬼所隐藏,他们也看不到。过了一段时间,家童找不到张质,向毗邻的衙门询问,都说他不曾来。到马厩里,他的马也不在了,而马夫没有觉察到。向门吏询问,门吏说不见县尉外出。县宰知道后,感到很疑惑,怀疑张质初到任上,对下属太严,他们很怨恨而把他杀了。那夜坐在门前的人及守门值宿的小吏,都被监禁起来,寻找张质已经七天了,还没找到。张质回来后休息了数日,才能说话,然而神志已经有所损伤。
元和六年,质尉彭城,李生者为之宰,讶其神荡1,说奇以导之,质因具言也。
【注释】
1 神荡:心神不定。
【译文】
元和六年,张质到彭城任县尉,李生是县宰,对张质的心神不定感到很奇怪,于是以谈论奇事来引导他,张质便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韦令公皋1
公初无官,薄游剑外2,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平章事张延赏以女妻之3。既而恶焉,厌薄之情日露4。公郁郁不得志,时入幕府5,与宾朋从游,且摅其愤6。张公愈恶,乘间谓公曰7:“幕僚无非时彦8,延赏尚敬惮之。韦郎无事,不必数到。”其见轻也如此。他日,其妻尤甚悯之,曰:“男儿固有四方志,大丈夫何处不安,今厌贱如此而不知,欢然度日,奇哉!推鼓舞人,岂公之乐。妾辞家事君子,荒隅一间茅屋,亦君之居;炊菽羹藜9,箪食瓢饮10,亦君之食。何必忍愧强安,为有血气者所笑。”时公之道未行,自疑其命,尝希乘张之权于仕。一旦悟此身茫然,于是入告张行意,张公遗帛五束⑪,夫人薄之⑫,揣知深意,不敢言,乃私遗二十束。
【注释】
1 韦皋(745—805):字城武,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初任监察御史、知陇州行营留后事,因平定朱泚叛乱有功,迁陇州刺史、奉义军节度使。贞元元年(785),转剑南西川节度使、成都尹,联络南诏,屡破吐蕃,收复巂州。王叔文当政,他要求兼领剑南三川,不成,上表请太子(宪宗)监国,不久病死。令公:对中书令的尊称,中唐以后,节度使多加中书令,使用渐滥。
2 薄游:为薄禄而宦游于外。南朝齐谢朓《休沐重还道中》:“薄游第从告,思闲愿罢归。”唐李周翰注:“薄游,薄宦也。”剑外:指四川剑阁以南地区。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3 西川:即剑南西川,唐方镇名。至德二载(757)分剑南节度使西部地置,治成都府(今四川成都)。辖境屡有变动,长期领有成都府及彭、蜀、汉、眉、嘉、邛、简、资、茂、黎、雅以西诸州。
4 厌薄:厌恶鄙视。
5 幕府:本指将帅在外的营帐,后亦泛指军政大吏的府署。《魏书•崔休传》:“幕府多事,辞讼盈几。”
6 摅(shu):抒发,表达。《旧唐书•李绛传》:“三公正秩,品数甚崇,式表异恩,以摅沉痛。”
7 乘间(jiàn):趁着机会。《晋书•舆服志》:“樊哙常持铁楯,闻急,乃裂裳苞楯,戴以为冠,排入羽营,因数羽罪,汉王乘间得出。”
8 时彦:当时的俊杰,时贤。
9 炊菽羹藜:指粗茶淡饭。菽(shu):豆的总称。藜(lí):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嫩叶可吃。
10 箪食瓢饮:形容安于贫穷的清高生活。《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⑪ 帛:丝织品的总称。束:量词,用于能够捆在一起的东西。《诗经•小雅•白驹》:“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⑫ 薄(bó):轻微,小。《韩非子•五蠹》:“事力劳而供养薄。”
【译文】
当年韦皋还没有官职,为了微薄的俸禄在剑门关外做事,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平章事张延赏把女儿嫁给了他。但没过多久就看不上他了,而且厌恶之情表现得越来越明显。韦皋郁郁寡欢,觉得自己很不得志,经常在幕府与宾客朋友交游,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这使得张延赏更加厌恶他,找了个机会对韦皋说:“幕僚无不是当今的俊杰,连我都尚且敬畏他们。你没事就不要老到幕府里去了。”韦皋受到的轻视由此可见一斑。有一天,他的妻子特别同情他,对他说:“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在哪里不能安身。现在被厌恶到如此程度而不自知,还欢快地度日,我真是感到奇怪!歌舞之乐,难道就是您想要的快乐吗?我离开相府,随您而去,哪怕在荒野里住一间茅草房,也是您自己的住所;粗茶淡饭、箪食瓢饮,也是您自己的食物。何必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故作镇定,被有血性的男儿耻笑。”当时韦皋的人生之路还没有打通,他对自己的命运还有所怀疑,曾希望借岳丈的权力走向仕途。现在一下子醒悟自己依靠岳丈是非常渺茫的,于是就告诉了张延赏自己要走的意思。张公就给了他五束绸缎作为送别的礼物,夫人觉得礼物太少,但她深知张延赏的意思,不敢说话,便偷偷地给了他二十束绸缎。
公将别而行也,自中堂归院,益州女巫适到,见之,问夫人曰:“向之绿衣入西院者为谁?”曰:“韦郎。”曰:“此人极贵,位过丞相远矣。其禄将发,不久亦镇此1,宜殊待之。”问其所以,曰:“贵人之行,必有阴吏。相国之侍一二十人耳,如绿衣郎者,乃百余人。”夫人既悯韦之是行也,其女且嫁之,闻是大喜,遽言于相国。相国怒曰:“闺闱中人,无端乃如是2。且延赏女已嫁此人,怜其贫而赠薄,请益则加,奈何假托妖巫以相罔乎3?”拗怒4,与之帛五束。是日韦行,月余日到岐5,岐帅以西川之贵婿,延置幕中,奏大理评事6。寻以鞠狱平允7,加监察8。以陇州刺史卒,出知州事。俄而朱泚窥神器9,驾幸奉天10,兵戈乱起,征镇路绝⑪,辇下军士衣食将阙⑫,独陇州贡献不绝于道,天子忠之,乃除御史中丞、行在军粮使⑬。既而妖氛廓清,驾还宫阙,乃授兵部尚书、西川节度使。辞相国岁余,代居其位。相国闻之,拔剑将自抉其目⑭,以惩不知人之过。左右执之,久而方解,闻知韦异路入朝,盖以轻忽之极,无面目复见。噫!夫人未遇,其必然乎?非张相之忽悔,不足以戒天下之傲者。
【注释】
1 镇:镇守,驻守。
2 无端:无知。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我少年无端,致其父子死生永隔。”
3 罔:欺骗,蒙蔽。
4 拗怒:愤怒不平。《旧唐书•郑畋传》:“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
5 岐:古邑名。在今陕西岐山东北。
6 大理:即大理寺,掌管刑狱的官署。评事:职官名。汉置廷尉平,与廷尉正、廷尉监同掌决断疑狱。魏晋改称评,隋改为评事,属大理寺。《隋书•百官志》:“大理寺丞改为勾检官,增正员为六人,分判狱事。置司直十六人,降为从六品,后加至二十人。又置评事四十八人,掌颇同司直,正九品。”
7 寻:顷刻,不久。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未果,寻病终。”鞠狱:审理案件。《汉书•刑法志》:“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平允:公平允当。《后汉书•虞诩传》:“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
8 监察:负有监督察看之责的官吏。
9 朱泚(742—784):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人。初为幽州节度使朱希彩部将。大历七年(772),被任为卢龙节度使。建中三年(782),因弟朱滔叛唐,罢兵权,留居长安。次年,被在京师哗变的泾原兵推为皇帝,定国号秦,后改国号汉,不久被李晟击败,逃至彭原,为部将所杀。神器:帝王的印玺,借指帝位。唐魏徵《谏太宗十思疏》:“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
10 奉天:今陕西乾县。
⑪ 征镇:魏晋以来,将军、大将军的称号,有征东、征西、镇东、镇西之类,监临军事,守卫地方,总称征镇。亦指征镇统辖的地区或人民。
⑫ 辇下:天子车驾附近。引申为皇帝直接统治下的地方。阙:空缺。
⑬ 除:任命官职。行在:帝王巡幸所居之地。《旧唐书•吕 传》:“肃宗即位于灵武, 驰赴行在。”
⑭ 抉(jué):挑出,挖出。
【译文】
韦皋将要告别而离开相府,从中堂回到西院,恰巧益州的巫婆刚到,见到了韦皋,就问张延赏的夫人,说:“刚才到西院去的那位穿绿色衣服的人是谁?”老夫人说:“是我女婿韦郎。”巫婆说:“这个人极尊贵,官位比张丞相还高很多呢!他的官运马上就要来了,而且不久就会掌管此地,你们应该好好对待他。”夫人问何以见得,巫婆说:“贵人行走的时候,必有阴间的官员护从。相国随从的阴间官员不过一二十人,而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跟随的有一百多人。”夫人本来就同情韦皋的离开,而且女儿又嫁给了他,听到巫婆之言后大喜,赶快跑去告诉张延赏。张延赏大怒说:“你一个女人,竟然无知到这种程度。我的女儿已经嫁给了这个人,因为可怜他贫穷,才送给他一些薄礼,如果想多给就多给,为什么假托巫婆之言来欺骗我?”张延赏怒不可遏,最终还是给了韦皋五束绸缎。这一天韦皋终于带着妻子离开相府,经过一个多月到达了岐地。岐地的统帅因为韦皋是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的女婿,请他到幕府任职,又上书任命他为大理寺评事。不久由于他审理案件公正,又让他任职监察。后来,陇州刺史死了,他又补任了刺史,主管此地。不久朱泚造反,皇帝离京到了奉天。此时兵荒马乱,通往征镇之地的路也断绝了,皇帝身边的军士即将缺衣少粮,唯独陇州的赋税源源不断地送过去。皇帝认为韦皋非常忠诚,任命他为御史中丞、行在军粮使。不久,叛军被平定了,皇帝回到京城,韦皋被任命为兵部尚书、西川节度使。辞别相国张延赏一年多,现在韦皋回来代替了他的职位。张相国听说这件事,拔剑要挖去自己的眼睛,以惩罚自己不能识人的罪过。旁边的人抱住他,很久才阻止了他。张延赏听说韦皋走了其他道路入朝,大概因为轻视他太厉害了,没有脸面再见他。
噫!人没有得到机会,就会一直这样吗?假若不是相国张延赏的骤然后悔,就不足以告诫那些傲慢的人。
郑虢州 夫人
弘农令女既笄1,将适卢氏。卜吉之日2,女巫有来者,李氏之母问曰:“小女今夕适人,卢郎常来,巫当熟见,其人官禄厚薄?”巫曰:“卢郎非长而髯者乎?”曰:“然。”“然则非夫人之子婿也3。夫人子婿,中形且无髯。”夫人大惊曰:“吾女今夕适人,何以非卢生?”曰:“不知其他,卢非子婿之貌。”俄而卢纳采4,夫人怒,援巫视之。巫曰:“事在今夕,安敢妄乎?即卢纳其身,非夫人之子婿也。”其家大怒,共逐焉。及夕,卢乘轩车来5,展亲迎之礼6,宾主礼具,解佩约花,卢若惊奔而出,乘马而遁。众宾追之不及,掌人素有气丈夫7,不胜其愤,且恃其女之容也,邀客皆坐,呼女出拜,其貌之丽,天下罕敌。指曰:“此女岂惊人乎?今若不出,人以为兽形也。”众莫不嗟愤8,掌人曰:“此女已奉见,众宾中有能聘者9,愿赴今夕。”时有郑 ,为卢之傧10,在坐,起曰:“愿事门馆⑪。”于是奉书择相,登车成礼,巫言之貌宛然,乃知巫之有知也。后数年,郑仕于京,逢卢,问其走状。卢曰:“两眼赤且大如盏,牙长数寸,出于口两角,得无惊奔乎?”郑素与卢善,乃出其妻以示之,卢大惭而退。乃知结缡之亲⑫,命固前定,不可苟求,乃验巫言有征矣⑬。
【注释】
1 弘农:郡县名。豫秦晋三省交界处,治所在今河南灵宝。
2 卜吉:谓占问选择吉利的婚期或风水好的葬地等。
3 子婿:女婿。《史记•张耳陈馀列传》:“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鞴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
4 纳采:古代婚礼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一。男方遣派媒人携带一定的礼物,向女家正式求婚。
5 轩车:有帷幕的马车。
6 亲迎:古代婚礼六礼之一。夫婿亲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卺之礼。
7 掌人:主人。这里指弘农令。
8 嗟愤:嗟叹愤恨。梁武帝《移檄京邑》:“人神怨结,行路嗟愤。”
9 聘:迎娶之礼。《礼记•内则》:“聘则为妻。”
10 傧(bin):旧指婚礼中陪伴新郎的男子和陪伴新娘的女子。
⑪ 门馆:女子的居处或内寝。
⑫ 结缡(lí):代指结婚。缡,古代女子出嫁时所系的佩巾。女子临嫁,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后奉事舅姑,操持家务。《后汉书•马援列传》:“施衿结缡,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⑬ 有征:比喻很灵验。
【译文】
弘农县令的女儿长大成人了,许配给了卢生。卜吉的这一天,来了一个女巫,李氏的母亲问女巫:“我女儿今天晚上要嫁人,卢生经常来,你应当见过多次,你看他的官运怎么样?”女巫说:“是不是高高的个子,有胡子?”李氏的母亲回答说:“对。”女巫说:“可是他不是夫人的女婿。夫人的女婿中等身材,并没有胡子。”李氏的母亲吃惊地说:“我女儿今天晚上就要嫁人,怎么能不是卢生呢?”女巫说:“我不知道其他的,卢生的长相并不是您女婿的相貌。”不一会儿,卢生来送求亲聘礼,李氏的母亲生气地将卢生指给女巫看。女巫说:“婚礼就在今天晚上,我怎么敢胡说呢?即使卢生露面现身,他也不是夫人的女婿。”李氏的全家都非常生气,一起将女巫赶走了。到了晚上,卢生坐着有帷幕的马车前来,举行迎亲仪式,宾主双方礼毕,解佩约花的时候,卢生好像受到惊吓跑出去,骑上一匹马就逃走了。宾客们追赶也来不及了。主人是一个有志气的大丈夫,对此非常生气,仗着女儿的容貌,将客人们都请进屋里坐下,然后将女儿叫出来,拜见大家,李氏长得非常美丽,天下少有。主人指着女儿说:“我的女儿长得吓人吗?如果今天不让她出来,大家还以为她长得像个怪兽呢。”大家莫不愤恨,主人说:“我的女儿大家都看见了,客人中如果有愿意求婚的,今天晚上就可以成婚。”当时有一个叫郑 的在座,他是卢生的伴郎,站起来说:“我愿意娶您的女儿。”于是写聘书,选傧相,将李氏接上车去完成了婚礼。郑 的长相与女巫说得一样,这时候才知道女巫有先见之明。几年后,郑 在京城做官,遇到卢生,询问当时逃跑的情景。卢生说:“她的两只眼睛通红,大得像两盏灯笼,牙长数寸,从两边的嘴角伸出,能不害怕逃跑吗?”郑 向来和卢生的关系很好,便将妻子叫出来让卢生看一看,卢生非常羞愧地走了。这才知道,结婚的对象,都是命中注定的,不可任意求得,这也验证了女巫所说的很灵验。
薛伟
薛伟者,乾元元年任蜀州青城县主簿1,与丞邹滂、尉雷济、裴寮同时2。其秋,伟病七日,忽奄然若往者3,连呼不应,而心头微暖。家人不忍即殓,环而伺之4。经二十日,忽长吁起坐,谓其人曰:“吾不知人间几日矣。”曰:“二十日矣。”曰:“即与我觑群官,方食鲙否?言吾已苏矣,甚有奇事,请诸公罢箸来听也。”仆人走视群官,实欲食鲙,遂以告,皆停餐而来。伟曰:“诸公敕司户仆张弼求鱼乎5?”曰:“然。”又问弼曰:“渔人赵幹藏巨鲤,以小者应命,汝于苇间得藏者携之而来。方入县也,司户吏某坐门东,纠曹吏某坐门西6,方弈棋。入及阶,邹、雷方博7,裴啖桃实8。弼言幹之藏巨鱼也,曰:‘五鞭之。’既付食工王士良者,喜而杀之,皆然乎?”递相问,诚然。众曰:“子何以知之?”曰:“向杀之鲤,我也。”众骇曰:“愿闻其说。”
【注释】
1 乾元:唐肃宗李亨的年号(758—760)。青城县:在今四川都江堰。主簿:官职名。在县中主管簿书。
2 尉:指县尉。官职名。秦汉县令下设置县尉,负责一县治安。历代沿袭。
3 往:死亡。《管子•权修》:“无以蓄之则往而不可止也。”
4 伺(sì):守候,等待。
5 司户:官职名。主管户籍。
6 纠曹:官职名。主管督察。
7 博:古代的一种棋戏。后泛指赌博财物。
8 桃实:桃子。
【译文】
薛伟在乾元元年担任蜀州青城县的主簿,与县丞邹滂和县尉雷济、裴寮同时在县里任职。这一年的秋天,薛伟病了七天,忽然气息微弱仿佛要死了,连连呼叫他也不答应,而心头还有一点暖气。家里人不忍心马上入殓,围绕在他身旁观察他。过了二十天,薛伟忽然长叹一口气坐了起来,对家里的人说:“我不知道人间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了。”家里人说:“二十天了。”他又说:“立即替我去看看各位官员,是不是正在吃切碎的鱼肉?告诉他们我已经醒过来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请他们放下筷子来听我说。”仆人跑去找那些官员,见他们正要吃切碎的鱼肉,就告诉他们薛伟请他们过去,他们全都停下吃饭就过来了。薛伟说:“你们让司户的仆人张弼去找鱼了吗?”回答说:“是。”他又问张弼:“渔夫赵幹藏起大鲤鱼,用小鱼来应付你,你在芦苇丛中找到了藏起来的大鱼,就带着它回来了。你正要进入县城的时候,司户吏某坐在门东,纠曹吏某坐在门西,正在下棋。进门走上台阶,看见邹滂、雷济二人正在玩博戏,裴寮在吃桃子。张弼说赵幹藏起大鱼的事,裴寮说:‘打他五鞭子。’你把鱼交给厨子王士良,他高兴地杀了鱼,我说的对吗?”他逐一地问,都说是这样。大家说:“您是怎么知道的?”薛伟说:“你们刚杀的那条鲤鱼,就是我。”大家吃惊地说:“愿意听您详细地说说。”
曰:“吾初疾困,为热所逼,殆不可堪1。忽闷,忘其疾,恶热求凉,策杖而去,不知其梦也。既出郭2,其心欣欣然若笼禽槛兽之得逸,莫我如也3。渐入山,山行益闷,遂下游于江畔,见江潭深净,秋色可爱,轻涟不动,镜涵远空,忽有思浴意,遂脱衣于岸,跳身便入。自幼狎水,成人已来,绝不复戏 ,遇此纵适,实契宿心4。且曰:‘人浮不如鱼快也,安得摄鱼而健游乎5?’傍有一鱼曰:‘顾足下不愿耳6,正授亦易7,何况求摄。当为足下图之。’快然而去。未顷,有鱼头人长数尺,骑鲵来导,从数十鱼,宣河伯诏曰8:‘城居水游,浮沉异道,苟非其好,则昧通波。薛掌意尚浮深,迹思怡旷。乐浩汗之域,放怀清江;厌 崿之情9,投簪幻世10。暂从鳞化⑪,非遽成身。可权充东潭赤鲤。呜呼!恃长波而倾舟,得罪于晦;昧纤钩而贪饵,见伤于明。无或失身⑫,以羞其党,尔其勉之!’听而自顾,即已鱼服矣。于是放身而游,意往斯到,波上潭底,莫不从容。三江五湖⑬,腾跃将遍。然配留东潭,每暮必复。
【注释】
1 殆:表推测,相当于大概、几乎。堪:能承受。
2 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亦泛指城市。
3 莫:没有谁,没有什么(指处所或事物)。《墨子•公输》:“杀臣,宋莫能守。”
4 宿心:本来的心意,向来的心愿。
5 摄:代替,代理。《周礼•春官•大宗伯》:“若王不与祭祀,则摄位。”此处指暂时做鱼。
6 顾:表示轻微的转折,相当于而、不过。汉司马迁《报任安书》:“顾自以为身残处秽。”
7 正授:任命,授予实职。唐元稹《处分幽州德音》:“管内州县官吏肃存古等二百余人,悉是刘总选任材能,久令假摄,并与正授,用奖勤劳。”
8 河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黄河水神。《庄子•秋水》:“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9 厌:满足。宋苏洵《六国论》:“暴秦之欲无厌。” 崿(yǎn è):山崖,峰峦。
10 投簪:投下固定头冠用的簪子。比喻弃官。
⑪ 鳞化:变成鱼。
⑫ 无或:不要。《吕氏春秋•贵公》:“故《鸿范》曰:‘……无或作好,遵王之道;无或作恶,遵王之路。’”
⑬ 三江五湖:泛指许多江湖。三、五无定指。
【译文】
薛伟说:“我刚得病时,浑身发热,简直有点受不了。我忽然非常心烦,忘了自己的病,这时非常讨厌热,希望能凉爽一下,于是拄着拐杖离开了家,我并不知道这是在梦中。走出县城以后,心里很舒坦,就像笼子里的飞禽和槛栏里的野兽得到自由一样,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好了。我渐渐地走进山里,在山路上行走更加烦闷,于是下山游玩于江边,看见江水又深又净,秋天的景色十分可爱,水面上一点波纹也没有,江面就像一面镜子,映出浩瀚的天空。我忽然有了洗澡的想法,就把衣服脱在岸边,纵身跳入水里。我从小就喜欢游泳,长大成人以后,再也没有游过,现在能这样快意地游泳,正合夙愿。并且说:‘人浮在水里不如鱼游得快,怎么才能暂时做一条鱼随心所欲地游呢?’我的身边有一条鱼说:‘只怕您不愿意,让您正式变成一条鱼都很容易,何况暂时做鱼呢?我将为您去谋划这件事。’说完就急忙离开了。不久,有一个身高数尺、长着鱼头的人,骑着鲵作为引导,后面有几十条鱼跟随着,他宣读了河伯的诏书,说:‘在城市里生活,与在水里生活,一浮一沉是不同的。如果不是他自己的爱好,就一定不会游泳。薛主簿真心喜欢游泳,心里也想过清闲旷达的生活。向往漫无边际的江湖王国,想尽情地在清江里遨游;满足于山野生活,想把身外之物扔在虚幻的人世间。暂时变成长鳞鱼类,不是完全变鱼。那么,你可以暂且化作东潭里的红鲤鱼。唉!这条红鲤鱼依仗着千里碧波而撞翻舟船,在阴司里犯了过错;又为纤钩上的鱼饵迷惑,在阳世间被人伤害。你可不要丧失操守,给同类带来羞耻,你要努力啊!’我听完后再看自己,已经变成了鱼身。于是我纵身水中而游,心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水波之上和深潭之底,没有什么地方不能从容游玩的。三江五湖,任我飞腾跳跃,几乎游遍。可是河伯让我住在东潭,每到晚上一定要游回到东潭。
“俄而饥甚,求食不得,循舟而行,忽见赵幹垂钩,其饵芳香,心亦知戒,不觉近口。曰:‘我人也,暂时为鱼,不能求食,乃吞其钩乎!’舍之而去。有顷,饥益甚,思曰:‘我是官人,戏而鱼服,纵吞其钩,赵幹岂杀我,固当送我归县耳。’遂吞之。赵幹收纶以出1。幹手之将及也,伟连呼之,幹不听,而以绳贯我腮,乃系于苇间。既而张弼来,曰:‘裴少府买鱼2,须大者。’幹曰:‘未得大鱼,有小者十余斤。’弼曰:‘奉命取大鱼,安用小者!’乃自于苇间寻得伟而提之。又谓弼曰:‘我是汝县主簿,化形为鱼游江,何得不拜我?’弼不听,提之而行,骂之不已,幹终不顾。入县门,见县吏坐者弈棋,皆大声呼之,略无应者,唯笑曰:‘可畏鱼,直三四斤余3。’既而入阶,邹、雷方博,裴啖桃实,皆喜鱼大,促命付厨。弼言幹之藏巨鱼,以小者应命,裴怒鞭之。我叫诸公曰:‘我是公同官,今而见擒,竟不相舍,促杀之,仁乎哉!’大叫而泣,三君不顾而付鲙手。王士良者,方持刃,喜而投我于机上4,我又叫曰:‘王士良,汝是我之常使鲙手也,因何杀我,何不执我白于官人5?’士良若不闻者,按吾颈于砧上而斩之。彼头适落,此亦醒悟,遂奉召尔6。”诸公莫不大惊,心生爱忍。然赵幹之获,张弼之提,县司之弈吏,三君之临阶,王士良之将杀,皆见其口动,实无闻焉。于是三君并投鲙,终身不食。伟自此平愈,后累迁华阳丞乃卒7。
【注释】
1 纶:钓鱼用的线。
2 少府:县尉的别称。
3 直:简直。《庄子•秋水》:“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
4 机:通“几”,几案,小桌子。《庄子•秋水》:“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
5 官人:有官位的人。唐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
6 奉:敬辞。用于自己的举动涉及对方时,例如奉告、奉陪、奉劝等。
7 累迁:几次迁升官职。《新唐书•李适之传》:“神龙初,擢左卫郎将。开元中,迁累通州刺史。”
【译文】
“不久我觉得很饿,找不到吃的,顺着船游走,忽然看见赵幹在垂钩钓鱼,鱼饵很芳香,心里也知道要戒备,却不知不觉把嘴巴靠近了鱼饵。我自己说:‘我是人,暂时变成了鱼,因为找不到吃的就吞那个钓钩吗!’我舍弃鱼饵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饿得更厉害了,心想:‘我是个当官的,因为戏耍变成了鱼,纵使吞了他的钓钩,赵幹岂能杀我,一定会送我回县里去的。’于是就吞下了鱼饵。赵幹收起钓鱼线,我就露出了水面。就在赵幹的手将要抓住我的时候,我连连呼喊他,赵幹不听,却用绳子穿过我的腮,把我拴在芦苇丛中。不久张弼来了,说:‘裴少府要买鱼,需要个大的。’赵幹说:‘没有钓到大鱼,有小鱼十多斤。’张弼说:‘我是奉命取大鱼的,怎么能拿小鱼呢!’他在芦苇丛中找到了我变成的那条
红鲤鱼。我又对张弼说:‘我是你们县的主簿,变成鱼在江里游玩,为什么不对我行礼?’张弼不听,提着我就走,还不停地骂,赵幹始终不理会。进入县城大门时,看见县吏坐着下棋,我向他们大声喊叫,没有一个答应的,只是笑着说:“好可怕的大鱼,简直有三四斤多。”他不一会儿就走上台阶,邹滂、雷济正在玩博戏,裴寮在吃桃子,都高兴这条鱼大,急忙让交给厨子。张弼说了赵幹藏起大鱼,用小鱼应付的事,裴寮很生气,吩咐用鞭子打赵幹。我对各位说:‘我是你们的同僚,今天被擒住了,竟然不放了我,反而催促杀了我,你们的仁爱之心呢!’我叫着大哭,三位也不看我,却把我交给厨子王士良。王士良正在拿刀,非常高兴地把我扔在案板上,我又叫喊说:‘王士良,你是我常常使用的厨子,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不拿着我去向当官的人说清楚?’王士良像是没有听见,在案板上按住我的头颈把我斩了。那边鱼头才掉下来,这边我也醒了,于是召唤大家过来。”各位同僚莫不大惊失色,心生慈爱不忍之心。可是钓到他的赵幹,提着他的张弼,下棋的县吏,在台阶旁边的三位同僚,准备杀死他的王士良,全都看见他的口动,实在是没听到他说话。于是三位同僚一起扔下鱼肉,并且终身不再吃鱼。薛伟从此病也好了,后来经过多次升迁,直做到华阳县的县丞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