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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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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星期天中午,露西就郁闷多了。多希望自己能先知先觉,假装要去拉博镇上参加午宴,就能远离这个即将爆炸的危险地带。她一向讨厌爆炸,不管是实际上的爆炸抑或是带比喻性质的说法。对于那些往纸袋子里吹气然后一下拍爆的人,她总是十分痛恨,并敬而远之。而今天午餐后就要爆炸的纸袋子可是件相当讨人厌的事儿,肯定会造成没完没了且难以预料的轰动。露西心中还抱有一点期待,希望亨丽艾塔能改变主意。公告栏上的各项排名就是无声的见证者,可能比她干瘪的词汇更有说服力。然而,即便一再鼓励自己,这希望也只是维持在胚胎状态。露西记得很清楚,尽管亨丽艾塔对劳斯不再那么信赖,可这不代表她认可茵内斯作为候选人的能力。我们能期待的最好结果无非是亨丽艾塔写信给亚林赫斯特,并告知没有合适的毕业生能胜任这一尊贵的职位,可这压根没法把茵内斯从巨大的悲痛中拯救出来。不,她真该逃离莱斯学院星期天的这顿午餐,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回来。说不定在拉博镇上,也有能去拜访的人。从铺着沙质大道、满眼虚伪的市郊富人别墅区到城市的煤烟区,这两者之间总会生活着像她这样的人。比说如医生,总会有的吧。她可以虚构一个医生,只可惜医生都需要注册在案。要是她早做打算,就能邀请奈特医生共进午餐,毕竟他还欠她个人情呢。又或者,她就直接带着点三明治出去欣赏风景,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回来。

现在,露西坐在会客厅靠窗的座位上,等着教员们先集合再去餐厅用餐。她一边看着学生们从教堂回来,一边思量着能不能拿出足够的勇气和魄力,现在就去找乔丽芙小姐要些三明治,或者一声不吭直接离开学校。反正即使是星期天,在英格兰的乡下也饿不死,就像迪斯特罗说的,村庄到处都有。

迪斯特罗第一个从教堂回来,一如既往的优雅时髦。露西探出头看向她,说:“恭喜啊,锁骨理论掌握得真好。”昨晚回去睡觉的路上,她又看了一眼公告栏。

“是啊,我自己也很惊讶。”骚核桃说,“祖母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第一名’听起来真不错,你觉得呢?我还跟我表哥夸耀了一番,可他说这样非常不得体,英国人习惯等着别人先询问自己的成功。”

“是啊,”露西遗憾地表示赞同道,“最糟糕的是,很少会有人主动来问。大英帝国里不露锋芒的成功人士可不在少数啊。”

“不是大英帝国,”迪斯特罗纠正,“我表哥,他说在特威德河以北就没有关系。你知道,特威德河是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分界线,里克说,你可以在邓巴吹嘘,但在贝里克郡就不行。”

“我要见一见里克。”露西说。

“对了,他觉得你非常可爱迷人。”

“我?”

“我一直同他说起你,整个中场休息时间我们都在谈论你。”

“噢,你去剧院了对吗?”

“他去了,顺便带我去。”

“那你喜欢那场演出吗?”露西询问道,心里默默为那位年轻人鼓掌,竟能让骚核桃做她不想做的事。

“噢,就像他们说的,‘没那么糟’。有些做作的东西看着还挺好的。如果是芭蕾舞剧就更好了,他挺不得志的,那个舞蹈家。”

“爱德华·艾德里安?”

“对。”她好像有点走神,若有所思地说,“英国人都戴着一样的帽子,后面高,前面低。”

撂下这句毫不相干的话,她就绕着房子慢慢离开了,留下露西暗暗猜想这话是针对昨晚的观众呢,还是因为恰好看到了从路那头走来的戴克丝小姐。戴克丝小姐星期天戴的帽子显然要比在学校戴的高档一些,短帽檐下那张愉悦、滑稽的小马脸看上去也比平常年轻。看到萍小姐后,她脱下帽子敬了个礼,高声表示很高兴看到露西在经历昨晚的狂欢之后还能如此精神。貌似在她整个教学生涯中,这是第一次没有在早上吃够五片涂满橘子酱的面包。

“暴饮暴食是七宗罪之一,”她说,“所以我今天早上需要忏悔。我刚去了浸信会教堂,因为那里最近。”

“那你觉得被赦免了吗?”

“你一问,我倒没那么觉得了。不过大家都很能聊。”

露西把这当作一颗羞愧的灵魂需要仪式的洗礼。

“但是都很友好吧,就我所知。”

“噢,特别的友好。牧师在开始布道之前,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说:‘来吧,朋友们,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然后大家开始相互握手,他们的圣歌听着略带战斗风格。”她一边说,一边回顾着浸信会的优点,看上去又想了好长一会儿,接着说道:“拉博镇的路上有好些朴茨茅斯兄弟。”

“普利茅斯。”

“普利茅斯是什么?”

“普利茅斯弟兄会,我想你说的是这个。”

“噢,是的。我知道它跟海军有点关系。我本身是庞贝人,我想下周日可以抽查一下,你说他们不会是列兵什么的吧?”

萍小姐可不这么想。戴克丝做作地挥帽告别后,也绕着房子离开了。

学生们一个两个,或者三五成群都上完这一个小时校外选修课回来了。根据性格不同,有人向她招手示意,而有人仅仅朝她笑了笑。即便是劳斯走过她身旁,也开心地说了声:“早上好,萍小姐!”宝儿和茵内斯差不多最后才回来,慢悠悠的,神态明媚而轻松。她们走到窗户这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萍小姐。

“异教徒!”宝儿朝她微笑。

她们对没能参加派对深感抱歉,并表示今后一定还有机会。

“等汇报演出过了之后,我自己会办一场派对,”宝儿说,“你会来的,对吗?”

“十分乐意。昨天的戏剧怎么样?”

“好在没有很糟,我们就坐在科林·巴里的后面。”

“他是谁?”

“全英曲棍球队的‘台柱子’。”

“我觉得他可是给《奥赛罗》[1]增光添彩了。”

“也让中场休息变得不那么无聊,我保证。”

“难道你们不想看《奥赛罗》吗?”

“不是我们要看!我们极其想看艾玛·爱尔兰的新电影——《燃烧的壁垒》。听起来很狂暴,但我相信事实上那只是场纯洁干净的森林大火。可我父母觉得晚上出门就该去剧院,然后中场休息的时候吃盒巧克力。我们不能让老两口失望啊。”

“他们看得开心吗?”

“噢,他们爱到不行,整个晚餐时间都在谈论。”

“你们真是对好搭档,还叫别人‘异教徒’。”露西说。

“来和高年级的学生一起喝下午茶吧。”宝儿岔开话题。

露西赶忙谢绝说她要去外面喝茶。

宝儿看着露西内疚的脸,眼神里带着种戏谑,但茵内斯很冷静,她说:“我们应该早些邀请你的,在汇报演出前,你不会走吧?”

“我尽量。”

“那你下周日能来跟高年级学生一起喝茶吗?”

“谢谢你的邀请。如果我还在的话,很乐意去。”

“你给我上了一节很好的礼仪课。”宝儿说。

她们站在碎石块上抬头看着她,脸上满是笑容。后来露西想起她们来总是浮现这幅场景:站在阳光下的样子从容而又优雅,坚信着这个世界的公正,彼此信任。任何怀疑、污点都不能伤害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脚下温暖的碎石块是永恒的大地,而不是充满危机的悬崖边缘。

五分钟预备铃响起,让她俩突然惊醒。她们刚走,勒珂丝小姐就来了,她走到了房间后面,脸色很不好,露西从没见过她这样。

“无法想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说,“要是早作打算,我就不用掺和进这场上帝都无法拯救的闹剧。”

露西说,这跟她刚才想的一模一样。

“我想,还没有消息说霍琪小姐改变心意了吧?”

“目前看来,恐怕没可能。”

“我们全都没出去吃饭,真是太可惜了。霍琪小姐要是在空荡荡的桌上宣布劳斯的名字,那至少整个学院都知道我们没参与这场闹剧。”

“如果不是要在十一点之前登记外出,我现在就想走了,但是我没有勇气。”

“好吧,也许我们可以稍微传达出我们对整件事的不满。”

亨丽艾塔介意的是不仅要参与,还得表示赞同。露西心想,我只是想像个小孩一样,逃离这种不开心的情绪。露西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她多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大一些。

勒费夫尔夫人轻轻巧巧地走进房间,她穿着一件可可棕的丝绸衣服,在强烈的灯光下映出金属蓝的光泽,看着比平常更像一只奇特的蜻蜓。当然,一部分是因为她那双照明灯似的大眼睛。就像她在自然短片中见过的昆虫特写,大大的眼睛,细长条的棕色身子,瘦削但又优雅。勒费夫尔夫人压制住心中一触即发的怒火,眼神中充满鄙视,带着恶意和一点看好戏的心态看待眼前的一切。

“还从来没参加过这等盛会,”她说,“我倒想看看今天到底会上演什么好戏。”

“你还真是和食尸鬼一样残忍,”勒珂丝小姐虽然这样说,但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似乎因为太过沮丧,已经顾不上其他,“你有没有试着改变一下她的想法。”

“有啊。我曾跟黑暗势力进行抗争,场面十分激烈。要我说也很具说服力,用了很多例子和教训。比如那个被惩罚要永远滚着巨石上山的人是谁?多神奇啊,这些神话传说到现在还那么有用。我在想,要不跳一场演绎各种惩罚方式的芭蕾舞,会不会有用?比如打扫马厩这些。或许可以用巴赫的音乐,虽然从编舞的角度看,他的音乐没什么启发性。而且就算真有人用了的话,肯定很多人会站起来痛骂。”

“噢,快住口吧。”勒珂丝说,“我们就要纵容一场丑行发生,可你却还在想着编舞!”

“我的好勒珂丝啊,认真你就输了。你必须学会接受现实,也不要插手自己无法改变的事。中国人有句话说得挺对:当强奸不可避免时,那就放轻松,好好享受。照你刚才那种巧妙的说法,我们是在纵容一场丑行发生,可是作为聪慧的人类,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意外收获啊。比如说,能看到年轻的茵内斯对这一刺激会有怎样的反应,那一定相当有意思。这一冲击是否致命?她会不会有所行动,或者陷入疯狂的痛苦之中,做出无法控制但毫无意义的事儿。”

“什么该死的比喻,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这样就像是去围观别人被强奸。再说,在哲学史上,不管是中国还是其他地方,我从没听说会推崇这样的做法。”

“强奸?”弗茹肯跟着她母亲走了进来,“谁要被强奸了?”

“茵内斯,”勒珂丝冷淡地说。

“噢,”弗茹肯眼里的闪光慢慢褪去,剩下一片冰冷苍白。“是啊,”语气若有所思,“确实如此。”

弗茹肯母亲那张“诺亚夫人”一样的圆脸上写满了疑惑,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像是希望得到一些确认和暗示,表示这事情能够圆满解决。她朝着坐在窗边的露西走了过去,急急点了个头道早安,然后用德语说:

“你知道校长做的这件事儿吗?我女儿非常生气。真是非常生气啊。她长大以后我就没见她那么生气过。这个决定太过分了,你觉得呢?”

“对啊,我也这么想的。”

“霍琪小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很敬重她。但一个好女人犯起错来,会比坏女人还要严重,后果更加恶劣,实在是可惜啊。”

真是太可惜了,露西表示赞同。

门开了,亨丽艾塔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紧张不安的蕾格。亨丽艾塔神态平静,只是比平常更为庄重(或者说较其他庄重的场合还要庄重)。蕾格却向众人投来了抚慰似的笑容,好像在恳求大家要团结一致,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可大家封闭敌对的态度又让她有些惊慌。她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她的靠山勒费夫尔夫人,但夫人目光紧盯着亨丽艾塔,眼神里满是讥讽。

亨丽艾塔向众人问过早安(她已经在房间里吃过早餐了)。她一定仔细挑了个进门的好时机,因为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了低沉连续的敲锣声,催促大家赶紧行动起来,从而冲掉了谈话的时间。

“时间到了,我想大家该下楼用餐了。”亨丽艾塔说完便带头走了出去。

勒费夫尔夫人瞥了勒珂丝一眼,对这种大将风范表示钦佩,赶忙跟上队伍。

“果然来势汹汹!”下楼的时候勒珂丝对露西说。

“感觉更像是福泽林盖乐队的风格。”

餐厅里大家都在端庄安静地等待着他们,但在露西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之下,气氛中似乎充满了期待,而且用餐时大家的情绪肯定也比以往见到她们时更加激动。叽叽喳喳的讲话声越来越大,坐在那头的亨丽艾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在等着上布丁,她让蕾格给宝儿带了个话,让学生们保持安静。

刚开始,大家还比较小心翼翼,可不一会儿就忘了,谈话声、笑声又再次响起。

“考试周过去了,她们太兴奋了。”亨丽艾塔的语气中带着宽容,算了,由她们去吧。

这是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要知道她可从不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但蕾格总是隔几分钟就要努力发表一些无聊单调的观点,满怀希望地看着桌前一张张缄口不言的扑克脸,神情就像一只捡回骨头放在主人脚边的小猎犬,几乎能看到背后摇晃的尾巴。蕾格将会是执行处决时无辜的工具,就像是断头台上那把被动的刀。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默默地乞求原谅。她好像在说:噢,老天哪!我只是学校里一个低年级的体操老师,不得不跟在她屁股后面做事,这又不是我的错。你们想让我怎么做呢?——告诉她让她自己宣布这该死的决定吗?

露西很同情蕾格,尽管蕾格那种显而易见的忠诚搞得她很抓狂。安静点吧!她真想说快被吵死了,在这样的状况下,除了保持安静,别无他法。

最后,亨丽艾塔叠好餐巾,巡视了一圈确定所有教员都已经吃完后,站起身来。教员们也随之站了起来,就连学生们都敏捷一致地起立,这很少见,显然他们一直都在期待这一刻。露西本不想回头看那些学生们,一排排灿烂而又充满期待的面孔,带着热切渴望的微笑。这些都无法给露西带来慰藉,好像再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立马欢呼起来。

亨丽艾塔转身朝门口走去,教员们一个个也跟在后面。蕾格小姐面朝着那些欣喜的学生,依照吩咐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午饭后,请劳斯到霍琪小姐办公室谈话。”

注释

[1] 《奥赛罗》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其余三部作品分别为《哈姆雷特》《李尔王》和《麦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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