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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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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莱特没有想到,星期五的早餐盘里会出现礼物。事实上他都没有料到会有过生日这回事。“所有的庆祝活动都要推到查尔斯·阿什比先生回国之后。”在伦敦时桑达尔先生曾这样对他说,若不是碧提出这件事,他都忘记了,就算不庆祝生日,他也无法避免变成二十一岁的这一天。他对生日的了解甚少,以至于想当然地认为生日聚会的延迟就意味着家庭成员们口头祝贺一下就完事了,所以看到早餐盘旁的一堆礼物盒时,他非常吃惊。想到要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礼物,一阵怯意在心中油然而生。

西蒙眼中的嘲讽让博莱特很受刺激,就算强撑着他也要完成这个环节。他甚至在怀疑,今天早晨西蒙如此守时,不单是出于对桑达尔先生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他要看自己打开这些礼物时出的丑。

“生日快乐,博莱特!”他们纷纷进来道贺,“生日快乐,博莱特!”顿时,温馨的祝福就像是婚礼时抛撒的五彩纸屑一般向他飘来。

他后悔当初不该把生日想得那么不堪。他希望这些人真的是自己的家人,希望早餐盘旁边放着的礼物就是送给他的,并且希望此刻真的是在为自己过生日。

“你想在早餐前拆礼物还是之后,博莱特?”埃莉诺问道。

“之后吧。”他当即回答,以便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几杯浓咖啡下肚之后,他感觉胆子壮了些。

西蒙也送了礼物,是一堆电报,发电人是那些还没听说他孪生哥哥已经回来了的熟人,他边吃早餐边与大家分享着电报上的内容。每读完一封电报他总要评论几句。

“刚好一先令,那个吝啬鬼!上次我在城里还请她吃了一顿饭……你能想到博比在斯凯岛[1]干什么吗?他非常不喜欢山,却对小虫子痴迷不已……戈尔和鲍恩。我想那只是想要提醒我付账……我确信我从不认识一个叫作博特·伯特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是一个赌马的吗?”

最后,当他无法再拖延,不得不拆开礼物时,这个任务反而变得简单了,因为大部分礼物都和西蒙的那堆礼物大同小异。桑达尔先生的格鲁吉亚糖筛,碧的银水瓶,埃莉诺的马鞭,还有他孪生兄弟复制的袖珍书。只有牧师的礼物还算独特,是个一打开就会响起乐曲的木头盒子。博莱特以前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所以他很开心,以至于都忘记了难为情,渐渐地着了迷。

“那是从克莱尔庄园送过来的。”碧说。

这让他突然想到了洛丁,他又回到了现实当中,于是他合上了木头盒子,甜蜜舒缓的乐曲也随之消失。

这天早上他就要去签署出卖灵魂的契约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听这叮叮当当的小乐曲。

这个签署仪式也令他颇感意外。他曾天真地认为只需要签署几份放在面前的文件就可以了,顶多20分钟的事儿。但结果证明,这是一件需要耗费几个小时的事儿。他和桑达尔先生并排坐在图书馆里的一张大桌子跟前,整个拉特切兹的经济历史都摆在那儿,供他查阅。整个科瑟诺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都在为这位年轻的客户解释着在他成年之前,庄园的经营状况。

博莱特有些困惑,但仍很感兴趣,他对桑达尔先生这些年辛苦工作取得的进步,以及他处理法律文件和计算账目的方法敬佩不已。

“令慈的遗产,当然不能与当初同日而语了,她继承财产时光景好,但这也足以保证你将来在拉特切兹的生活衣食无忧。正如你所看到的,在你成年之前攒下的保险金很少,为了让你充分享有继承令慈财富的权利,你的碧姑姑不希望外借任何财物。她下定决心,在你二十一岁时,会把这笔遗产一个子儿不落地交给你。”

他继续拿声明放在博莱特面前,看到眼前这些,博莱特第一次感受到拉特切兹富足的生活背后隐藏着的奋斗和不稳定因素。

“那年发生了什么?”他将手指摁在一份颜色很黑的文件夹上问道。

桑达尔先生正在翻看着一些文件。“啊,是的,我记得。那年流年不利,非常不利。死了一匹骒马,还有两匹不下崽,还有一匹非常好的马驹摔断了腿,那真是令人心碎的一年。生计都岌岌可危。真是不多见的一年。”他用那干瘦的手指又抽出一份差强人意的报告,“拉特切兹的生意一向很顺利,但就有那么一年,没人买牲畜,一两岁的小家畜在市场上都卖不回成本。那是运气的问题,仅仅是运气而已。你将来会发现,有些年极其顺利,亏损的部分就会被弥补回来。”

他说完马场又谈到农场:租赁的条件,情况的改进,租户的信誉和作物的种类。最后他们谈到了个人收入问题。

“令尊在从事咨询工程师的行业时收入非常丰厚,当然,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一生当中积累这么多的财富。因此他对拉特切兹的人都非常慷慨,在自己养马的爱好方面也是出手阔绰,花大价钱购买品种名贵的骒马,诸如此类,因此当他去世时,留下的投资产业并不是很广泛,当然还要支付遗产税,所以投资产业也就不得不忍痛放弃了。”

他又抽出一张表格放在博莱特跟前,解释如何在没有抵押拉特切兹房产的情况下付清了遗产税。

“阿什比女士有自己的收入,除了家用开支,她从未拿过拉特切兹的任何财产或零用钱。两个大点的孩子随着年龄增长,零用钱也随之增加。除了一些个人财产——比如孩子们的小马驹——马厩里的马都属于家产。孩子们去市场买马,然后再卖出,这些钱都是阿什比女士出的,马匹经过改良之后获取的利润都补贴到了拉特切兹的开支之中。我明白,不久前西蒙购进了一两匹马,转手又赚了一些钱,埃莉诺买了一两匹用来发展自己骑术女教练的事业。毫无疑问,阿什比女士肯定会告诉你这些,这些事都没有记入相关文件。设得兰矮种马是阿什比女士自己的产业,属于她的个人财产。还有什么疑问吗?”

博莱特回答说没有疑问了。

“我们现在来谈一下未来。根据银行的建议,你从令慈那获得的遗产应该继续投资现有的产业。你有异议吗?”

“我可不想一次性获得一笔巨款,”洛丁曾说,“如果那样,首先我只会挥霍一空;其次那么一大笔钱肯定会惊动银行,引起怀疑,招致调查。我们可不想你一继承到遗产就招致调查。我所希望的不过是能够在今后每周的时间里,都能拿到些小钱,这样我也可以趾高气扬,再也不用看管理层、女房东和总是训斥我排练迟到的那个制片人的脸色了。我的乖乖,真正的财富并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不用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忘了,财富会愚弄你,会弄得你团团转呢!”

“那照现在的样子,我的收入有多少?”博莱特问桑达尔先生,桑达尔先生如实相告。

还不错,除去支付给洛丁的那份,余下的钱足够自己在拉特切兹的财务开销了。

“这些是孩子们现在的零用钱。那对双胞胎,当然不久就要去学校上学了,这样还需要在家产中再支取几年费用。”

零用钱才那么点,这令他很吃惊。怎么会呢,他想,我在度假农场待三个月赚的钱都比那多。他对西蒙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按照西蒙的地位来说,花销应该比这要多得多。

“零花钱的数目不是很大,对吗?”他对桑达尔先生说,那老先生听后吃了一惊。

“这是按照家产的规模来定的。”他干巴巴地说道。

“好吧,我认为现在该给他们加一点了。”

“对,这很妥当。但是你不能让两个成年人像过客一样对产业的问题不管不顾。这不仅是对整个产业好,毕竟他们都有能力养活自己了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只要埃莉诺还在拉特切兹生活,或是还未出嫁,每年的零用钱都应当有所增加。”

“她现在想要嫁人了吗?”

“亲爱的孩子,所有的女孩都想嫁人,特别是像你妹妹这样年龄的好女孩。不管怎么样,我还不了解她在这方面是否有所考虑。”

“嗯,那西蒙呢?”

“西蒙的事很棘手。直到几周前,他都认为拉特切兹的家产是属于他的。现在看来他不大可能在拉特切兹长待了,但是根据你的建议,只要他还在家里为你服务,他的零用钱也应该稍微增加一些。”

“我认为这还不够。”博莱特说,桑达尔先生猜测西蒙会离开,这令他有些吃惊。西蒙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我认为有一小部分家产还是属于他的。”

“从道义上来说,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毫无疑问你是对的,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假设,你别指望我会支持你的想法。一旦出让了部分财产,要想私心里仍旧保有它可就难了。零用钱是一回事:因为它来自于收入。但是要出让部分利益,势必对整个结构造成破坏。”

“哦,我的意思是如果西蒙想离开,我应该按照名义利率借些钱给他,好让他在别的什么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猜,如果我不要利息,你肯定会厉声斥责我的。”

老人非常和蔼地对他笑了笑:“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既然艰苦的岁月已经结束,我期待着拉特切兹能够进入一个繁荣的时期。我认为给西蒙借点钱不会给整个产业带来多大麻烦。从零花钱里可以省些钱填补这一空缺。现在,该说说涨零用钱的事了……”

他们对最终的数目达成了一致。

“最后,”桑达尔先生说,“还有退休人员。”

“退休人员?”

“是的。这个家里还有各种各样的老雇工已经无法工作了。”

博莱特这天早晨已是第四次感到吃惊了。他看着长长的名单,心里纳闷,是不是英国所有老牌家族都有这么一份名单,消耗着他们的收入。桑达尔先生把它当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平常得就如同支付个人所得税这种诚实的行为一样。只要涉及家里的奢侈浪费,桑达尔先生就会皱起眉头:在他看来,阿什比家体格健全的人都应该自食其力;而履行供养家里年迈体衰的人员是理所应当的。有一位老奶妈,现在已经九十二岁了,住在苏格兰一个叫新鹿镇的地方;一个八十九岁的老马夫住在村庄里,另外一个住在盖斯格特;还有一个厨子,为拉特切兹家做饭做到六十八岁,现在她和自己六十九岁的女儿住在霍舍姆,诸如此类。

他想到了那个穿着印花人造丝,欢迎他回家的金发女人,俗不可耐。最后谁会供养她呢,是这个国家?他这样想。就凭她长期以来正直的服务?

博莱特同意继续发放养老金,西蒙被叫进来签订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刚开始他觉得那个早晨令人压抑,但后来察觉到西蒙看到自己的签名后,眼睛突然睁得溜圆,这让博莱特得意不已。西蒙上次看到帕特里克的签名还是在十年前,而现在却是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那会让他记住,自己曾以极尽嘲讽的目光,幸灾乐祸地看着博莱特庆祝那并不属于他的生日。

碧也进来了,桑达尔先生解释了关于零用钱方面所增加的条款,以及为西蒙将来搬出去而提供的借款计划。当西蒙听到这个计划时,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博莱特;而博莱特却能十分清楚地读懂这个眼神。“贿赂,就这样?好吧,这不会管用的。我就他妈的好好地赖在这里不走,你还得乖乖地给我付那该死的零用钱。”不管西蒙有什么计划,他们都是以拉特切兹为中心的。

然而碧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她搂着他的胳膊去吃午餐,还拍了拍他的胳膊。“亲爱的博莱特!”她说。

“早餐时我已经恭喜过你们俩,并送上了我的祝福。”桑达尔先生端起自己的红酒杯说,“但现在我应该举杯祝酒。”他向博莱特举起了杯子,“敬帕特里克,他不仅成功地继承了遗产,而且也接受了与之俱来的责任。”

“敬帕特里克!”他们说,“敬帕特里克!”

“敬帕特里克!”简最后说道。

他向她看去,发现她正在那里冲着自己笑。

* * *

[1] 斯凯岛:苏格兰西部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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