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考作意
之为礼,先儒说者纷然,愈变而其说愈巧,愈巧而其真愈失。大抵近世以来,人所通行而共守者有三。其一,以为不王不,鲁之为僭礼;说本《丧服小记》。其一,以为乃殷祭之名,三年一,五年一;说本《春秋说》文,自何、郑以来皆用之(唯杜氏以为三年一,其说小异)。其一,以为专祭始祖所自出之帝,周喾而配以稷,鲁文王而配以周公;此则本於王肃之《圣证论》,赵匡衍之,而朱子采之以入《集注》者也。然考之於经,参之於传记,说皆不合;而学者咸从之,良可异也。述自幼读《春秋》,即尝疑之;及今三十馀年,益晓然知其误。每叹三代之礼不明,《六经》之义日晦。但余人微言轻,徒取狂妄之讥,安能夺人之所共是!然既少有所窥,不忍缄默以误学者,乃辑经传记注之言者别其同异,次其先後,而附之以辨,欲使学者溯流穷源,是非得失之故可以了然於一望之间。惟是寡陋善忘,不能该备,姑取所记忆者列之,足以略见梗概而已。谨条其文如左。
一,祭见於《春秋》经文者二,一太庙,一群庙,皆非以祭始祖之父,如《集注》所云者。
‘夏五月,乙酉,吉於庄公。’(《春秋》闵公二年)
△‘吉於庄公’非祭文王
按:既於庄公,则非以祭文王可知也。或曰:‘,本以祭文王;祭於庄公,非也;故书之以示讥。’曰:果以祭文王,则祭於庄公不得谓之矣。鲁自时祭庄公,《春秋》何得强名为而讥之!祭天之谓郊,祭山之谓望;今谓其望於天而郊於山,而从而讥之,可乎!赵氏亦自知其说之不合,故又曲为之解曰:‘於庄公,盖用祭礼物耳。’诚如是也,僭则有之矣,遂谓之则非也。设使用郊之牲,奏郊之乐,亦遂可谓之‘郊於庄公’乎!然则果专以祭文王,《春秋》必不书曰‘於庄公’;《春秋》书曰‘於庄公’,则非以祭始祖之所自出明矣。盖《春秋》之所讥乃以未三年而吉祭,故不但曰‘於庄公’而必曰‘吉於庄公’,书法甚明,非以於庄公为讥也。正如僖之‘於太庙’,乃讥其‘致夫人’,非讥其‘於太庙’也。谓书‘於庄公’为讥,则书‘於太庙’何说焉?
‘秋七月於太庙,用致夫人。’(《春秋》僖公八年)
△‘於太庙’非祭文王
按:《春秋》之辞别嫌明微。但系以‘太庙’而不异其文,则亦但於周公而非於文王可知也。《春秋》书‘’者二,书‘’者二,书‘尝’者一。尝皆不书其庙而独书者,盖尝同日而祭,不仅一庙,而或直或,不系以庙则不可知其为谁何。由是言之,太庙群庙皆有祭,而非特制此以祭始祖所自出之帝也明矣。若专以祭始祖所自出,则但书足矣,何必云‘於太庙’乎!
一,祭未书於《经》而但见於《左传》者三,皆群庙之祭,亦无祭始祖之父之事。
‘春,将於武公,戒百官。……二月癸酉,。叔弓氵位事,入而卒;去乐卒事。’(《左传》昭公十五年。按:此经文云‘有事於武宫’,则凡《经》言‘有事’者皆也。但於《经》无明文,故俱不载)
‘将於襄公,万者二人;其众万於季氏。’(《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辛卯,於僖公。’(《左传》定公八年)
△於武、襄、僖三公皆群庙
按此三事,皆群庙,非始祖所自出也。然则乃太庙群庙之通祭无疑矣。或曰:‘《左传》文多附会,而《礼记》者经也;始祖所自出,其说出於《礼记》,其可舍《经》而从《传》乎!’曰:《左传》容有可疑,与经异者,疑之可也;事荒唐而文牾者,疑之可也。今此三事既无荒唐抵牾之失,而证之於《经》‘於庄公’、‘於太庙’之文如合符,然其不当疑明矣。且《记》者,经也邪!孔子以前圣人所定,谓之经。春秋、战国之间贤人所传,谓之传。秦、汉之际儒者所记,谓之记。自汉以後解经与传记者,谓之注。自唐以後并经传记注而释之者,谓之疏。故传或采於经,记或采於传,其作之先後然也。传或彼此互异则衷之经,记或彼此互异则衷之传,此一定之理也。《曲台记》成於西汉之世,自刘向《七略》、班固《六艺》,皆未尝以为经;至郑康成注之,始跻之於经传。唐人分经取士,遂与《礼经》并行;然其时《三传》亦杂之经中,未尝崇《礼记》而黜《左传》也。宋人好言经学而不能辨真伪,反弃《礼经》而以《戴记》取士,然後世之习举业者遂以为真经耳。岂得以汉人之所述而反疑周人之所载者哉!且即汉人亦未尝有是说,《王制》、《郊特牲》、《祭义》、《祭统》诸篇之文具在而可按也。可疑者,独《小记》、《大传》、《祭法》三篇耳。然此三篇之意亦初不如赵氏之所云,特王肃一人如是解耳。就令《戴记》果有是说,尚不当以之疑《左传》;况王肃耶!左氏生於战国之初,礼时犹未废。王肃,魏人耳,去春秋时八九百年,姑无论二子之学相去天渊,而传闻猜度者亦当不如目见者之足征也。
一,“於庄公”一事,《三传》皆以吉祭为讥未有以为当祭始祖之父者。
“吉於庄公,速也。”(《左传》闵公二年)
“其言‘吉’何?言吉者,未可以吉也。曷为未可以吉?未三年也。其言‘於庄公’何?未可以称宫庙也。吉於庄公,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三年也。”(《公羊传》闵公二年)
“丧事未华而举吉祭,故非之也。”(《梁传》闵公二年)
△三传皆讥吉
按:《三传》之文如合符然,皆以吉祭为讥,未有以‘于庄公’为讥者。假使果以祭始祖之所自出而今以祭庄公,可谓大失礼矣,则三人者皆生秦火以前,何得绝无一人知之而绝无一言及之乎?李氏廉乃曰:‘《三传》皆知丧之失礼而不知鲁本不当。’呜呼,三子皆生于周之世,所见者周之书,所闻者周之礼,皆未尝读《小记》与《圣证论》也;‘不王不’之法,‘其始祖所自出’之说,三子固无由而知之也,唯赵匡乃知之耳!吾乡有学诗者,据《诗法入门》(近世书名)而笑杜甫之不知平侧。世之据赵匡而驳《三传》者,亦若是而已矣!
一,之文见於《论语》者二,皆未明言其为何礼,不得以为祭始祖之父与五年一,不王不之证。
“子曰:‘,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论语八佾篇》)
△辨朱熹“失礼之中又失礼”之说
按:圣人不欲观之,故无明文,不可以悬度而定案。果以鲁非礼之故,亦当如《祭统》、《明堂位》所言,其僭天子礼乐皆在既灌以往,然後此言可通。若如赵氏之说,以祭始祖之所自出为僭则当之初,孔子即已不欲观,何待既灌以往乎!朱子乃云:‘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发此叹。’亦可谓委曲而费词矣。
“或问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同上)
△辨朱熹“报本之中又报本”之说
按:圣人不答或人之故,亦无明文,不可臆断。然以经传之文推之,宗庙之祀见於《春秋》者凡三,曰,曰尝,曰,故《左传》云‘尝於庙’。礻龠虽见於《易》而以为薄祭,则庙中唯此三祀为正也。此三祀者,尝以荐新,以祭改岁,其取义皆易知:独行於春夏之间,又有直袷之分,先王立制之意有难以窥测者。然则或人之所以问,孔子之所以不答,或皆因於此,未可知也。朱子乃以为祭始祖所自出而谓‘报本之中又报本,追远之中又追远,非仁孝诚敬之至不足以语此;非或人之所及,故以不知答之’。若然,则是祭及其二十世之祖者其理易知,而祭及其二十一世之祖者其理即难知。此谚所谓‘二十四拜皆已拜,何争此一抖’者也。余不敢信为然。
一,之文见於《左传》者三,其词甚明,亦皆与《戴记》合,初无祭始祖之父及五年一,不王不之说。
‘凡君薨,而作主,特祀於主,尝於庙。’(《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云‘凡’见群庙皆然
按:‘凡’之云者,群庙皆然,非以祭始祖之所自出明矣。且与尝同举,正与《王制》、《祭义》诸篇说同,亦不当为王者五年之大祭也。
‘宋公享晋侯於楚丘,请以《桑林》。荀辞。荀偃、士モ曰:“诸侯,宋、鲁於是观礼。鲁有乐,宾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左传》襄公十年)
△鲁之失礼在乐
按:襄公十六年传,晋亦有,则乃诸侯通用之礼也,此文以鲁之乐比宋之《桑林》,则鲁所用之乐非诸侯通用之乐矣。然则鲁之失礼固不在而在乐也。盖鲁之但以用天子之祭器乐章为僭;其实乃诸侯祭群庙之通礼,不必为天子独有之祭,为始祖所自出之祭,而後鲁为僭也。且云‘宾祭用之’,则此乐亦以之娱宾矣,不但僭而巳。
‘冬,穆叔如晋聘,且言齐故。晋人曰:“以寡君之未祀与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左传》襄公十六年)
△免丧然後
按:是年春葬晋悼公,平公既位,已於曲沃矣,而此文复云‘未祀’,则是既葬既可行,必免丧然後举也。何以必待于免丧?礼吉也。‘吉於庄公’,《经》书之矣,《传》言之矣。彼此互证,其理显然。盖祖宗之血食不可因丧而废,故尝仍其常;三年之重服不可纯用吉礼,故免丧然後。此先王制礼,所以使丧祭不相妨,吉凶无所碍,其义为至精也。然则是以丧故,所以逾三年而後,非无丧而概以数年为常也。至之所以为吉,《传》无明文。而《祭义》、《郊特牲》皆谓有乐而尝无乐。考《春秋》中之用乐用万,皆也,而尝皆无文;其说似为得之。然《鲁颂》“秋而载尝”章有“《万》舞洋洋”,《祭统》亦云“大尝,升歌《清庙》,下而管《象》”,则又不知其何故也?岂尝本无乐而亦可以用乐耶?抑後世相沿之失耶?古书既缺不能详考。要之,所以异於尝者,但以其吉耳,非以其为五年殷祭与祭始祖所自出之帝也。
一,之文见於《诗序》者二,说与《春秋经传》、《戴记》合,亦与祭始祖之父无涉。
“《》,太祖也。”(《毛诗序》)
△《》太祖指文王
按:此即《王制》所谓“直”,《春秋》所谓“於庄公”、“於太庙”者也。《王制》以为天子无直,而此云尔者,盖传闻之小异;疑此为得之。此诗词意似指文王而言,故《序》以为“太祖”,盖以文王为太祖,犹《祭法》之云“祖文王”也。此於说《诗》虽出揣度,然言则固与《春秋经传》合,不以为始祖所自出也。朱子乃云:“喾於後稷之庙而词无及喾、稷者,恐《序》之误。”不知原不於喾,亦不皆於稷,故词不及喾、稷而《序》以为,非《序》误,乃以为始祖所自出者误也。
“《长发》,大也。”(同上)
△《长发》“大”即
按:此即《王制》所谓“”也。此诗遍述契、相土、汤,故《序》以为“大”。於此可见汉初儒者师弟相传,其说皆如是,初无有其始祖所自出之说,不但《王制》、《祭义》等篇为然也。朱子《诗传》乃云:“大不及群庙之主;此宜为祭之诗。”盖由误信赵氏之说,不知大即,是以反疑《序》说为误。今但屏去赵说,则古传记之言者皆不误矣。然则是王、赵误而非古传记之误也。
一,《礼记》中泛记祭之时者六,皆列於时祭之内,兼有诸侯宗庙通用之文,绝无五年一及不王不,祭始祖之父之说。
“飨有乐而食尝无乐,阴阳之义也。凡饮,养阳气也;凡食,养阴气也;故春而秋尝。”(《郊特牲》)
“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秋尝。……乐以迎来,哀以送往,故有乐而尝无乐。”(《祭义》)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明乎郊社之礼,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中庸》)
△《郊特牲》等篇以为春祭
按:此三篇皆谓春秋尝,则乃每年之祭而非五年之祭也明矣。且《祭义》、《郊特牲》皆通论祭礼而其言如是,则乃诸侯群庙之常祭,而非天子所独有之祭,始祖自出之帝所独擅之祭,又明矣。
△朱熹释《中庸》尝之非
朱子《中庸章句》云:“,天子宗庙之大祭,追祭太祖之所自出於太庙而以太祖配之也。尝,秋祭也。四时皆祭,举其一耳。”余按此章自“修其祖庙”以下皆论祭祀之礼,而首以“春秋”冠之,末以“尝”明之,其为春秋尝,文义甚明。况《祭义》、《郊特牲》皆有“春秋尝”之文可互证乎!今殊於春秋祭之外,而前则以春秋包四时,後则以一尝该四祭,亦可谓迂曲深晦而费词矣。盖朱子亦以先入之言为主而强取而合之,故不复顾本章之文义耳。
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衤勺,夏曰,秋曰尝,冬曰。”(《王制》)
“春祭曰衤勺,夏祭曰,秋祭曰尝,冬祭曰。衤勺、,阳义也;尝、,阴义也。者,阳之盛也;尝者,阴之盛也;故曰莫重於尝。”(《祭统》)
△《王制》等篇以为夏祭
按:此二篇之文与前三篇小异。彼以为春祭,此则以为夏祭;彼以为每年两祭,此则以为每年四祭,此其不同者也。盖古人之祭原不分四时,其後说经之儒各据其师所传为说而分系之,是以或举其重,或兼其轻,或以为春,或以为夏耳。要之,皆以为每年之祭而非以为五年之祭也。夫《记》之言虽不足尽信,然秦、汉间去古未远,其时学者各有授受,源流不归於一,非若後世为举业者同宗一注疏而无异说也。藉令果有五年一之事,四十馀篇之中岂得竟无一人言者,而不约而同皆以为每年之祭乎!且其文云“天子诸侯宗庙之祭”云云而无异词,则亦未尝以为不王不与祭始祖之所自出矣。
△郑玄分别夏、殷、周祭名之非
郑氏《王制》、《祭统》注云:“此盖夏、殷之祭名。周则改之,春曰祠,夏日衤勺,以为殷祭。”余按:《祭统》言成王、康王赐鲁以尝重祭,则为周制无疑矣;《中庸》以春秋尝为武王、周公之达孝,则亦以春秋尝为周制也;乌得概谓之夏、殷哉!夏、殷之制,《记》尝言之矣,《王制》之“飨、食”,“收、”,《祭义》之“祭ウ、祭阳”,《郊特牲》之“尚气、尚声”,皆以夏、殷之文别之,未有不举其代号者。不举代号,皆周制也。如概以为夏、殷,则《王制》之“辟雍”,《郊特牲》之“稷牛”,其又何解焉?且郑氏以夏、商为有殷祭乎?无殷祭乎?如有殷祭,周袭其名,可也;即别命一名,亦可也;何为易之而又冒其时祭之名?若无殷祭而周创之,则亦何难并创一殷祭之名,而必为易之而又胃其时祭之名?若无殷祭而周创之,则亦何难并创一殷祭之名,而必冒夏、商时祭之旧名,复别制一时祭之名以代之?亦可谓委曲而繁扰矣!《记》之言凡十一篇,《祭法》记四代之,无论已;其馀十篇,无明文者五而以为时祭者五,未有一篇言为殷祭者。《记》之所采多周末之言,即汉亦去周为近,何故竟无一人肯述周制而皆远征之夏、商乎?
“天子直衤勺、、尝、。诸侯衤勺则不,则不尝,尝则不,则不衤勺。诸侯衤勺直,一直一,尝,。”(《王制》)
△“直、”非祭名
按此文,则是衤勺尝乃祭之名,而直与袷乃分合之谓,非祭之名也。分祭则谓之直;合祭则谓之袷。直,即直也,专之义也。,即合也,後人加示於合旁耳,犹右之加示而为佑也。尝皆有袷,则尝之外不得复有袷祭矣。犹《诗》之言“黍稷童,直稚菽麦”,不得谓黍稷菽麦之外别有童直稚之四也。至其直制,实本《春秋经传》而来。所谓之直者,即《春秋》之“於庄公,於太庙”也。所谓者,即《春秋》之“大事於太庙”也。所谓尝袷者,即《春秋》之但书“己卯”,“乙亥尝”,而不书所祭之庙也。所言虽不必尽合古制,要其大即不悖於经。由是言之,之与不书所祭之庙也。所言虽不必尽合古制,要其大概不悖於经。由是言之,之与袷不得平列为二祭而以三年五年分属之也明矣。且既有直有袷,则非以祭始祖之父矣。云“诸侯一直一袷”,则亦以为诸侯通用之祭而不用“不王不”之说矣。
一,《礼记》中专记鲁之制者三,但以为用天子器乐,亦但有祭周公之文,绝无不王不及祭始祖之父之说。
“昔者周公旦有勋劳于天下。周公既没,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勋劳者而欲尊鲁,故赐之以重祭。外祭则郊社是也;内祭则大尝是也。夫大尝,升歌《清庙》,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入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乐也。康周公,故以赐鲁也。”(《祭统》)
“季夏六月,以礼祀周公於太庙。牲用白牡;尊用牺象山;郁尊用黄目;灌用玉瓒大圭;荐用玉豆雕;爵用玉盏仍雕,加以璧散璧角;俎用完。升歌《清庙》;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积,裼而舞《大夏》。”(《明堂位》)
△《祭统》、《明堂位》见鲁之僭
按此二篇之文,则是鲁之所以为僭者专於祭器乐章见之,非以为僭也,非以其太祖之所自出为僭也。黄目玉瓒皆灌时所用,与《论语》“既灌”之言合;《大夏》、《大武》皆天子之乐,与《春秋传》“鲁有乐”之言合;鲁之僭可以互证而无疑矣。且《祭统》所称重祭凡四,而郊社尝皆与焉。郊固天子之礼,若社尝乃诸侯所通用,又何独疑於而遂以为非天子不得行乎?唯所云“成王、康王赐鲁重祭”者,恐未必然。成、康皆周令主,不应有是过举。管仲之“三归、反坫”,季氏之“八佾、雍彻”,亦岂有人赐之!盖鲁之君自僭天子礼乐,相沿既久,莫知所始,其国人遂为是想当然之说,正如楚伯州犁所云“辞而假之寡君”者。不然,赐祭,一事耳,成则成,康则康,何以概云“成王、康王”乎?又按:《明堂位》一篇皆以侈鲁国之盛,若果祭太祖之所自出而祀文王,此之巨典尤为煌煌者,何得通篇竟无一言及之而但云“祀周公於太庙”乎?然则之非以祭文王可知矣。“孟献子曰:“正月日至,可以有事於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於祖。”七月而,献子为之也。”(《杂记下》)
△《杂记》概举五庙
按:此文云“有事於祖”,则亦概举五庙言之,而未见其为专祭太祖之所自出也。唯谓七月始於献子,恐未必然。范氏《梁传注》已辨之矣。
一,自《丧服小记》始有“不王不”之说,乃因《礼运》之文而误;其实,《礼运》未尝以为天子之礼。
“鲁之郊非礼也。周公其衰矣!”(《礼运》)
“礼,不王不。”(《丧服小记》。《大传》同)
△《礼运》“非礼”之误解
按:《小记》之文乃本《礼运》之意以为言者。然《王制》等三篇泛言礼,未尝有一篇以为天子之礼者;而《礼运》、《祭统》、《明堂位》三篇专言鲁,则皆以为天子之礼。然则是鲁为天子之礼,非即为天子之礼,明矣。盖《礼运》所谓“非礼”即《祭统》、《明堂位》所云“黄目、玉瓒、《大夏》、《大武》”之属,其“郊”并举亦即《祭统》“郊社尝”并举之意;非以为天子始得行也。《礼运》以此文为孔子之言,虽未必果然,大都此语相传已久。《小记》,汉儒所纂,但闻鲁非礼而未详其所以非礼,但闻鲁之郊皆非礼而郊非王者不得行,故臆度之而遂以郊例之,而以为不王不耳。《小记》本杂缀古人之语以成篇者,而此文亦与上“其祖”之文不相属。盖上文本谓王者始得“其祖之所自出”,後人遂误以为王者始得而加此文,纂辑者未之考而概列之於篇中也。
△《大传》误采《小记》
至於《大传》之文,又皆采之他篇,“服述”以下见於《服问》,“别子”以下见於《小记》;则此文亦即采之《小记》可知。盖因其与上文皆论,故取而合之。然则《大传》之作又後於《小记》矣。後儒但见《大传》此文,遂不复考其所由来而概以为不王不,其亦疏矣。由是言之,不王不之说乃一人误解之,一人又误采之耳。此其悖於经传者一也。
一,自《春秋说文》始有五年一之说,乃因《公羊传》及《尔雅》之文而误;其实,《公羊传》未尝以为五年之殷祭。
“春曰祠;夏曰衤勺;秋曰尝;冬曰。”(《公羊传》桓公八年)“大者何?合祭也。其合祭奈何?毁庙之主,陈于太祖;末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公羊传》文公二年)
“春祭曰祠;夏祭曰衤勺;秋祭曰尝;冬祭曰。……,大祭也。”(《尔雅释天》)
“三年一;五年一。”(《春秋说》文。《礼纬》同)
△《公羊》“殷祭”与《尔雅》“大祭”之误解
按:《春秋说文》之言本之《公羊》文二年传“五年再殷祭”之文;而其所以以为殷祭者,则因於桓八年传时祭不言之故。然观《传》之本文,但五年再耳,非谓一而一也。《传》曰“大袷者何?合祭也。”是合祭即大袷也。曰:“其合祭奈何?毁庙之主陈於太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於太祖;五年而再殷祭。”是殷祭即合祭也。然则“五年而再殷祭”云者,即五年而再大袷也;何尝谓别有一,与袷相间以祭於五年之中,而为再殷祭哉!假使殷祭果兼袷,则上文亦当有一言及,何得独言袷乎!假使袷果皆殷祭,则闵二年“於庄公”之传亦当有一言及之,何得独言之於袷乎!盖此传之文正与《王制》相表里,所谓“大袷”,即《王制》之“袷”也;所谓“五年而再殷祭”,即《王制》之“一直一袷”也。但一直一袷则四年而再袷,与此五年之文少别。盖亦约略言之,要其大旨未尝不同,不得平分为二祭以当五年再举之数也。至於四时之祭独不言,此亦不足为异。何者?古人之祭原不平分四时,故殷以一岁为“一祀”,《礼》以祀事为“岁事”;但每岁有此数祭,非每时必有此一祭也。若果每时一祭,则当以一时为一祀,何得反以一岁为一祀乎!古礼既缺,说经之儒各自以意取古祭名而分系之四时,是以互有同异,或有此而无彼,或有彼而无此耳;非谓此外不得复有祭也。《祭义》、《郊特牲》皆但言尝而不言,亦可以为五年之殷祭乎!《左传》云:“尝於庙。”至纪祭时则云:“始杀而尝,闭蛰而。”独不言,是无定时也。故,於《经》有“五月”“七月”之异,於《传》有“二月”“十月”之殊,於《记》则又“春祭”“夏祭”,“六月”“七月”,不一其说。或者公羊氏以无定时,故不分系於四时耶?安得因此文之未言而遂强入之於五年殷祭之数也!《尔雅》四时祭名全录《公羊传》文;以《传》之未言也,故别出“,大祭”之文以补之。然揆其意,亦但谓祭较祠衤勺尝为大耳,非以此当《传》文“五年再殷祭”之数也。若果以相间为五年之殷祭,则文当云“、,皆大祭也”,何得独言而偏遗袷乎!《春秋说文》见不列时祭之内,遂误以《尔雅》之“大祭”为即《公羊》之“殷祭”,因分为二而以“三年”“五年”别之,以求合於《传》文、呜呼,谬矣!“袷”也者,即“合”也。“示”,特传写者所加耳。三年之袷,即合祭之也。是以经传无袷祭之名而但有“尝”“袷”之文。若五年之不合祭,则非殷祭矣。若亦合祭,则仍是大耳。岂得分彼为而此为也哉!何氏求其说而不得,乃谓“所以异於者,功臣皆祭也。”此特想当然耳,经传氏求其说而不得,乃谓“所以异於者,功臣昔祭也。”此特想当然耳,经传未尝有也。纵使果然,而之合食反多於袷、岂得反不谓之袷也哉!至於所推春秋袷之年,尤为穿凿。之见於《经》者二,而相距八年,乌在其能合也!且如其说,自继数之,自继袷数之,则三十年中凡十袷六,有四年而三殷祭者矣,《传》岂得谓之“五年再殷祭”乎!
△“、祠”疑一祭
又按:《春秋》有无祠,《诗》有祠无,经未有祠并举者;《祭义》、《郊特牲》,为春祭,此传亦祠为春祭;《王制》、《祭统》以与衤勺尝为四,此传亦以祠与衤勺尝为四:安知与祠非一祭而异其名者乎!杞之姓,《公羊》、《左氏》作“姒”,诗与《梁》作“弋”。楚之氏,《左氏》一传之中或作“”,或作“”。“衤勺”之文不见於经,而《诗》、《易》皆有“礻龠祭”,郑氏以为“衤勺,即礻龠也”。今“”与“祠”音亦相近;而从“y”,y与祠音尤近。又安知《公羊》此年之祠非即他经传之而异其文者乎!姑阙所疑,可矣。如之何其可以一字之异而遽曲为之说也!盖西汉之世,公羊之学最盛,自董仲舒屈瑕邱江公,《梁》、《左氏》皆不得立於学官,而《戴记》亦未出,学者说经大都皆本《公羊》,而又多借此以取富贵,故每增其师说,傅以己意而授弟子,以自为功,其风气然也。是以《春秋说文》演为此说,而《礼纬》则又见《春秋说文》之语而袭之者,犹《大传》之采诸《小记》也。此虽通上下而言之,不用不王不之说,然混於,其失更大於《小记》矣。由是言之,五年一之说亦汉儒之误解而误采焉耳。此其悖於经传者二也。
一,为始祖所自出之说者皆引《丧服小记》、《大传》为据,然观二篇之文实大不然。
“王者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庶子王亦如之。”(丧服小记)
△《小记》主旨在明庶所祀祖祢远近之分
按:此文义甚明,且与《王制》相表里。所谓“其祖”,即高曾祖考也。所谓“其祖之所自出”,即始祖也。所谓“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即《王制》之袷也。高曾祖考,天子之所独祖,故曰“其祖”。始祖,同姓诸侯之所同祖,而高曾祖考亦由此人而後有,故不谓之“其祖”而谓之“其祖所自出。”天子之,高曾祖考之主皆与始祖之主同陈於太庙,故曰“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何尝有“其始祖之所自出”而“以其始祖配之”之说哉!且其下文云“立四庙,庶子王亦如之”,则其意尤显然。何者?九庙之说始於刘歆。自歆以前,儒者多谓“天子诸侯皆止立高曾祖考四庙,诸侯则与太庙而为五,周则加文、武世室而为七”。此篇盖汉儒所记,故不言立六庙而言“立四庙”。曰“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则“其祖”之为高曾祖考而非始祖也不待言矣。若“其祖”即谓始祖,则当云“以其祖配之,而立太庙”,不得云立四庙矣。此篇本记丧服,所以言此者,欲以明庶之分,言王者世相传,然後得祭及其始祖而以其祖配之,其他支庶小宗则不得祭其祖,或但祭其祖而不得及始祖。如周昭王之时,以後稷为其祖之所自出而之,以文、武、成、康为其祖而立四庙配之。至鲁与卫,则皆周之支庶,但祭其祖周公、鲁公,康叔、康伯,而皆不得上推其祖之所自出而後稷也。若无子,或子有他故而庶子立为王,则当奉大宗之统而祭与子同,其子孙皆得溯其祖之所自出而後稷,而不仅祭及於其祖之为庶子者而止,故曰“庶子王亦如之。”庶子云者,兼庶子之子孙而命之也;犹下文之云“庶子不祭祖”也,犹《春秋传》之於王孙牟、燮父、禽父而皆谓为“王母弟”也。郑氏所谓“正体在上,下正犹为庶”者是也。然则此章之意止以“但祭其祖”与“兼祭其祖之所自出”为庶之别。若其祖即为後稷而所自出者为喾,财祭稷者即祭喾,庶原无分别,何故复其文曰“庶子王亦如之”乎?此章文义本极易解,特後之说者互相沿袭而遂失其真。学者不取信於《春秋经传》而泥汉儒之记,已为舛谬;况并不求其前後文义所在?而割裂其句,增易其文,以自为说乎!无怪乎《六经》之日晦也!
“王者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诸侯及其太祖。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干袷及其高祖。”(《大传》)
△《大传》文义与《小记》无异
按:《大传》文即采之於《小记》,前於“不王不”之文已言之矣。“诸侯”以下虽《小记》所无,然其意亦与《小记》无异。何者?“高祖”者,四世之祖,故大夫士皆得祭之。“太祖”者,始封之君,比於高祖为远,故诸侯乃得祭之。“祖之所自出”则始祖也,最远,故唯天子乃得祭之。文义显然,无可疑者。然则《大传》之意亦谓“其祖之所自出”为始祖耳,非谓“其祖”为始祖而别有“所自出”之人而之也。若以其祖为即始祖,则诸侯始封之君──若鲁卫之周公、康叔──尚尊而别之曰“太祖”,而天子之始祖──若商、周之稷、契──反概称之为“祖”而不以太祖尊之别之,何其不伦之至也哉!
一,以为祭喾,以喾为稷所自出之帝者,皆本《鲁语》、《祭法》为言,然此二篇之文本不足据,且与《小记》、《大传》“其祖所自出”之语无涉。
“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禹。夏后氏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鲁语》)
△《鲁语》之主于祀有功
按:《国语》一书,语多荒唐,文亦冗蔓,乃战国之人取春秋之事而拟其语言者。是以所称三代制度,列国世系,率与经传不合;而自相矛盾者亦复不少。如《周语》以齐为四岳之後,《郑语》又以齐为伯夷之後;《晋语》以炎帝为姜姓,《周语》又以四岳为共工之孙而赐姜姓;如此之类不可枚举。此固不足道也。自司马迁误以为左氏所著,汉末学者因之题曰《春秋外传》,而人遂无敢议其非者;即明知其悖於经传,亦必委曲而为之说,良可笑也。然此虽有“喾”之文,亦非以喾为始祖所自出之帝而之也。何者?此章之意皆主於祀有功,以明爰居无功而不当祀。故曰:“法施於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又曰:“仁者讲功;无功而祀之,非仁也。”然则医喾之但以其有功故之耳,非以为始祖所自出之帝也。自社稷以下凡十有九祀,皆先举其功而後记其祀。故曰“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云云。然後继之曰“故有虞氏黄帝而祖颛顼”云云。然则喾之但以其“能序三辰以固民”故之耳;使喾不能序三辰以固民,则周固不之矣,喾之,非以为始祖所自出之帝而之也。且虞郊尧而商舜,皆非其祖所自出也。若必其祖所自出之帝而後谛之,则不幸而所自出之帝无功而反有过,若宋之祖帝乙,郑之祖厉王者,则将之乎?将不之乎?若亦之,则与前後所称“圣王制祀”“仁者讲功”之语自相剌谬,而岂有是文理也哉!由是言之,《国语》“喾”之文虽不经,然亦初未有其始祖所自出之帝之说也。盖此章之与经传所称之皆不同,此章“喾”之文舆《小记》、《大传》“其祖之所自出”之意亦不相涉,固不得强附会之为一而以为其始祖所自出之帝也。
“有虞氏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入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帝喾能序星辰以著众。尧能赏均刑法以义终。舜勤众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修鲧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此皆有功烈於民者也。”(《祭法》)
△《祭法》窜易《国语》之三谬
按:《祭法》此文乃窜易《国语》之文而失其意者。无论祀典未确,即文理亦不通。然汉以後诸儒咸信从之而无异言,殊可笑也!何者?《国语》此章之意在制祀之以功,故先言圣王制祀之法而後举十九祀以实之;由社稷而郊祖宗报,皆先叙其功而後记其祀;章法井然,不可紊也。《祭法》独摘此文冠之篇首,而置其全文於篇末,遂致前文突然,後文缺然;中又间以天地庙社群神之祀六七百言,遂使前後文义了不相贯。一谬也,《国语》郊祖宗之祀凡十三人,故此十三人皆祖叙先其功。《祭法》改“宗舜”为“宗尧”,“舜”为“喾”,删舜之祀而仍序舜之功,不删“郊稷”之文而反删稷喾叙功之语,遂致记祀则十二人中有稷而无舜,叙功助十二人中有舜而无稷,前後不符,自相矛盾。二谬也。《国语》叙十三人之功,记十三人之祀,皆以世代先後次之。《祭法》於记祀则概以郊祖宗为次,喾、鲧、在颛顼前而契居冥後,於叙功则又先言喾、尧,舜、鲧、禹而後以黄帝、颛顷继之,世代淆乱,祖孙颠倒。三谬也。具为录人之旧,不问可知。且共所记七庙五祀之制皆与经传他篇互异,则此篇出於汉儒之手明甚。若《国语》此章,则首尾完密,文义明顺,乃其人之所自作无疑也。嗟乎《国语》,战国之文,本不足道,而《祭法》采之,又窜易之而失其本意,则作《祭法》者其识又出《国语》下远甚;然而後之儒者见其在《戴记》中,遂真以为周公之制而不敢议,反以为《国语》采《祭法》之文,则後儒之识又出《祭法》下远甚矣!磁州鬻烟草者,杨氏最著名。以他人之货置杨氏肆中,则价高而人争贸之。呜呼,世之不辨真伪而但以其名焉者,皆若是而已矣!虽然,《祭法》固不足信,然亦初未有其始祖所自出之帝之说也;但其所采《国语》全文倒在篇後,人但见其首而未暇细审其尾耳。此又不可以诬《祭法》矣。
一,自郑康成始以《小记》“其祖之所自出”为“其始祖之所自出”,然所自出者乃谓天神,非人鬼,与《祭法》“殷、周喾”之文无涉。
“,大祭也。始祖感天神灵而生,祭天则以祖配之。”(郑康成《小记注》)
凡大祭曰。‘自’,由也。大祭其先祖所由生,谓郊祀天也。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苍则灵威仰,赤则赤怒,黄则含枢纽,白则白招拒,黑则汁光纪。“皆用正岁之正月郊祭之。”(郑康成《大传注》)
△《郑玄》以天神为其祖之所自出
按:太微五帝之说本出《春秋纬》,谓黑帝为契所自出,苍帝为稷所自出。後汉最重谶纬,是以郑氏信之而以为祭天,以所自出为天之五帝,由是不得不以“其祖”为始祖耳。此说至为荒唐,而以为郊尤属乖谬。王肃、赵匡非之,是已。然以“其祖所自出”为“其始祖所自出”,则其误实始於此。夫郑以“所自出”者为天神,故以“其祖”为始祖。今王、赵既以“所自出”者为人,则是此祖之前尚有一代,岂得称此祖为始祖乎!此理甚明,不待言者。不知朱子何以从其说也?
“郊祖宗,谓祭祀以配食也。此,谓祭吴天於圆丘也。”(郑康成《祭法注》)
《郑玄》解之三说
按:“圆丘”之文本於《周官》,即郊也。郑氏於《小记》、《大传》既以为郊矣,而此文又郊并举,故不得已而分郊与圆丘为二以曲全其说耳。此说之误显然易见,不待辨者。韦昭之解《国语》,与郑正同,疑即采之《郑注》。或东汉时旧有此说,亦未可知也。郑氏於,为说凡三,而以《王制》、《祭统》等篇为夏、殷之礼者不与焉。《祭法》之,圆丘也。《小记》、《大传》之,郊也。《春秋经传》、《论语》之,宗庙之也。大抵郑氏说经,其失在分。《戴记》诸篇本非一人所撰,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是以彼此互异。郑氏不辨其是非,务曲为之说,使之并行不悖。此其失也。然於宗庙之仍以为祭後稷群庙,不以为祭喾也。然则郑氏之失在分,其得亦在分。分之,而误者自误,不因一误而并经传他记之文而尽误也。此犹郑氏失中之得也。
一,自王肃始合《大传》、《祭法》及诸经传之为一,以为周人喾即其祖之所自出;赵匡从而演之;其後朱子《集注》及宋、元、明诸儒之说皆本於此。
黄帝,是宗庙五年祭之名。故《小记》云:‘王者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谓虞氏之祖出自黄帝,以祖颛顼配黄帝而祭,故云“以其祖配之。”(孔颖达《礼记疏》节录王肃《圣证论》)
“《礼大传》及《丧服小记》云:‘礼,不王不;王者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则诸侯不得行礼明矣。盖帝王立始祖之庙,百世不迁:犹谓未尽其追远尊先之意,故又推尊始祖所自出之帝而追祀之於始祖之庙,就以始祖为配。此祭不兼群庙之主,为不敢亵狎故也。其年数,或每年,或数年,未可知也。《祭法》曰:“周人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稷为始祖,喾为始祖所自出之帝,故郊则以稷配天而则以稷配喾,无可疑也。(李廉述赵匡语)
△王肃以《五帝》世系并合《祭法》、《小记》之谬
按:《祭法》之文采之《国语》,本後人所伪,不足为据,且亦与《小记》、《大传》之毫不相涉。《祭法》之意,但谓黄帝与喾有功於世故当祀耳,非谓其为祖之所自出也。《小记》、《大传》则欲以明嫡庶所祀祖祢远近之分,但问其为所自出与否,不问其有功与否也;王氏不达其意,乃附会之使合为一,见《大戴礼》、《史记》所称五帝世系有可假借者,遂以为黄帝与喾因颛顼、稷之所自出而得。其说诚巧,然於本篇之意则大相悖矣。且《大戴》与《史记》乌在其可据耶?《传》曰:“黄帝氏以纪,炎帝氏以火纪,共工氏以水纪,太氏以龙纪,少氏以鸟纪;自颛顼以来乃纪於近。”然则颛顼氏之去黄帝也远矣。而《大戴》以为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项,谬矣。《传》曰:“高辛氏有才子八人,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於尧。”夫曰“族”,曰“世济”,则由高辛氏以至於尧不一世矣。而《大戴》乃以高阳为黄帝孙,高辛为黄帝曾孙,而尧为高辛之子,又谬矣。尧之二女,舜之妻也。而《大戴》与《史记》乃以为尧、舜同出於黄帝,尧与舜之高祖敬康为同高祖兄弟,无论乱伦渎礼,诬圣人而得罪於名教,而其年亦不合。此乃齐东野人之语,而肃据之以驳郑氏,一何亻真乎!至以稷、契为喾之子,尧之兄弟,则其谬尤显然可见。《书》曰:“弃,黎民阻饥,汝後稷,播时百谷。”舜命稷也。若果尧之兄弟、则尧享国百年而殂落,又三年而後舜即位命官,稷於此时少亦不下百数十岁,然後举为舜臣,有是理乎!故张融曰:“尧有贤弟,七十不用,须舜举之,此不然明矣。”由是言之,稷固非喾之子,周人安得以喾为稷所自出而之哉!肃既误合二篇之说为一,又以为即宗庙五年之,而汉儒所论之旧说遂尽变而大失其真矣。欧阳子序《帝王世次图》曰:“孔子没,异端之说兴,往往反自於孔子之从以取信於世。学者习传盛行之异说而不知取舍真伪、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奈之何据《史记》之世次而遂欲以折《经》之衷,尽黜《三传》先儒之旧说乎!
△赵匡加“始”与“祖”而续“帝”於“所自出”之谬
《记》云:“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未尝言其始祖所自出而以始祖配之,亦未尝言所自出之为帝也。“始”也者,最初之名也。“始祖”也者,即所谓祖之所自出者也。始祖以前岂遂无人,而莫知其为谁,故即以此祖为始祖而奉之於太庙;若复别有所自出之人,则此祖不得谓之始祖矣。赵氏乃加“始”於“祖”之上而续“帝”於“所自出”之下,以诬《小记》、《大传》。既谓之始祖矣,复安得别有所自出之帝乎哉!王者继天立极,报本追远,虽天地犹将父母之,乃於己之真始祖则祧之而不使入庙,而但取第二代之祖强名之曰始祖而纳之於太庙,百世不祧,而真始祖仅於数年之内一借享於第二代祖之庙而止,是岂仁人孝子之所忍乎!然则稷之前果更有一喾,则周之始祖乃喾非稷矣。曰:“诸侯不敢祖天子也。”曰:诸侯不敢祖天子者,谓始祖之世见为天子而己见为诸侯,故不敢以卑亵尊,以旁支乱正统也。若世已失天下数千馀年,其後嗣或灭或绝,不能自振,而己身为天子,岂得止祭及其分封之祖,而分封之祖之父曾有大功於世以启佑後人者遂甘绝其血食而不问呼!且是乃天子不敢祖天子,非诸侯不敢祖天子也。是故,商之世,纣也,武庚也;微仲以下当祖微子。然至武庚亡而宋封,则必祖契而不仅祖微子矣。晋之世适,文侯也,昭侯也;武公以下当祖桓叔。然至翼灭而曲沃命,则必祖唐叔而不仅祖桓叔矣。由是言之,喾果为稷之父,则周必以喾为始祖;周但以稷为始祖,则喾必非稷之父矣。若之何其以喾为稷之所自出也!盖上古之时人情朴鲁,典册不多,自稷以前皆已无考,是以即以稷为始祖;岂容於始祖之前而复别求所自出哉!且礼以卑就尊,未闻有以尊就卑者。群庙之主皆太祖子孙也,故得以升而合食焉。毁庙之主则不合食於未毁之群庙矣,太祖之父岂得反就其子而合食耶,凡祭必有主。太祖之父之主,平日藏於何所?苟且而藏之他室。则不可。若亦为之立庙,则何不就其庙而祭之?庙於彼而祭於此,不亦远於礼乎!王氏之学去郑本远,而专与郑为难。以魏、晋俗重门阀,而肃父为魏三公,女为晋太后,由此与郑齐名。然晋以降,若杜预之《左传解》,范甯之《梁注》,孔颖达之《礼记疏》,皆仍用旧说,不从王义也。自赵氏欲借之以攻《左传》,始据王说以为难端。逮朱子采其言以入《集注》,遂为不刊之典,而《传记》先儒之说始无复有过而问焉者矣。相沿既久,人且不知其出於肃,况复能溯流穷源而知其误,并知其所由以误乎!此其悖於经传者三也。
△结论
呜呼,之为礼,书於《经》,详於《传》,而难见於《戴记》,众矣;其文历历具在,人人所共见也。以为不王不者,独《小记》、《大传》耳。以为五年一者,乃《说文》、《礼纬》文耳。以为祭始祖所自出之人者,至王肃、赵匡始有此说耳。《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欧阳子曰:“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然则学者於,从《经》、《传》而置後儒之说焉,可也。即不然,从其多而置其少焉,可也。乃於《经》则曰“本不如是,书之以其失礼也”,於《传》则曰“《传》诬,不足据也”,於《记》则曰“此夏、殷之礼也”。古之圣贤千言而犹不信,後之陋儒一言而遽从之,抑何其颠倒也!无亦贵耳贱目,骤闻其说之新奇可喜而遂不自求之经传乎?朱子一代儒宗,不及察其误,余窃惜之。是非余之好求异於前人,乃前人之自异於经传,故余不得不一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