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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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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传第十六

纪评:「彦和妙解文理,而史事非其当行,此篇文句特烦,而约略依稀,无甚高论,特敷衍以足数耳。学者欲析源流,有刘子玄之书在。」

范注:「案《史通》专论史学,自必条举细目;《文心》上篇总论文体,提挈纲要,体大事繁,自不能如《史通》之周密。然如《史通》首列《六家》篇(《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特重《左传》、《汉书》二家,《文心》评论《左传》《史》《汉》,其同一也;《史通》推扬二体(编年体,纪传体),言其利弊,《文心》亦确指其短长,其同二也;至于烦略之故,贵信之论,皆子玄书中精义,而彦和已开其先河,安在其为敷衍充数乎!」《校释》:「纪氏讥其『史事非当行』,『诸子为谰言』,非知言也。今按此篇以『依经』『附圣』为纲领,深得史迁著述之遗意,前已论之矣。而『二难』、『两失』『四要』,尤得史法之精微。后世子玄作《史通》,盖即此意扩言之者,安可宗子玄而祧彦和哉?」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一〕。《曲礼》曰:「史载笔。」〔二〕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三〕。古者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四〕。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五〕。

〔一〕金毓黻《文心雕龙史传篇疏证》(以下简称「疏证」):「《说文》叙:『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初造书契。』《荀子解蔽》篇:『好书者众矣,然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史通史官建置》篇:『盖史之建官,其来尚矣。昔轩辕氏受命,仓颉、沮诵,实居其职。』案:仓颉为黄帝之史,且为创造吾国文字之祖,传说已久,是否可信,姑不必论。然黄帝果为古帝,应有司记载、主文书之史官在其左右。……刘勰梁人,搉论史传,上及轩辕并不为过。刘勰固云:『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载籍有征,何为置而不言。如《说文》叙、《荀子解蔽》,皆为可征之文献,不能去而不取。故刘勰考论吾国史官,仍以仓颉为始。」(《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二〕《校证》:「『史载笔』下,梅本有『左右』二字。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俱无。案梅本『左右』二字,此涉下文『执笔左右』而误衍;何允中本无之,是也,今据删。」范注:「《礼记曲礼上》:『史载笔,士载言。』」

《疏证》:「《曲礼》:『史载笔。』谓史官从君于会同,则载笔以从也。孔疏:『不言简牍而云笔者,笔是书之主,则余载可知。』」

〔三〕《校证》:「『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二句八字原脱,梅按胡孝辕本补。按《御览》六○三正有此八字。」

《疏证》:「若刘勰『史者使也』之义则出于《白虎通》。其说云:『所以谓之史,何?明王者使为之也。』陈立《疏证》云:『《汉书杜延年传》注,史、使一也,或作使字。』然愚不敢谓然。盖以史、使同音而曲为之解,仍以记事者为史之义为正。又案:《说文》以『记事者』三字释史,则古所谓史,即为史官之简称,乃专指记事之人而言。至汉魏以后,乃泛称记事之书为史,非本义也。」

〔四〕黄注:「《(礼记)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校证》:「『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原作『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今据《御览》改。《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礼记玉藻疏》引《六艺论》:『右史记事,左史记言。』荀悦《申鉴时事》篇:『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动为《春秋》,言为《尚书》。』此彦和所本。浅人习见《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之文,径改此书。而不知《玉藻》『左』『右』字,今亦互讹,黄以周《礼书通故》三四官四,辨之究矣。」

〔五〕《疏证》:「至《尚书》记言,《春秋》记事,则诸家说皆无异。然《尚书》未尝不记事,《春秋》有《左氏传》,《传》亦未尝不记言。《文史通义书教》篇申此义云:『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目,则左史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具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矣。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与言为二也。』」

唐虞流于典谟,夏商被于诰誓〔一〕。洎周命维新〔二〕,姬公定法〔三〕,紬三正以班历〔四〕,贯四时以联事〔五〕,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六〕,彰善瘅恶,树之风声〔七〕。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八〕,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九〕。

〔一〕《校证》:「『夏商』原作『商夏』,今乙正。」

《疏证》:「案《尚书序》、《虞书尧典、舜典、大禹谟》三篇,皆记尧舜二帝事,藉以流传于后。故曰:『唐虞流于典谟。』然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以《舜典》合于《尧典》,无《大禹谟》。伪孔传本有《大禹谟》,则赝作也。又今文《尚书》,《商书》有《汤誓》一篇,《周书》有《牧誓》、《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费誓》、《秦誓》篇,而《书序》《商书》又有《汤诰》、《仲虺之诰》,皆已久佚。伪孔本有之,亦赝作也。诰以告谕众民,如今公文之布告。誓以誓师,如今世之誓师文。《尧典》曰:『光被四表。』被谓被及。言如日光之充被四表也。夏商之事,借所撰诰誓而传之久矣。故曰:『商夏被于诰誓。』又《谷梁传》隐八年云:『诰誓不及五帝。』注谓:『五帝之世,治化淳备,不须诰誓。』此为刘勰所本。」

〔二〕《校证》:「『洎』原作『自』,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谭校本作『洎』,今据改。『自』与下文『自平王微弱』字复。」

《校注》:「『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合刻本,……作『惟』。……《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则作『维』是也。《封禅》篇『固维新之作也』,亦作『维』。」

《斟诠》:「(《文王》)传云:『乃新在文王也。』陈奂传疏:『周自太王徙岐,故称旧邦,维犹乃也,言周自文王而始新之。』周命维新,即周之国运乃新。」

〔三〕《疏证》:「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云:『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又曰:『盖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又曰:『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仲尼从而修之,以成一经之通体。』……愚谓……姬周隆盛之世,秉政大臣如周公者,前后何限?一切秉属之周公,不亦拘而鲜通乎?特刘勰所说仍用杜义,以为有周开基,周公已创史例,以垂将来。故曰『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也。」

〔四〕梅注:「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紬者,系王于正二三月之上也。书『王正月』者,周王之正月也。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正义》引何休说。

黄注:「《书甘誓》:『怠弃三正。』注:『三正,子、丑、寅之正也。』」

范注:「《史记历书》:『紬缉日分。』《索隐》:『紬缉者,以言造历算运者,犹若女工缉而织之也。』……彦和紬三正以班历之义,似用何休说也。」

《斟诠》:「谓缀集夏、商、周三代之正朔以颁布历法也。紬音抽、缀集之也。……班,《说文》:『分瑞玉也。』此『班布』之本字,今借作『颁』。」

《疏证》:「所谓『三正』者,谓夏以建寅之月为正,商以建丑之月为正,周以建子之月为正也。《史记历书》曰:『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正。』马融注《尚书》,亦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汉儒如贾谊、董仲舒皆为一代帝王之兴,必改正朔,易服色。夏以寅月为正,商以丑月为正,故周以子月为正。凡姬周一代制度,说者皆以为周公所创。周改正朔,定为建子,以树三正之法,当亦为周公所创。紬三正以颁历,属周公创法之一也。」

〔五〕梅注:「《春秋》无事,四时必书首月,如春王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是也。」

黄注:「杜预《春秋序》:『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笔以为所记之名。」《斟诠》:「谓贯串春夏秋冬四时之统序,以联叙世事也。」《疏证》:「所谓『贯四时以联事』者,杜序所释綦详。例如《春秋》隐公二年,经云:『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经于『公及戎盟于唐』六字之上,系以『庚辰』,是为『以事系日』。又于『庚辰』二字之上,系以『八月』,是为『以日系月』。又于『八月』二字之上系以『秋』字,是为『以月系时』。至是秋为隐公二年之秋,可以一览而知,是为『以时系年』。案此书法,为周室所颁成式之一。……故周代定例,史官书事,必年、时、月、日四者兼具。刘勰立论,盖用杜义。故以月日上贯四时之法,亦属之周公也。」

〔六〕《校注》「按《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申鉴时事》篇:『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君举必记,臧否成败,无不存焉。』」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载彪《略论》云:『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书,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又杜预《春秋序》:『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刘勰谓『诸侯建邦,各有国史』,盖本班论杜序之言。」

《斟诠》:「杜预序:『周礼有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达四方之志,诸侯亦各有国史。《孟子》曰: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而鲁谓之《春秋》,其实一也。』」

〔七〕《校注》:「按《书》伪《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枚传:『明其为善,病其为恶,立其善风,扬其善声。』」

《疏证》:「《左传》成公十四年谓:『《春秋》之称有五。』其五曰:『惩恶而劝善。』……故刘勰以诸侯各有国史,为『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而作也。」

《史通曲笔》篇:「史之为用,记功司过,章善瘅恶。」又《直书》篇:「史之为务,申以劝戒,树之风声。」

〔八〕郑玄《王城谱》云:「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

《疏证》:「文、武、成、康,为周之盛世。昭、穆之世,王政已替。幽厉之世,周道遂衰。宣王中兴,劣能自振。当此之时,中朝臣僚所撰之诗,皆谓之雅,以言王政废兴,亦可谓之『政能及雅』也。洎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政令仅行于境内,不复遍及于诸侯。是时輶轩使者在王境所采之诗,谓之曰《王风》,而不复名之为雅。以其仅言王境之事,已下侪于列国,不复能及天下之事,非王政废兴所由系也。故刘勰云:『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又案:『及雅』义同『复雅』。……范宁《谷梁传序》云:『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复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此……云『政不及雅』者,即政不复雅也。」

〔九〕《校注》:「按《书洪范》:『彝伦攸斁。』孔传:『斁,败也。』」《疏证》:「杜预《春秋序》云:『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案此即『宪章散紊』之证也。《孟子滕文公》篇曰:『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注家谓《孟子》此语,指周室东迁而言。此即『彝伦攸斁』之证也。凡『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二者之失,皆由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所致。故刘勰举此,以为『政不及雅』之证。又范宁《谷梁传序》有:『昔周道衰陵,干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亦为刘勰因袭所自。」

《尚书洪范》蔡传:「彝、常,伦、理也,所谓秉彝人伦也。……此彝伦之所以败也。」「攸」,语词。

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一〕,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二〕,临衢而泣麟〔三〕,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四〕,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标劝戒〔五〕;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六〕。

〔一〕黄校:「『昔者』二字从《御览》增。」《疏证》:「本文『昔者』二字,潮阳郑氏据《御览》增入,今通行本无之。愚意应从通行本,文义乃顺。」又:「『王道衰』一语,已见《毛诗序》。篇中曰『王道缺』。缺,即衰也。又《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盖孔子作《春秋》,由于王者之迹熄。王迹,即王道也。刘勰谓『夫子闵王道之缺』,义出于此。」

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幽王以暴虐见祸,平王以微弱东迁,征伐不由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二〕《疏证》:「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至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预何?』注家谓斯文为礼乐制度之类。玩其语意,即『伤斯文之将坠』也。孔子又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此所谓『静居以叹凤』也。」

范宁《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文王之道丧,兴之者在己。」

〔三〕梅注:「《孔丛子》曰:叔孙氏之车子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亦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往观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云: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按此见《记问》篇,黄注同。

《疏证》:「《孔丛子》为后人伪作,刘勰之说,别有所本。《春秋左传》哀公十四年云:『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同年《公羊传》云:『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又曰:『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案《史记孔子世家》即取《左》《公》二传以成文,然无『弃之五父之衢』之语。盖伪撰《孔丛子》者别有所本。文曰:『临衢而泣麟。』盖用《孔丛子》,不知其为伪作也。」

〔四〕范注:「《论语八佾》篇:『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子罕篇》:『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疏证》:「合此两文,所谓就太师以正雅颂也。杜预谓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以正其典礼,此所谓因鲁史以修《春秋》也。刘勰此文,悉本范宁《谷梁传序》。序曰:『于是就大师而正雅颂,因鲁史而修《春秋》。……举得失以彰黜陟,明成败以着劝诫。……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疏云:『云就大师而正雅颂者,大师,乐官也。诗者,乐章也。以大师掌诗乐,故仲尼自卫反鲁,就而正之。』」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魏文帝黄初二年以孔羡为宗圣侯《置吏修庙诏》:『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

〔五〕《疏证》:「范序疏又云:『云举得失以彰黜陟者,谓若仪父能结信于鲁,书字以明其陟。杞虽二王之后,而后代微弱,书子以明其黜。云明成败以着劝戒者,成败黜陟,事亦相类。谓若葵丘书日,以表齐桓之功。戎伐凡伯,言戎以明卫侯之恶。又定、哀之时,为无贤伯,不屈夷狄,不申中国,皆是书其成败,以着劝善惩恶。』又案:范序『成败』二字,刘勰易为『存亡』者,功成则存,事败则亡,二者之义一也。」

〔六〕《疏证》:「范序疏又云:『言仲尼之修《春秋》,文致褒贬。若蒙仲尼一字之褒,得名传竹帛,则宠逾华衮之赠。若定十四年,石尚欲著名于《春秋》是也。若被片言之贬,则辱过市朝之挞。若宣八年,仲遂为弒君不称公子是也。言华衮则上比王公,称市朝则下方士庶。』……范序『辱过市朝之挞』一语,刘勰易为『诛深斧钺』,不过变文以明片言之贬,可畏之甚,而语义又加重。」《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然睿旨幽隐〔一〕,《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二〕;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三〕。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四〕。

〔一〕《校证》:「『睿旨』下原有『存亡』二字,徐云:『《御览》作「睿旨幽秘,经文婉约」,无「存亡」二字,为是。』梅云:『二字衍。』黄丕烈云:『案冯本(指冯舒校本)「存亡」校云:「各本衍此二字,功甫本无。」此亦误衍,《御览》亦无。』案《史略》亦无此二字,今据删。」「睿旨」,深远的意旨。

〔二〕范注:「《汉志》云:『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

〔三〕范注:「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正义》云:『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则圣人之趣虽远,其赜可得而见。』)」

《疏证》:「《汉志》所谓仲尼『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退而异言』,此即『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之注脚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杜氏之释『微而显』曰:『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释『志而晦』曰:『约言示制,推以知例。』释『婉而成章』曰:『曲从义训,以示大顺。』案曰微、曰晦,其为幽隐可知。曰约言,曰曲从,其为婉约可知。是其所谓幽隐婉约,又为《春秋》之义例矣。」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杜预《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

〔四〕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广雅释言》云:『传,转也。』)《史通六家》篇:『《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着《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疏证》:「盖传对经而言。经为高文典册,其长在二尺以上。传之本字为专。《说文》:『专,六寸簿也。』其尺寸小于经,专为释经而作。左氏为《春秋经》作传,以论其本事,传盖附经以行者也。」

「羽翮」,翅膀,指辅助。

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一〕,秦并七王〔二〕,而战国有《策》〔三〕。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四〕。

〔一〕《疏证》:「战国之世,史籍流传绝少。然刘勰犹谓『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何也?考战国时代,史籍仅有《竹书纪年》,出自汲冢。今所传者,虽为后人伪造,然其文多有依据。……杜预《春秋传后序》论及《纪年》曰:『《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惟特记晋国。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据预所言,《纪年》真本,后半独记魏事,其为魏国史官所记,已属无疑。……《战国策》所记,为『继春秋之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其为何人所著,虽不可知;然班彪《略论》已云:『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此为刘勰『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所本。盖其书为秦统一六国时所采辑,其所据者必出于各国之史籍。合以上述纪事,皆为『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之证。」

周注:「战国尚有史官。如《史记蔺相如传》:『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当时秦赵御史皆主记事,即为史官。」

〔二〕周注:「秦灭六国是六王,秦王改称皇帝,去掉王号,所以称七王。」

〔三〕黄注:「《战国策》刘向序:《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迄楚汉之起,二百四十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得三十三篇。」《校注》:「《汉书司马迁传赞》:『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兼诸侯,有《战国策》。』」

《补注》:「(刘)向盖改原名《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诸名,然终以刘勰『即简为名』为正。观其言『战国有《策》』,加一有字,则指史策明矣。」

〔四〕《疏证》:「《史通六家》篇云:『暨纵横互起,力战争雄,秦兼天下,而着《战国策》。……夫谓之策者,盖录而不序,故即简以为名。或云汉代刘向以战国游士为之策谋,因谓之《战国策》。』案刘知几前说,承用刘勰之说,意谓为记战国时事之简策;后说则节录刘向之言;盖兼取二者之义,案而不断。李氏补注,是刘勰而非子政,亦未见必然。刘向序本谓:『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黄注于『国策』二字上,脱去『中书本号或曰』六字,一似《战国策》为向所命新名,实则不然。玩『或曰《国策》』四字之义,即知书本名《战国策》也。」「叙」,按时叙录。《战国策》本不按时叙录,刘向校录,也只略以时次之。

《春秋左氏传》疏:「蔡邕《独断》曰:『策者,简也。』……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史传》:「按录而不序,即简为名,刘知几亦同彦和此说。余谓此较向序(指刘向《战国策书录》)之义为优。」

以上为第一段,讲史传的含义,和从初设史官到战国时期史书的编写情况。

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作《楚汉春秋》〔一〕;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二〕;子长继志,甄序帝绩〔三〕。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玄圣〔四〕。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五〕,纪纲之号,亦宏称也〔六〕。

〔一〕《斟诠》:「汉高帝刘邦,……八载而成帝业,故云武功积年。」

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类:《楚汉春秋》九篇。自注:『陆贾所记。』《史记陆贾传》索隐:『贾撰记项氏与汉高初起及惠、文间事。』《汉志补注》引沈钦韩曰:『《隋志》九卷,《唐志》二十卷。《御览》引之。《经籍考》不载,盖亡于南宋。』王先谦曰:『《后书班彪传》云:「汉兴,定天下,大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

《疏证》:「班彪『记录时功』一语,即刘勰『汉灭嬴项,武功积年』二语所由出。陆氏之书,既为叔皮所盛称,则其内容必甚可观。」

〔二〕黄注:「《太史公自序》:司马喜生谈,谈为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有子曰迁。太史公发愤且卒,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执简」,指担任史官职务。

《疏证》:「太史公《自序》谓:『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故太史谈有『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一语。此亦刘勰『世惟执简』之由来也。」

〔三〕《校注》:「『志』,黄校云:『元作至,胡改。』《御览》、《史略》引,正作『志』。《礼记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继志』二字出此。」又:「『绩』,宋本《御览》六百四引作『续』,合字本、喜多本、鲍本并作『绩』。按绩、绩古今字。然以《封禅篇赞》『封勒字绩』例之,则此亦当作『绩』,前后始能一律。」「甄」,甄别。

〔四〕范注:「位杂中贤,谓后世帝王不皆贤圣;文非元圣,谓迁不敢比《春秋经》。《自序》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君谓壶遂)比之于《春秋》,谬矣』是也。」

《疏证》:「盖壶遂尝以迁书比于孔子之作《春秋》,迁谦不敢当,且曰:『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寻刘勰之旨,以为孔子删《书》,首列《尧典》,即为『甄序帝绩』,而子长修史,叙帝王事为本纪,亦为『甄序帝绩』,何以不称典而称纪?即由于不敢比尧也。孔子删《书》之外,又作《春秋》,后人以《春秋》列为六经之一。《春秋》虽非如《尚书》之『甄叙帝绩』,然假鲁史以寓尊王之义,称周王曰天王,称正月曰王正月,犹以当代之帝王为诸侯之共主。且迁之撰本纪,年经月纬,兼详时日,即用《春秋》之法,何为不以《春秋》名书?即由不敢比孔也。本纪所载尧、舜、禹、汤、文、武之外,兼及世承诸王,下逮秦、楚、汉初,圣贤并载,明昏兼叙,故曰:『位杂中贤。』」

《校证》:「『玄圣』,原作『元圣』,今改。说已详《原道》篇。」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附子固《典引》篇,有曰:『故先命玄圣,使缀学立制。』注:『玄圣,谓孔丘也。《春秋演孔图》曰:孔子母征在梦感黑帝而生,故曰玄圣。』……《春秋》为孔子所作,故可题以经号。《史记》之文,由迁所作,不敢比拟孔子,故曰:『文非玄圣。』按明刊本及今本皆作『元圣』者,盖由宋人讳『玄』而改。」

〔五〕《训故》:「《史记》:吕不韦,阳翟人,始皇立,尊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不韦招致士,厚遇之,使客人人着所闻,为八览、六论、十二纪。」

范注:「本纪之名,彦和谓取式《吕览》,恐非。《史记大宛传赞》两言《禹本纪》,正迁所本耳。」

《疏证》:「《吕览》虽有十二纪,以纪一岁十二月,然非史官纪事之作可比。盖与《史记》之本纪,仅有几微之相似。谓为取式,岂得谓然?惟其前有《禹本纪》,而子长仍用其名,是为得之。《史通本纪》篇云:『昔汲冢《竹书》,是曰《纪年》;《吕氏春秋》,肇立纪号。盖纪者纲纪庶品,网罗万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过于此乎!』刘知几一则曰『《吕氏春秋》,肇立纪号』;再则曰『纲纪庶品,网罗万物』;其为袭用刘勰之说,已极显然。……本纪为提纲挈领而作,故子玄谓其『纲纪庶物』,无所不包,而刘勰亦谓为纲纪之宏称也。」

清晏世澍《沅湘通艺录》卷二《太史公本纪取式吕览辨》:「按《吕览》凡十二纪,八览、六论,大抵据儒书者十之八九,参以道家、墨家之书理者十之一二,二十余万言,颇为有识者所推重,盖不韦宾客之所集也。观其《报任安书》曰:『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又曰:『恨私心有所未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着于后世也。』言为心声,自比如此,岂非有所欣羡于其素哉!以此知刘舍人之言为有据,其为取式无疑也。」

〔六〕「纪纲」,法纪政纲。《史记五帝本纪》索隐:「纪者,记也。……而帝王书称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斟诠》:「徐灏《说文解字注笺》:『经传多纲纪并言,总持为纲,分系为纪,如网罟,大绳其纲也,网目其纪也。』号,名号也。《周礼春官》大祝:『辨六号。』郑注:『号谓尊其名更为美称焉。』

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一〕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爵〔二〕,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尔其实录无隐之旨〔三〕,博雅弘辩之才〔四〕,爱奇反经之尤〔五〕,条例踳落之失〔六〕,叔皮论之详矣〔七〕。

〔一〕范注:「《史记》本纪十二,世家三十,列传七十,书八,表十,共一百三十篇。本篇不言世家,恐有脱误。疑当据班彪《史记论》作本纪以述帝王(《史记》首列《五帝本纪》,《三皇本记》司马贞补撰),世家以总公侯(《自序》谓三十辐共一毂,此总字所取义),列传以录卿士,文始完具。《史通》云:『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付之列传,此其义也。』(《本纪》篇)又云:『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列传篇》)又云:『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本纪不殊(各国自用其年),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他称,名为世家。』(《世家》篇)」

《疏证》:「班彪《略论》云:『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彪以本纪、世家、列传三者并举,当为刘勰所本。……盖本书文有脱误使然,否则『列传以总伯侯』,语不可通。又遗世家而不举,果何说耶?」

〔二〕梅注:「八书,《史记》司马迁作:《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十表,《史记》:《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汉兴以来诸侯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

《疏证》:「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之分,以《史通》所释为最明晰。……其于表,则一见于《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此其证欤?」』一见于《杂说》上篇,云:『观太史公之创表也,于帝王则叙其子孙,于公侯则纪其年月,列行萦纡以相属,编字辑而相排。虽燕赵万里,而于径寸之内,犬牙可接;虽昭穆九代,而于方尺之中,雁行有序。使读者阅文便睹,举目可详,此其所以为快也。』其于志,则论于《书志》篇,曰:『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着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刘勰谓『八书以铺政体』,政体即典礼之异称,典礼亦称政典,从政者必守之典也。体即体要,体要即典要也。又谓『十表以谱年爵』者,凡《史记》十表皆称年表,而汉兴功臣侯以下诸表,又专为谱爵而作。其谓『殊古式』者,古史皆编年,而司马迁改为本纪、世家、列传、志、表五体,异乎周代史官所用之成法,故云然也。」「铺」,铺陈。「谱」,叙录。

〔三〕《训故》:「《汉书司马迁(传)赞》: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啎,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才,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四〕《疏证》:「(班彪)《略论》所云:『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此非所谓『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乎?」周注:「博雅宏辩,论称:『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

〔五〕黄注:「扬子《法言》:『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史记》叙传(事),但美其长,不爱(贬)其短,故曰爱奇。」按黄引《法言》见《君子》篇。「尤」,过失。

《斟诠》:「彪着《史记论》载于《后汉书班彪传》,云:『……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

〔六〕《疏证》:「(《略论》)又云:『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又云:『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此非所谓『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乎?

「再细核之,『质而不俚』,即『实录无隐』也。『辩而不华』即『博雅弘辩』也。『文质相称』,即『实录无隐』而又兼乎『博雅弘辩』也。『采经摭传,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多闻广载』。即『爱奇反经』也。『细意委曲,条例不经』,『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即『条例踳落』也。又细审《(司马迁)传赞》所云:『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即为本文『实录无隐』之注脚。尤为固采父作之确证,彪之所论,略具于此,故曰『叔皮论之详矣』。」「踳落」,乖舛错落。

〔七〕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史传》篇沿袭了班彪对《史记》的批评,……没有正确指出《史记》在文学方面的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这显然是受了以儒家为正宗的思想影响的缘故。」

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一〕,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二〕。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三〕,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四〕

〔一〕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

范注:「颜师古注曰:『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然,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前业,谓太初以前多本《史记》,太初以后,又本其父班彪《后传》数十篇。」《校释》:「『司马迁』《御览》作『史迁』是。」《疏证》:「固之所述,太初以上,取自《史记》,悉录原文,略易字句而已。太初以下,采取父作六十五篇,当亦尟有改易。试以《司马迁传赞》例之,刘勰已指为叔皮之论。此外所采,亦未必尽着明。且如向、歆父子及冯商、扬雄之徒所续,亦必间有采获。然刘勰所谓『因循前业』者,仍指采取父作一端言。又其钞取《史记》,适当全书之半,故曰『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斯波六郎:「《易系辞下》:『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二〕梅注:「十志:《汉书》,班固作《律历志》、《礼乐志》、《刑法志》、《食货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沟洫志》、《艺文志》。」周注:「赞序:《汉书》的《本纪》《志》《列传》末有赞,《八表》的开头有序,又全书末有《叙传》。」

《疏证》:「《汉书》十志,视《史记》为博赡整齐。《地理》、《食货》、《刑法》、《艺文》四志、尤为创作。……范晔……尝曰:『班氏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其见重于前代者如此。《史通论赞》篇之称班固曰:『孟坚辞唯温雅,理多惬当,其尤美者有典诰之风,翩翩奕奕,良可咏也。』其说与蔚宗异。盖蔚宗盛称自撰之赞为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故于班赞有贬词焉。……今考刘勰于班氏十志,则称为『该富』,赞序则称为『弘丽』,又以『彬彬儒雅,信有遗味』兼称十志及赞序,其推许之深,倾服之至,又加于蔚宗一等,信乎其为杰作也。」

〔三〕《后汉书班固传论》:「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矩」,画方形的器具,引申为模仿、学习。

〔四〕黄注:「遗亲攘美──《史记》必称父谈太史公。《汉书》多踵彪所作《后传》而曾不及之。」

又:「《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着论曰《昌言》。」《四库提要》评黄注本云:「『公理』为仲长统字,此必所著《昌言》中有辨班固征贿之事,今原书已佚,遂无可考。观刘知几《史通》,亦载班固受金事,与此书同,盖《昌言》唐时尚存,故知几见之也。乃不引《史通》互证,而引陈寿索米事为注,与《前汉书》何预乎?」

范注:「至于以下四事,当在仲长统《昌言》中,惜其书佚亡,不能知所以辨之之辞。案《汉书叙传》,固自谓『旁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谓帝纪也)、表、志、传凡百篇』,又言『凡《汉书》,叙帝皇,……穷人理,该万方;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自负甚至,因而有人嫉忌,造作谤语。『宗经矩圣之典,端绪(犹言条理)丰赡之功』二句,当即统证明《叙传》说非夸诞之语。《汉书》赞中数称司徒掾班彪云云,安得诬为遗亲攘美?」

《疏证》:「《后汉书仲长统传》:『着论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万言。』……盖原书久佚,而公理所辨究者,应在所亡诸篇之中也。然其所论,亦非不可参见。其一为遗亲攘美。考班固所撰《汉书叙传》,叙父彪事,无一语及作《史记后传》。乃曰:『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详此,则太初以前,出于司马迁,而太初以后,则固缀辑所闻,而自为之纂述也。微《后汉书班彪传》所载,则后人何从而知彪曾作《史记后传》?微《史通正史》篇所载,又何从而知所撰至于六十五篇之多乎?所谓遗亲攘美,盖即指此。……

「其二为『征贿鬻笔』,案《史通曲笔》篇云:『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审此,可为班固『征贿鬻笔』之证。……

「至公理所论『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虽难考见,亦可推寻。《汉书叙传》之末节有:『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之语,非所谓『宗经矩圣』乎?又有『准天地,统阴阳』,『穷人理,该万方』,『函雅故,通古今』之语,非所谓『端绪丰赡』乎?又华峤之评《汉书》曰:『固之叙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案:非『宗经矩圣』,何以能不激诡,不抑抗』?非『端绪丰赡』,何以能『赡而不秽,详而有体』?盖公理所论,先阐其长,后张其短,二者兼举,两不相妨。『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举其长也。『遗亲攘美,征贿鬻笔』,举其短也。阎若璩云:『公理辨之究矣。辨之究,犹上文论之详,非辨其诬也。』所论甚允。……」

顾广圻批注:「《困学纪闻》十四:『刘允济曰:班生受金。受金事未详。』阎若璩曰:『《北史柳虬传》:班固致受金之名。』」

《校注》:「按《傅子》:『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意林》五引,今本错入杨泉《物理论》中,此从严可均《全晋文》卷四七《傅子》解题下说。)《颜氏家训文章》篇:『班固盗窃父史。』并足证成仲长公理之说。」黄侃曰:「后北周柳虬亦袭其论,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不足信也。」「究」,穷尽。

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一〕。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二〕,述者宗焉〔三〕。

〔一〕《疏证》:「《左传》为释经而作,亦为《春秋》之羽翼,故『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然无论先经后经,为依经错经,其为附经缀事,论者皆无异议。以其附经缀事,语有断限,故曰『于文为约』。然《左传》纪事,以年为次、日月先后,秩然可寻。若事属于一人,则分见于各年之下,散述于诸事之中,漫无统纪,寻绎为难。且如晋国诸臣,如司空季子,一名胥臣,一名臼季;……如赵衰,一名子余,一名赵成子,一名成季,一名孟子余,一名原大夫;如怀嬴,一名嬴女,一名辰嬴;若斯之类,殊难殚举。非览杜注,几无以知之。其于氏族,诚哉其难明也。」

周注:「《左氏春秋》与孔子《春秋》本分行,至晋杜预以两者合并,作《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左氏才附经间出。间出,迭出。」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左传》叙事人名错杂」条:「《左传》叙事,每一篇中或用名,或用字,或用谥号。盖当时文法如此。然错见迭出,几使人茫然不能识别:如子越椒之乱(见《左传》宣公四年),一斗般也,忽曰斗般,忽曰子扬;一蒍贾也,忽曰蒍贾,忽曰伯嬴。……此究是古人拙处,史迁以后则无此矣。刘勰亦谓『左氏缀事,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也。」

〔二〕《疏证》:「《史记》一书,……惟列传以纪人为主,凡属某一人之事,悉具于本传。其事兼二人以上者,则互有详略,以免重出。譬诸草木,区以别之,故曰:『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校释》:「『区』下有脱字,天启本补『别』字,疑当是『分』字。」

《校注》:「按今本语意欠明,确有脱文。以《论说》篇『八名区分』、《序志》篇『则囿别区分』例之,『区』下当补一『分』字。」

〔三〕周注:「述者宗焉:司马迁《史记》为人物作列传,为后来纪传体的历史家所取注。」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史传》篇曰:『观夫左氏缀事……述者宗焉。』此专言史传之传。实则,『传』之为言『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章实斋《文史通义》曰:『经礼二戴之记,各传其说,附经而行,虽谓之传可也。其后支分派别,至于近代,始以录人物者区为之传,叙事迹者区为之记。」

及孝惠委机,吕后摄政〔一〕,史、班立纪,违经失实〔二〕。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三〕。汉运所值,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四〕;妇无与国,齐桓着盟〔五〕;宣后乱秦〔六〕,吕氏危汉〔七〕,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八〕。

〔一〕「委机」,抛弃万机;即抛弃国家大事。《训故》:「《史记吕后本纪》: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崩。太子立为皇帝,号令一出太后。帝壮,出怨言,太后幽杀之,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文帝立,大臣以非孝惠子,诛之。」

黄注:「《汉外戚传》: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太后临朝称制。」

《疏证》:「此段谓《汉书》不应为高后立纪也。范文澜云:『委机,谓孝惠因吕氏戮戚夫人,以忧疾不听政而崩。』其说甚是。至云吕后摄政,非谓因孝惠委机而摄政,乃谓孝惠既崩,吕氏立后宫子为帝,而自临朝称制也。」

〔二〕《校证》:「此二句原作『班史立纪,违经实』,梅据朱于『经』下补『失』字,徐校同。张之象本第二句作『并违经失』,王惟俭本作『史、班立纪,并违经实』,义较长,今从之。」按仍以作「违经失实」为长。

范注:「按少帝及恒山王弘实孝惠后宫子,八年之间,帝位两易,班氏为整齐计,故立《高后纪》,以省烦扰(如立《少帝纪》,则文帝有篡窃之嫌)。彦和怵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阉宦肆虐,故云违经失实。」

《疏证》:「《史记》于《高祖本纪》之下,继以《吕后本纪》,附孝惠七年之事于《后纪》而不举其名。至《汉书》乃为孝惠立纪,继以高后,下接孝文。」

〔三〕范注:「《说文》女部:『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郑玄依《春秋纬》注《礼记明堂位》云:『女娲,三皇承伏羲者。』郑不言其为女身,彦和当即用郑义也。」《疏证》:「女娲氏,乃以女娲为氏,非女身也。……依许说,则女娲氏为古女帝。然不为刘勰所取,故曰:『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

〔四〕《训故》:「《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范注:「《通典》六十七载晋庾翼《答何充书》曰:『中古以上,未有母后临朝,女主当阳者也,乃起汉耳。』」

〔五〕黄注:「《谷梁传》:葵丘之盟曰:毋使妇人与国事。」按此见僖公九年。

〔六〕《训故》:「宣后,《史记》:秦昭襄王母,楚人,姓氏,号宣太后。又《匈奴传》云: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疏证》:「宣后为秦昭王母,事见《史记匈奴列传》。传云:『……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审此,则宣太后转因与戎王乱,得以开边强国,非宣后能乱秦也。且所谓戎王与宣太后乱,乃淫乱之乱。刘勰取与『吕后危汉』对举,非其义矣。」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宣后乱秦』和『吕氏危汉』的性质是相同的,都与淫乱毫不相干。《史记穰侯列传》:『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登台执政的女后。《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这就是『乱秦』的部分内容了。」(《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四年四期)

〔七〕黄注:「《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立恒山王弘为皇帝。太后崩,禄、产谋作乱,悉捕诸吕皆斩之。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尊立文帝。」

范注:「《史记吕太后本纪》:『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

《疏证》:「黄注引《汉书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语有节删,致成大谬。案原文作『太后立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云云。此所云无子,谓皇后无子,非谓惠帝无子也。」

〔八〕《疏证》:「刘勰以为女后立纪,不合古人『牝鸡无晨』,『妇无与国』之训。谓之『违经』,然不得谓之『失实』。嫌其违经,而为吕后立纪,则失实弥甚。二者盖不可得兼,且吕后临朝称制,孝惠所不能违,大臣所不能废,事实尤彰彰矣。史官秉笔为记,欲不违经,其何可得?刘勰所论,未见其然。

「刘勰一则曰『汉运所值,难为后法』;再则曰『岂惟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盖鉴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擅权,为祸甚烈,欲假此以为鉴戒。吕后称制,诚难为法于后世。然所谓『政事难假,名号宜慎』者,乃君人者之事,亦岂史官之所能预哉!」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仲尼闻之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平二后,欲为立纪〔一〕,缪亦甚矣。寻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二〕;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三〕;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四〕?

〔一〕《校证》:「『元平二后』,原作『元年二后』,梅从孙汝澄改为『元帝王后』,其六次本,又改作『元平二后』,张松孙本同,今从之。铃木亦云:『年疑平字之讹。』」

《疏证》:「篇中『元帝王后』一语,别本作『元平二后』,意谓『帝王』二字与『平二』近似而讹。然《张衡传》明言宜为《元后本纪》,自不含平后在内,别本似不可从。」

黄注:「《张衡传》:衡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

《疏证》:「此文乃刘勰不主为吕后立纪,并斥张衡建议之谬也。张衡于安顺二帝之世,两为太史令,尝疏请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故刘勰有『张衡司史』之言。以其欲为元后立纪,与《史》《汉》之为吕后立纪同旨,故曰『惑同迁、固』。」

〔二〕梅注:「《史记》:宣平侯张敖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佯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吕太后幽杀之。复立孝惠后宫子恒山王义,更名曰弘。」按此见《吕后本纪》。「要」,总。

范注:「子弘实孝惠子,群臣立文帝,故强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彦和所云『子弘虽伪』,谓伪称张后子,非谓其非孝惠子也。」

〔三〕梅注:「《汉书》:孺子婴,宣帝玄孙,平帝崩,无嗣,王莽迎而立之。」

黄注:「《(汉书)王莽传》:平帝崩,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立之。」

《疏证》:「案《汉书王莽传》:居摄元年三月,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而莽居摄,为假皇帝。此即莽鸩平帝之翌年也。……然王莽居摄之日,孺子实未为君,用以纪年,亦乖史实。……张衡欲为元后立纪,以存汉统。不惟元后实未称制,难以上比吕后。且元后崩于王莽建国五年,去莽之亡尚赊十年,将系何氏之号,以下接更始、光武乎?衡主立纪,其论实谬,然不能以例迁固。……要之,为高后立纪则是,为元后立纪则非。至子弘、子婴,皆无立纪必要。所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者,岂得谓之达论哉?」

〔四〕《校证》:「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崇文本『二后』误『三后』、冯校云:『三后当作二后。』」

《校注》:「按作『二后』是。……此乃总驳司马迁、班固、张衡之辞,『二后』即《史》《汉》所立《吕后本纪》之吕后,及张衡欲为《元后本纪》之元后。」

《史通序例》篇:「晋齐史例皆云,坤道卑柔,中宫不可为纪,今编同列传,以戒牝鸡之晨。窃惟录皇后者编为传体,自不可加以纪名。」

赵翼《陔余丛考》卷五「《汉书》」:「又王莽篡位,班书不列入本纪而别为莽传,附于卷末,固是。但其体例,仍以本纪叙事。后汉张衡以为莽传但应载篡事;至于编末纪月,宜为《元后本纪》(见《后汉书张衡传》)。此亦创论。然元后殁后莽尚未败,则宜何书?……愚谓是时并不必立《元后纪》而立《孺子婴本纪》为是。孺子婴被更始所杀之岁,即光武建元建武之岁,年月略无空缺。(原注:「余既创此论,自以为得作史之法;及阅《文心雕龙》,有云:『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则谓《王莽传》宜改为《孺子婴纪》。实有先获我心者。」)」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史记》《汉书》之得失。

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一〕。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二〕。若司马彪之详实〔三〕,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四〕。

〔一〕《训故》:「杜氏《通典》:东京图书,悉在东观。故使名儒硕学,入直其中,撰述国史。」

黄注:「《东观汉记》一百四十三卷,起光武至灵帝。刘珍等撰。」

《疏证》:「《史通正史》篇记载纂修《汉记》之始末最详。谓:『明帝始诏班固与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作《世祖本纪》,并撰功臣及新市、平林、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又诏史官谒者仆射刘珍及谏议大夫李尤杂作纪、表、《名臣》、《节士》、《儒林》、《外戚》诸传,起自建武,讫乎永初。事业垂竟,而珍、尤继卒。复命伏无忌与谏议大夫黄景作诸王、王子、功臣、恩泽侯表,南单于、西羌传,《地理志》。至元嘉元年,复令太中大夫边韶、大军营司马崔寔、议郎朱穆、曹寿杂作孝穆、崇二皇及顺烈皇后传,又增《外戚传》……寔、寿又与议郎延笃杂作《百官表》、顺帝功臣孙程、郭愿……等传凡百十有四篇,号曰《汉记》。熹平中,光禄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扬彪、卢植著作东观,接续纪传之可成者。』……观上文所述《汉记》之体,一踵《汉书》,纪、传、志、表,无一不备。刘勰举其多者言之,故称曰『后汉纪传』。《后汉书》之作者,既有十一家之多,而以《汉记》居先,且皆由帝室命撰,接续而成,为诸家之所本。故又曰『发源东观』也。」

〔二〕《隋书经籍志》:「《后汉书》九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晋秘书监袁山松撰。」又「《后汉南记》四十五卷。」原注:「本五十五卷,今残缺。晋江州从事张莹撰。」又「《后汉记》六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梁有,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薛莹撰。」又「《后汉书》一百三十卷。」原注:「无帝纪,吴武陵太守谢承撰。」范注:「案谢承之外,尚有晋祠部郎谢沈《后汉书》八十五卷。彦和所指,未知何人。」

《史通杂说》篇:「谢承《汉书》,偏党吴越。」《匡谬正俗》卷五谓承书失实。洪亮吉亦云:「承书最有名,又最先出,而其纰缪非一端。」

《疏证》:「刘勰谓『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者,指袁山松《后汉书》、张莹《后汉南记》而言也。黄奭袁书辑本,谓其文多排迭,喜志灾祲,皆非史载所尚。刘勰所谓『偏驳不伦』者,殆谓是欤?刘勰又谓『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者,指谢承《后汉书》、薛莹《后汉记》而言也。谢承,吴人;薛莹,亦吴人,……后入晋为散骑常侍,故《隋志》称为晋人。姚之骃《后汉书补逸》尝称:『谢伟平之书,东汉第一良史也。』惟仅由逸文窥见略,未必衷于情实。之骃又论薛莹之书曰:『读世祖及显宗二论,波屡云委,灏瀚苍郁,洵良史乎!』然袁宏《后汉记》称及谢承,而不及薛莹,岂以其书无可称道之故。刘勰谓其『疏谬少信』,虽无可考,必非妄语。」

〔三〕黄注:「《(晋书)司马彪传》:彪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

〔四〕黄注:「《(晋书)华峤传》:『峤以《汉记》烦秽,慨然有改作之意,起于光武,终于孝献,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峤以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又改志为典,以有《尧典》故也。而改名《后汉书》,奏之。诏朝臣会议。时中书监荀勖、令和峤、太常张华、侍中王济,咸以峤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实录之风,藏之秘府。』」

《史通正史》篇:「华峤删定《东观记》为《汉后书》,……自斯已往,作者相继,为编年者四族,创纪传者五家,推其所长,华氏居最。」

《史通序例》篇:「峤言辞简质,叙致温雅,味其宗旨,亦孟坚之亚欤。」

范注:「案《史通正史》篇论《后汉书》,于《东观记》之下,即论司马彪、华峤二书,亦可以证彦和详实准当之评必非虚也。」

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一〕。《阳秋》《魏略》之属〔二〕,《江表》《吴录》之类〔三〕,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四〕。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五〕。

〔一〕《校证》:「《御览》《史略》『互』作『并』。」

黄注:「潘岳诗:『三雄鼎足。』注:『三雄即三国之主。』」《疏证》:「三国史撰者甚多,《隋志》著录者约二十余种。厥后陈寿荟萃以为《三国志》。本文所举仅为四种,不过其略耳。黄注引潘岳诗,见《文选》二十四,题云《为贾谧作赠陆机》。所谓注,即李善注。」

〔二〕《疏证》:「晋孙盛着《魏氏春秋》二十卷,见《晋书》本传及《隋志》。《史通模拟》篇有『孙盛魏、晋二《阳秋》』之语。是知《魏氏春秋》本名《魏阳秋》(应为《魏阳秋》本名《魏氏春秋》)。晋简文帝太后名阿春,故晋人讳『春』,改《春秋》为《阳秋》。本文所云《阳秋》,指《魏阳秋》而言也。……

「《隋志》著录《典略》八十九卷,魏郎中鱼豢撰。《旧唐志》著录《典略》五十卷,《魏略》三十八卷,皆鱼豢撰。《新唐志》则仅著录《魏略》五十卷。姚振宗考证,谓《隋志》合《典略》、《魏略》为一书,且多序录一卷,故为八十九卷。其说是也。今有辑本《魏略》可考。」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阳秋》,谓习凿齿《汉晋阳秋》,非谓孔衍《汉魏春秋》及孙盛《魏氏阳秋》也。」

〔三〕黄注:「《虞溥传》:『溥撰《江表传》。卒后,子勃上于元帝,诏藏于秘书。』《吴录》三十卷,张勃撰。」

《疏证》:「虞溥《江表传》二卷,不见《隋志》。《唐志》入杂史。黄注引《晋书》本传。而《三国魏志少帝纪》注亦云:鄱阳内史虞溥着《江表传》,粗有条贯。《吴录》三十卷,著录《隋志》。《史记伍子胥传》索隐:张勃,晋人,吴鸿胪俨之子也,作《吴录》。」

《斟诠》:「《史通外篇正史》篇:『张勃撰《吴录》,异文错出,其流最多。』即指此书。」

〔四〕《疏证》:「《三国志》裴注曾谓:「孙盛著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又云:『孙盛言诸所改易,非别有异闻,自以意制,多不如旧。』《史通模拟》篇也谓:『孙盛魏、晋二《阳秋》,每书年首,必云某年春帝正月。夫年既编帝纪,而月又编帝名,以此拟《春秋》,所谓貌同心异也。』按此为《魏阳秋》之疏失之可考见者。《史通题目》篇曰:『鱼豢、姚察着魏、梁二史,巨细毕载,芜累甚多,而俱榜之以略。』此又《魏略》之疏失之可考见者。《江表传》及《吴录》之疏失,则不可考。刘勰『抗激难征』之论,似指《阳秋》;『疏略寡要』之论,似指《魏略》。」

牟注:「激,激切。抗,对抗,指不同于时俗的观点。《晋书孙盛传》中说:『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难征」,谓难于征信。

〔五〕《训故》:「《晋书》:陈寿,字承祚,蜀巴西人,历官著作郎,撰魏、吴、蜀《三国志》。张华深善之,曰:当以《晋书》相付耳。无迁固之语。《华峤传》:峤书成时,中书监荀勖等咸以峤文直事核,有迁固风。」「洽」,协调。

《校注》:「《华阳国志后贤志》:『陈寿……吴平后,寿乃鸠合三国史,着魏、吴、蜀三书六十五篇,号《三国志》。……品藻典雅。中书监荀勖、令张华深爱之,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

《疏证》:「案刘勰谓其『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即本之《华阳国志》。……惟荀、张二氏常称华峤之书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不应于寿同持斯论。二者或有一误,然必咎在常璩,而与刘勰无涉。」

《斟诠》:「《晋书陈寿传》:『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戒,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

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一〕。陆机肇始而未备〔二〕,王韶续末而不终〔三〕,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四〕;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五〕。

〔一〕《疏证》:「明刊本『繁』字作『系』,校勘诸家多以『繁』为误字。愚谓此文有两释义;一谓晋代之书系乎著作者,晋代以著作郎、著作佐郎任修史之责。……一曰诸家所修之晋史甚繁。如唐修《晋书》以前晋史有十八家之多,……然(刘勰)所举晋代作者,仅陆、王、干、孙四家,一如所举撰后汉史诸家之例,然不害其为作者之繁。由是言之,则今本『繁』字,亦未见其必为误也。」

黄注:「《晋书》:元康二年诏,著作旧属中书令,秘书既典文籍,宜改为秘书著作,于是改隶秘书省。著作郎一人,谓之大著作,专掌史任。」按此见《职官志》。

〔二〕《训故》:「《通志》:陆机《晋三祖纪》四卷。」《史通本纪》篇云:陆机只叙其事,而不编年。所以称其未备。

〔三〕《训故》:「《南史》:王韶之,字休泰,琅邪人。初为谢琰行军参军,私撰《晋安帝阳秋》。书成,时人谓宜居史职,除著作佐郎,使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晋安帝崩。」

《补注》:「《隋书经籍志》:《晋纪》四卷,陆机撰。《晋纪》十卷,宋吴兴太守王韶之撰。《史通正史》篇:《晋史》:『洛京时,陆机始撰《三祖记》。晋江左史,自邓粲、孙盛、王韶之已下,相次继作。远则偏记两帝,近则唯叙八朝。』案:陆机止记宣、景、文三帝,是肇始未备也。《宋书王韶之传》:『韶之私撰《晋安帝阳秋》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佐郎,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是续末而不终也。」下距晋亡尚有七年,故谓「不终」。

〔四〕黄注:「《(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王导荐之元帝,领国史。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新唐书艺文志》列干宝《晋纪》于编年类,是「审正得序」谓编年审正而有顺序。

〔五〕《训故》:「《(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累进秘书监,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晋简文宣郑太后,讳阿春,故讳云『阳秋』。」

《疏证》:「干、孙二氏之书,已为当代所称,本书《才略》篇亦云:『孙盛、干宝,文盛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是二氏为刘所盛称,可与本文互证。《史通》论之尤详,《二体》篇曰:『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曰: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遗也。』又《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时议者,莫不宗之。』按此所论,皆以彰干宝撰史之长也。又《采撰》篇曰:『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荛鄙说,列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又《模拟》篇亦论及《晋阳秋》。……此则又以明孙盛撰史之得失也。《文选》著录干氏《晋纪总论》,诚不愧文盛为史之誉。详观刘知几所论,则『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允矣。至孙盛《阳秋》,仅有辑本。其『以约举为能』,则无明征。」

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一〕。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二〕。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三〕。又摆落汉魏〔四〕,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五〕,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六〕。

〔一〕黄注:「《春秋序》:『发凡以言例。』注:『知隐公七年,凡诸侯同盟,于是称名之类。有五十条,皆以凡字发明类例。』《疏证》:「杜预所释,以《春秋》有新旧二例。传言凡者,是为旧例,其数五十,周公之所垂法也。传不言凡,而比于凡者,是为新例,孔子之所补定也。无论杜释之为是为非,而《春秋》书法本于凡例,则显然可见。至其何者为凡,何者为例,则一由传发之。故刘勰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之语。盖《春秋》经传之凡例,即为吾国所创之史例。」

周注:「杜预《春秋序》:『其发凡以言例。』疏:『言发凡五十。』序又称:『诸称「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书曰」之类,皆所起新旧,发大义,谓之变例。』五十凡是正例,此外还有变例。称『书』的,如《左传》襄二十七年『书先晋(诸侯集会,把晋写在前),晋有信』。称『不书』的,隐元年『春正月,不书即位,摄也(隐公摄位)』。称『先书』的,桓二年『君子以(华)督有无君之心,故先书弒其君』。象这样《春秋》的凡例,《左传》加以发明。」

〔二〕范注:「班彪论《史记》,谓其细意委曲,条理不经。范晔谓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狱中与诸甥侄书》)。彦和之说本此。然《史》《汉》一为通史,一为断代,皆正史不祧之祖。后之撰史者,无能踰其规范,所谓莫有准的,特以比《春秋经传》为不足耳。」

《疏证》:「《史记》有《自序》,《汉书》有《叙传》,而皆无凡例。《三国志》则并自序而无之。故曰:『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史通序例》篇云:『昔夫子修经,始发凡例。左氏立传,显其区域。科条一辨,彪炳可观。降及战国,迄乎有晋,年逾五百,史不乏才。虽其体屡变,而斯文终绝。』详其所论,亦本于刘勰之旨以立言也。」

〔三〕《校注》:「『璨』,黄校云:『元作●,朱改。』……按当依《御览》、《史略》、《玉海》四六引作『粲』,始与《晋书》本传合。」

《训故》:「《史通》: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遽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按此见《序例》篇。

黄注:「《邓粲传》:『荆州刺史桓冲请为别驾,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乃着《元明纪》十篇。』」

〔四〕《校注》:「『摆落』,黄校云:『一作撮略,从《御览》改。』按《史略》亦作『摆落』。寻绎上下文意,作『摆落』是。《陶渊明集饮酒》诗:『摆落悠悠谈。』」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彦和此篇,于晋人所撰史传,舍推崇陈寿《三志》外,其属于后汉者,则崇司马彪、华峤之书(司马彪撰《续汉书》,起于世祖,终于孝献,为纪、志、传八十篇,见《晋书彪传》。华峤作《后汉书》,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见《晋书峤传》。今惟彪书八志存),谓胜袁(宏,着《后汉纪》)谢(吴谢承,着《后汉书》百三十卷,晋谢沈,作《后汉书》八十五卷及外传)薛(莹,撰《后汉纪》百卷)张(张莹,撰《后汉南纪》五十五卷;张璠,撰《后汉纪》三十卷)诸作(晋袁山松亦撰《后汉书》);其属于晋代者,惟举陆(机,撰《晋纪》四卷,《史通》谓其直叙其事,竟不编年)干(宝,作《晋纪》二十卷,《晋书》谓其书简略,直而能婉)邓(粲,撰《晋纪》十一卷)孙(盛,撰《晋阳秋》三十二卷,《晋书》谓其词直理正)王(宋王韶之,撰《晋安纪》十卷)五家,……是犹论魏吴各史,深抑《阳秋》(习凿齿撰《汉晋阳秋》四十七卷)《吴录》(张勃作《吴录》三十卷)诸书也。」

〔五〕《疏证》:「《晋书邓粲传》:『着《元明纪》。』盖所录者,为东晋元、明二帝之事。《隋志》著录《晋纪》十一卷,注云:『讫明帝。』可资互证。粲,长沙人,故刘勰以『湘川曲学』呼之。」

《校证》:「旧本『川』皆作『州』,王惟俭本、何校本、黄本、张松孙本作『川』。」斯波六郎:「『川』疑『州』之误。邓粲,长沙人,故云湘州。」

《校注》:「《隋书地理志》下:『长沙郡,本注:「旧置湘州。」』则『州』字是。《战国策赵策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说苑说丛》篇:『穷乡多曲学。』」「曲学」指偏颇狭隘的言论,也指孤陋寡闻的人。

〔六〕《疏证》:「粲着《晋纪》,先立条例。而孙盛《晋阳秋》效之,故曰『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考晋、宋人撰史之有例者,不止邓、孙二氏。《史通序例》篇云:『唯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据此,则丘明而后,重立史例者,是惟干宝。故刘知几以『史例中兴』称之。至邓、孙二氏之史例,乃为蹑踪干氏。刘勰之语有误,故刘知几特为正之。范晔《后汉书》、檀道鸾《续晋阳秋》,皆有例,章怀注数举范例。故《序例》篇又曰:『必定其臧否,征其善恶。干宝、范晔,理切而多功;邓粲、道鸾,词繁而寡要。』于是邓史之例,又得一证。谓其『词繁寡要』,则又不能无病。无怪乎刘勰以『湘川曲学』称之也。

「刘勰所见诸晋史,惟邓、孙二氏有例,而邓氏在前,故以始立条例归之。《史》《汉》《三国》诸史皆无例,邓氏不此之从,故曰『摆落汉魏』;上法仲尼、丘明,重立史例,故曰『宪章殷周』。」

范注:「《才略》篇云:『孙盛准的所拟,志乎典训。』盖取法邓粲也。」

以上为第三段,评后汉、魏、晋的史书。

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一〕,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二〕。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三〕,欲其详悉于体国也〔四〕。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五〕,检残竹〔六〕,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一〕《斟诠》:「百氏谓诸子百家也。《汉书叙传》:『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彦和以『百氏』作『百家』用者,于此处外,尚有二处见于《诸子》篇,曰:『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爰序《道德》,以冠百氏。』曰:『斯则得百氏之华彩,而辞气之大略也。』」

〔二〕《疏证》:「此言作史旨趣之所在也。载籍即谓史策。凡古之六经,汉魏以来之诸史,皆载籍也。史策所载,上宗《六艺》,旁赅诸子,无所不包。故曰『贯乎百氏』。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观前,亦惟史策有此功用。故曰『被之千载』。史之所记,为往代盛衰兴废之事,非假记载,莫由征其盛衰。传之后世,更可鉴其兴废。《周礼》以详官制,《仪礼》以述节文。兼《史》《汉》以下,所立书志诸篇,皆所以详一代之制。《尚书》所载,皆王者之迹。《春秋》所载,皆霸者之迹。秦汉以下诸史所载,治世之迹近王,乱世之迹近霸。然何以欲述一代之制及王霸之迹?盖使之『共日月而长存,并天地而久大』耳。刘勰盖以作史旨趣,应不外是。」

〔三〕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集解引如淳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

《疏证》:「司马迁自云:『常厕下大夫之列。』又曰:『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之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如果谈、迁官太史公位丞相上,比于三公,则不能以下大夫自称,更不能以倡优为喻。即如《汉旧仪》所说,实有太史公秩二千石之官,亦不得位于丞相之上。《汉书律历志》及《儿宽传》,皆称迁为太史令,而不称公,即为汉无太史公一官之反证。司马贞《索隐》谓『迁尊其父故称公』,而斥『位丞相上』之说为谬,允矣。

「……汉承周制,以太史典藏计书,即官署簿书,可资保藏,以供修史之用者。其正本应上史官,故曰『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文计」,文书计簿。

〔四〕《校证》:「『也』字原无,《玉海》有。案各本『国』下有『必』字,属下句读;『必』即『也』形近之误,今据《玉海》改正。『故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练于稽古也』句法正同。」

《疏证》:「《周礼天官大冢宰》有『体国经野』之语。《尚书尧典》亦以『曰若稽古』为起语。注家谓『体国』为『分国』,『稽古』为『考古』,『体国经野』为君相所有事。其事之炳著者,必着记于史官。是唯史官乃能详细于体国。『曰若稽古』以造典谟,而着之竹帛,掌于史官,故史官必假于竹帛,乃能博练于稽古也。」

《校释》:「『必』乃上句末『也』字之讹。『欲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博练于稽古也』,句法相同。言郡国文计体国之事,太史所当详悉者也。」《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营建国中的宫城门途,如身之有四体,谓之体国,后泛指治理国家。

〔五〕《校注》:「《史记自序》:『迁为太史令,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作『紬』字;《汉书司马迁传》亦作『紬』。颜注:『紬,谓缀集之。』」

〔六〕《疏证》:「《史记太史公自序》更有『秦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之语。《索隐》曰:『案石室金匮,皆国家藏书之处。』《墨子天志中》篇云:『书于竹帛,镂之金石。』《说文叙》云:『着于竹帛谓之书。』……古籍密藏于石室金匮,须启辟而后能阅览。故曰:『阅石室,启金匮。』书之最古者,其竹简必有残缺,其缣帛必有断裂,故曰『抽裂帛,检残竹』也。」

是立义选言〔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二〕;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三〕。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四〕。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五〕。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六〕,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七〕。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八〕,傅玄讥《后汉》之尤烦〔九〕,皆此类也。

〔一〕范注:「『是』下当有『以』字。」

〔二〕《疏证》:「刘勰论文,以《征圣》《宗经》居首。撰史之旨,亦不外是。本篇谓『宗经矩圣之典』,为公理所辨究之一事,当为刘勰论史所本。此所谓经,为《春秋》之经。此所谓圣,为孔子之圣。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是谓立义。太史公曰:『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春秋》经孔子之笔削,而后谓之为选言。凡立义选言,皆应以《春秋》为极则,故曰『宜依经以树则』。《春秋》以褒贬示劝戒,即因褒贬而有所与夺。然非圣人不能得褒贬与夺之公,必取法孔子而后可,故曰『必附圣以居宗』。究而言之,依经附圣,为刘勰素所持论。迨刘知几出,以《疑古》、《惑经》名篇,始于《春秋》孔子有驳难之言。」

〔三〕黄注:「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疏证》:「『谢承曰诠,陈寿曰评』二语,出《史通论赞》篇。……刘勰谓论史能依经附圣,然后诠评得当,否则不免于苛滥。盖持论苛,则失之过;持论滥,则失之宽。苛而过,滥而宽,皆不得谓之诠评昭整。」「昭整」,昭晰、齐整。

《斟诠》:「是立义选言,……苛滥不作矣。」此数句标出作史之准的。

〔四〕范注:「纪以编年,传以缀事。」《疏证》:「『纪传为式,编年缀事』二语,应为下二段之纲。此刘知几撰《二体》篇之所本也。……盖自后汉、魏、晋以迄刘勰,作者辈出,要不逾于纪传、编年二体。纪传一体为撰史之正轨,班陈以下莫不因之,故刘勰有『纪传为式』之言。编年一体,发生虽早,乃自有马、班二史,降居次位。如因有《两汉书》而别有《汉纪》,因有《晋书》而别有《晋纪》,因有《宋书》而别有《宋略》,皆其明证。然编年之史,重于纪事,而不必如列传之多载文翰。故刘勰又有『编年缀事』之论也。下文一言『总会』,盖论编年;一言『诠配』,盖论纪传。」

〔五〕《疏证》:「此节论编年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编年之史,莫古于《春秋》。《春秋》循鲁史记事之法,造语至简,皆按实而书,故文非泛论。《左传》于记事外,间举凡以示例,或为『君子曰』以发其旨,是虽有泛论,曾不失按实而书之旨。刘子玄《史通烦省》篇论《左传》曰:『其书自宣、成以前,三纪而成一卷;至昭、襄已下,数年而占一篇。是知国阻隔者,记载不详;年浅近者,撰录多备。』此非所谓『岁远则同异难密』乎?又《二体》篇曰:『至于贤士贞女,高才俊德,事当冲要者,必盱衡而备言;迹在沈冥者,不枉道而详说。……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非所谓『事积则起讫易疏』者乎?刘知几在《二体》篇又谓:『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事,莫不备载其是。形于目前,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按此语实兼《左传》而并言,亦即善于『总会』,而为编年史之冠冕者。厥后,荀悦效《左传》之体而撰《汉纪》,司马光更撰《通鉴》。……年代愈长,总会愈难。」

《斟诠》:「年代久远,史有缺文,事类繁多,传说纷纭;二者于史家皆不易处理,故彦和特发此难。」《注订》:「上文叙作史之指归,此言从事之不易,慎其不易,则指归易得。」

〔六〕「功」,同「工」。

〔七〕《疏证》:「此节论纪传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纪传一体之史,莫先于《史记》,而以善于诠配见长。《史通二体》篇论《史记》曰:『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论诠配之难,最为昭。而其论旨,则本之刘勰。盖记一事而涉数人,述一事而分见数传,欲其无所复重。免于不周,则属甚难,亦为纪传之史之所短。刘勰故特表而出之,亦举重略轻之旨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化编年为列传,成正史之传体,其例实创自史迁。而刘彦和虑其『事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之数语者,可谓深明史体。邵泰衢《史记疑问》谓《功臣表》汉九年吕泽已死,而《留侯世家》汉十一年不应又有吕泽。叶荣甫曰:『《史》《汉》并称良史,乃其中有分一人为二人,合二人为一人者。如伯益、伯翳一人尔(见《郑语》及《后汉地志》),《史记》于《陈杞世家》之末乃云:「伯翳之后分为秦。」又云:「垂、益、夔、龙,其后不知所分。」是以翳、益为二人也。阚止、子我一人尔(见《传》哀六年杜预注及《史记齐世家》贾逵注),《史记》于《田氏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又云:「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阚止。」是又以一人为二人。』诸如此类,仁和梁玉绳《史记质疑》中言之指不胜屈,即所谓同异难密者也。至于同归一事,则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愚按此着史公似有专长,能于复中见单,令眉目皎然,不至于淆乱。但以樊、郦、滕、灌四传论之,四人悉从高帝,未赏特将,为功多同,史公颇患其溷,故于四传中各异其书法以别之(以下举例从略)。四人皆从高帝,虽有分功之事,而序事能各判其人,此谓因事设权者也。」

〔八〕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章怀注曰:『《衡集》其略曰:「《易》:宓戏氏王天下,宓戏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史迁独载五帝,不记三皇,今宜并录。」又一事曰:「《帝系》,黄帝产青阳、昌意。《周书》曰:『乃命少皞清。』清即青阳也。今宜实定之。」』」

《疏证》:「衡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即衡所摘《汉书》之舛滥也。」

〔九〕范注:「《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严可均《全晋文》有《傅子》辑本,无论《后汉》尤烦之文。惟《史通核才》篇引傅玄云:『观孟坚《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于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者也!是后刘珍、朱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于时而不得自尽乎!何其益陋也。』三史,谓《史记》、《汉书》、《东观汉记》。其评断惜亡佚不可考。」

《疏证》:「详《史通》所引傅玄之语,即本传所谓『撰论三史故事,详论得失』。其评论《东观汉记》之语,又殆所谓『讥后汉之尤烦』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提出对编写史书的任务和要求,强调征圣、宗经,并提出「总会」和「诠配」之难。

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一〕荀况称:「录远略近。」〔二〕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三〕。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四〕,穿凿傍说〔五〕,旧史所无,我书则传〔六〕,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也〔七〕。

〔一〕黄注:「《汉艺文志》:『《公羊传》十一卷。』注:『公羊子,齐人。师古曰:名高。』《传》曰:『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

《疏证》:「此言述远之史难于征信,应阙疑为贵也。所见异辞三语,《公羊传》凡三见:一见隐公元年『公子益师卒』下;一见桓公二年,『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下;一见哀公十四年结尾数语。何氏《解诂》云:『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依何氏所诂,则知《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已分为三期。即:第一期为传闻期,第二期为所闻期,第三期为所见期。所见期最详最确,然犹不免异辞,况为所闻期,或远而为传闻期乎?盖去吾愈远,则异辞愈多,而愈难信。故刘勰有『追述远代,代远多伪』之言也。」

〔二〕《校注》:「《荀子非相》篇:『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舍人所称,当即此文。然意义适与之反,且与本段亦相舛驰。岂传写有误邪?《史通烦省》篇亦作『录远略近』,浦二田《通释》卷九已论及之矣。」

《疏证》:「《史通烦省》篇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则知史之详略不均,其为患者久矣。』其文亦同《文心》。今浦氏《通释》本改为『远略近详』。且曰:『《史通》此文,以涉《文心》而误。』理或然也。《韩诗外传》(三)亦引《荀子》之语,文有小异,曰:『夫传者,久则愈略,近则愈详。略则举大,详则举细。故闻者闻其大不知其细,闻其细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繇此以证『录远略近』一语,应有舛误。细审本文,所谓『录远略近』,似为录远宜略之义。下文又云:『录远而欲详其迹。』正为录远宜略之反义。否则,前后之语意不合。」斯波六郎:「『录远略近』据上下文义,非是。恐为『远略近详』之误。」

陈书良:「『录远略近』不误,是记录远古之事简略于近世之事意。重点在录远。如改为『详近略远』,则与上文『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及下文『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不合。又刘知几《史通烦省》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二刘所据《荀子》,殆别本乎?」

《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荀子非相》:『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彦和曰『录远略近』,本与荀子无忤。《史通烦省》因以为言:『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浦起龙以彦和误引荀文,作《史通通释》,改曰『远略近详』。殊不知《文心》『略』字后省介词『于』,有比之意,谓作史记录远代之事,宜比近代的简略。下文言俗人『爱奇』,作史竟『录远而欲详其迹』,恰与此相反,故非之。」

〔三〕《校注》:「按《谷梁传》桓公五年:『《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

《疏证》:「《论语》:『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集解》引包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此为篇中『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二语所本。」《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四〕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子太叔曰:……吉也闻之,弃同即异,是谓离德。』」

〔五〕《斟诠》:「谓任意牵合,附会杂说也。」

〔六〕《校证》:「《御览》《玉海》『传』作『博』。」

〔七〕范注:「彦和此论,见解高绝,《史通疑古》、《惑经》诸篇所由本也。孔子修《春秋》,托始乎隐,以高祖以来事尚可闻之也。《尚书》托始于尧舜,以尧舜为孔子所虚悬之理想人物。……《竹书纪年》起于夏禹,不必可信。司马迁撰《史记》,乃又远推五帝,作《五帝本纪》。张衡欲记三皇,司马贞本其意补《三皇本纪》。宋胡宏撰《皇王大纪》,又复上起盘古。愈后出之史家,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牵引附会,务欲以古复有古相高,信述远之巨蠹矣。」

《疏证》:「此言述远之讹滥,由于爱奇好异,且不能阙疑之所致也。……刘勰所谓『俗皆爱奇,莫顾实理』者,非指孔子与司马迁而言也。惟后人说古史者,实多荒诞不经之说。考刘勰以前,流传乙部之书,如《纪年》、《古文琐语》、《穆天子传》,皆出自汲冢,尚为古史之仅存者。又如《逸周书》、《山海经》,行世在汲冢古书之前。太史公且言及《山海经》,是汉代已有其书矣。至若……著录于隋、唐二志者,林林总总,不可胜数。非失之『弃同即异』,即不免『穿凿傍说』。且其所说多不为《左传》、《国语》、《国策》、《史记》、《汉书》所载。若斯之类,正如范君所指『愈后出之史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故曰:『旧史所无,我书则传。』

「寻刘勰立论之旨,凡后代人追述前代史事者,皆谓之述远,以与下文『同时之枉』一节对举。……《史记》述春秋以往之事最略,春秋战国时事差详,而记汉代事最详,甚符《荀子》『远略近详』之旨。然本篇尚论诸史,于《左氏》则曰『氏族难明』,于《史记》则曰『爱奇反经』,于《后汉史》则曰『疏谬少信』,于《三国史》则曰『激抗难征』,皆以明述古讹滥之弊。依公羊氏述高祖以上事即为传闻,则不免异其辞。依本篇所述,述前代事即为录远,录远则难于求详。凡『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者,皆讹滥之本源也。」

至于记编同时〔一〕,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二〕,而世情利害〔三〕。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嗤埋〔四〕:吹霜煦露〔五〕,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六〕。故述远则诬矫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七〕!

〔一〕《斟诠》:「『记编』乃并列动词,『记编同时』与上『追述远代』相对文。」

〔二〕黄注:「《史记》:『孔子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谓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疏证》:「黄注所举《史记》及《匈奴传赞》语。」又:「此言时近之枉,又不同于述远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解诂云:『孔子畏时君,上以讳尊隆恩,下以避言容身,慎之至也。』《史记》用《公羊》家说,故曰:『定、哀之际则微。』」「诡」,欺诈。

〔三〕《斟诠》直解为「乃基于世俗之常情与权衡当时之利害,不得不然也」。

〔四〕此处原作:「虽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校注》:「『常嗤』当依《御览》、《史略》改作『嗤理』。『理』即『埋』之误。上句之『常』字与此句之『欲』字,皆系妄增。」

《校释》:「旧校:『理欲二字衍。』按《御览》作『虽令德而蚩埋』,『蚩』乃『嗤』省,『理』为『埋』误,『欲』则『吹』之衍而误者。」

《校证》:「《史略》作『嗤埋』。按作『嗤埋』是,今据改。旧本因『埋』误为『理』,文不可通,因于『嗤』上加『常』字耳。」

「嗤埋」,讥笑而被埋没。「煦」,温暖。

〔五〕《斟诠》:「谓吹寒气可凝成严霜,呵暖气可降为甘露也。」《史通杂说上》:「左氏之叙事也,……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

〔六〕《疏证》:「《史通曲笔》篇发挥记近多枉之义最晰,其言曰:『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子野、休文,解纷相谢。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特报己仇。……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又曰:『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又曰:『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案刘知几此论,实与刘勰同符。……刘勰云:『勋荣之家,……虽令德而常嗤。』实为子长而后吾国旧史学家之通病。

「陈寿谓丁仪、丁廙之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魏收之撰《魏书》,『性憎胜己,喜念旧恶。甲门盛德,与之有怨者,莫不被以丑言,没其善事。迁怒所及,毁及高曾。又以杨遵彦为北齐贵臣,势倾朝野,撰其家传甚美。由是世传其书,号为秽史。』夫陈寿有良史之目,魏收亦富于史才。一则以求米贻讥,一则以秽史见病。『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惟魏收一类人,足以当之。

「述古易诬,记近易枉,其趋虽异,厥失惟均。刘勰论史,慨乎言之,足以昭示准的矣。」

〔七〕「素心」,黄本改作「素臣」,注曰:「《春秋序》:说者以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丘明为素臣。」

纪评:「陶诗有『闻多素心人』句,所谓有心人也,似不必改作『素臣』。」

范注:「案纪说是也。素心,犹言公心耳。」

《校注》:「《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长实素心。』李注:『《礼记》曰:「有哀素之心。」郑玄曰:「凡物无饰曰素。」』《江文通文集陶征君田居诗》:『素心正如此。』并以『素心』连文。《养气》篇:『圣贤之素心。』尤为切证。不必泥于本篇所论,而改『心』为『臣』也。」《斟诠》:「心地朴素亦曰素心,如陶潜《移居》诗:『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弱不为养,长实素心。』注:『素,无饰也。』」

《校释》:「梅子庾以杜预《春秋序》有『丘明为素臣』之说,改作『素臣』,以配孔子素王,亦通。」

《疏证》:「如作『素臣』,则上下文义甚顺。否则费解。」又:「此数语为总结上文之辞。述远之弊为诬矫,记近之弊为回邪,皆与修史之旨无当。述远以讹滥为巨蠹,讹滥即诬矫也。记近以同时之枉为可叹,同时之枉即回邪也。诬矫、回邪,俱有不可。惟有出于『析理居正』之一途。

「何谓析理?『贯乎百世,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是也。何谓居正?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是也。必如《史记》之实录无隐,博雅宏辨,乃得谓之析理。又如《汉书》之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乃得谓之居正。盖作史必能析理,而后述远不失于诬矫;必能居正,而后记近不至于回邪。刘勰举『析理居正』四字,所以箴述古记近之失也。

「素王、素臣之名,既见杜预《春秋序》,疏复为之说曰:『……丘明自以身为素臣,故为素王作《左氏之传》。汉魏诸儒,皆为此说。』又曰:『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也。』由此说推之,素臣之义,亦为无位而空臣。又杜预于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下注云:『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故不言一年一月也。』审此,更知左丘明为素臣,而『体元居正』,亦左氏作传之始义。盖刘勰以左氏为史家之冠冕,故亟称之以示准。」

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一〕;奸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二〕;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焉〔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四〕。

〔一〕范注:「《公羊闵公元年传》:『《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瑾瑜,谓尊者贤者。讳尊贤,惩奸慝,为作史之准绳。」《校注》:「《左传》宣公十五年:『瑾瑜匿瑕。』」

《疏证》:「尊谓君,亲谓父,贤谓贤士大夫。史贵直笔,而于君亲贤士大夫,例须为之隐讳。此为《公羊》家所谓《春秋》之法。刘勰以『尼父之圣旨』释之。

「《左传》宣公二年:『太史书曰:赵盾弒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贻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

「本篇尚论古史,于《左氏》之外,兼用《公羊》之说。以《春秋》为仲尼所笔削,而为尊贤隐讳,亦为尼父之圣旨。」此处「纤瑕不能玷瑾瑜」,谓瑕不掩瑜。

〔二〕《校注》:「《左传》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莠」,狗尾草,是恶草。

〔三〕《斟诠》:「科,即科条。准,此指准绳。」《疏证》:「《孟子滕文公》篇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应指良史直笔,可收惩奸戒慝之效而言。刘勰喻以农夫之除莠,尚能当理。第自迁固以下,历代秉笔之士,其于君上,则寓以隐恶扬善之旨;其于奸慝,则寄以惩恶劝善之法。此为仲尼以来修史准绳之所在。刘勰所以又谓『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也。」

〔四〕范注:「《史通》全书,皆推阐此四句之义,孰谓彦和此篇是敷衍足数者!」

《疏证》:「此文所举之四事,乃刘勰所建立之修史总纲也。……『寻繁领杂之术』,即搜集史料之谓也。『务信弃奇之要』,即整理史料之谓也。『明白头讫之序』,即辑成史着之谓也。初步征集之史料,是为原料;继而整理之史料,是为长编;最后葺成之史着,是为定本:此为修史必经之序,刘勰已备言之矣。

「不特此也,修史尤贵有例,以立载笔之准。刘知几曰:『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春秋各国史官,皆依王室所颁之例,以为载笔之准。唐宋以来,纂修国史,亦莫不先订凡例。古今一揆,盖已久矣。是则删成勒定之际,尤贵先立史例。此刘勰所以又有『品酌事例之条』之说也。

「再就上文所述,加以申明。『寻繁领杂之术』,实为总会。『明白头讫之序』,属于诠配。总会之后,必知『务信弃奇之要』,乃能诠配得当。诠配之际,必依『品酌事例之条』,乃究总会之极功。四者缺一,又不可也。总上四事,定为修史之总纲。握定总纲以修史,则万殊归于一本,自可有条不紊。故曰『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也。再案《史通采撰》、《探赜》、《补注》诸篇,皆以论『寻繁领杂之术』;《浮辞》、《直笔》、《曲笔》、《模拟》诸篇,皆以论『务信弃奇之要』;《断限》、《编次》、《叙事》、《序传》、《烦省》诸篇,皆以论『明白头讫之序』;《六家》、《二体》、《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诸篇,皆以论『品酌事例之条』。」「品酌事例之条」谓确定评量得失的条例。

然史之为任,乃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一〕。秉笔荷担,莫此之劳〔二〕。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三〕!

〔一〕《校证》:「『赢』,旧本皆如此,梅本、黄本作『嬴』,不可从。」范注:「『嬴』,当作『赢』。赢,贾有余利也。韩愈不敢作史,恐赢得是非之祸尤耳。」

《校注》:「按『赢』字是。……赢,受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杜注),担负也。」「弥纶」,包举。「尤」,责备。

〔二〕范注:「荷担,犹言负责。」

《疏证》:「此言修史之责重也。自班固断代为史,以撰《汉书》,后世仍之。故刘勰谓『修史之责,足以弥纶一代』。董狐直笔,见称于仲尼;魏收秽史,见訾于当代:其『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又为何如?由此而知秉笔修史之士,其劳亦莫甚矣。盖上文言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是修史尚非难事。此文又言修史之责重,且足以酿生是非,而其劳亦可念。以明修史仍非易事,用以警惕作者。」

〔三〕范注:「迁、固皆良史,而后世尚诋呵之;若褒贬任情,抑扬失正,则生绝胤嗣,死遭剖斲,难乎免于殃戮矣。韩愈不敢撰史,盖深有见于其难也。」

《疏证》:「班彪《略论》谓:『司马迁论议浅而不笃,其论学术,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其子固作《司马迁传》,亦用父说为赞,其文微异。……《后汉书班彪附子固传论》云:『彪、固讥迁,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议论,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又《史通书事》篇云:『傅玄之贬班固也,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折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以上皆刘勰所谓历诋迁、固之辞也。

「篇中『任情失正』四字,对上文『析理居正』而言。惟不能析理者乃任情,不能居正者乃失正。文者,斯文也。『文其殆哉』,即斯文将丧之旨也。迁、固通人,犹为后世所历诋。若下于此,而任情失正,则斯文有将丧之惧。以言修史,不亦远乎!刘勰以慨叹作结,以明修史之非易事。」

第五段论述修史在「述远」「记近」中两种不良倾向,并提出修史的四条大纲。

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一〕。腾褒裁贬,万古魂动〔二〕。辞宗丘明,直归南董〔三〕。

〔一〕范注:「《南齐书鱼腹侯子响传》:『刘绘为豫章王嶷乞葬蛸子响表云:积代用之为美,历史不以云非。』称史为历史,即『世历斯编』之义。」《疏证》:「或谓此即『世历斯编』之义。按此云历史,即历世之史之义,与今言历史之义不殊。』」《斟诠》:「言历代世事之因革变迁,均荟萃于史册,人类行为之是非善恶,皆总括于其中也。」

〔二〕《疏证》:「本篇云『轩辕之世,史有仓颉』,是为『史肇轩黄』。又云『姬公定法』,夫子『因鲁史以修《春秋》』。周公立作史之凡,仲尼奠编年之体,是为『体备周孔』。本篇于《史》《汉》以下,兼叙后汉、魏、晋诸家之作,而惩恶劝善之旨以备,是为『世历斯编,善恶偕总』。又云:『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釜钺。』是为『腾褒裁贬,万古魂动』。」

《斟诠》:「言因褒扬而腾声,由贬斥而抑价,史家秉笔,消息万古。其机如此,足令人心惊魂动也。」

〔三〕《训故》:「《春秋左传》:崔杼弒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春秋左传》: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按前者见襄公二十五年,后者见宣公二年。

《疏证》:「史之直笔,应以南董为归;史之辞采,应以《左氏》为宗。南董之直笔,更于《春秋》见之。本篇曰:『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此直归南董之注脚也。又曰:『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乃……记籍之冠冕。』此『辞宗丘明』之注脚也。……本文以南、董皆能直笔,故并称之。」

诸子第十七

梅注:「《汉书艺文志》:《鬻子》二十二篇,《老子道德》二篇,《孟子》七篇,《庄子》五十二篇,《墨子》七十一篇,《尹文子》一篇,《野老》十七篇,《驺子》四十九篇,《申子》六篇,《商子》二十九篇,《鬼谷子》十三篇,《尸子》二十篇,《青史子》五十七篇,《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荀卿子》三十三篇,《惠子》一篇,《列子》八篇,《韩非子》五十五篇,《公孙龙子》一十四篇,《魏公子牟》四篇,《管子》八十六篇,《晏子》八篇,《邹奭子》一十二篇,《随巢子》六篇,《尉缭子》二十九篇,《鹖冠子》一篇,《文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淮南子》内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

纪评:「此亦泛述成篇,不见发明。盖子书之文,又各自一家,在此书原为谰入,故不能有所发挥。」

范注:「案纪氏此说亦误。柳子厚谓『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彦和论文,安可不及诸子耶!」

《注订》:「诸子之文,别于群经,然说理见道则一也。其先后尊逊有互异者,时与势有不同耳。故《五千言》与孔《论》体相近也,《墨》、《庄》、《孟》、《荀》体相近也。然旨虽异趣,而其为文章大宗,派衍无穷,谁有闲言哉!彦和继《史传》之后,有《诸子》,此必然耳。盖《汉志》云:『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也。』纪评『谰入』之说非是。」

饶宗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诸子》用葛洪《尚博》篇说。」

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一〕。太上立德,其次立言〔二〕。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三〕;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四〕。唯英才特达〔五〕,则炳曜垂文〔六〕,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七〕。

〔一〕《校证》:「《玉海》五三『入』作『述』。」《校注》:「按以下文『述道言治』证之,《玉海》所引盖是。」

范注:「《汉书艺文志》曰:『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

朱x先等笔记:「是子书者,凡发表个人意见者,皆得称之,若《论语》、《孝经》者,必子书类也。后人尊孔过甚,乃妄入经类。」

〔二〕《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正义:「太上,谓上圣之人也。……老、庄、荀、孟、管、晏、孙、吴之徒,制作子书,……皆是立言者也。」

〔三〕《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难矣哉。」「显」是显达。

〔四〕《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章」,通「彰」。

〔五〕《礼记聘义》:「圭璋特达,德也。」「特达」,超出一般人之上。

〔六〕《校注》:「按『曜』当作『耀』。已详《原道》篇『繇辞炳曜』条。」「炳曜垂文」,意谓光采照耀,文章流传。

〔七〕「腾」,飞腾,此处指传播。

昔《风后》、《力牧》、《伊尹》〔一〕,咸其流也。篇述者,盖上古遗语,而战代所记者也〔二〕。

〔一〕《汉书艺文志》兵、阴阳家有「《风后》十三篇」,自注:「图二卷,黄帝臣依托也。」又道家有「《力牧》二十二篇」,自注:「六国时所作,托之力牧。力牧,黄帝相。」又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自注:「汤相。」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自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

〔二〕《校证》:「『战代』,原作『战伐。』」《校注》引郝懿行云:「按『伐』疑『代』字之讹。盖《风后》《力牧》诸篇,皆六国人依托也。」《札迻》十二:「『战伐』,元本作『战代』(冯本、活字本并同)。纪云:『战伐当作战国。』案元本是也。《铭箴》《养气》《才略》三篇,并有『战代』之文。纪校非。」

范注:「风后、力牧、伊尹诸人,非自著书,至战国时始依托之述于篇耳。」「篇述」,篇章著述。

《注订》:「篇述指世所传《风后》《力牧》诸作,因《汉志》皆注云依托;惟彦和认为虽为战代依托之作,但上古遗语存焉,未可偏废也。此见甚卓。」

至鬻熊知道〔一〕,而文王咨询,余文遗事,录为《鬻子》〔二〕。子自肇始,莫先于兹〔三〕。

〔一〕《训故》:「鬻熊,高氏《子略》:魏相奏记,霍光曰:文王见鬻子,年九十余。」梅注:「鬻熊,姓,楚之先也。」黄注:「《子略》:鬻子年九十见文王,王曰:老矣。鬻子曰:使臣捕兽逐麋,已老矣;使臣坐策国事,尚少也。文王师焉,著书二十二篇,名曰《鬻子》。」

〔二〕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子」:「《文心雕龙》曰:鬻熊作书,题曰《鬻子》。盖周初人,此名子之始也。」

《四库提要》曰:「考《汉书艺文志》道家《鬻子》二十二篇,又小说家《鬻子说》十九篇,是当时本有二书。《列子》引《鬻子》凡三条,皆黄老清静之说,与今本不类,疑即道家二十二篇之文。今本所载与贾谊《新书》所引六条文格略同,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今本或唐以来好事之流,依仿贾谊所引,撰为赝本,亦未可知。观其标题甲乙,故为佚脱错乱之状,而谊书所引,则无一条之偶合,岂非有心相避,而巧匿其文,使读者互相检验,生其信心欤?且其篇名冗赘,古无此体,又每篇寥寥数言,词旨肤浅,决非三代旧文,姑以流传既久,存备一家耳。」

朱x先等笔记:「彦和所见《鬻子》已系伪书,惟贾生所引当尚真。」

《汉书艺文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自注:「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楚祖。」小说家又有「《鬻子说》十九篇」,自注:「后世所加。」

〔三〕纪评:「『自』当作『之』。」沈岩录何校本「自」改「氏」。

《校注》:「《玉海》、《汉书艺文志考证》六引并作『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按王氏所引,未必是《文心》之旧;然今本『自』字实误。」

《汉书艺文志考证》卷六《道鬻子二十二篇》:「刘向《别录》云:『鬻子名熊,封于楚。』刘勰曰:『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谋,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一《鬻子》:「案《文心雕龙诸子》篇云:『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询。……子氏肇始,莫先于兹。』政言熊为诸子之权舆也。然曰录其遗文,则固非自熊手矣。」

《注订》:「今传《鬻子》,据《四库提要》所云:『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然《汉志》所注,是为文王师,在子类其书最古,故彦和首举。故曰『子自肇始』也。『子自』二字不误,纪说及诸本皆以意为之改订;言自者,明其所从来也。其肇始之由,莫先于《鬻子》也。」

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一〕,爰序《道德》,以冠百氏〔二〕。然则鬻惟文友,李实孔师〔三〕,圣贤并世,而经子异流矣〔四〕。

〔一〕黄注:「《史记》: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谓弟子曰:『老子其犹龙耶?』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注订》:「《礼记曾子问》,孔子凡三称『吾闻诸老聃曰』,是老子识礼也。」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二〕范注:「孔子问礼于老聃,见《礼记曾子问》篇,当可信。惟着《道德经》之老子,当即其子为魏将者,时代远在孔子后,不得为孔子师。」

《校注》:「按《吕氏春秋当染》篇:『孔子学于老聃。』《韩诗外传》五:『仲尼学乎老聃。』《白虎通辟雍》篇:『孔子师老聃。』《潜夫论赞学》篇:『孔子师老聃。』《后汉书孔融传》:『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李注:『《家语》(按见《观周》篇)曰:「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而达今,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归,即吾之师也,今将往矣。』遂至周,问礼于老聃焉。」』据此,舍人之说,实有所本也。」

《斟诠》:「范注以为《道德经》乃老子之子名宗者所造,今人蒋锡昌《老子校诂》于《古代引老经最早之人考》一文中,以为《老子》一书必成于孔子问礼之老聃,引证确凿可信。」

〔三〕梅注「文」下注「王」字。

〔四〕《校证》:「元本、传校元本无『流』字。」按两京本无「流」字,元刻本、弘治本均有「流」字。

范注:「彦和意谓鬻子、老聃皆贤者,故其遗文称子,其实述老子学者亦尊五千言为经,《汉志》道家所著《邻氏经传》、《傅氏》、《徐氏经说》是也。」

以上为第一段,叙述子书的性质并追溯诸子的源起。

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一〕。孟轲膺儒以磬折〔二〕,庄周述道以翱翔〔三〕,墨翟执俭确之教〔四〕,尹文课名实之符〔五〕,野老治国于地利〔六〕,驺子养政于天文〔七〕,申商刀锯以制理〔八〕,鬼谷唇吻以策勋〔九〕,尸佼兼总于杂述〔一○〕,青史曲缀以街谈〔一一〕,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一二〕;并飞辩以驰术,餍禄而余荣矣〔一三〕。

〔一〕《校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汉书游侠传序》:「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颜师古注:「力政者,弃背礼义,专任威力也。」「俊」,贤才之称。《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史记项羽本纪》:「楚蜂起之将。」如淳曰:「蜂起,犹言蜂舞也。众蜂飞起,交横若舞,言其众也。」「」,蜂的异体字。

〔二〕黄注:「《史记》: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按此见《孟子荀卿列传》。《孟子公孙丑上》:「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服膺,有信守之义。范注:「《礼记曲礼下》:『立则磬折垂佩。』正义曰:『臣则身宜偻折如磬之背,故云磬折也。』」此处形容孟子恭谨守礼。

〔三〕黄注:「《史记》:庄子,名周,其学本归于老子之言,故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楚威王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周笑曰: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

范注:「《汉志》道家《庄子》五十二篇,今郭象注本仅三十三篇。《庄子》内篇首列《逍遥游》。《文选》潘安仁《秋兴赋》注引司马彪云:『言逍遥无为者,能游大道也。』翱翔,犹言逍遥。」

《注订》:「《庄子》书首篇曰《逍遥游》,即司马迁所谓『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也,即述道翱翔之旨。」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庄周为人,有壶视天地,囊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骞不可守。」(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翱翔」,自由奔放,显示《庄子》文章的风格特点。

〔四〕黄注:「《史记》: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艺文志》:《墨子》七十一篇。」又:「俭确──《太史公自序》: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万民为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墨翟」,附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汉志》墨家《墨子》七十一篇,自注:『名翟,为宋大夫,在孔子后。』《庄子天下篇》论墨学曰:『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郭注:『觳,无润也。』案《说文》……石部『确,石也,确或作●。』(石,谓坚也。)《玉篇》:『确,硗确。』」《文选》左思《吴都赋》:「同年而议丰确乎。」刘注:「确,薄也。」谓瘠薄。《墨子》有《节用》《节葬》《非乐》等篇,故云「执俭确之教」。

〔五〕黄注:「刘向《别录》:尹文子学本庄老,其书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以名为根,以法为柄,凡二卷,仅五千言。《艺文志》:《尹文子》一篇。注:说齐宣王,先公孙龙。师古曰:刘向云:与宋钘俱游稷下。」

范注:「钱大昭曰:『今《道臧》本上下二篇(《大道》篇上下),盖本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诠次之旧,故《隋志》已作二卷』。」《大道》上云:「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圜黑白之实,名而不可不寻名,以检其差。故亦有名以检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察其所以然,则形名之与事务,无所隐其理矣。」《斟诠》:「所谓『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三者相符,则其理无隐,是之谓『课名实之符』也。」「课」,考核。

〔六〕范注:「《汉志》农家《野老》十七篇,自注:『六国时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王应麟曰:『《真隐传》:「六国时人,游齐楚间,年老隐居,著书言农家事,因以为号。」』」《孟子滕文公上》述农家许行云:「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七〕黄注:「《史记》齐有三驺子。驺衍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上引《史记》见《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史记孟荀列传》集解引《别录》云: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

《艺文志》载《邹子》属阴阳家。邹衍通过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来说明政治,所以说「养政于天文」。「养政」,即为政。与上文「治国」相对成文。

〔八〕黄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申不害相韩昭侯,学本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商君传》:魏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艺文志》《商君》二十九篇。」「制理」,制定治理的法令,指用严刑峻法。

范注:「《汉志》法家《申子》六篇。自注:『名不害,京人。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又法家《商君》二十九篇。《四库提要》曰:『《文献通考》引《周氏涉笔》以为鞅书多附会后事,拟取他词,非本所论著。然周氏特据文臆断,未能确证其非。今考《史记》称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鞅欲反。惠王乃车裂鞅以徇。则孝公卒后,鞅即逃死不暇,安得著书!如为平日所著,则必在孝公之世,又安得开卷第一篇,即称孝公之谥!殆法家者流,掇鞅余论,以成是编。犹管子卒于齐桓公前,而书中屡称桓公耳。』」

郭注:「《史记商君列传》:『鞅少好刑名之学。』主张变法,其法,『不告奸者腰斩』,『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太子犯法,……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故云:『刀锯以制理。』理,吏也,法也。」

《斟诠》:「《汉书刑法志》:『中刑用刀锯。』韦昭注:『刀割刑,锯刖刑也。』按在此喻严刑峻法。」

〔九〕《史记苏秦列传》:「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集解:「《风俗通义》曰:『鬼谷先生,六国时纵横家。』」索隐:「乐壹注《鬼谷子》书云:『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

范注:「《鬼谷子》一卷。案《鬼谷子》《汉志》不著录。《隋志》纵横家有《鬼谷子》三卷。注曰:『周世隐于鬼谷。』《玉海》引《中兴书目》曰:『周时高士,无乡里族姓名字,以其所隐,自号鬼谷先生。苏秦、张仪事之,授以《捭阖》至《符言》等十有二篇,及《转丸》、《本经》、《持枢》、《中经》等篇。』因《隋志》之说也。」

《注订》:「此指纵横家以口舌辩给之道以策勋,所谓游说之士者也。」「勋」,谓立功。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礼也。』」

〔一○〕《训故》:「刘向《别录》:楚有尸子,疑其在蜀。今案尸子书,晋人,名佼,秦相卫鞅客。鞅诛,佼恐,逃入蜀,著书二十篇。」

范注:「《汉志》杂家《尸子》二十篇。自注:『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又引汪继培辑《尸子》序曰:「《汉书艺文志》杂家《尸子》二十篇。隋、唐《志》并同。宋时全书已亡。王应麟《汉志考证》云:『李淑《书目》存四卷。《馆阁书目》止存二篇,合为一卷。其本皆不传。章怀太子注《后汉书》(《宦者吕强传》)谓《尸子》书二十篇。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一篇言九州岛险阻水泉所起。刘向序《荀子》,谓《尸子》著书非先王之法,不循孔氏之术,刘勰又谓其「兼总杂术」,「术通而文钝」。今原书散佚,未究大恉。』」「兼总杂术」谓「兼儒墨,合名法」。

〔一一〕《校证》:「《玉海》三七『以』作『于』。」按作「于」是。

《训故》:「《青史子》──《汉书艺文志》注:古史官记事之书,小说家也。」《玉海》卷三十七:「《汉志》小说家《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记事也。」注:「《风俗通义》引《青史子》书。」范注:「《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梁有《青史子》一卷。」

《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闾里小知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曲缀」,详细记录。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缀集青史,言汗青也」条:「《文心雕龙》云:『青史曲缀于街谈。』……《风俗通》引《青史子》书(见《祀典》篇)。《大戴礼保傅》篇:『青史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有梁《青史子》一卷。」

范注:「案以上十家,并本《汉书艺文志》,每家举出一人。惟《鬼谷子》不见于《汉志》,彦和时有其书,以为苏秦张仪之师,故特举之。」

〔一二〕「枝附」谓其它子书,如枝叶依附于根干。

〔一三〕《校注》:「孔融《荐祢衡表》:『飞辩骋辞。』」唐逢行珪《鬻子序》:「岂如寓言迂恢,驰术飞辩者矣。」

暨于暴秦烈火,势炎昆冈〔一〕,而烟燎之毒,不及诸子〔二〕。逮汉成留思〔三〕,子政雠校〔四〕,于是《七略》芬菲〔五〕,九流鳞萃〔六〕,杀青所编〔七〕,百有八十余家矣〔八〕。迄至魏晋,作者间出〔九〕,谰言兼存〔一○〕,璅语必录,类聚而求,亦充箱照轸矣〔一一〕。

〔一〕《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斟诠》:「昆冈,本指昆仑山。……彦和采用为歇后语,喻秦火焚书,良窳俱毁,亦即『玉石俱焚』之义。」

〔二〕范注:「《史记始皇本纪》:『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彦和云『烟燎之毒,不及诸子』,恐非事实。战国诸子之学,亦有师徒相传。珍守勿失,其书籍又非如《六经》之繁重,山岩屋壁,藏匿自易,故至汉代求书,诸子皆出也。《论衡书解》篇:『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此彦和所本。(赵岐《孟子章句题辞》亦谓秦不焚诸子。)」

朱x先等笔记:「王充《论衡》亦言之,其实非也。何者?经书多言礼制,历史为不可移易之物,若子书则各有是非,议论易涉纵横,为害尤巨,既禁经书,断无不禁子书之理,其所以不残缺者亦有故,盖子书为当时人书,训诂易解,而信奉其说者,易于记忆故也。」

〔三〕「留思」,留意,谓留意搜求古籍。

〔四〕范注:「《文选魏都赋》注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雠校者,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

〔五〕范注:「《汉书艺文志总叙》曰:『……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占卜之书),侍医李柱国校方技(医药之书)。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隋志》:「哀帝使歆嗣父之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书,撮其指要,着为《七略》。」)故有《辑略》(师古曰:辑与集同,谓诸书之总要),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芬菲」,意指百花齐放。

〔六〕《校证》:「『九流鳞萃』旧作『流鳞萃(日本活字本误卒)止』,梅六次本改。黄本、张松孙本、崇文本并从之。案梅改是。《才略》篇亦有『鳞萃』之文。」

黄注:「九流,注见《正纬篇》。」按《谐隐》篇亦有「九流」之文。

《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梁刘勰云:《七略》派流,诸子鳞萃。」《斟诠》:「鳞萃,谓鳞集荟萃,有类聚之义。」

〔七〕《后汉书吴佑传》:「恢(佑父)欲杀青简以写经书。」李贤注:「以火炙简令汗,取其青易书,复不蠹,谓之杀青。亦谓汗简。」一说古人著书,初稿书于青竹皮上,取其易于改抹,改定后再削去青皮,书于竹白,谓之杀青。

范注:「刘向上《晏子》《列子》奏并云:『以杀青书可缮写。』然则其录奏者,并先杀青书简也。《御览》六百六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杀青者,直治竹简书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简者,皆于火上炙干之。陈楚间谓之汗,汗者,去其汁也。吴越曰杀,杀亦治也。向为孝成皇帝典校书籍,二十余年,皆先书竹,改易刊定可缮写者,以上素也。』(以上皆《汉书补注》引沈钦韩说)」

〔八〕黄注:「《艺文志》: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九〕《斟诠》:「谓魏晋两代子书之作者时时出现也。」

〔一○〕梅注:「谰,音阑,逸也,又谩也。元作,朱改。」

黄注:「《艺文志》:《谰言》十篇。注:不知作者。《广韵》:谰言,逸言也。」范注:「《隋书经籍志》子类著录魏晋人所撰书多种,在杂家小说家者尤不鲜。《说文》言部『谰』或作『●』。」《注订》:「《汉志》儒家有《谰言》十一篇。如淳曰:『谰音粲烂。』」《斟诠》:「谰言,谓遗逸之言,亦即坠闻佚事之义。」

〔一一〕黄注:「《韩诗外传》(五):成王之时,有三苗贯桑而生,同为一秀,大几满车,长几充箱。」范注:「舆中载物,形如箱箧,因谓之车箱。」

黄注:「照轸──《(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梁王曰:寡人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范注:「『照轸』,疑当作『被轸』。释僧佑《出三藏记集杂录序》曰:『书序之繁,充车而被轸矣。』《说文》:『轸,车后横木也。』充箱被轸,犹言车不胜载。」

《校注》:「按『照轸』自通,无烦改字。《韩诗外传》十:『魏王曰:若寡人之小国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照轸」,照车,指文彩。

然繁辞虽积〔一〕,而本体易总〔二〕,述道言治,枝条《五经》。〔三〕其纯粹者入矩,踳驳者出规〔四〕。

〔一〕按元刻本无「辞」字,弘治本、冯舒校本、王惟俭本均有「辞」字。《四库全书考证》引「积」作「赜」,幽深难见也。

〔二〕「本体」,指诸子述道言治的根本思想。「易总」,易于概括。

〔三〕《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

〔四〕《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引踳作「蹖」。「踳驳」,舛谬杂乱,驳杂。左思《魏都赋》:「非醇粹之方壮,谋踳驳于王义。」《校注》:「《庄子天下》篇:『其道舛驳』,《文选魏都赋》李注引司马云:『踳,读曰舛,乖也;驳,色杂不同也。』是司马彪本『舛』作『踳』。」《缀补》:「踳与舛音义并同。」曹学佺批:「诸子亦当辨其纯驳。」

《礼记月令》,取乎吕氏之《纪》〔一〕;《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二〕:此纯粹之类也〔三〕。

〔一〕《礼记月令》正义引郑氏目录云:「名曰《月令》者,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首章也,以礼家好事抄合之,后人因题之曰《礼记》,言周公所作,其中官名时事多不合周法。」

赵翼《陔余丛考》卷三《月令》:「不知此篇本吕氏原本,而礼家采入《礼记》中者。今《吕氏春秋》现在,可覆按也。……而郑康成已谓是『不韦《春秋》之首章,礼家抄合为记』(见《礼记月令》正义引)。刘勰亦谓:『《月令》一篇,取乎吕氏之《纪》。』」

〔二〕黄注:「《荀子礼论》前半,褚先生补《史记礼书》采入;其后半皆言丧礼,三年之丧一段,与《礼记三年问》同文。」

〔三〕《注订》:「吕、荀之作皆子书,然《月令》、《礼书》皆为五经枝条,辅翼正论,故归于纯粹之类也。」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韩昌黎《进学解》,称孟荀二儒『吐辞为经』。(韩集卷十二)……《文心雕龙诸子》篇云:『其纯粹者入矩,……《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昌黎读《荀子》,则云『时若不醇粹』(见卷十一)。刘彦和论《礼记》所取诸篇,昌黎总论之,言各有当也。」

若乃汤之问棘〔一〕,云蚊睫有雷霆之声〔二〕;惠施对梁王〔三〕,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四〕;《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谈〔五〕,《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六〕,此踳驳之类也〔七〕。是以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八〕。

〔一〕《注订》:「《庄子逍遥游》:『汤之问棘也是已。』」「棘」,《列子》作「革」,革、棘古音同。

〔二〕范注:「《列子汤问》篇:『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亡果反),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三〕黄注:「《艺文志》:《惠子》一篇。注:名施,与庄子同时。」「梁王」,指梁惠王。

〔四〕范注:「《庄子则阳》篇:『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返。」』按蛮触相争,系戴晋人对梁王语,非惠施也。」

《注订》:「『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见犹荐也。是戴晋人之对梁王,由于惠施,故彦和云『惠施对梁王』也。」

〔五〕《训故》:「《列子汤问》: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愚公惩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移之。又:海中之山曰方丈、蓬莱、瀛洲、员峤、岱舆,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列子汤问篇》:「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阳,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又:「夏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州,五曰蓬莱。……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六〕黄注:「《汉书》淮南王安为人好书,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又:「《淮南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

〔七〕《论衡谈天》篇:「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无以非,若非而无以夺,又恐其实然,不敢正议,以天道人事论之,殆虚言也。与人争为天子不胜,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有力如此,天下无敌,以此之力与三军战,则士卒,蝼蚁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胜之恨,怒触不周之山乎?且坚重莫如山,以万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动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难;使非柱乎,触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复难信。颛顼与之争,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不能当也。何不胜之有?且夫天者气也体邪?如气乎,云烟无异,安得柱而折之?……不周为共工所折,当此之时,天毁坏也,如审毁坏,何用举之?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夫不周,山也;鳌,兽也。夫天本以山为柱,共工折之,代以兽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鳌足可以柱天,体必长大不容于天地,女娲虽圣,何能杀之?如能杀之,杀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则皮革如铁石,刀剑矛戟不能刺之,强弩利矢不能胜射也。察当今天去地甚高,古天与今无异,当共工缺天之时,无非坠于地也。女娲人也,人虽长无及天者。夫其补天之时,何登缘阶据而得治之?岂古之天,若屋庑之形,去人不远,故共工得败之,女娲得补之乎?……儒书之言,殆有所见,然其言触不周山而折天柱,绝地维,销炼五石(以)补苍天,断鳌之足以立四极,犹为虚也。何则?山虽动,共工之力不能折也,岂天地始分之时,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触而折之?以五色石补天,尚可谓五石若药石治病之状,至其断鳌之足以立四极,难论言也。」《论衡对作》篇:「《淮南》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下,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尧时,十日并出,尧上射九日。鲁阳战而日暮,援戈挥日,日为却还。世间书传,多若等类,浮妄虚伪,没夺正是。心濆涌,笔手扰,安能不论?」

桓谭《新论》:「《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亦皆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书不可用。」

〔八〕《校证》:「『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原本无『子』字,何校云:『「诸」下疑脱「子」字。』《读书引》有,今据补。……黄注本『洞』改『同』,谢删此七字。纪云:『「是以」句有讹脱。』……案范说脱『子』字,与《读书引》暗合。下文云:『按《归藏》之经,……况诸子乎?』上下文正相照应。」沈岩引何校本「洞」改「同」。

范注:「『同』一作『洞』,铃木云:诸本作『洞』。」又:「诸下脱一『子』字。『混同』,疑当作『鸿洞』。鸿洞,相连貌,谓繁辞也。《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王念孙曰:即,犹或也)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校注》:「『混洞虚诞』四字平列,而各明一义。『混』谓其杂,『洞』谓其空,『虚』谓其不实,『诞』谓其不经,皆就踳驳方面言。若作『鸿洞』,则为联绵词,与『虚诞』二字不类矣。」

王金凌:「刘勰此语是针对《庄子》、《列子》、《淮南子》的寓言而发,寓言总是借荒唐之语表达其意,但刘勰宗经,故诋为踳驳、虚诞。」

按《归藏》之经〔一〕,大明迂怪〔二〕,乃称羿毙十日〔三〕,嫦娥奔月〔四〕。《殷易》如兹〔五〕,况诸子乎?

〔一〕黄注:「《帝王世纪》:殷人因《黄帝易》曰《归藏》。皇甫谧曰:《归藏易》以纯坤为首,坤为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故曰《归藏》。」

范注:「《周礼(春官)》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郑注:『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归藏》为殷代之《易》,『殷汤』当作『《殷易》』。《汉志》不载《归藏》。《御览》六百八引桓谭《新论》云:『《归藏》四千三百言。』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十五辑得八百四十六字,兹录其两条:『昔者羿善射,彃十日,果弊之(弊应作毙)。』『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

〔二〕《斟诠》:「大明,谓日月也。《管子内业》:『鉴于大清,视于大明。』房玄龄注:『大明,日月也。』」

〔三〕《训故》:「《归藏易坤开筮》云:帝尧降二女以舜妃。又羿彃十日。」梅注:「注见《辨骚》篇。」《斟诠》:「乃,犹若也。」《校证》:「『毙』,旧本及《玉海》三五皆如此作,黄本改作『弊』。案《辨骚》篇:『夷羿彃日』,唐写本『彃』作『毙』,是彦和引用此事,前后正复作『毙』。不必妄意改作。」

〔四〕《训故》:「《归藏易》: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精。」梅注:「嫦娥,羿妻。」

〔五〕《校证》:「『易』原作『汤』,黄叔琳云:疑作『易』。范注云云。案黄校范说是。今据改。」

至如商、韩〔一〕,六虱〔二〕五蠹〔三〕,弃孝废仁〔四〕;轘药之祸〔五〕,非虚至也。

〔一〕黄注:「《史记》: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为人口吃而善著书,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二〕梅注:「《商子靳令》篇: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曰孝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国有十二者,上无使农战,必贫至削。十二者成群,此谓君之治不胜其臣,官之治不胜其民,此谓六虱,胜其政也。」

《训故》:「《商子弱民第二十》:农、商、官三者,国之常食官也。农辟地,商致物,官法民。三官生虱六: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六者有朴必削。」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二十:『樾谨案上言六虱,下言十二者,而中所列凡九事,于数皆不合。疑礼乐诗书孝悌当为六事;本作曰礼,曰乐,曰诗,曰书,曰修善,曰孝,曰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故总之为十二也。然则何以称六虱?曰六虱二字乃衍文也。六虱之文见《去强》篇。其文曰:「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三官者生,虱官者六:曰岁,曰食,曰玩,曰好,曰志,曰行。」此说六虱最得。盖岁也,食也,农之虱也;玩也,好也,商之虱也;志也,行也,官之虱也。《去强》篇又曰:「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悌,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则亡。」然则《商子》之意不以此为六虱明矣。』」一说,「六」,虚数,言其多。

高亨《商君书注译》认为《靳令》原文应作:「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孝弟;曰诚信贞廉;曰仁义;曰非兵羞战。」「今本衍三个『曰』字。共有六项,所以称为六虱,每项又包括两小项,所以下文称『十二者』。」《玉海》卷五十三:《诸子商子》:「晋庾峻曰:『秦塞斯路,利出一官,虽有处士之名,而无爵列于朝者,商君谓之六蜗,韩非谓之五蠹。』原注:『《文心雕龙》云:「商韩之六虱五蠹。」』」

〔三〕梅注:「韩非曰: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藉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应作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应作串)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按此见《五蠹》篇。

〔四〕《五蠹》中也批判儒家借仁义来欺骗人主。

〔五〕《校证》:「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轘』误『辕』。」按元刻本亦作「辕」。

梅注:「秦孝公以车裂鞅曰轘,韩非饮药而死。」黄注:「《左传》杜预注:车裂曰轘。《商君传》: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又:「《史记》:秦攻韩,韩王遣非使秦,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按此见《老庄申韩列传》。

公孙之白马、孤犊〔一〕,辞巧理拙;魏牟比之鸮鸟〔二〕,非妄贬也。

〔一〕《训故》:「《史记荀卿传》: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辨。」《公孙龙子》,《汉书艺文志》列「名家」。

黄注:「《列子》(《仲尼》篇):公孙龙诳魏王曰: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

〔二〕黄注:「按《列子》所述,魏公子牟正深悦公孙龙之辨,所谓『承其余窍者也』(范注:乐正子舆诋公子牟之忿辞)。《庄子秋水》篇则异是。龙问牟:『吾自以为至达已,今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何也?』公子牟有埳井之蛙谓东海之鳖之喻。是『鸮鸟』当作『井蛙』矣。」《校证》:「『鸮』冯本作『枭』。黄注云云。案《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引《鲁连子》:『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彦和盖涉彼而误。」

《庄子秋水》:「公孙龙问于魏牟曰:『……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笑曰:『子独不闻夫埳(浅)井之蛙乎?』」

《校注》:「按『井蛙』与『鸮鸟』之形音不近,恐难致误。以其字形推之,疑『鸟』当作『鸣』,写者偶脱其口旁耳。……《鲁连子》:『齐辩士田巴,辩于狙丘,议于稷下,毁五帝,罪三王,訾五伯,离坚白,合同异,一日服千人。有徐劫者,其弟子曰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国亡在旦夕,先生奈之何!若不能者,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出声而人恶之。愿先生勿复言!」田巴曰:「谨闻命矣。」(《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御览》四六四又九二七引)』彼仲连之讥田巴,儗以枭鸣,则魏牟之比公孙,或亦乃尔。盖皆厌其詹詹多言,不切实用,而方以鸮鸣之可恶也。」

昔东平求诸子、《史记》,而汉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而诸子杂谲术也〔一〕。然洽闻之士〔二〕,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三〕,弃邪而采正〔四〕,极睇参差〔五〕,亦学家之壮观也。

〔一〕黄注:「《汉书》:东平思王宇,宣帝子,成帝时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

《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思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凤曰:……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予。」

〔二〕「洽闻」,见闻广博。

〔三〕意谓观赏其华彩,而吸取其内容。《辨骚》篇:「玩华而不坠其实。」

〔四〕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汉书艺文志》云:『观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文心雕龙诸子》篇云:『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澧案《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梁庾仲容、沈约皆有《子钞》。……皆所谓『舍短取长』者也。」

《注订》:「以上数语极精,群经之外,诸子亦不可废也。读子之法,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十字备之矣。」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诸子》篇的『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是第二段末承上启下之词。上文既评介了『诸子』的各个方面,故以『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二句相承。即是说,『诸子』的优缺点虽纷然杂陈,但博学的人,应该抓住它的主要东西;也就是紧接着说的『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可见这里的『宜撮纲要』,是专指学习『诸子』方面而言,与写作无甚关系。」

〔五〕「睇」,指注视。「参差」,差别。「极睇参差」,谓极力注视诸子中不同之点。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先秦诸子的思想内容,并将之分为纯粹与踳驳二类。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一〕;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二〕;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三〕;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四〕;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五〕;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六〕。

〔一〕范注:「孟荀皆战国大儒,传孔门之学,不容轩轾于其间。荀子著书,主于明周孔之教,崇礼而劝学。其中最为口实者,莫过于《非十二子》及《性恶》两篇。王应麟《困学纪闻》据《韩诗外传》所引,卿但非十子,而无子思、孟子,以今本为其徒李斯等所增,不知子思、孟子后来论定为大贤耳,其在当时,固亦卿之曹偶,是犹朱陆之相非,不足讶也。……彦和称孟荀理懿而辞雅,识力远胜韩愈大醇小疵之论,宋儒盲攻,更不足道。」「懿」,渊深。《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苏洵《上欧阳内翰书》:「《孟子》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让进退,具有法度。」(《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

〔二〕《训故》:「《史记》:晏婴者,莱之夷维人,为齐相,著书七篇,载其行事及谏诤之言,世号《晏子春秋》。」

范注:「《汉志》道家:《筦子》八十六篇(今书存七十六篇,十篇有录无书。)刘向上奏云:『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合经义。』又儒家《晏子》八篇,刘向上奏云:『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又有复重文辞颇异,复列以为一篇。又有颇不合经术,似非晏子言,疑后世辩士所为者,故亦不敢失,复以为一篇。凡八篇。』」「事核而言练」,故事实在而言词精练。

〔三〕《训故》:「《汉书艺文志》:《列子》八篇。注:名御寇,先庄子,庄子称之。」

范注:「《汉志》道家:《列子》八篇。今本出晋张湛,疑即湛所伪造也。张湛《列子序》云:『往往与佛经相参。』盖湛时佛学已入中国,故得窃取其意。又云:『特与《庄子》相似。』盖《庄子》书中多称列御寇,故取材《庄子》特多。又《周穆王》篇非汲冢书发见后不能造,尤为湛伪造之证(《穆天子传》晋初出于汲冢)。《列子》放诞恢诡,故彦和云:『气伟而采奇。』」

〔四〕周注:「《邹子》夸诞,语言汪洋恣肆,所以心奢辞壮。」

范注:「心奢辞壮,即《史记》所谓『其语闳大不经,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者也。《论衡案书》篇:『邹衍之书,瀇洋无涯,其文少验,多惊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纵,无实是之验,华虚夸诞,无审察之实。』」《时序》篇:「邹子以谈天飞誉。」「心奢」,心思夸张。

〔五〕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体身则可,其言多不辩,何也?曰: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故其言多不辩。』《汉志》墨家《随巢子》六篇。隋、唐《志》并云一卷,《意林》同。随巢为墨翟弟子(班固自注),其书言鬼神灾祥,阐发《墨子》明鬼之义,以为鬼神贤于圣人。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有《随巢子》一卷。」王金凌:「墨家学说宣讲的对象多为一般平民,故须文词质朴,内容显豁。」

〔六〕《训故》:「《汉书艺文志》:《尉缭子》三十一篇。马总云:尉姓,缭名。首篇称『梁惠王问』盖魏人。」范注:「《汉志》,《尸子》二十篇,《尉缭子》二十九篇,并在杂家。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故彦和称其术通。《汉志》兵形势家有《尉缭》三十一篇。今所传《尉缭子》五卷,二十四篇。胡应麟谓兵家之《尉缭》,即今所传,而杂家之《尉缭》,并非此书;今杂家亡而兵家独传。案胡氏之说是也。(晁公武《读书志》称元丰中以《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颁武学,号曰七书。此兵家之《尉缭》所以得传。)」「术通」,法术精通。

鹖冠绵绵,亟发深言〔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二〕。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三〕;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四〕。

〔一〕《列仙传》:「鹖冠子,或曰楚人,隐居,衣弊履穿,以鹖为冠,莫测其名,因服成号。著书言道家事,冯暖常师事之。」

范注:「《汉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今所传宋陆佃注本凡十九篇。其中《世兵》篇与贾谊《鵩鸟赋》文辞多同,彦和所谓亟发深言者,殆指此篇。《抱经堂文集》十《书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称之,柳州疑之,学者多是柳。盖其书本杂采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则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长里有司之制,则管仲之告齐桓者也。《世兵》篇又袭鲁仲连《遗燕将书》中语,谓其取贾谊《鵩赋》之文又奚疑!』」

「绵绵」,谓细语绵绵,连续不绝。「亟」,屡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七《鹖冠子》:「刘勰《文心雕龙》称『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韩愈集》(见卷十一)有《读鹖冠子》一首,……其说虽杂刑名,而大旨本原于道德,其文亦博辨宏肆。自六朝至唐,刘勰最号知文,而韩愈最号知道,二子称之,宗元乃以为鄙浅(见《柳集》卷四),过矣。」

《斟诠》:「陆佃《鹖冠子序》:『其道踳驳,著书初本黄老,而末流通于刑名。此书虽杂黄老刑名,而要其宿时若散乱而无家者,然其奇言奥旨,亦每每而有也。』说与彦和『亟发深言』之说相合。」

〔二〕「眇眇」,范校:「铃木云:嘉靖本、王本、冈本作渺渺。」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古论大观》『奥』作『其』。」元刻本、冯舒校本、两京本、张之象本,「奥」均作「其」。

范注:「《四库提要》曰:『高似孙《子略》称其一阖一辟,为《易》之神;一翕一张,为老氏之术,出于战国诸人之表(《子略》卷三),诚为过当。宋濂《潜溪集》诋为蛇鼠之智;又谓其文浅近,不类战国时人,又抑之太甚。柳宗元《辩鬼谷子》以为言益奇而道益隘,差得其真。盖其术虽不足道,其文之奇变诡伟,要非后世所能为也。』」

《论说》篇:「《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眇眇」,玄远貌。

柳宗元《辩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晚乃益出七篇,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隘。」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二《鬼谷子》:「按是书始见《隋志》,前此未录。故柳子厚(按见《柳集》卷四《辩鬼谷子》)以为后出,……《文心雕龙》称其『唇吻策勋』,又言『鬼谷渺渺,每环奥义』,岂竟不审真伪,为此虚美哉!」今传梁陶弘景注本《鬼谷子》三卷。

〔三〕《训故》:「晁补之云:文子姓辛,号计然,受业老子。」

黄注:「《艺文志》:《文子》九篇。注:老子弟子,与孔子同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范注:「《隋志》:《文子》十二卷,即今所传本也。其书并引《老子》之言而推衍之,旨意悉本《老子》,故云情辨以泽(泽,润泽也)。」「情辨」,情理辨析。

〔四〕范注:「《四库提要》曰:『其书本名家者流,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于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核其实;故其言出入于黄、老、申、韩之间。《周氏涉笔》谓其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盖得其真。』」

慎到析密理之巧〔一〕,韩非着博喻之富〔二〕,吕氏鉴远而体周,〔三〕淮南泛采而文丽〔四〕。斯则得百氏之华采〔五〕,而辞气之大略也〔六〕。

〔一〕《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慎到,赵人。……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着十二论。」《集解》引徐广曰:「今《慎子》,刘向所定,有四十一篇。」

《汉书艺文志》法家:「《慎子》四十二篇。」自注:「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

范注:「《四库提要》曰:『今考其书,大旨欲因物理之当然,各定一法而守之,不求于法之外,亦不宽于法之中。则上下相安,可以清净而治。然法所不行,势必刑以齐之;道德之为刑名,此其转关,所以申韩多称之也。』」

〔二〕范注:「《汉志》法家:《韩子》五十五篇。《史记韩非传》:『喜刑名法术,而其归本于黄老。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彦和所云博喻之富,殆指《内外储》、《说林》等篇而言。」

《情采》篇:「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搏纠缠,比辞联类,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

〔三〕《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吕不韦者,……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高诱《吕氏春秋序》:「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名为《吕氏春秋》。」

《论说》篇:「不韦《春秋》,六论昭列。」「体周」,谓结体周密。

范注:「《汉志》杂家:《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自注:『秦相吕不韦辑智略士作。』《四库提要》曰:『今本凡十二纪、八览、六论。纪所统子目六十一,览所统子目六十三,论所统子目三十六,实一百六十篇,《汉志》盖举其纲也。不韦固小人,而是书较诸子之言独为醇正。大抵以儒为主,而参以道家墨家,故多引孔子、曾子之言。其它如论音则引《乐记》,论铸剑则引《考工记》,虽不着篇名,而其文可案。所引庄列之言,皆不取其放诞恣肆者,墨翟之言,不取其非儒明鬼者,而纵横之术,刑名之说,一无及焉。其持论颇为不苟,论者鄙其为人,因不甚重其书,非公论也。』」斯波六郎:「桓谭《新论》:秦吕不韦请迎高妙,作《吕氏春秋》。……乃其事约艳,体具而言微(《文选》杨德祖《答临淄侯笺》注引)。」

〔四〕《训故》:「《汉书》: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范注:「《汉志》杂家:《淮南内》二十一篇。《汉书景十三王传》谓:『淮南王安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河间献王德传》)又《淮南王传》:『辩博善为文辞。』《要略》曰:『若刘氏之书……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高诱《淮南子叙目》:「其义也着,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

〔五〕范注:「彦和特举以上十八家,为晚周百氏之冠冕(其中淮南一家虽出于汉代,然撰书之人,仍存战国恣肆高谈之风,故得列入),并指明研术诸家之径途,循此以往,则得百氏之华采也。」

〔六〕《校证》:「『气』下原有『文』字。……『文』盖『之』字之误衍,……今据删。」

范注:「『文』疑是衍字。《论语泰伯》篇:『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郑玄注曰:『出辞气能顺而说之,则无恶戾之言出于耳。』彦和谓循此则得诸子之顺说,不至为鄙倍之言所误也。」

《校注》:「按无『文』字是。『文』盖『之』之误(《章表》篇「原夫章表之为用也」,元本等误「之」为「文」,是其例),而原有『之』字亦复书出,遂致辞语晦涩。《诏策》篇『此诏策之大略也』,《体性》篇『才气之大略哉』,句法与此相同,可证。」按梅本「气」字下空二格,无「文」字。

王力主编《古代汉语古汉语概论》引述上面一段文字后说:「在先秦诸子的著作中,除用论辩文、说明文、记叙文以及寓言体外,还开始表现出个人的风格来。这是因为那时盛行私人讲学,私人著述,所以在语言上表现了个人的风格。」

以上为第三段,特就风格方面论述先秦诸子的特色。

若夫陆贾《新语》〔一〕,贾谊《新书》〔二〕,扬雄《法言》〔三〕,刘向《说苑》〔四〕,王符《潜夫》〔五〕,崔寔《政论》〔六〕,仲长《昌言》〔七〕,杜夷《幽求》〔八〕,咸叙经典〔九〕,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一○〕。何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一一〕,彼皆蔓延杂说〔一二〕,故入诸子之流。

〔一〕《校证》:「『新』原作『典』,今据王惟俭本改。」

孙诒让《札迻》十二:「『典』当作『新』。《新语》十二篇,今书具存。《史记》贾本传及正义引《七录》并同,皆不云『典语』。」

黄注:「《史记》:高帝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按此见《陆贾列传》。

范注:「汉代子书,《新语》最纯最早,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贵仁义,贱刑威,归本于修身用人。其称引《老子》者,惟《思务》篇引『上德不德』一语,余皆以孔氏为宗。所援据多《诗》《书》《春秋》《论语》之文。绍孟、荀而开贾、董,卓然儒者之言,史迁目为辩士,未足以尽之(用《四库提要》及严可均《新语叙》语,严语见《铁桥漫稿》五)。」

〔二〕范注:「《汉志》儒家:《贾谊》五十八篇。」

范注引《抱经堂文集》十《书校本贾谊新书后》云:「《新书》,非贾生所自为也,乃习于贾生者,萃其言以成此书耳。《过秦论》史迁全录其文,《治安策》见班固书者乃一篇,此离而为四五,后人以此为是贾生平日所草创(《朱子语录》)。岂其然欤!书中为《汉书》所不载者,虽往往类《说苑》、《新序》、《韩诗外传》,然如青史氏之记,具载胎教之古礼,《修政语》上下两篇,多帝王之遗训,《保傅》篇、《容经》篇,并敷陈古典,具有源本;其解《诗》之《驺虞》,《易》之『潜龙』、『亢龙』,亦深得经义。魏晋人决不能为,故曰:是习于贾生者萃而为之,其去贾生之世不大相辽绝可知也。」

〔三〕《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汉书艺文志》儒家,扬雄所序三十八篇。注曰:『《法言》十三。』雄本传具列其目。凡所列汉人著述,未有若是之详者,盖当时甚重雄书也。自程子始谓其『曼衍而无断,优柔而不决』;苏轼始谓其『以艰深之词,文浅易之说』。至朱子作《通鉴纲目》,始书『莽大夫扬雄死』。雄之人品著作,遂皆为儒者所轻。若北宋之前,则大抵以为孟、荀之亚也。」

〔四〕《训故》:「《汉书》:刘向校秘书,采古今纪传行事之迹,正辞美义,可为劝戒者,以类相从,为《说苑》二十卷。」

范注:「《汉志》儒家刘向所序六十七篇。自注:『《新序》、《说苑》、《世说》、《列女传》、《颂图》也。』《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彦和特举一以概之耳。……《说苑》二十篇,其书皆录遗文佚事,足为法戒之资者,其例略如《韩诗外传》。古籍散佚,多赖此以存。如《汉志河间献王》八篇,《隋志》已不著录,而此书所载四条,尚足见其议论醇正,不愧儒宗。其它亦多可采择,虽有传闻异词,固不以微瑕累全璧矣(节录《四库提要》语)。」

〔五〕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潜夫论》十卷,汉王符撰。《后汉书》本传称其『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二十余篇,以议当世得失,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今本凡三十五篇,合叙录为三十六篇,盖犹旧本。范氏以符与王充、仲长统同传,韩愈因作《后汉三贤赞》。今以三家之书相较,符书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前史列之儒家,斯为不愧。」

〔六〕《校证》:「『政』,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正』。何校作『政』。严可均《铁桥漫稿》五《崔氏政论叙》曰:『各书引见,或作「政论」,或作「正论」,或作「本论」,止是一书。』」

《训故》:「《后汉书》:崔寔,字子真,瑗之子也。桓帝初为郎,明于政体,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按此见《后汉书崔骃传》附《崔寔传》。传中引仲长统评《政论》的部分原文。《崔骃传论》中又说:「寔之《政论》,言当世理乱,虽晁错之徒不能过也。」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七〕《训故》:「《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参丞相曹操军事,每论说古今及时俗行事。恒发愤叹息,因着论名曰《昌言》。」按此见《仲长统传》。

范注引《铁桥漫稿》五《昌言叙》曰:「余从《群书治要》写出九篇,益以本传三篇,以《意林》次第之。本传: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着论三十四篇,十余万言。今此收辑,才万余言,亡者盖十八九,而《治要》所载,又颇删节,断续离,殆所不免,然其闿陈善道,指呵时敝,剀切之忱,踔厉震荡之气,有不容摩灭者。缪熙伯方之董、贾、刘、扬,非过誉也。神仙家言,儒者所弗道,而《昌言》有其一篇,故是杂家。」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五:「仲长统(原注:廖无此字)《昌言》:廖本无『统』字者,梁避昭明太子讳。故《文心雕龙》叙《诸子》曰:『王符《潜夫》,崔寔《政论》,仲长《昌言》,杜夷《幽求》。』独于统举姓。」

〔八〕黄注:「《晋书》杜夷,字行齐,庐江人,怀帝时举方正,着《幽求子》二十篇。」按此见《儒林杜夷传》。

范注引黄以周《儆季杂箸子叙幽求子叙》曰:「杜氏家学皆宗儒,至夷一变而入道。其言曰:『道以无为为家,清静虚寂,宏广多包,圣人所宅。』此其宗恉也。」

〔九〕范注:「『咸』一作『或』,作『或』者是。」

《校注》:「『咸』,黄校云:『一作或。』按当从一本作『或』,始与下句一例。《训故》本正作『或』。」

〔一○〕朱x先等笔记:「『虽标论名,归乎诸子』,古人云论皆成书,非如后世之单篇论说。」

〔一一〕范注:「『适』,疑当作『述』。《论说篇》云:『述经叙理曰论。』」斯波六郎:「案『适辨』与上句『博明』相对成文,不应妄改为『述辨』。」

郭注:「适,专主。博与适相对成文。……《论语里仁》:『无适也。』朱注:『适,专主也。』犹知适有专主之义。」「适辨一理」即只辨一理。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汉魏以后诸子》:「刘勰之言欲使论与子分,然汉魏子书,大抵适辨一理而已,未见其能博明万事也。」

〔一二〕意谓这些都是牵连到各种事物的杂说。

以上为第四段,点明两汉杂说纳入诸子的原因。

夫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一〕,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汉以后,体势漫弱〔二〕,虽明乎坦途〔三〕,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也〔四〕。

〔一〕《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

〔二〕范校「漫」字:「黄云:活字本、汪本作『浸』。」范注:「谭献校本改『漫』作『浸』,案谭改是也。」

《校注》:「按谭校是。元本、弘治本,……亦并作『浸』。《文选》陆倕《石阙铭》:『晋氏浸弱。』是『浸弱』连文之证。《乐府》篇亦有『自雅声浸微』语。」

〔三〕《校注》:「黄校云:『虽』『乎』二字,元作『难』『于』,朱改。按朱改是也。《庄子秋水篇》篇:『明乎坦涂。』即此语之所自出。」范注:「坦途,谓儒学。六国以前仍指六国,非谓春秋时代。汉自董仲舒奏罢百家,学归一尊,朝廷用人,贵乎平正,由是诸家撰述,惟有依傍儒学,采掇陈言,为世主备鉴戒,不复敢奇行高论,自投文网,故武帝以后,董、刘、扬雄之徒,不及汉初淮南、陆贾、贾谊、晁错诸人,东汉作者又不及西京,魏晋之世,学术更衰,所谓谰言兼存,璅语必录,几至不能持论矣。」

郭注:「《庄子秋水》:『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此文坦途,承上文『越世高谈』说的,非指儒家也。类,大抵。」

〔四〕「依」是依傍,「采」是采取,谓拾人牙慧。「远」指先秦,「近」指两汉以后。

《校释》:「舍人之意,大抵扬战国而抑汉晋。战国诸子,学有本源,文非苟作,虽各得大道之一端,而皆《六经》之枝条也。汉代已逊其宏深,魏晋尤难与比数。陆《语》则粗述存亡,贾《书》亦杂编奏议;扬雄规仲尼,刘向采摭往事,衡以著述之体,已非庄墨之俦。《潜夫》《昌言》以下,大都务切时要之作,别无新义,未餍研求。故颜之推亦谓『魏晋以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洵为确论。」

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一〕,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二〕,金石靡矣,声其销乎〔三〕!

〔一〕他们的志趣随圣道得以申张。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足,《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二〕唐逢行珪《鬻子序》:「驰心于万古之上,寄怀于千载之下,庶垂道见志,悬诸日月。」即本于此篇,而字句小有改易。

〔三〕范注:「《金楼子自序》篇:『人间之世,飘忽几何,如凿石见火,窥隙观电,萤睹朝而灭,露见日而消,岂可不自序也。』」

《校注》:「按此即《序志》篇『名踰金石之坚』之意。『其』,岂也。」

郭注:「靡,糜之借字。《楚辞九叹》:『名靡散而不彰。』注:『靡散,犹消灭也。』《汉书景十三王传》:『今欲靡烂望卿。』注:『靡,碎也。』皆以靡作糜也。」

杨明照《从文心雕龙原道序志两篇看刘勰的思想》(《文学遗产增刊》十一辑):「《诸子》篇:『太上立德,……悬诸日月焉。』『嗟夫,身与时舛,……声其销乎!』这里表面上虽在谈诸子,实际无异于自白。特别是《序志》篇末的『茫茫往代,既沈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与《诸子》篇的『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寓意大体相同。」

《注订》:「自『何者』以下,至『声其销乎』,为此篇总论。一以辨诸子之体与论说之异;一以辨两汉以降,子类之著作渐衰。最后『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不啻彦和自道也。故纪评云『隐然自寓』也。」

第五段论述先秦两汉诸子的演变,并以感叹作结。

赞曰:丈夫处世〔一〕,怀宝挺秀〔二〕;辨雕万物〔三〕,智周宇宙〔四〕。立德何隐?含道必授〔五〕。条流殊述,若有区囿〔六〕。

〔一〕《校证》:「『丈』原作『大』,王惟俭本,梅六次本作『丈』。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从之。今据改。《程器》篇有『丈夫学文』语。」

《校注》:「按『丈』字是。《程器》篇亦有『丈夫』文。《南齐书王秀之传》:『(苟)丕乃遗书曰:「……丈夫处世,岂可寂漠恩荣!」』《世说新语言语》篇:『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并足资旁证。」

〔二〕《论语阳货》:「(阳货)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朱注:「谓怀藏道德,不救国之迷乱。」《斟诠》:「挺秀,谓挺拔俊秀,与众不同,有『出类拔萃』之义。」

〔三〕《情采》篇:「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庄子天道》篇:「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疏:「宏辩如流,雕饰万物。」《校注》:「『辨』凌本作『辩』,按辩字是。」

〔四〕《易系辞上》:「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释文》:「知,音智。」《校注》:「因与上句之『万物』相避,故作『智周宇宙』。」

〔五〕《斟诠》直解为『建立德业,何须隐售?抱负道术,必然传授」。

〔六〕范注:「李君雁晴曰:『述同术,途也。』」

此谓各种流派的表达方式不同,各有各的区域园地。

论说第十八

元王构《修词鉴衡》:「言其伦而析之者,论也。别嫌疑而明之者,辨也。度其宜而揆之者,议也。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家之中,凡能推阐义理,成一家之言者,皆为论体。儒家之中,如《礼记表记》、《中庸》各篇,皆论体也。即道家、法家、杂家、墨家之中,亦隐含论辩两体。宣口为说,发明经语大义亦为说。《汉志》于发明经义之文即附于本经之下。又贾谊《过秦论》三篇,亦列于《新书》,而《汉志》杂家复有《荆轲论》五篇,皆论体之列于子者也。」

「说」在此为游说,与后世所谓「论说文」之说是有区别的。

圣哲彝训曰经〔一〕,述经叙理曰论〔二〕。论者,伦也〔三〕;伦理无爽〔四〕,则圣意不坠〔五〕。

〔一〕《书酒诰》:「聪明祖考之彝训。」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二〕范注:「凡说解谈议训诂之文,皆得谓之为论;然古惟称经传,不曰经论;经论并称,似受释藏之影响。《魏晋释老志》曰:『释迦后数百年,有罗汉菩萨,相继着论,赞明经义,以破外道。皆傍诸藏部大义,假立外问,而以内法释之。』《隋书经籍志》以佛所说经为三部,又有菩萨及诸深解奥义,赞明佛理者,名之为论。彦和此篇,分论为二类:一为述经、传注之属;二为叙理、议说之属。八名虽区,总要则二。二者之中,又侧重叙理一边,所谓『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三〕范注:「《释名释典艺》:『论,伦也,有伦理也。』《说文系传》三十五:『应诘难,揭首尾,以终其事,曰论。论,伦也,同归而殊涂。』」

《玉海》卷六十二:「郑康成曰:论者纶也,可以经纶世务。」

〔四〕范注:「伦,理也;爽,差失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论者伦也,义取伦理无爽,驰骤横决,良乖古谊。」

〔五〕斯波六郎:「《论语子张》:『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

以上几句话是说写论文要有条理,条理无误,纔能不失圣人的原意。《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就是在论文中要把道理分析得精密细微。

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一〕;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二〕。自《论语》已前,经无「论」字〔三〕;《六韬》二论〔四〕,后人追题乎!

〔一〕《校证》:「『抑』原作『仰』,今据《御览》改。《(仪礼)聘礼》疏引郑玄《论语序》:『《易》,《诗》,《书》,《礼》,《乐》,《春秋》,皆二尺四寸(原作「一尺二寸」,据《左传序》疏引郑氏《论语序》改)。《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郑氏此文,正可说明《论语》谦,不敢称经之故。徐校『仰』作『押』,未是。『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九字,《事物纪原》四引作『目为《论语》』一句。」

《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

范注:「《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补注》引王先慎曰:『皇、邢二疏并云:「论,撰也。」群贤集定,故曰撰。郑注《周礼》云:「答述曰语。」以此书所载,皆仲尼应答弟子及时人之辞,故曰语;而在论下者,必经论撰,然后载之,以示非妄语也。』……『仰其经目』,疑当作『抑其经目』,谓谦不敢称经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然《论语》一书,出言为经,宋儒语录,即权舆于此。(或谓语录出之南宗诸僧,实则非是。)非复后人所作之论体。」

〔二〕刘熙载《艺概文概》:「刘彦和谓群论立名,始于《论语》,不引《周官》『论道经邦』一语,后世诮之,其实过矣。《周官》虽有论道之文,然其所论者未详;《论语》之言,则原委俱在。然则论非《论语》奚法乎?」

蒋祖怡《文心雕龙论丛文心雕龙内容述评》:「《论语》之『论』,是『论纂』之『论』,不是『议论』之『论』或『辩论』之『论』。其实,论说之体,并不始于《论语》,而且《论语》中大半是记言记事,不纯粹是议论。刘氏因为『尊圣宗经』,把《论语》作为论说文的始祖,这种说法显然是很勉强的。」

〔三〕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别集类上:「余尝题其后曰:世之词人,刻意文藻,读书多灭裂……今勰著书垂世,自谓梦执丹漆器,随仲尼南行,其自负不浅矣;观其《论说》篇称『《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三(当作二)论,后人追题』,是殊不知《书》有『论道经邦』之言也。」(卷四上)

杨慎批:「按《书》云『论道经邦』,已有论字矣。」何焯云:「杨驳之是也。后《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杨说本之晁子止《读书志》。」又云:「『论道经邦』唯见《古文尚书》,故彦和以为经无『论』字。」《日知录》卷二十四《司业》:「梁刘勰《文心雕龙》谓『《论语》以前,经无论字……』,今《周官》篇有『论道经邦』之语,盖梅赜古文之书其时未行。」

《补注》:「纪云:『观此,知古文《尚书》梁时尚不行于世,故不引「论道经邦」之文,然《周礼》却有「论」字。』详案《困学纪闻》卷十七:『《文心雕龙》云:「《论语》以前,经无论字。」晁子止云:不知《书》有「论道经邦」。』阎笺:『「论道经邦」乃晚出书《周官》篇,本《考工记》「或坐而论道」来。』案文达之评据此。又《纪闻》何笺云:『「论道经邦」本于古文《尚书》,未可以诋彦和。』又云:『刘彦和或不读《古文尚书》。』案此何氏为彦和左袒。何又云:『书中《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此则何氏卓见,可以证彦和不引『论道经邦』之疏。盖彦和本文士,于经学不甚置意,且当时并不知《古文尚书》为伪也。」

范注:「纪说误。顾广圻谓彦和屡引东晋古文,如《通变》篇、《议对》篇、《丽辞》篇、《事类》篇皆引之。案顾说是也。……案诸家皆误会彦和语意,遂率断为疏漏;其实『《论语》以前,经无论字』,非谓经书中不见『论』字,乃谓经书中无以论为名者也。上文云『群论立名』,下文云『《六韬》二论』,皆指书名篇名言之。」

〔四〕《玉海》卷六十二页二十一下:「《文心雕龙》:『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注云:『《六韬》《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何焯批:「今之《六韬》,亦非本书,乃阮逸杂取古书所引伪撰而成。」

黄注:「《汉书艺文志》:《周史六弢》六篇。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师古曰:『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按《六韬》有《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范注:「《后汉书何进传》章怀注曰:『太公《六韬》篇:第一《霸典文论》,第二《文师武论》。』今本《文师》在《六韬》为第一篇,与章怀所举不合,亦无《文论》、《武论》之目,盖又非唐时之旧矣。」余嘉锡《古书校读法明体例第二》:「今本只作《文韬》《武韬》,故黄叔琳注不得其解。」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一〕;陈政,则与议说合契〔二〕;释经,则与传注参体〔三〕;辨史,则与赞评齐行〔四〕;铨文,则与叙引共纪〔五〕。

〔一〕《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之为体,包括弥广。议政,议战,议刑,可以抒己所见,陈其得失利病,虽名为议,实论体也。释经文,辨家法,争同异,虽名为传注之体,亦在在可出以议论。至于正史传后,原有赞评之格,述赞非论,仍寓褒贬,既名为评,亦正取其评论得失,仍论体也,不过名称略异而已。且唐、宋人之赠序、送序中语,何者非论?特语稍敛抑,而文集诗集之序,虽近记事,而一涉诗文利弊,议论复因而发。欧公至于记山水厅壁之文,亦在在加以凭吊,凭吊古昔,何能无言?有言即论。故曰,论之为体广也。」

〔二〕范注:「《说文》:『论,议也。』《广雅释诂二》:『说,论也。』详本篇及《议对》篇。毛公注《诗》,安国注《书》,皆称为传。传即注也。贾逵曰:『论,释也。』《汉书》曰赞,《后汉书》曰论,《三国志》曰评,其实一也。」「契」,符契。「合契」,与合符同义。

〔三〕《注订》:「传注之体可互参,盖其旨同,皆说经之义也。」

《斟诠》:「《博物志》:『上古去先师近,解释经文皆曰传,传师说也;后世去师远,或失其传,故谓之注,注下己意也。前者如左氏,公羊、谷梁之传《春秋》,后者如赵岐之注《孟子》、杜预之注《左传》,何休之注《公羊》。』」

〔四〕梅注:「行音杭。」

《史通论赞》篇云:「《春秋左氏传》每有发论,假『君子』以称之。《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汉书》曰『赞』,荀悦《汉书》曰『论』,《东观汉纪》曰『序』,谢承《后汉书》曰『诠』,陈寿《三国志》曰『评』,王隐《晋史》曰『议』。其名万殊,其义一揆。」

郭注:「《颂赞》篇:『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而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足赞评与论同也。」

〔五〕范注:「『铨』当作『诠』。《淮南》书有《诠言训》,高注曰:『诠,就也。』诠言者,谓譬类人事,相解喻也。史传多以譔为之。序,如《书序》,《诗序》,《序卦》,及班固《两都赋序》,皇甫谧《三都赋序》之属。引,未详。左思《吴都赋》注:『南音,征引也,商角征羽,各有引。』《诗行苇》笺云:『在前曰引。』正义:『引者,率引之义。』」

《校注》:「按后文『序者次事』即承此而言,『叙』『序』上下不同,应改其一。《定势》篇:『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则此『叙』当改『序』、《文章辨体总论》、《七修类 》二九引,并作『诠文则与序引共纪』。」《斟诠》:「本书《序志》:『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用与此处同。」

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九《诗文类各文之始》:「论者,议也。《昭明文选》以其有二体:一曰史论,……一曰设论,……意恐过为之分。善乎刘勰曰:『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辞齐行;论文,则与序引共纪。』信夫。」

《注订》:「铨文者,权衡文章也。有所权衡,则论议兴而叙引为要,故言『铨文则序引共纪』也,『铨』字不误,范注从诠,非。」又:「叙与序同,引者,《吴都赋》注『商角征羽各有引。』《尔雅释诂》:『引,陈也。』《文选》有《典引》,注:引者,伸也。」牟注:「引指引言。《文体明辨序说》中讲『大略如序而稍为短简』,但认为『唐以前文章未有名「引」者』,班固的《典引》,宋代谢庄的《怀园引》等,都和作为文体的『序引』无关。陆云有《赠顾骠骑》二首:《有皇》、《思文》,都注:『八章,有引。』兹录其一:『《有皇》,美祈阳也。祈阳秉文之士,骏发其声,故能照明有吴,入显乎晋。国人美之,故作是诗焉。』(见《陆清河集》卷二)这正是如序而稍简的『引』。纪,纲目。」(《文心雕龙译注》)

《文体明辨序说》「论」类:「按勰之说如此。而萧统《文选》则分为三:设论居首,史论次之,论又次之。较诸勰说,差为未尽。然唯设论,则勰所未及。……详勰之说,似亦有未尽者,愚谓析理亦与议说合契,讽(讽人)寓(寓己意)则与箴解同科,设辞则与问对一致,必此八者,庶几尽之。故今……广未尽之例,列为八品:一曰理论,二曰政论,三曰经论,四曰史论(有评议、述赞二体),五曰文论,六曰讽论,七曰寓论,八曰设论。」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之体制》:「昔者彦和诠论曰:『弥纶群言,研精一理。』载绎其谊,弥纶群言,则作法也;研精一理,则体制也。文事流别,析而弥增,体制之分,代孳异说,要之彦和政、经、史、文之别,卓哉名言,弗可易矣。兹约以今名,曰论理,曰论文,曰论政,曰论史。

「(甲)论理──述经叙理,是名为论。……大都义取阐发。子瞻《刑赏》(《刑赏忠厚之至论》),荆公《礼论》,抉摘经心,皆彦和所谓『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者与?

「(乙)论文──《文心雕龙》,抉微入奥,论文之着,此为绝唱,……伯仲之间,则子桓《典论》之《论文》矣。李文饶之作(李德裕《文章论》)为《谢灵运传论》而发,异同之致,与陆厥致隐侯书,足资参稽,下此张氏魏氏二家之论(宋张来《文论》,清魏禧《论文》)亦可观,斯皆彦和所谓『铨文则与叙引共纪』者也。……

「(丁)论史──古者史臣记载,乃有史论,萧《选》特标此目,大抵采自史书。后世之士,读书论世,间有造述,遂与史传别出,彦和所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者也。迄乎三苏,蔚为大观,骎骎乎自成一体矣。……

「(一)史传论──子长譔述《史记》,限以篇终,各着一论,既而班固曰赞,刘知几氏言之详矣。但马班论列,后世专名为赞,列入史赞类。」

故议者,宜言〔一〕;说者,说语〔二〕;传者,转师〔三〕;注者,主解〔四〕;赞者,明意〔五〕;评者,平理〔六〕;序者,次事〔七〕;引者,胤辞〔八〕;八名区分,一揆宗论〔九〕。

〔一〕范注:「《礼记中庸》:『义者,宜也。』议,从言,义声,亦取宜意。《说文》:『议,语也。』段注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

〔二〕范注:「说,即悦怿之悦;悦语,谓悦怿之语。」

〔三〕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王褒作《四子讲德》,而云作传,《文选》标为《四子讲德论》,是传亦称论之证。转师,谓听受师说,转之后生也。」「传者转师」就是转相师授,转相传授。

〔四〕范注:「《仪礼》郑氏注正义曰:『注者,注义于经下,若水之注物。』《礼记曲礼》正义曰:『注者,即解书之名。』主解为注,以解释为主。」

〔五〕范注:「赞,明也。见《颂赞》篇。」

〔六〕范注:「《广雅释诂三》:『评,平也。』」《斟诠》:「平理,谓平量情理。」

〔七〕范注:「『序』与『叙』音义同。《易艮》『言有序』,《文言》『与四时合其序』,《诗》『序宾以贤』,《仪礼燕礼》『序进』,《左宣十二年传》『内官序当以夜』,皆次第之意。陈先生曰:『《后汉书冯衍传》:「退而作赋,又自论曰。」自论,即自序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十九「序」:「尝考《文心》论列诸体,独不及序;唯《论说》篇有『序者次事』一语,岂以序为议论之流乎?」

〔八〕范注:「《说文》肉部:『胤,子孙相承续也。』胤有继续之义,引申为率引之义。《文选长笛赋》『曲胤之繁会丛杂』,《琴赋》『曲引向阑』,引与胤同义,故曰『引以胤辞』。」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五章《序录之其余各体》:「引──《尔雅》:『引,陈也。』《诗行苇》笺:『在前曰引。』彦和有言:『叙引共纪。』又曰:『引者胤辞。』斯知叙引同体,由来已古。」

《斟诠》:「《尔雅释诂》:『胤,继也。』引伸为牵导之义。……胤辞,谓牵导篇辞。」

〔九〕范注:「八名之中,传注为述经之论,叙引诠解文辞,当属此类。其余则皆叙理之论也。」《注订》:「八名虽异,皆宗于论,其理一揆也,即下文所谓『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书》孔安国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释文》:「揆,……度也。」正义:「其所归趣,与坟典一揆,明虽事异坟典,而理趣终同,故所以同入《尚书》,共为事教也。」是「一揆宗论」谓根据同一准则,宗属于论。

论也者,弥纶群言〔一〕,而研精一理者也〔二〕。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三〕;不韦《春秋》,六论昭列〔四〕;至石渠论艺〔五〕,白虎讲聚,述圣通经〔六〕,论家之正体也〔七〕。

〔一〕按《御览》作「论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也」。

《序志》篇:「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总术》篇:「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弥纶」,包括统摄。《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

〔二〕范注:「孙云:《御览》无『也』字。」黄校:「精,元脱、朱补。」《校注》:「按《御览》、《玉海》六二……引,并有『精』字,朱补是也。《书》伪孔传序:『研精覃思。』……夏侯湛《东方朔画赞》:『乃研精而究其理。』并以『研精』为言。」《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作论的人要综合各家不同的意见,经过专门研究,而提出自己的看法来。严格来讲,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所以《序志》篇说:「弥纶群言为难。」《艺概文概》说:「论不使辞胜于理,辞胜理则以反人为实,以胜人为名,弊且不可胜言也。《文心雕龙论说》篇解『论』字有『伦理有无』(按应作「伦理无爽」)及『弥纶群言,研精一理』之说,得之矣。」

《论衡超奇》篇:「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发于心,其实一也。」

《斟诠》:「研精,犹言精究,亦即研核精审之意。《三国蜀志谯周传》:『研精六经,尤善书理。』《尚书序》:『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孔疏:『于是研核精审,覃静思虑,以求其理。』」

〔三〕《玉海》卷六十二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补注》:「纪云:『物论二字相连,此以为论,似误。』钱辛楣同年(案钱说见《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九)引王伯厚云:『《庄子齐物论》非欲齐物也,盖谓物论之难齐也。』邵子(诗)『齐物到头争』,恐误。按左思《魏都赋》:『万物可齐于一朝。』刘渊林注:『庄子有《齐物》之论。』刘琨《答卢谌书》:『远慕老庄之齐物。』《文心雕龙论说》篇:『庄周齐物,以论为名。』是六朝人已误以齐物二字连读。详案《庄子齐物论》郭象注:『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恶人,物莫不皆然,是非虽异,而彼我均也。』正是齐物之意。六朝自有此读,故邵子宗之。其《观物外篇》云:『庄子《齐物》,未免乎较量。』亦读与诗同,非误也。文达、少詹,似皆未得其旨。」

〔四〕《玉海》引于句下注云:「《吕氏春秋》六论三十六篇。」

黄注:「吕不韦辑《吕氏春秋》有《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似顺》、《士容》六论,凡三十六篇。」「昭」,明白。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吕氏春秋》是六论,亦各有篇目,不必专为一事。」

〔五〕《玉海》引于句下注云:「《隋志》:《石渠礼论》四卷,戴圣撰。」

黄注:「《(汉书)翟酺传》:『孝宣论《六经》于石渠。』注:『宣帝诏诸儒讲《五经》于殿中,兼评《公羊》《谷梁》同异,上亲临决焉。时更崇《谷梁》,故此言六经也。石渠,阁名。』」

范注:「《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易》《诗》二经,独无议奏,班氏失载之耳。』《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三辅故事》曰:『石渠阁在未央殿北,藏秘书之所。』」又正文夹注谓孙云:《御览》「至」下有「于」字。

〔六〕《玉海》引于句下注云:「肃宗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

《校证》:「『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二句八字,原作『《白虎通》讲聚述圣言通经』十字,王惟俭本作『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今据《御览》、《玉海》改。」

《校注》:「『论艺』与『讲聚』相对为文。《时序》篇:『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正指章帝会诸儒白虎观而言,其文亦作『讲聚』。今本『通』字,非缘《白虎通德论》之名,即涉下『通』字而误。『言』字亦涉上文而衍。《御览》及《玉海》六二引,并无『通』『言』二字,当据删。」

《训故》:「《后汉书》:章帝建初四年,诏诸王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命史臣着为《白虎通德论》。」

范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冬十一月,……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儒林传》:『命史臣着为《通议》。』」

孙诒让《籀述林》卷四《白虎通义考》下:「窃尝以『白虎通义』、『白虎通德论』、『白虎通』三名详考之,而知『通义』为建初之原名,『通德论』为六朝人之题,『白虎通』为援引之省字也。……《文心雕龙论说》篇云:『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述圣通经,(原注:「今本述上衍聚字,圣下衍言字,此依《御览》引删。」)论家之正轨也。』可证六朝时本,已有『通德论』之题。」

〔七〕《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

《文心雕龙杂记》:「案述经叙理曰论,故云正体。」

及班彪《王命》〔一〕,严尤《三将》〔二〕,敷述昭情〔三〕,善入史体〔四〕。

〔一〕《训故》:「《后汉书》:隗嚣据陇蜀,问班彪曰:往者周末,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乃作《王命论》,以明神器不可妄觊,以讽之。」范注:「《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

〔二〕《玉海》卷六十二引此句,下注云:「《太平御览》引:严尤《三将论》,唐内杂家一卷。(按此见《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内」疑丙字之误。)」

《训故》:「《通志》:严尤《三将军论》一卷。」

黄注:「《王莽传》:大司马严尤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以风谏莽。」范注:「《汉书王莽传》下:『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三将军论》佚。《全后汉文》六十一辑得两条。」

《校注》:「按《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李注:『桓谭《新论》云:「庄尤,字伯石。」此言「严」,避明帝讳也。』则此文之称『严尤』乃沿汉避明帝讳而未改复者也。」

〔三〕《斟诠》直解为「铺叙事义,曲昭情理」。

〔四〕《斟诠》:「史体,史论之体也。」周注谓《王命论》指出汉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文选学》引黄先生(侃)曰:「杨嗣复对唐文宗以为此文矫意以正贼乱,符谶非其所重(《旧唐书》百七十六),信然。盖嚣亦英杰,故徒可以天命吓之也。文则浩浩洋洋,风骨遒上。」

魏之初/,术兼名法〔一〕;傅嘏王粲〔二〕,校练名理〔三〕。

〔一〕范注:「《三国魏志武帝纪》评曰:『太祖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国故论衡》中《论式》篇曰:『当魏之末世,晋之盛德,锺会、袁准、傅玄皆有家言,时时见他书援引,视荀悦、徐干则胜。此其故何也?老庄刑名之学,逮魏复作,故其言不牵章句,单篇持论,亦优汉世。……上施于政事,张裴《晋律》之序,裴秀地域之图,其辞往往陵轹二汉。……夫持论之难,不在出入风议,臧否人群,独持理议礼为剧。出入风议,臧否人群,文士所优为也。持理议礼,非擅其学莫能至。』」

《斟诠》:「晋泰始元年傅玄上疏有言:『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朱x先等笔记:「《隋书经籍志》所列名家,皆臧否人物,与先秦名家有异。」

〔二〕黄注:「《魏志》傅嘏,字兰石,常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按此见《傅嘏传》。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锺会撰《四本论》。』刘孝标注曰:『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傅嘏论同,李丰论异,锺会论合,王广论离。』」

《三国志傅嘏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司隶校尉锺会年甚少,嘏以明智交会。」

《世说文学》篇:「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相得,彼此俱畅。(案:刘注引《荀粲别传》云:「粲到京邑,与傅嘏谈,嘏善名理,粲尚玄远。」)」《中古文学史》:「案嘏文载于《魏志》本传者,有《征吴对》、《难刘劭考课法》各篇。(《难劭考课法》语语核实,近于名法家言,是知嘏言名理,实由综核名实为基。)又,《艺文类聚》所引有《请立贵妃为皇后表》、《皇初颂》。其《才性论》不传。」

《训故》:「《通志》:王粲《去伐论》三卷。」黄注:「《魏志》王粲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范注:「(《王粲传》)注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于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全后汉文》九十一辑得粲所著论六篇,皆残缺不完。」

《中古文学史》:「《雕龙》以嘏与王粲并言。《艺文类聚》所引粲文,有《难锺荀太平论》……又,《安身论》……观此二文,知粲工持论,雅似魏晋诸贤。其它所著,别有《儒吏论》、《务本论》、《爵论》,亦见《类聚》诸书所引,均于名法之言为近。《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岂不信哉?」

〔三〕《斟诠》:「校练,考校精练;名理,辨名推理,谓名家也。《三国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

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一〕;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二〕。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三〕。

〔一〕范注:「魏氏三祖,皆有文采。正始中,玄风始盛(正始,齐王芳年号)。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有文帝之风。盖皆守文之主。」

「守文」,遵守成法。《后汉书和帝纪》:「守文之际,必有内辅,以参听断。」《新唐书姚崇宋璟传赞》:「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按此「守文」指遵守魏初提倡「老庄形名之学」的成法,不含贬意。《中古文学史》论《魏晋文学之变迁》云:「王弼、何晏之文,……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名法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盖成于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

〔二〕《时序》篇:「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刘群才,迭相照耀。」《明诗》篇:「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国魏志何晏传》:「晏为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其论道,附会文致,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锺会等述之。弼与不同。』……案:晏文传于今者,以《景福殿赋》(《文选》)、《瑞颂》(《艺文类聚》)、《论语集解序》为最着。……据《世说文学》篇,则晏曾注《老子》,后见(王)弼注,改以所著为《道德二论》,今已不传。其析理之文,传于今者,有《列子仲尼》篇张注所引《无名论》。其文曰:『……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观晏此论,知晏之文学,已开晋宋之先,而晏玄所持之理,亦可悉其大略矣。」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

「又引《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

「又引《文章叙录》曰: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晏说与圣人同,着论行于世也。」

〔三〕《晋书范宁传》载《王弼、何晏论》,其序云:「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原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其论有曰:「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

详观兰石之《才性》〔一〕,仲宣之《去伐》〔二〕,叔夜之辨声,〔三〕太初之《本玄》〔四〕,辅嗣之两《例》〔五〕,平叔之二论〔六〕,并师心独见〔七〕,锋颖精密〔八〕,盖论之英也〔九〕。

〔一〕《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兰石之《才性》(傅嘏,嘏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仲宣之《去伐》(《隋志》王粲《去伐论集》三卷),叔夜之辩声(嵇叔夜《声无哀乐论》,见《世说》注),太初之《本玄》(夏侯玄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隋志》何晏撰《老子道德》二卷,又见《世说》,以所注《老子》为《道德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李康《运命》,陆机《辨亡》(并见《文选》),宋岱、郭象(晋宋岱《周易论》一卷,郭象《注》。《选》注引郭象论),夷甫、裴頠(裴頠着《崇有论》,王衍之徒,攻难交至,頠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范注:「傅嘏论才性同,文佚。本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

《世说文学》篇云:「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刘注:「《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有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锺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

〔二〕《校证》:「『去伐』原作『去代』,王惟俭本、《御览》作『去伐』,今据改。」

范注:「《札迻》十二:『案代当作伐,形近而误。《隋书经籍志》儒家梁有《去伐论集》三卷,王粲撰,即此。《去伐》,言去矜伐。《艺文类聚》二十三引袁宏《去伐论》,仲宣论意,当与彼同。」

〔三〕范注:「嵇康《声无哀乐论》,全文五千六百五十五字,载本集。《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其略曰:『夫殊方异俗,歌笑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发万殊之声,斯非声音之无常乎!』」《校释》:「大旨谓乐主和调,哀乐在人而异。」其论有云:「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

〔四〕《训故》:「《魏志》:夏侯玄,字太初。」

范注:「《札迻》十二:『案《本玄论》张溥辑《太初集》已佚。考《列子仲尼》篇张注引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云云。」与本无之义正合。疑即《本无论》之文。无玄元,传写贸乱,遂成歧互尔。』《三国魏志夏侯玄传》:『玄字太初。』注引《魏氏春秋》曰:『玄尝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咸传于世。』」《校注》:「太初之《本元》。按『元』当依《御览》《文通》及各本作『玄』。」《注订》:「太初之作,应为《本无》,元字笔误。」

〔五〕黄注:「《魏志》:锺会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注:弼,字辅嗣。」按此见《锺会传》。范注:「『两例』疑当作『略例』。《隋志》有王弼《易略例》一卷,邢序称其『大则总一部之指归,小则明六爻之得失。』彦和或即指此欤?」

《校注》:「按李冶《敬斋古今黈》:『王弼既注《易》,又作《略例》上下二篇。』(卷一)舍人所谓『两例』,当指《易略例》上下二篇言之。惜今通行《略例》本,已非旧观矣。」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六:「王弼两例,即《易老略例》,平叔二论即《道德论》也。」

〔六〕《训故》:「《世说》:何平叔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其旨,何意多所短,遂不复注,因作《道德》二论。」

范注:「《魏志何晏传》:『晏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注:『晏,字平叔。』《札迻》十二:『按《隋书经籍志》道家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世说文学》篇云:「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是二论即《道德论》,显较无疑。考晏有《无为论》,见《晋书王衍传》,又有《无名论》,见《列子仲尼》篇注。(《天瑞》篇注又引何晏《道德论》,并举其总名。)『无为』『无名』,皆《道德经》语,殆即二论之细目与?』(如《札迻》此说,则似无嫌于辅嗣《略例》之为总名。)」《无名论》残,见《列子仲尼》篇注引。《无为论》残,见《晋书王衍传》。

《注订》:「两例即《易略例》与《老子略例》也。二论为《道论》《德论》,与辅嗣两例对文。」

〔七〕《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师心」,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晁无咎《跋董元画》:「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

《缀补》:「《庄子人间世》篇:『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吕氏春秋制乐》篇:『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八〕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刘勰重视独到的观点,是贯彻于《文心雕龙》全书的。……甚至连王弼的『两(略)例』,何晏的『二论』,也都和『仲宣之《去代(伐)》,叔夜之辨声』等相提并论,以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与尔后的『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论说》)者不同。」(《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一期)「锋颖」,谓见解锋锐;「精密」,谓论述精密。

〔九〕《校证》:「『论』原作『人伦』二字,今从《御览》《玉海》改。」

《校注》:「按作『论』字是。《章表》篇,『并表之英也』,与此句法相同,可证。彼篇为章表,故云『表之英』(彼段论「表」);此篇为论说,故云『论之英』(此段论「论」)。若作『人伦』,则非其指矣。」

范注:「以上皆正始以前人,故上文云迄于正始。」

至如李康《运命》〔一〕,同《论衡》而过之〔二〕;陆机《辩亡》〔三〕,效《过秦》而不及〔四〕;然亦其美矣〔五〕。

〔一〕《训故》:「《魏氏春秋》:李康,字萧远,中山人。《文选》康《运命论》。」范注:「李康《运命论》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集林》曰:『李康萧远,中山人也。性介立,不能和俗,着《游山九吟》。魏明帝异其文,遂起家为寻阳长,政有善绩,病卒。』本论大意在明『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文气壮利,不可停滞,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重。视《论衡逢遇、累害》以下十余篇,义虽一致,文则不如萧远远矣。」

〔二〕《训故》:「《后汉书》:王充,字仲任,上虞人,着《论衡》,中有《命录》篇,又《命义》篇,故刘孝标《辨命论》云:『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抱朴子》曰:世谓王充一代英伟,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文选学》:「《运命论》──此文气壮,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正欲稍加删节,亦不可得。论其风骨,在于李斯《谏逐客》、贾谊《过秦》之间。」又:「萧远此篇,与(刘)孝标《辨命论》,皆言命有主宰,又缘饰儒言以成立其说。」又:「王充《论衡》言命,有曰『禀气之命』,有曰『触值之命』。《寿气》篇……《无形》篇……以命即性,性即气,人生之有寿夭,由禀气之有厚薄也。《幸偶》篇……《累害》篇……以人之祸福视为偶然之遭逢,非关命定。卓尔之言,贤于孔、孟远矣。乃《命义》篇释『富贵在天』,又曰『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此则不能抉旧说之蒙,又益之以糜惑也。彼既以祸福之至归之幸不幸,而不知富贵贫贱亦为偶然之遭逢,宜与祸福同科。悟之于彼而未明之于此,何哉?」

〔三〕黄注:「《(晋书)陆机传》:机以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作《辩亡论》二篇。」

范注:「陆机《辩亡论》上下二首,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孙盛曰:『陆机着《辩亡论》,言吴之所以亡也。』」

〔四〕范注:「此论纯规《过秦》。《过秦》首责子婴,此则致讥归命(孙皓降晋,封归命侯);《过秦》言形势之不足恃,此则言险阻之不能独凭;《过秦》叹子婴之不能救败,此则言归命之不善守成;此用意之相拟也。『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以下,笔致拟『秦孝公据殽函之固』以下;『彼二君子』以下,句法拟『此四君者』以下。《过秦》累叙六国人物,此亦累叙吴朝人物。《过秦》有『尝以十倍之地』以下一节,此有『魏氏尝藉战胜之威』以下一节;《过秦》有『且夫天下非有小弱也』以下一节,此亦有『夫曹刘之将』以下一节;《过秦》有『故先王见始终之变』一节,此亦有『是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以下一节:此句读之相拟也。古人每于名篇,不惮因袭,屈宋以后之『九』,枚乘以后之『七』,陈腐可厌;士衡此篇,拟贾虽肖,究嫌碌碌;文又冗繁,故不复录。」

《文选学》:「《辩亡论上下》上篇颂吴诸主,下篇扬其先功,其以吴亡归咎于命,特微文见义耳。」又:「此文上下两篇,更相表里,亦犹《过秦》之联三篇为首尾也。」又:「《过秦》三篇为论文之宗,覆焘无穷。文士着论则效最工者,有士衡《辩亡》,与曹冏《六代论》、干宝《晋纪总论》诸篇。《辩亡》命意用笔遣辞,全规《过秦》,模拟之迹尤显然明白。」又:「按《过秦》三篇,《贾子新书》题下无论字。应劭曰:『《贾谊书》第一篇。』亦不以为论也。《吴志阚泽传》始目为论(孙权问泽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左太冲《咏史》因之,《昭明文选》又因之。《文心诸子》篇有《贾谊新书》,而《论说》篇但云『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盖无专论《过秦》之词,则彦和亦不题为论也。」又:「《辩亡》机局全学《过秦》,而风格不类,此时代之异。」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三曰;不究本始。……如《论说》篇:『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范注云云。按善注引孙盛语,亦见《吴志孙皓传》注。(辩当作辨)又《晋书陆机传》亦载其《辩亡论》,且曰:『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遂作《辩亡论》二篇。』至言《辩亡》之规范《过秦》,当以陆士龙《与兄平原书》『《辩亡》则已是《过秦》,对事求当可得耳』为最先见,亦彦和之所本。范注于此,惜皆失采。」

曹丕云:「余观贾谊《过秦论》,发周秦之得失,通古今之制义,洽以三代之风,润以圣人之化,斯可谓作者矣。」(《御览》五九五)

吴忠匡《文体小识》:「昔贾生着论《过秦》,其卒章曰:『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镜往绳来,援彼证此,遂以启后世论说之法。」

〔五〕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矣』作『哉』。」按元刻本无「亦」字。

章学诚《诗教上》:「《过秦》、《王命》、《六代》、《辩亡》诸论,抑扬往复,诗人讽谕之旨,……旷世而相感,不知悲喜之何从,文人情深于《诗》《骚》,古今一也。」

次及宋岱、郭象〔一〕,锐思于几神之区〔二〕;夷甫、裴頠〔三〕,交辨于有无之域〔四〕;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一〕范注:「《隋书经籍志》《易》家有晋荆州刺史宋岱《周易论》一卷。《晋书郭舒传》有荆州刺史宗岱,疑即宋岱之误。《晋书郭象传》:『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常闲居以文论自娱。永嘉末,病卒。着碑论十二篇。』《世说文学》篇注引《文士传》曰:『象少有才理,慕道好学,托志老庄;时人咸以为王弼之亚。』又曰:『象作《庄子注》,最有清辞遒旨。』」《校释》:「《周易论》,亡。」

〔二〕《校注》:「『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机』。按『机』字是。已详《征圣》篇『妙极机神』条。」

按《征圣》篇范注:「『机』当作『几』。《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几神」:几微精妙。周注:「几神之区:极精深的境界;几,吉之先见,看到事务的预兆。」

范注:「彦和所谓『锐思几神之区』,度宋、郭二人必有专论,今不可考矣。」

〔三〕《晋书王衍传》:「王衍字夷甫,……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非,着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校释》:「王衍,《难崇有论》,亡。见《裴頠传》。」《训故》:「《晋书》: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善言名理,历官侍中。」按《裴頠传》:「頠,字逸民。……頠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l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乃着《崇有》之论以释其蔽。……王衍之徒攻难交至,并莫能屈。」范注:「《魏志裴潜传》裴松之注引陆机《惠帝起居注》曰:『頠理具渊博,赡于论难,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之弊;文辞精富,为世名论。』」

《文选学》:「裴頠着《崇有论》(文载《晋书》本传)由名家以论无不离有,正《虚无论》之弊。」

〔四〕《世说新语文学》篇:「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注引《晋诸公赞》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着《道德论》。于时侍中乐广,吏部郎刘漠亦体道而言约,尚书令王夷甫讲理而才虚,后进庾敳之徒,皆希慕简旷。頠疾世俗尚虚无之理,故着《崇有》《贵无》二论以折之。才博喻广,学者不能究。后乐广与頠清闲欲说理,而頠辞喻丰博,广自以体虚无,笑而不复言。」《晋书裴頠传》载有《崇有论》,《贵无论》亡。《崇有论》说:「遂阐贵无之议,而建贱有之论。贱有则必外形(外形骸,指放任),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妄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

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一〕;徒锐偏解〔二〕,莫诣正理;动极神源〔三〕,其般若之绝境乎〔四〕?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五〕;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也〔六〕。

〔一〕「滞」,凝滞。「系于形用」,谓束缚于有形而实用的事物。《老子》:「寂兮寥兮。」魏源《老子本义》第二十一章:「寂兮,无声;寥兮,无形也。」

〔二〕「锐」,突出。

〔三〕「神源」,神理的源泉。范注:「动极神源,谓用思至极深之地;即下云般若之绝境也。神源,犹言理源。《世说文学》篇:『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动极」,探究到底。

〔四〕黄注:「《晋书昙霍传》:『霍持一锡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般若」,梵文译音,一译「波罗若」或「波若」,意译「智慧」。

《斟诠》:「绝境,与人世断绝之境地。陶渊明《桃花源记》:『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钱仲联《文心雕龙识小录》二《「般若」管窥》:「观此知刘氏欲以般若正理,破「有」「无」二种偏执,……实与两晋以来,玄言家、佛教徒关于有无(佛教称「有」「空」,当时亦使用「有」「无」二字)之论争,及『般若』学说破其偏执之时代学风,有紧密之关系。……

「姚秦时,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而般若之学,大畅于中国。……罗什门下僧肇着《般若无知论》、《不真空论》,畅论万物皆『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大抵般若空宗,空(无)以破一切法,假(有)以立一切法。空有双遣,不滞二执,假有真空,体虚如幻,此空宗之中观,亦般若之绝境。刘勰此文,标般若之旨,以破裴、王有无之执。……特于《论说》之篇《崇有》《贵无》二论发之。」

〔五〕《宋书谢灵运传论》:「在晋中兴,玄风独扇,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词,义殚乎此。」《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世,乃各擅奇。」《时序》篇亦云:「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

〔六〕《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范注:「《世说文学》:『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嵇康《声无哀乐论》)《养生》(嵇康《养生论》)《言尽意》(欧阳坚石《言尽意论》)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多抽前绪」谓大多引绎前人余绪,并无若何创发也。

至如张衡《讥世》,韵似俳说〔一〕;孔融《孝廉》,但谈嘲戏〔二〕;曹植《辨道》〔三〕,体同书抄〔四〕;言不持正,论如其已。〔五〕

〔一〕《讥世论》今佚。

《校注》:「按『韵』字于义不属,且与下『但谈嘲戏』句不伦,疑为『颇』之形误。《哀吊》篇『卒章五言,颇似歌谣』,……句法与此相类,可证。(《汉书扬雄传》下「雄以为赋者,……又颇似俳优」亦可证。)」

「俳」,元刻本、弘治本均作「排」。冯舒校本亦作「排」,注云:「谢作『俳』。」《斟诠》:「案字当作『俳』,『徘』、『排』皆『俳』之形误。」

〔二〕《孝廉论》今佚。范注:「《三国吴志是仪传》注(引徐众《三国评》):『是仪本姓氏,以孔融嘲改姓是。』」

斯波六郎:「案此文与《三国评》之记事无关,魏文帝《典论论文》云:『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魏志王粲传》注引)『杂以嘲戏』,恐指《孝廉》等而言。」

〔三〕《训故》:「《曹子建集辨道论》大略以左慈郗俭方士之徒好诡欺众,言不足信也。」范注:「曹植《辨道论》列举当时道士遇怪之语,辨其虚诞,义颇近正,而文实冗庸。」《辨道论》,见《续古文苑》卷九。

〔四〕「体同书抄」,谓体制同于抄书。

《诗品序》:「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

《校释》:「曹植《辨道论》。见本集。大旨言方士神仙之说不可信。」周注:「《辨道论》罗列许多事实,所以体同书抄。」

〔五〕范正文夹注(引黄校):「汪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

《校注》:「黄校有误。张本、胡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是也,当从之。《汉书严助传》『朔皋不根持论』,……《文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并以『持论』为言。此为评张衡《讥世》,孔融《孝廉》、曹植《辨道》之辞,谓所作不能持论,宁可搁笔也。」按元刻本作「才不持论如其一」,弘治本、冯舒校本俱作「才不持论如其己」,冯校本下注云:「谢作『言不持正,论如其己』。」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论的意义、类别,并评论先秦到魏晋的论文。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一〕;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三〕;乃百虑之筌蹄〔四〕,万事之权衡也。〔五〕

〔一〕《校注》:「《论衡超奇》篇:『桓君山作《新论》,论世间事,辨照然否。』又《自纪》篇:『论说辩然否。』」《御览》「辨」作「辩」。

张相《古今文综论之体制》:「彦和谓论所以辨正然否。标准斯谊,然则有申,而否则有驳矣。梁刘峻《广绝交论》、苏轼《续欧阳子朋党论》,皆所以辨正其然者也。权德舆《两汉论》、王荆公《周公论》,皆辨正其否(驳前人之说)者也。」「辨正然否」就是分清是非。

〔二〕《校证》:「『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句八字,旧作『穷有数,追究无形』二句七字,谢校『穷』下添『于』字,『追』作『迫』,『迫』下加『于』字。梅六次本改如今本,黄本、张松孙本,皆从之。案《御览》正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黄本注云:『两「于」字从汪本改。』非是。」按元刻本、冯本均无两「于」字。何本亦无二「于」字。《文心雕龙新书》本依黄本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校证》「追」改「究」,似不必。

《注订》:「有数无形,指事与理二项而言。事以求证,理以究真,而后然否正,而论切也。故辨为论之主旨,然否正为辨之必然也。」有数本指具体有形可数的事物。《礼记表记》:「仁有数,义有长短大小。」疏:「仁有数者,行仁之道有度数多少也。……言仁有数,则义亦有数;义有长短大小,则仁亦有长短大小,互言之也。」

〔三〕黄本校:「『迹』,一作『钻』。」《校注》:「按『钻』字义长,《御览》、《文章辨体汇选》三九二、《文章缘起》注引,并作『钻』。《论语子罕》:『钻之弥坚。』当为『钻坚』二字所本。」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罗常培笔录)十、《论各家文章与经子之关系》中说:「盖论理之文,『迹坚求通,钩深取极』,意尚新奇,文必深刻,如剥芭蕉,层脱层现;如转螺旋,节节逼深。不可为肤里脉外之言,及铺张门面之语。」陈绎曾《文说》云:「论宜圆折远深。」所以能「圆折远深」,就是钻探钩取的结果。

「钻坚求通,钩深取极」就是说要打攻坚战,把道理钻通,从而钩取出极其深刻的结论。要像转螺旋似的,节节进逼,达到最深的一层。要能扫清论述中的一切障碍,才能豁然贯通。《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正义:「物在深处,能钩取之。」

〔四〕《庄子外物》篇:「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释文》:「荃,……鱼笱也。」「蹄,兔网也,又云兔弶也。系其脚,故曰蹄也。」「荃」即筌,捕鱼竹器。后来以筌蹄比喻达到目的的手段,鱼兔比喻目的。

〔五〕《庄子胠箧》:「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

故其义贵圆通〔一〕,辞忌枝碎〔二〕,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三〕;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四〕。斯其要也〔五〕。

〔一〕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四百二十二页:「全书只有《论说》篇偶用『般若』、『圆通』二词,是佛书中语。」刘勰《灭惑论》:「明知圣人之教,触感圆通。」「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

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一《缘记部》收录《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虽有偏解,终隔圆通。」《明诗》:「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封禅》篇:「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日人兴膳宏谓「圆通」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五十五页)。

〔二〕李充《翰林论》:「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在论文中要抓住要领,这和《翰林论》所说「不求支离」以及本篇所说的「辞忌枝碎」是一致的。

〔三〕《斟诠》:「弥缝──补合之意。《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

〔四〕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本篇下引黄海章皆同此):「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然或然或否,不能止据片面的理由来断定,而是要通过全面,所以说『义贵圆通』。而辨论的文辞,要能够把握重点,明确地、深入地加以发挥,才能尽其精要,如果琐碎支离,重点便不能突出,使读者无从领略作者的要旨,所以说『辞忌枝碎』。『心与理合』是作者的主张能符合客观的真理,而非出于幻想。『辞共心密』是所运用的辞句,能精密的表现内在的思想。能做到这样,敌人便无隙可乘了。」(《中山大学学报》,一九五八年第一期)

按《论说》篇所谓「弥缝莫见其隙」,「敌人不知所乘」,就是一般所谓「能立」。「能立」是能够伸张自己的主张。如果正面的论据不充分,反面的理由却很强而有力,这样的论文便完全不能成立。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班叔皮之论『王命』,李萧远之辨『运命』(李康《运命论》),如云在空,絪缊变化,刘氏(梁刘峻《辩命论》)杨氏(清杨绳武《六朝论》)之作,排比众说,祥金在冶,所谓『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者也。」

〔五〕晋释慧远《序大智论钞》曰:「论之为体,位始无方而不可诘,触类多变而不可穷,或开远理以发兴,或导近习以入深,或阖殊涂于一法而弗杂,或辟百虑于同相而不分,此以绝夫累瓦之谈,而无敌于天下者也。尔乃博引众经,以赡其辞,畅发义音,以宏其美。美尽则智无不周,辞博则广大悉备。是故登其涯而无津,挹其流而弗竭。汪汪焉莫测其量,洋洋焉莫比其盛。虽百川灌河,未足语其辩矣;虽涉海求源,未足穷其邃矣。」释僧叡《序大智度论》亦云:「其为论也,初辞拟之,必标众异以尽美;卒成之终,则举无执以尽善。释所不尽,则立论以明之;论其未辩,则寄折中以定之。使灵篇无难喻之章,千载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虽阐扬佛教,以发玄旨,而作论之要领,固可与彦和之说相参。

是以论如析薪〔一〕,贵能破理〔二〕。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三〕;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四〕。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五〕!

〔一〕「如」,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作『譬』。」《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二〕《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者,贵能破理,庄子之《齐物》,王充之《论衡》,析理微矣。……鄙意非所见之确,所蕴之深,吐辞不能括众义而归醇,析理不能抑群言而立干,不如不作之为愈。」论文除去「能立」以外,还要能剖析事理,这就是「贵能破理」。黄海章云:「所以造论的人,要能够把事理分析入微,无坚不破,好像利刃劈柴一样。」「理」本指木柴的纹理。

〔三〕黄海章云:「可是有些人驰骋文辞,不管是否合乎真理,而妄加武断;或卖弄口辩,故意作为翻案的文章。」《文章流别论》:「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

〔四〕《校证》:「『知』原作『如』,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知』。徐、顾俱云:『当作知。』案《御览》作『知』,今据改。」黄海章云:「这些作品,初看起来,固然精巧,但按诸实际,不过是歪曲事实的谬论而已!」

〔五〕斯波六郎:「《周易同人》彖:『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正义:「唯君子之人于同(团聚)人之时,能以正道通达天下之志。」

《斟诠》:「曲论,歪曲议论。」

以上是说:有人仗着自己的文辞锋利,能说会道,像快刀一样,不管是否合理,而妄加武断;或者故意反着说,作翻案文章,勉强求通。这样的论文,初看起来虽然精巧,而用实践来检验,就会知道它是胡说八道。只有正人君子能够沟通天下人的思想,怎么可以歪曲事实来狡辩呢!

从刘勰的话来看,他是注重论文要有正确的内容,而不赞成专门耍笔杆子进行诡辩的。

桓范《世要论序作》篇说:「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而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泛滥之言,不存有益之义,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辞丽,而贵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恶其伤义也。故夫小辩破道,狂简之徒,斐然成文,皆圣人之所疾矣。」(《全三国文》卷三十七)

陈亮《龙川集书作论法》:「大凡论不必作好语言,意与理胜,则文字自然超众。故大手之文,不为诡异之体,而自然宏富;不为险怪之辞,而自然典丽。奇寓于纯粹之中,巧藏于和易之内。不善学文者,不求高于理与意,而务求于文彩辞句之间,则亦陋矣。」

陈亮提出作论文要重「意」,重「理」,这和本篇所说的「义贵圆通」、「心与理合」之意,正可互相发明。而陈亮所谈的作论文要求自然,不贵诡异、险怪的主张,和《文心雕龙》的基本理论也是非常接近的。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一〕,杂文虽异,总会是同〔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余万字〔三〕;朱普之解《尚书》,三十万言〔四〕: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五〕。

〔一〕纪评:「训诂依文敷义,究与论不同科,此段可删。」范注:「案纪说非是。陈先生曰:『按此据郑君《六艺论》,王氏《圣证论》言之。』贾逵云:『论,释也。』是彦和所本。」

周注:「解散论体:注释中的议论,分散在各条里,形式上是分散的。」

〔二〕《文心雕龙杂记》:「案注释者,依文敷义,分别训诂,文虽散杂,然总会全注则论矣。《世说新语文学》篇: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可证。又《朱子语类》:『汉儒解经,依经演说,晋人则不然,依经而作文。』亦可证。」

郭注改「杂」为「离」,云:「离文,谓注释断续出现正文之下。离杂形近致讹。《声律》:『迭韵杂句而必睽。』《文镜秘府》引《声律》作『离句』,是离杂相近易误之证。」

《校注》:「按『杂』当作『离』,字之误也。《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郑注:『离经,断句绝也。』正义:『离经,谓离析经理,使章句断绝也。』此『离』字义当与彼同。『离文』,谓离析原书章句,分别作注。即下文所举『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之类是。」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此言离文者,离析文辞,而成若干片断夹注于章句之下,虽与论辨文完整的成篇不同,但若把各条注释统合观之,倒与论文并无区别。正应下句『总会是同』。」

〔三〕黄注:「《汉(书)儒林传》:张山拊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授信都秦恭延君,恭增师法至百万言。桓谭《新论》:秦延君但说『粤若稽古』,即三万言。」范注:「《艺文志六艺叙》曰:『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颜师古注曰:『言其烦妄也。桓谭《新论》(按见《正经》第九)云:秦近君(近字误,当作延)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御览》学部引作二万言。)」

〔四〕黄注:「《(汉书)儒林传》:《尚书》欧阳氏学,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桓荣传》:荣习欧阳《尚书》,事博士九江朱普。」朱普字公文。

《汉书儒林传》:「林尊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授平陵平当。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普为博士。」范注:「《后汉书桓郁传》:『初,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据此传,『三十万』言当改作『四十万』。」

〔五〕范注:「《论衡效力》篇:『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西汉之末,五经章句,皆极繁衍,若朱普章句仅三十万言,则比之他经,不为太过,范书不应独言其浮辞繁长矣。通人谓如扬雄班固之等。《扬雄传》:『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后汉书班固传》:『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

《校注》:「羞学章句者,除范注引扬雄、班固外,尚不乏人:《后汉书桓谭传》:『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好博览而不守章句。』《荀淑传》:『博学而不好章句。』《卢植传》:『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梁鸿传》:『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盖章句之学,辞过枝离,义鲜圆通,博览者多所不为,故舍人云然。」朱x先等听《文心雕龙》笔记:「章句之存于今者,唯赵岐《孟子章句》,每章有章旨,殊无要谊,故人羞学之。」

《校释》:「《汉志》有《欧阳章句》三十一卷。沈钦韩曰:『章句者,经师指括其文,敷畅其义,以相教授。《左宣二年传》疏,服虔载贾逵、郑众、或人三说,解「叔牂曰子之马然也」,此章句之体也。』斯体之失,往往过繁,卒为通儒所羞。《扬子云自传》称『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孟坚传》称其『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桓君山传》称其『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称其『师事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此通儒而鄙章句者也。」

《札记辨汉师章句之体》:「章句之始,盖期于明析经理而止。……弟子传师说者,或更增益其文,务令经义敷畅。至其末流,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而章句之文于是滋多,秦恭延君增师法至百万言,说《尧典》篇目两字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此则破析经文,与章句之本义乖矣。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荣减为二十三万言,其子郁复删省成十二万言,是则章句之文可以损之又损,知其多者皆浮辞也。……若其驰逐不反,以多为贵,学者但记师说,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是以通人耻之,若扬子云自传谓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固传》亦称固不为章句,但举大义;《论衡超奇》篇目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知章句之末流,为人诟病甚矣。然未可因是而废章句也。经传章句存者,上有《毛传》,次有赵岐之于《孟子》,王逸之于《楚辞》,其它东汉经师遗文犹有可参见者,盖皆雅畅简易,不如西汉今文诸师之烦,固知章句亦自有可法者在也。详章句之体,毛公最为简洁,其于经文,但举训故,又义旨已具《序》中,自非委曲隐约者,不更敷畅其词。」

若毛公之训《诗》〔一〕,安国之传《书》〔二〕,郑君之释《礼》〔三〕,王弼之解《易》〔四〕,要约明畅,可为式矣〔五〕。

〔一〕范注:「郑玄《诗谱》曰:『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大毛公名亨,六国时人;小毛公名苌,西汉赵人。

〔二〕黄注:「《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按此见《史记》。范注:「彦和所见《尚书》孔安国传,即梅赜《伪古文尚书》。梅传实据王肃之注,而附益以旧训。王肃好贾马之学,渊源有自,不得概以伪目之。(郑康成注《古文尚书》又《书赞》「我先师棘下生子安国」云云,是《孔氏传》至东汉末尚存也。王肃注更可信为古文。)」

〔三〕《训故》:「《后汉书》:玄注《周易》、《尚书》等凡百余万言。」黄注:「《郑玄传》:郑玄好学,注《仪礼》、《礼记》,答临孝存《周礼难》,凡百余万言。」范注:「《文苑英华》卷七百六十六,刘子玄引郑康成《自序》云:『遭党锢之事,逃难注《礼》,党锢事解,注《古文尚书》、《毛诗》、《论语》,为袁谭所逼,未至元城,乃注《周易》。』王鸣盛《蛾术编》五十八《郑氏著述篇》曰:『康成坐党锢十四年,则是注经《三礼》居首,阅十四年乃成,用力最深也。』」

《后汉书郑玄传》:「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隋书经籍志》经部:《周官礼》十二卷,郑玄注。《仪礼》十七卷,郑玄注。《礼记》二十卷,郑玄注。

〔四〕《校证》:「《玉海》无四『之』字。」范注:「孔颖达《周易正义序》曰:『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所以江左诸儒,并传其学。』」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注《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为人浅而不识物情。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世说》刘注引《魏氏春秋》亦云:「弼论道,约美不如(何)晏,自然出拔过之。」所云论道约美,即指《老》《易》诸注言。)」

又:「弼文传于世者,今鲜全篇,惟《易注》、《易略例》、《老子注》均为完书。其《易略例明彖》篇曰……又《明爻》篇曰……观此二则,可以窥辅嗣文章之略,盖其为文,句各为义,文质兼茂,非惟析理之精也。」

〔五〕「式」,法也。朱x先等笔记:「论说以明晰事理为贵,故文字不厌其繁,彦和务简之说非也。」

以上为第二段,讲写论文的规格要求,附论注释和论体的异同。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一〕,故言资悦怿〔二〕;过悦必伪〔三〕,故舜惊谗说〔四〕。

〔一〕《训故》:「《易》彖曰:兑,说也。」范注:「《说文》:『说,说释也,从言兑声。』说释,即悦怿。……(《说文》:「兑,说也。」)」《易说卦》:「兑……为口舌。」正义:「取口舌为言语之具也。」

《说文通训定声》:「『说』,假借为『悦』。」清凌曙《群书答问》卷上:「问:『《吕氏春秋劝学》篇凡说者,兑之也,非说之也,何谓也?』曰:『《易序卦》:巽者,入也;入而后说之,故受之以兑。』《释名》:『兑,物得备足,皆喜悦也。』(见《释天》)《文心雕龙》:『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咨悦怿。』据此,知为师者,必先得学者之欢心,而后其说乃可行也。故《易(兑卦)》象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

〔二〕《校证》:「『资』原作『咨』。……案作『资』是,《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书记》篇:『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又:『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语法与此俱同,今据改。」「言资悦怿」,言出所以使人高兴。

〔三〕《斟诠》:「《老子》云:『美言不信。』孔子云:『巧言乱德。』彦和盖化用此二语。」

〔四〕《训故》:「《书舜典》:『帝曰:龙,朕堲(憎疾也)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言我疾谗说,绝君子之行,而动惊我众,欲遏绝之。」

《文体明辨序说》「说」条:「按字书:说,解也,述也,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说之名起于《说卦》,汉许慎作《说文》,亦祖其名以命篇。而魏晋以来作者绝少,独曹植集中有二首,而《文选》不载,故其体阙焉。要之傅于经义,而更出己见,纵横抑扬,以详赡为上而已,与论无大异也。」

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一〕;太公以辨钓兴周〔二〕;及烛武行而纾郑〔三〕,端木出而存鲁〔四〕,亦其美也。

〔一〕黄注:「《吕氏春秋》:伊尹说汤以至味曰: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之为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按此见《本味》篇。范注:「严可均曰:『案《汉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本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此疑即小说家之一篇,孟子以割烹要汤,谓此篇也。(《全上古三代文》卷一)」《史记殷本纪》:「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

〔二〕黄注:「《吕氏春秋》:吕尚坐茅以渔,文王劳而问取,尚曰:鱼求于饵,乃牵其缗,人食于禄,乃服于君,以饵取鱼,以禄取人,以小钓钓川而擒其鱼,以中钓钓国而擒其万国诸侯。」

范注:「《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今《六韬文韬文师》篇载太公辨钓语。《六韬》词意浅近,必出依托。彦和所见,未知即今本《文师》篇否?」

《六韬文韬文师》第一:「太公曰:钓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文王再拜曰:允哉,敢不受天之诏命乎!」

〔三〕黄注:「《左传》秦晋围郑,郑伯使烛之武夜缒而出,说秦伯,秦伯与郑盟,晋亦去之。」《左传》僖公三十年:「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郑伯使烛之武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四〕《训故》:「《史记》:田常欲作乱,而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伐鲁。子贡说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怨大臣,内定孤主,制齐者惟君也。田常曰:善。」

黄注:「《仲尼弟子传》:端木赐,字子贡,至齐说田常曰: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范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贡请行,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案此事亦见《家语屈节解》及《越绝书内传陈成恒》篇,史公误采战国策士虚托之语,绝不可信。伊尹以下四事,惟烛武说秦伯可信。」

《注订》:「是子贡以口舌之力,不啻视诸侯如傀儡之在掌中,此说之力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一〕;从横参谋,长短角势〔二〕;转丸骋其巧辞〔三〕,飞钳伏其精术〔四〕;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五〕;六印磊落以佩〔六〕,五都隐赈而封〔七〕。

〔一〕《校证》:「『涌』原作『踊』,何校作『涌』。纪云:『踊当作涌。』案《史通言语》篇,即袭此文,正作『涌』,今据改。」《校注》:「纪昀云:『踊当作涌。』按《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愤气云踊。』是『踊』字自通,无烦改作。」

〔二〕范注:「郝懿行曰:『案刘向《战国策序》,《国策》或曰《短长》。《困学纪闻》卷十:蒯通善为长短说,主父偃学长短纵横术,边通学短长。』」

《校注》:「按长短即从横也。《史记六国表序》:『而从横短长之说起。』《田儋传赞》:『蒯通者,善为长短说。』《主父偃传》:『学长短从横之术。』《张汤传》:『边通学长短。』《汉书何并传》:『持吏长短从横郡中。』《淮南子要略》:『故纵横修短之说生焉。』刘向《战国策序》:『中书本号,……或曰短长,……或曰长书,或曰修书。……从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并其证。」

《汉书张汤传》注:「短长术兴于六国时,长短其说隐缪用相激怒也。又苏秦张仪之谋,趣彼为短,归此为长,《战国策》名长短说也。」《史记田儋传》:「太史公曰: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八十一首。」索隐:「言欲令此事长,则长说之,欲令此事短,则短说之,故《战国策》亦名短长书是也。」《注订》:「纵横言其策,长短论其理。」

〔三〕黄注:「《鬼谷子》有《转丸》篇,文阙。」范注:「《转丸》、《飞钳》,皆《鬼谷子》篇名。《转丸》篇文佚。」《斟诠》:「转丸,形容说辞之流利,若弹丸之走盘也。」

〔四〕《训故》:「《鬼谷子》书《飞钳》篇谓语飞而钳以待之。」

《困学纪闻》卷十《诸子》「秦、仪即鬼谷子」条:「尹知章序《鬼谷子》曰:苏秦张仪往事之,受捭阖之术十有二章,复受《转丸》《胠箧》(《转丸》、《胠箧》今亡)三章。然秦、仪用之,裁得温言酒食货财之赐。秦也仪也,知道未足行,复往见,具言:所受于师,行之,少有口吻之验耳,未有倾河填海移山之力,岂可更闻至要,使弟子深见其阃奥乎!先生曰:为子陈言至道。斋戒择日而往见,先生乃正席而坐,严颜而言,告二子以全身之道。《文心雕龙(论说篇)》云:『《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翁注引《鬼谷子飞箝》篇曰:「引钩箝之辞,飞而箝之,钩箝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或量能立势以钩之,或伺候见而箝之。」陶宏景注:「飞,谓作声誉以飞扬之;钳,谓牵持缄束令不得脱也。」

《斟诠》:「形容辩术之精巧,若飞钳之劫人也。」

〔五〕黄注:「《(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曰: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九鼎」,传为夏禹所铸,见《史记封禅书》。「九鼎」、「大吕」,皆传国重器,此处极喻其辩言之珍贵。

〔六〕黄注:「《(史记)苏秦传》:秦喟然叹曰: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补注》:「《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按此见蔡邕《释诲》。「磊落」,错杂也,指印之多。

〔七〕黄注:「《(史记)张仪传》:秦惠王封仪五邑。」《补注》:「张衡《西京赋》:『郊甸之内,都邑殷赈,五都货殖,既迁既引。』案殷音隐,义同。」范注:「《尔雅释言》:『赈,富也。』郭璞注曰:谓隐赈富有。字亦作『殷赈』,《文选西京赋》云:『乡邑殷赈。』亦作『殷轸』,《羽猎赋》云:『殷殷轸轸。』」

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一〕;郦君暨毙于齐镬〔二〕,蒯子几入乎汉鼎〔三〕。虽复陆贾籍甚〔四〕,张释傅会〔五〕,杜钦文辨〔六〕,楼护唇舌〔七〕,颉颃万乘之阶〔八〕,抵嘘公卿之席〔九〕;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矣〔一○〕。

〔一〕范注:「弭,止也,息也。《文选子虚赋》:『弭节徘徊。』注:『节,所仗信节也。』」

《斟诠》:「弭节,停息仗节,不再出使之意。」

〔二〕《史记郦食其传》:「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使郦生说齐王。……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遂烹郦生。」

〔三〕黄注:「《(史记)淮阴侯传》: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高祖捕通,欲烹之。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乃释通之罪。(原文作「不烹」。)」

〔四〕《汉书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甚』与『盛』意同。」

〔五〕范注:「张释,即张释之,去『之』字,便文耳。《汉书张释之传》『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颜师古注:『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也。』」

《史记张释之列传》:「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汉书爰盎传赞》:「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注:「张晏曰:因宜傅着会合之。」

〔六〕《汉书杜钦传》:「帝舅大将军王凤以外戚辅政,求贤知自助。奏请钦为大将军军武库令……。后为议郎,以病免。征诣大将军莫府,国家政谋,夙常与钦虑之。……京兆尹王章言凤专权蔽主之过,钦令凤上疏谢罪,乞骸骨,文指甚哀。凤心惭,称病笃,欲遂退。钦复说凤起视事。章死诏狱。众庶冤之,以讥朝廷。钦欲救其过,复说凤举直言极谏。钦之补过将美,皆此类也。」

范注:「《汉书杜钦传》(附《杜周传》)赞曰:『钦浮沈当世,好谋而成,以建始之初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庶几《关雎》之见微,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规也。』文辩之语本此赞意。」

《注订》:「『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即所谓『文辨』也。」《全汉文》卷三十一辑杜钦《说王凤》等八篇。

〔七〕黄注:「《汉书游侠传》:楼护,字君卿,……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范注:「本书《知音》篇亦称君卿唇舌。」《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为人短小精辩」。

〔八〕梅注:「颉颃,音业杭。」范注:「颉颃万乘,谓郦、蒯、张之属;抵嘘公卿,谓陆、杜、楼诸人也。《札朴》三:『扬雄《解嘲》:「邹衍以颉颃而取世资。」夏侯湛《东方朔画赞》:「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颃以傲世。」案「颉颃」,犹上下浮沈也。《诗》:「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传云:「飞而上曰颉,飞而下曰颃。」』」

斯波六郎:「案『颉颃万乘之阶,抵嘘公卿之席』二句,承『虽复陆贾籍甚』以下,不及郦君、蒯子之句。依上句指陆、张,下句应指杜、楼。」

〔九〕黄注:「『抵嘘』,疑作『抵戏』。《杜周传赞》:『业因势而抵。』注:『,音诡。一说读与戏同,音许宜反,险也。言击其危险之处。《鬼谷子》有《抵戏》篇也。』」范注:「按《谐隐》篇『谬辞诋戏』,谓嘲戏取说也,此『抵嘘』即『抵戏』之字误。黄注似迂。」

《校注》:「按『嘘』当作『巇』,《鬼谷子》有《抵巇》篇,陶宏景注云:『抵,击实也;巇,衅隙也。』今本作『嘘』者,盖误『山』为『口』,而又脱其『戈』耳。」

《注订》:「黄注未安,嘘者出也,抵者拒也。此指音声相抗而有出入,与上文颉颃对文,疑与《蜀都赋》『邸颓』二字为近,或为一辞而字异,同音相假,古文多此类。」《考异》:「抵嘘者,言论吐纳于公卿之席也。《赞》云:『呼吸阻劝』者,即为『抵嘘』注脚。」

〔一○〕《补注》:「《荀子劝学》篇:『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诗秦风(蒹葭)》:『y洄从之,道阻且长。』《毛传》:『逆流而上曰y回。』」范注:「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二语精绝。汉代学术文章,皆可作如此观。」

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一〕,不专缓颊〔二〕,亦在刀笔〔三〕。范雎之言事〔四〕,李斯之止逐客〔五〕,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六〕虽批逆鳞〔七〕,而功成计合〔八〕,此上书之善说也。

〔一〕范注:「抚会,犹言合机。」《注订》:「抚者因势,会者适时也。」

「弛张相随」,谓时而松弛,时而紧张。明李光缙《史记评林增补》卷七十九在《范雎传》「范雎乃上书」上引刘勰曰:「夫说贵施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不在刀笔。」不知何所据。

〔二〕范注:「《史记魏豹列传》:『汉王闻魏豹反,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汉书高纪》注引张晏曰:『缓颊,徐言引譬喻也。』」

〔三〕《后汉书刘盆子传》:「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书于简策,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曰刀笔。」范注:「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谓不仅口说,落于笔札者,亦得称说。……《汉书萧何传赞》师古注曰:『刀,所以削书也。古者用简牒,故吏皆以刀笔自随也。』」

〔四〕《训故》:「《史记》:范雎,魏人,字叔。从王稽入秦,以穰侯欲越韩、魏而伐齐,乃上书曰:『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卒逐穰侯,为秦相。」

黄注:「《范雎传》:王稽载雎入秦,说昭王废王后,逐穰侯,拜为相。」范注引《上书秦昭王》(《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郭注本改作「范雎之言疑事」。云:「『疑事』,旧脱『疑』字,今校增。《史记范雎传》有《上秦昭王书》,书云:『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尔后说昭王废太后逐穰侯,则所谓『疑事』也。本文『疑事』即用彼文。『言疑事』与『止逐客』相对成文。」「疑事」二字,指废王后逐穰侯等疑难之事。

〔五〕黄注:「《(史记)李斯传》:斯西说秦,秦王拜斯为客卿。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请一切逐客,斯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

〔六〕范注:「《校勘记》:『烦字可疑。案烦当作顺,《檄移》篇顺误作烦,可以互证。又《封禅》篇文理顺序,顺元误作烦,是亦一证矣。』《韩非子说难》篇,精微周密,可作参考。」王金凌:「烦情入机,谓其内容自多端入手,而能切中机要。」「动言中务」谓发言切中要务。

〔七〕《韩非说难》:「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八〕何焯校本「合」改「就」。

至于邹阳之说吴梁〔一〕,喻巧而理至〔二〕,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三〕,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四〕。

〔一〕范注:「《汉书邹阳传》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久之,吴王以太子事怨望,称疾不朝,阴有邪谋。阳奏书谏,为其事尚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喻,因道胡、越、齐、赵、淮南之难,然后乃致其意。其辞曰云云。又《阳传》云:『景帝少弟梁孝王贵盛,亦待士。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从孝王游。阳为人有智略,慨不苟合,界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絫,乃从狱中上书。书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二〕《狱中上梁王书》也是借古人事迹喻自己忠而无报、信而见疑。「喻巧」之巧,也含有曲尽之意。「理至」,说理周至。

〔三〕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永既素重衍,乃以衍为立汉将军。刘峻《广绝交论》注:冯衍与邓禹书曰:衍以为写神输意,则聊成(应作城)之说,碧鸡之辩,不足难也。」

范注:「《后汉书冯衍传》:『冯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尚书仆射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云云。』……章怀注曰:『《东观记》,衍更始时为偏将军,与鲍永相善。更始既败,固守不以时下。建武初,为扬化大将军掾,辟邓禹府,数奏记于禹,陈政言事。自「明君」以下,皆是谏邓禹之词,非劝鲍永之说,不知何据,有此乖违。』严可均曰(《全后汉文》卷二十):『案章怀注,据《东观记》谓是谏邓禹之词,非说鲍永。今考建武初,衍未辟邓禹府,禹亦未至并州。至罢兵来降,见黜之后,始诣邓禹耳。此当从《范书》作说鲍永为是。』据《东观记》,衍数说邓禹,《全后汉文》仅辑得三条,亡佚殆尽矣。」

〔四〕按此句元刻本以下本作「所以历聘而罕过也」,梅改「聘」作「骋」,梅本及训故本又改「过」作「遇」。

梅注:「按《后汉书》:苏竟与邓禹书曰:今日裘与蓑孰急?见雨则裘不用,上堂则蓑不御,此更为适者也。今敬通逢堂蓑之不御者也。」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遣廉丹讨伐山东,辟冯衍为掾。衍因说曰: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

范注:「衍在光武时,被黜,仕不得显,卒至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所谓『历骋而罕遇』也。」

郭注:「『聘』,柳改作『骋』,非。聘,问也。《风骨》『珪璋乃聘』,『聘』误作『骋』。此文不误。……依刘彦和此文,则说鲍、说邓皆有之也。冯衍晚不得志,自废于家,故云『历聘而罕遇』。」

周注:「事缓:跟当前情势不切合,迂缓。历骋罕遇:冯衍初从廉丹,劝廉丹反王莽不成。丹死,从鲍永,拥戴刘玄,拒光武,为光武所恨,因被黜。」

以上为第三段,讲说的含义,并评论先秦两汉游说的作品。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一〕,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二〕。披肝胆以献主〔三〕,飞文敏以济辞〔四〕,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五〕?

〔一〕「贞」,正。「契」,契合。《斟诠》直解为「进而有契合于事务成就」。

〔二〕《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刘勰曰:『凡说之枢要,……退无阻于荣身。』此为说士言也。学人训经释雅,亦皆有说,皆主发明至理而言,名曰经说。近人阐明学理,亦曰学说。独昌黎之《马说》,子厚之《捕蛇者说》,则出以寓言,此说之变体也。」「谲敌」,对敌人使用谲诈。

〔三〕《校注》:「按《汉书蒯通传》:『臣愿披心腹,堕肝胆。』……《后汉书郎顗传》:『披露肝胆,书不择言。』并足证成舍人此说。」

〔四〕《斟诠》:「飞文敏,飞驰文笔机智之意。……此处藉喻秀丽之文章。梁萧统《文选序》:『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直解为「染翰飞文,竭才智以补济口辞。」

〔五〕范注:「陆机《文赋》曰:『论精微而朗畅,说炜烨而谲诳。』李善注曰:『说以感动为先,故炜烨谲诳。』士衡盖指战国策士而言。彦和谓言资悦怿,正即炜烨之义。惟当以忠信为本,不可流于谲诳。纪氏称为树义甚伟是也。」《文论讲疏》:「按此须分别言之:炜烨之说,即刘勰『言资悦怿』之谓,兼远符于时利义贞之义。而谲诳之说,刘勰独持忠信以肝胆献主之义,反驳陆说,不知陆氏乃述战国纵横家游说之旨也。王闿运云:『说当回人之意,改已成之事,谲诳之使反于正,非尚诈也。』」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飞文敏以骋辞』,所谓『炜烨』也。『忠信』,则与『谲诳』殊科。考《庄子天下》篇云:『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释文:『瑰玮,奇特也。』成玄英疏:『諔诡,言滑稽也。』陆氏所谓炜烨,犹《庄子》之瑰玮也。所谓谲诳,犹諔诡也。说体自如此,刘氏太泥,未可从。」方竑《文赋绎志》:「说以感悦,亦本《尚书》。春秋战国之世,排阖纵横,其用甚显。炜烨谲诳,所以震眩人心,《文心雕龙》所谓『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者也。」这说明陆机和刘勰论「说」体的时候,都是就游说来立论的,只是游说的态度不同,陆机强调「谲诳」的一面,刘勰强调「忠信」、「肝胆」的一面,因此对于游说文字的风格要求也不完全一致。

后世对于说明文的风格要求之所以不同于《文心雕龙》,是因为说的作用起了变化。元人王构《修词鉴衡》说:「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陈绎曾《文说明体法》:「说宜平易明白。」《文章辨体序说》「说解」条引卢学士云:「说……以抑扬详赡为上。」说的作用既从游说而改为「正是非」的解说,当然就要求「抑扬详赡」而且「平易明白」了。《论说》篇里所提出的对说的风格要求是专就游说的文章来谈的。唐宋以后说解散文的风格,和论文的风格就比较接近了。

第四段讲明对「说」的基本规格要求。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一〕。词深人天〔二〕,致远方寸〔三〕。阴阳莫贰〔四〕,鬼神靡遯〔五〕。说尔飞钳,呼吸沮劝〔六〕。

〔一〕元刻本缺「叙」字。空一格。弘治本、谢恒抄本亦缺「叙」字,冯舒校云:「『言』下谢本有『叙』字,嘉靖癸卯本亦有。」

《斟诠》:「叙理成论,即篇首『述经叙理曰论』句之省文,故此处『叙理』实包叙经而言之。」

〔二〕沈岩临何焯校「深」改「探」。「词深人天」,谓文词精深,包括人事与天道。《斟诠》解为「词义精深,人天贯穿」。

〔三〕「致远」,至远方也。《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吕氏春秋知度》篇:「致远者托于骥。」「致远方寸」谓论说可传至远方,打动人们方寸之心,即上文所说「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

〔四〕《校证》:「『贰』当作『忒』。《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贰。』是其证。」

《校注》:「『贰』为『●』之形误。『●』即『忒』也。……扬雄《连珠》:『阴阳和调,四时不忒。』《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寒暑不忒况皇章。』臣瓒曰:『忒,差也。寒暑不差,言阴阳和也。』『阴阳莫●』,即『阴阳不忒』,喻论说之精微。」

〔五〕此谓论说之精微使鬼神也无所遁形,这是从鬼神的灵妙不测上说。

〔六〕上文言:「飞钳伏其精术。」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赏罚无章,何以沮劝?」正义:「沮,止也。」《说文通训定声》:「『沮』假借为『阻』。」「呼吸阻劝」谓在一呼一吸之间,即可起阻止或劝进的作用。

诏策第十九

《宗经》篇云:「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

《文心雕龙注订》:「本篇论诏、策、制、敕四体,只称诏策者,概言之,因四者性相近也。皆上发而下行,一命字庶总之矣。」

「诏」是帝王使用的公文,先秦时没有固定的名称,到秦代确定为「诏」。汉代以后,根据用途的不同,又增加了许多新名称。如制、诰、策、敕,此外还有谕、教、戒、令等,大同小异。

「诏」,是向臣民发布的告示、命令,所以与「令」为同义词。例如刘邦的《求贤诏》等。「制」,本来与诏为一事。汉代皇帝下令时开头常有「制诏」二字,可见二者没什么区别。后来制专用以制定和颁布制度法规。到唐代,因武则天名曌,与「诏」音近,改诏为制。于是制再次兼有了诏的用途,遇有重大的赏罚、任命时用它。

《诏策》之「策」,指的是简策,不是作为策略讲的「对策」。唐代改「策」作「册」,所以《诏策》篇的「策」,就是唐以后的「册书」,和诏书都属于替皇帝代笔的下行公文。本篇以「诏策」连文是用作上告下公牍的总称。

《后汉书光武帝纪》注引《汉制度》:「策书者,编简也。……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可见策与后代的制诰用途相同。例如汉武帝《封齐王策》、《封燕王策》等。从汉代起,策又指选拔人材时的试题,又名策问。好的策问本身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例如汉武帝《贤良策》(《文选》题作《贤良诏》)、陆机为晋武帝写的《策秀才文》等。后代策字专用于策问,封赠的文书则用册字。

「敕」,又作、敕。汉代上级对下级,父祖对子孙都可用敕,南北朝以后才为皇帝所专用。

皇帝御寓,其言也神〔一〕。渊嘿黼扆〔二〕,而响盈四表〔三〕,唯诏策乎〔四〕!昔轩辕唐虞,同称为命〔五〕。命之为义,制性之本也〔六〕。

〔一〕「寓」,《御览》及范注本作「寓」。范云:「《说文》『宇』,籀文从『禹』,作『』。《文选》沈约《奏弹王源》:『自宸历御。』字亦作『』。『御寓』字应改作『御』。」「神」,神圣,指有威灵。

黄注:「(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皇帝,至尊之称。皇者,煌也;盛德煌煌,无所不照。帝者,谛也;能行天道,事天审谛。』」

《注订》:「《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六年,……博士议曰:「上尊号,王为泰皇。……」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

〔二〕「黼」,《校释》:「审文义当从《御览》作『负』。负属动词也。」

《校注》:「按刘说是。《仪礼觐礼》:『天子衮冕负斧依。』(依与扆通)郑注:『负,谓背之南面也。』《礼记明堂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郑注:『负之言背也。』《淮南子泛论》篇:『负扆而朝诸侯。』高注:『负,背也。扆,户牖之间,言南面也。』……并其证。」

范注:「《汉书成帝纪》赞曰:『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尚书顾命》:『设黼扆。』伪《孔传》曰:『扆,屏风,画为斧文,置户牖间。』《礼记曲礼下》:『天子当扆而立。』」

按「嘿」,同「默」。「渊嘿」,深沉静默。《淮南子泰族训》:「齐(斋)明盛服,渊默而不言。」「黼扆」,亦作「黼依」、「斧扆」、「斧依」。古代帝王座后的屏风,上有斧形花纹。《尚书顾命》:「狄设黼扆缀衣。」《周礼春官》司几筵:「凡封国命诸侯,王位设黼依。」《逸周书明堂解》:「天子之位,负斧扆南面立。」《仪礼觐礼》:「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

〔三〕「四表」,指四方极远之处。《书尧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正义:「圣德美名,充满被溢于四方之外。」《注订》:「渊嘿二句,即『其言也神』旨。」

〔四〕《御览》「唯」上有「其」字。

《校注》:「按有『其』字较胜。《易干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语式并与此同。」

〔五〕周注:「《史记五帝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尚书尧典》:『乃命羲和。』又《舜典》:『帝(舜)曰:夔,命汝典乐。』这就是轩辕黄帝、唐尧、虞舜同称为命。」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二集类「诏」:「又《文心》曰:『有熊唐虞,同称曰命。其在三王,事兼诰誓。』」

〔六〕范注:「性,疑作姓。……古人最重得姓,……盖必立功德,始得赐姓也。……制姓,犹言赐姓命姓矣。凡命姓者,亦必授之以官。……彦和之意,以为命之本义,由于制姓,至三代始事兼诰誓耳。」

斯波六郎:「案『性』不必改。《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论衡命义》:『命则性也。』可能本于以上诸说。」

《注订》:「性即性命之性。制性之本,犹制命之本也。天子至尊,百姓性命之所依托。」

其在三代,事兼诰誓〔一〕。誓以训戎〔二〕,诰以敷政〔三〕,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四〕。《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诰四方。」〔五〕诰命动民,若天下之有风矣〔六〕。降及七国,并称曰命,命者〔七〕,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八〕。

〔一〕《校注》:「《谷梁传》隐公八年:『诰誓不及五帝。』故舍人云然。」

〔二〕黄注:「《书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是也。」《注订》:「《书》有六体,誓其一也。誓有讨叛伐罪之意,故曰戎也。」《校释》:「《御览》『训』作『诫』,是。」

《文体明辨序说》「誓」类:「按誓者,誓众之词也。蔡沈云:『戒也。』军旅曰誓。古有誓师之词,如《书》称禹征有苗誓于师,以及《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是也。又有誓告群臣之词,如《书秦誓》是也。后世无《秦誓》之类,而誓师之词亦不多见,岂非放失之故欤?」「诫戎」,警诫军旅之事。《说文》:「誓,约束也。」《释名》:「誓,制也。」要约之辞,拘制之义也。故王者或要约军旅,或誓告群臣曰誓。

〔三〕《注订》:「《书》有《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康王之诰》是也。」《校注》:「《文选》班固《典引》蔡邕注:『本事曰诰,戎事曰誓。』」「敷政」,施政。

《辞学指南》「诰」类:「诰,告也,其源起于《汤诰》。《周官》大祝六辞,三曰诰;士师五戒,二曰诰。成王封康叔、唐叔,命以《康诰》、《唐诰》。汉元狩六年立三子为王,初作诰。」

《文体明辨序说》「诰」类:「按字书云:『诰者,告也,告上曰告,发下曰诰。』古者上下有诰,故下以告上,《仲虺之诰》是也;上以诰下,《大诰》《洛诰》之类是也。考于《书》可见矣。《周礼》:士师以五戒先后刑罚,其二曰诰,用之于会同,以谕众也。秦废古法,止称制诏。汉武帝元狩六年,始复作之,然亦不以命官。」

「诰」是对臣民训诫劝勉的文告。隋唐以后专用于赐爵授官,与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主管起草这类文件的官员叫「知制诰」。

《文章辨体序说》「制诰」类:「按《周官》太祝六辞,二曰命,三曰诰,考之于《书》,命者以之命官,若《毕命》、《冏命》是也。诰则以之播告四方,若《大诰》、《洛诰》是也。汉承秦制,有曰策书,以封拜诸侯王公,有曰制书,用载制度之文。若命官,则各赐印绶而无命书也。」

〔四〕黄注:「《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毕命》、《冏命》是也。」「命喻自天」,谓命乃本自上天而晓喻臣下者。

《校证》:「『胤』,纪本作『允』,此避清讳。」

范注:「《春秋元命苞》:『命者,天之命也。』万物咸命于天,故天命单谓之命。授官,谓如唐虞三代之命官。《周礼春官》典命注:『谓王迁秩群臣之书。』锡胤,谓如轩辕唐虞之命姓。《说文》:『胤,子孙相承续也。』《尔雅释诂》:『胤,继也。』锡胤,犹言赐姓。《大雅既醉》:『君子万年,永赐祚胤。』」

《注订》:「命喻自天,皇帝又称天之子,故曰『自天』也。授官锡允,授官分职,率由天子之命也。」按《诗既醉》篇说:「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其胤维何?天被尔禄。」毛传:「胤,嗣也。」朱注:「言将使尔有子孙者,先当使尔被天禄,而为天命之所附属。」也未必是赐姓。郭注:「锡胤,谓以所受之官传之后嗣也。」

〔五〕《训故》:「《易》: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按此《姤卦》象辞。范注:「《姤卦》巽下干上。《正义》曰:『风行天下,则无物不遇,故为遇象。』(《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故为遇之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者,风行草偃,天之威令,故人君法此以施教命,诰于四方也。」

程子《易传》:「风行地上与天下有风,皆为周遍庶物之象。而行于地上,遍触万物,则为观,经历观省之象也。行于天下,周遍四方,则为姤,施发命令之象也。称后者,后王之所为也。」

〔六〕《注订》:「『《易》之《姤》象』以下,至『天下之有风矣』,为命之释义。」

周注:「天下有风,草遇风倒,象人君颁布命令告戒四方,人民望风顺服。」

〔七〕按此二「命」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皆上字作「令」,下字作「命」。黄注本均作「令」。《校注》:「两『令』字,宋本《御览》五九三引并作『命』(喜多本同)。按作『命』与下『改命曰制』句符。梅本、凌本、合刻本、何本、崇文本亦并作『命』,不误。」

范注:「《说文》:『命,使也。』『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礼容语》下:『命者,制令也。』戴侗《六书故》曰:『命者,令之物也。令出于口,成而不可易之谓命。秦始皇改令曰诏,命曰制,即诏与制,可以见命令之分。』朱骏声《通训定声》云:『按在事为令,在言为命,散文则通,对文则别。』」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二曰命。」注:「项氏曰:上出之为命,下禀之为令。」

蔡邕《独断》:「天子命令之别名,一曰命(出君下臣名曰命),二曰令(奉而行之名曰令),三曰政(着之竹帛名曰政)。」

《文体明辨序说》「命」类:「按朱子云:『命犹令也。』《字书》:『大曰命,小曰令。』此命、令之别也。上古王言同称为命;或以命官,如《书说命》《冏命》是也;或以封爵,如《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是也;或以饬职,如《书毕命》是也;或以锡赉,如《书文侯之命》是也;或传遗诏,如《书顾命》是也。秦并天下,改名曰制。」

〔八〕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丞相绾等议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独断》曰:『诏,犹诰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焉。』」

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二〕。敕戒州部,诏诰百官〔三〕,制施赦命〔四〕,策封王侯〔五〕。策者,简也。制者,裁也。诏者,告也。敕者,正也〔六〕。

〔一〕范注:「上『则』字疑当作『法』。《史记叔孙通列传》:『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通为太常所论著也。』本书《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本篇则五字为句。」《注订》:「『则』与『法』同义,下『则』字似衍。」「仪」,法度。《校注》:「黄注云:『疑衍一则字,以定仪为读。』纪评云:『上则字作法程解,非衍文。』《御览》引『则』字不重,『命』字无。按《御览》所引是也。《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与此可互发明。纪氏故尔立异,非是。」

〔二〕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其言曰制诏,……其命令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

〔三〕《独断》:「诏书者,诏,诰也。有三品:其文曰:『告某官,官如故事。』是为诏书。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制曰:天子答之曰可』(《史记始皇本纪》集解引蔡邕曰:「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司,曰制。天子答之曰可。」),若下某官云云,亦曰诏书。群臣有所奏请,无尚书令奏『制』字,则答曰:『已奏如书』。本官下所当至,亦曰诏。

「戒书,戒敕刺史太守及三边营官,被敕文曰『有诏敕某官』,是为戒敕也。世皆名此为策书,失之远矣。」

《校注》:「『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作『郡』。倪刻《御览》作『邦』;元本、弘治本、……文津本同。按『郡』字是。『部』『邦』皆非也。秦立郡县后,通称地方为州郡,见于《史记》《汉书》《后汉书》及《隶释》中者,多至不可胜举。本书《檄移》篇亦有『州郡征吏』语。」又:「『诰』,《御览》引作『告』。按以下文『诏者,告也』证之,『告』字是。胡广《汉制度》:『诏书者,诏,告也。』(《后汉书光武帝纪》李注引)」

〔四〕《独断》:「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诏』,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刺史太守相劾奏申,下上迁书,文亦如之。其征为九卿,若迁京师近臣则言官,具言姓名;其免若得罪,无姓。凡制书有印,使符下,远近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惟赦令、赎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校注》:「『命』御览引作『令』。按《独断》上:『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则此当以作『令』为是。」

〔五〕《独断》:「策书,策者,简也。《礼》曰:『不满百丈,不书于策。』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曰』,以命诸侯王三公。其诸侯王三公之薨于位者,亦以策书诔谥其行而赐之,如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赐策,文体如上策而隶书,以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者也。」

〔六〕范注:「《说文》:『策,马棰也。』……经传多假策为册。《书金縢》:『史乃册祝。』郑注:『册,谓简书也。』《仪礼聘礼》正义:『简者,未编之称,策是众简相连之名。』《左氏春秋序》正义:『单执一札谓之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说文》:『制,裁也。从刀从未。未,物成有滋味,可裁断。』……

「《说文》:『诏,告也,从言从召,召亦声。』《通训定声》曰:『按《周礼》诸职,凡言诏者,皆下告上之辞。《周礼》职各注皆以告训诏。』……

「《说文》:『敕,戒也。』《小尔雅广言》:『敕,正也。』《虞书》:『敕天之命。』传:『正也。』此彦和所本。」

《玉海》卷六十四:「《独断》:制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诏犹告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也(秦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

《释名释典艺》:「诏,照也,人闇不见事则有所犯,以此示之,使昭然知所由也。」

本书《书记》篇:「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御览》五九三:「《汉制度》曰: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书二尺,短者半之。……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即重封。露布州郡者,诏书也。其文曰召某官云如故事。诫敕者谓敕某官,他皆类此。」

《文体明辨序说》「诏」类:「按刘勰云:古者王言,若轩辕、唐、虞同称为命。至三代始兼诏誓而称之,今见于《书》者是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汉初,定命四品,其三曰诏,后世因之。夫诏者,昭也,告也。古之诏词,皆用散文,故能深厚尔雅,感动乎人。」

《诗》云:「畏此简书。」〔一〕《易》称:「君子以制数度。」〔

二〕《礼》称:「明神之诏。」〔三〕《书》称:「敕天之命。」〔

四〕并本经典以立名目。远诏近命〔五〕,习秦制也〔六〕。

〔一〕《训故》:「《诗出车》:『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毛传:「简书,戒命也。」正义:「古者无纸,有事书于简,谓之简书。」朱注:「简书,册命临遣之词也。」

〔二〕「数度」原作「度数」。《校注》:「『度数』,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并作『数度』。按作『数度』与《易节》象辞合,当据乙。」

《训故》:「《易》: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按此《节卦》象辞。数度,谓礼数,法度。

〔三〕「神」原作「君」。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明君之诏,明君当是明神之误。《周礼(秋官)》司盟『北而诏明神』是也。」郑注:「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

《诗大雅云汉》:「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四〕《训故》:「《书》: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按此见《益稷》篇。孔传:「敕,正也。奉正天命以临民,惟在顺时,惟在慎微。」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敕》:「诏敕为君上之词,本汉制。《文心雕龙》曰:『汉初定仪,命有四品。……三曰诏书,四曰戒敕。』盖本《尚书》『敕天之命』也。又云:『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然汉以后,敕字犹通用。凡官长之谕其僚属,尊长之谕其子弟,皆曰敕。」

〔五〕范注:「远诏,谓书于简策者,近命,则面谕也。」

《礼记祭统》:「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太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

〔六〕《文体明辨序说》「诏」类:「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

以上为第一段,讲诏策的起源,诏敕名目的流变及其基本含义。

《记》称丝纶〔一〕,所以应接群后〔二〕。虞重纳言,周贵喉舌。〔三〕故两汉诏诰,职在尚书〔四〕。王言之大〔五〕,动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六〕。

〔一〕范注:「《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注:『言言出弥大也。綍,引棺索也。』纶粗于丝,綍又大于纶。」陈皓注:「纶,绶也。疏云:如宛转绳。綍,引棺大索也。音弗。」

〔二〕《斟诠》:「应接本可作应世接物解。彦和用此一词,另有涵义,所谓应者,下有所请示,而上指发之;接者,下有所建白,而上采纳之:上下和衷,则臣属自能献替可否,而主上亦便于推行兴革矣。」「群后」,谓诸侯。

〔三〕《书舜典》:「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纳言,喉舌之官。听下言纳于上,受上言宣于下,必以信。」《诗大雅烝民》:「出纳王命,王之喉舌。」

〔四〕黄注:「(应劭)《汉官仪》:尚书,唐虞官也。《书》曰:龙作纳言。《诗》曰:惟仲山甫,王之喉舌。秦改称尚书,汉亦尊此官,典机密也。」

范注:「《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令一人。(本注曰:「承秦所置。」)尚书六人,侍郎三十六人。(本注曰:「主作文书起草。」)』刘昭《注补》曰:『《尚书》龙作纳言,出入帝命。应劭曰:今尚书官,王之喉舌。』」

〔五〕《书咸有一德》:「万姓咸曰:大哉王言。」

〔六〕《训故》:「《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涣王居,无咎。』」王肃注:「王者出令,不可复返,喻如汗出不还。」

马国翰《目耕帖易》卷五:「《汉书刘向传》引《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出善令未能踰时而反,是反汗也。《北堂书钞》引王肃《易》注:『王者出令,不可复反,喻如身中汗出不可反也。』(见卷一百三)与刘说合。刘勰《文心雕龙》:『其出如綍,不反若汗。』亦用《汉书》义也。」

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一〕;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二〕;岂直取美当时,亦敬慎来叶矣〔三〕。

〔一〕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辨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

《西京杂记》卷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庙廊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策,用相如。」

〔二〕黄注:「《隗嚣传》:嚣宾客、掾史多文学士。每所上事,当世士大夫皆讽诵之。故帝有所辞答,尤加意焉。」《注订》:「新莽末年,嚣据陇右也。」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下句《斟诠》直解为「光武有所书答,亦特别留意修辞」。

〔三〕《东观汉记》曰:「第五伦每见光武诏书,常叹曰:此圣主也。当何由一得见,快矣。」

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杂〔一〕,武帝崇儒,选言弘奥〔二〕。策封三王,文同训典〔三〕;劝戒渊雅,垂范后代;及制诰严助〔四〕,即云厌承明庐〔五〕,盖宠才之恩也〔六〕。孝宣玺书〔七〕,责博于陈遂〔八〕,亦故旧之厚也。

〔一〕「杂」原作「新」。铃木《校勘记》:「《御览》『新』作『杂』,『杂』字是也。」《校注》:「『浮杂』,盖谓文景以前诏书直言事状,不似武帝以后之以经典缘饰也。」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汉至文景,意与辞俱美矣,后世无以逮之。光武以降,人主虽有善意,而辞气何其衰薄也!」看法与刘勰不同。

〔二〕《史记儒林列传序》:「及汉兴,……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今上即位……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士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弘奥」,广博深奥。

〔三〕梅注:「《汉书》武帝子齐怀王闳、燕王旦,广陵王胥,同日立,皆赐策,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按此见《武五子传》。

黄注:「《(史记)三王世家》有《齐王策》、《燕王策》、《广陵王策》。太史公曰:『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

按《三王世家》末附褚先生曰:「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等。

〔四〕《校证》:「冯舒、黄丕烈俱云:『诰当作诏。』」范注:「黄校『诰』作『诏』,是也。」《校注》:「按『诏』字是。《汉制度》:『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御览》五九三引)《独断》:『制诏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今本无,此据《文选》潘勖《册魏公九锡文》李注及《御览》五九三引)。』《汉书严助传》武帝赐书本作『制诏会稽太守』云云。」

〔五〕黄注:「《(汉书)严助传》:助以对策擢中大夫。……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武帝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出为郡吏。』注:承明庐在石渠阁外。」「厌承明庐」,不愿在朝内做官的意思。「承明庐」,汉代侍臣值宿的地方。

〔六〕「宠才之恩」,指严助不愿做朝官而要求外任,汉武帝就因爱其才而拜他为会稽太守。

范注:「《汉书严助传》:『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会稽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从横。』」要严助引用《春秋》的褒贬善恶来回答,这是给他的荣誉。

〔七〕《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公还及方城,季武子取卞,使公冶逆,玺书追而与之。」杜注:「玺书,印封书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蔡邕《独断》:「玺者,印也,印者,信也。……卫宏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然则秦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群臣莫敢用也。」

〔八〕「责博于」,元刻本作「贵博士」,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责博士」。梅本改作「赐太守」。孙诒让《札迻》十二:「孝宣玺书赐太守陈遂。注云:『赐太守,元作责博士,考《汉书》改。』……冯校云:『赐太守,元版作责博士,梅鼎祚所改也。当作责博进。』纪云:『当作偿博进,改为赐太守,似非。』案疑当作『责博于陈遂』。此陈遂负博进,玺书责其偿,《汉书》所载甚明。元本惟『于』字讹作『士』,『责博』二字则不误。梅黄固妄改,纪校亦误读《汉书》,皆不足为冯也。」

范注:「《汉书游侠传》:『陈遵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奕,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遂之妻名)时在旁,知状。」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见厚如此。』荀悦《汉纪》云:『杜陵陈遂,字长子。上微时与游戏博奕,数负遂。上即位,稍见进用,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重,可以偿博负矣。」』」

《校证》:「按孙说是。此陈遂昔负帝博赆,帝诏戏责其偿,故曰『妻君宁在旁知状』,遂亦知帝戏己,意图逃债,故谢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命前』也。今据改。」钱大昕云:「『进』本作『赆』,指财货。」

光武拨乱,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时或偏滥。诏赐邓禹,称司徒为尧〔一〕;敕责侯霸,称「黄钺一下」〔二〕。若斯之类,实乖宪章〔三〕。暨明、章崇学,雅诏间出〔四〕。和、安政弛〔五〕,礼阁鲜才〔六〕,每为诏敕,假手外请〔七〕。

〔一〕「拨乱」,谓拨乱反正,指建立东汉。

梅注:「《后汉书》:光武以关中未定,邓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兵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邓禹时为司徒)」按此见《邓禹传》。司徒本司籍田,负责征发徒役。西汉哀帝时丞相改称「大司徒」,东汉时改称「司徒」。

〔二〕《训故》:「《后汉书》:司徒侯霸荐前梁令阎杨,杨素有讥议,帝常嫌之。既见霸奏,大怒,赐霸玺书曰:崇山、幽都何不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耶?」按此见《冯勤传》。李贤注:「崇山,南裔也。幽都,北裔也。偶,对也。言将杀之,不可得流徙也。《尚书》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钺,斧也,以黄金饰之,所以戮人。」

〔三〕《注订》:「指于邓禹不得称尧,于侯霸不得用黄钺也。」

〔四〕《校证》:「『章』原作『帝』,今从《御览》改。此统明、章两朝言之。《时序》篇『明章』亦误作『明帝』,与此正同。」《校注》:「《隋书经籍志一》:『光武中兴,笃好文雅;明章继轨,尤重经术。』可资旁证。」

范注:「明帝,如永平二年《诏骠骑将三公》及《幸辟雍行养老礼诏》;章帝,如建初四年《使诸儒共正经义诏》,《令选高材生受古学诏》,皆所谓雅诏间出者。《御览》『帝』作『章』是也。」

周注:「《后汉书明帝纪》:永平十五年『幸孔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永平三年诏:『比者水旱不节,边人食寡,政失于上,人受其咎。有司其勉顺时气,劝督农桑,去其螟蜮,以及蝥贼。详刑慎罚,明察单辞。夙夜匪懈,以称朕意。』又《章帝纪》:建初三年在白虎观会诸儒讲经。五年诏:『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以发愤吐懑。』间出,屡出,迭出。」

〔五〕《训故》:「后汉和帝、安帝。」《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从《御览》乙正。」《校释》:「宋本《御览》作『和安』,是。按和帝先于安帝也。《时序》篇『自安和已下』,亦应乙转。」

〔六〕「礼阁」,即礼闱,汉尚书省之称。

黄注:「《萧惠基传》:王俭朝宗贵望,惠基同在礼阁,非公事不私觌也。」按此见《南齐书》。

〔七〕斯波六郎:「案彦和所谓『礼阁鲜才』之事,非谓外戚擅权。……《后汉书周荣传》:『永宁中尚书陈忠上疏荐(周)兴曰:臣等既愚闇,而诸郎多文俗吏,鲜有雅才,每为诏文,宣示内外,转相求请。』」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一〕,潘勖《九锡》,典雅逸群〔二〕。卫觊《禅诰》〔三〕,符采炳耀〔四〕,弗可加已。

〔一〕《奏启》篇:「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指文章条理,《中庸》:「文理密察。」

〔二〕梅注:「《韩诗外传》:诸侯之有德,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谓之九锡。汉献帝时,曹操自为魏公,加九锡,勖为尚书郎,作文。」

黄注:「《魏志》:建安十八年,使御史大夫]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

《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才略》篇:「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

范注:「《汉书王莽传上》载张竦为陈崇草奏,称莽功德,列举多条。潘勖《册魏公九锡文》近拟竦文,远学《尚书》,自后大盗移国,莫不作九锡文,如涂附涂,而典赡雅饬,则无有及此者。《文选》三十五、《魏志武帝纪》载其文。」

《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一百四十卷《册书部纪事》引殷洪《小说》:「魏国初建,潘勖字符茂,为册命文,自汉武以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辞。」

清谭献评潘勖文云:「所言不夸饰,渊乎茂乎,精神肌理与典诰相通,自是子云以后有数玮篇。」又云:「神完气足,朴茂渊懿,扬班俦也。」(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三〕梅注:「《魏志》卫觊,汉时为侍郎,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册命曹丕。」

范注:「《三国魏志卫觊传》云:『顷之还汉朝,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案献帝诸禅诏引见《魏志文帝纪》注者,皆觊所作也。」又:「《隶释》十九载《魏文受禅表》,文有残缺,即彦和所云禅诰也。」

〔四〕《校证》:「『符采』原作『符命』,徐云:『《御览》作「符采」,前《诠赋》篇有「符采相胜」之句,《原道》篇有「符采复隐」之句。』按徐说是。《宗经》篇有『符采相济』之句,《风骨》篇有『符采克炳』之句,今据改。」《校注》:「且『符采』指觊之辞翰言,若作『符命』,则非其旨矣。」

《校释》:「《御览》作『符采』是也。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符采,玉之横文也。』」按「符」为玉理,「采」为玉采,两相济胜。「炳曜」,光彩焕发。

自魏晋诰策,职在中书〔一〕,刘放、张华〔二〕,互管斯任〔三〕,施令发号〔四〕,洋洋盈耳〔五〕。魏文帝下诏,辞义多伟,至于作威作福,其万虑之一弊乎〔六〕!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七〕,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八〕。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九〕。

〔一〕黄注:「《刘放传》:『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王献之《启琅琊王为中书监表》:中书职掌诏命,非轻才所能独任。自晋建国,常命宰相参领。中兴以来,益重其任。故能王言弥媺,德音四塞者也。」

范注:「《晋书职官志》:『中书监及令。……魏武帝为魏王,置秘书令,典尚书奏事。文帝黄初初,改为中书,置监令,以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右丞孙资为中书令。监令盖自此始也。及晋因之,并置一人。』又:『中书侍郎一人,直西省,又掌诏令。』」

〔二〕《三国魏志刘放传》:「刘放,字子弃。……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放善为书檄,三祖诏命有所招喻,多放所为。」

《晋书张华传》:「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顷之,迁长史,兼中书郎,朝议表奏,多见施用。……数岁,拜中书令。……晋史及议礼宪章,并属于华,多所损益。当时诏诰,皆所草定。……惠帝即位,……拜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

〔三〕范注:「『互管斯任』,当作『并管斯任』。《魏志刘放传评》:『刘放文翰,孙资勤慎,并管喉舌。』此并管语所本。」

斯波六郎:「案刘放魏之中书监,张华晋之中书监,故言『互管』。《魏志》评之『并管』,与此无关。」《校注》:「《玉海》(六四)引作『互管』,不误。」

〔四〕「令」原作「命」。《校注》:「命,宋本……《御览》引作『令』。按『令』字是。《书》伪《冏命》:『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赞》中『皇王施令』,亦可证。」

〔五〕《论语泰伯》:「《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朱注:「洋洋,美盛意。」

〔六〕《三国魏志蒋济传》:「文帝即王位,……诏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恩施足死,惠爱可怀。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尚以示济。济既至,帝问曰:『卿所闻见天下风教何如?』济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于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诏。」

范注:「『弊』,当作『蔽』。」《斟诠》:「『弊』与『蔽』通。」

〔七〕黄注:「《晋明帝纪》:钦贤爱客,惟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辈,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

〔八〕范注:「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云:『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

〔九〕《校证》:「『宪』原作『虑』,梅据朱改,徐校同。按:《御览》正作『宪』。《辨骚》篇:『体宪于三代。』」

《斟诠》:「体谓文章之体制体格,宪有取法效法之意。」

以上为第二段:讲历代诏策的发展变化,并评论代表作家及其作品。

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一〕,所以百辟其刑〔二〕,万邦作孚〔三〕。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四〕;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五〕;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六〕;治戎燮伐,则声存洊雷之威〔七〕;眚灾肆赦〔八〕,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九〕,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一○〕。

〔一〕「崇秘」,崇高神圣。《易观卦》彖辞:「大观在上。」正义:「观者,王者道德之美而可观也。谓大为在下所观,唯在于上。由在上既贵,故在下大观。」高亨《周易大传今注》:「大观,犹遍观也。在上,在君上之位。……象君在上俯临众臣民,是为『大观在上』。」

〔二〕范注:「《周颂烈文》:『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郑注《礼记中庸》曰:『不显,言显也。辟,君也。言不显乎文王之德,百君尽刑之,谓诸侯法之也。』」

〔三〕范注:「《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笺曰:『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朱注:「孚,信也。……惟取法于文王,则万邦作而信之矣。」

〔四〕黄注:「《易离卦》彖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易离卦》彖曰:「离,丽也。日月离乎天,百谷草木离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周易大传今注》卷二:「本卦是二离相重,离为日,然则本卦卦象是日两作,即今朝日升,明朝日又升,相继不已,以照天下也。」

〔五〕《校注》:「『风』,《御览》《玉海》引作『云』。按:《易系辞上》:『润之以风雨。』盖舍人所本。『云』字非。」

斯波六郎:「疑作『云』是。《诗召南殷其雷》毛传:『山出云雨,以润天下。』」「优文」,褒奖的文告。

周必大《宋文鉴序》:「典册诏诰,则欲温厚而有体。」

〔六〕范注:「恒诰,谓可作常道之诏诰。《易恒卦》彖辞:『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笔吐星汉之华」,意谓笔下吐露出银河群星的光华。

《注订》:「恒诰,常诰也:常用之诰,非常道之诰。」

〔七〕黄注:「《易震卦》象曰:『洊雷震。』程传:洊,重袭也。上下皆震,故为洊雷,雷重仍则威益盛。」

《左传》成公十六年:「今两国治戎。」范注:「《大雅大明》:『燮伐大商。』传曰:『燮,和也。』笺曰:『协和伐殷之事。』《易震卦》象辞:『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正义曰:『洊者,重也;因,仍也。雷相因仍,乃为威震也。』」「燮伐」,指会同作战。

《斟诠》:「治戎燮伐,犹言用兵声讨也。」《周易大传今注》卷四:「本卦卦象是二雷相重,即雷相继而作。」

〔八〕《尚书舜典》:「眚灾肆赦。」孔传:「眚,过;灾,害,肆,缓……也。过而有害,当缓赦之。」正义:「《春秋》言肆眚者,皆谓缓纵过失之人,是肆为缓也,眚为过也。言小则恕之,大则宥之。』」蔡传:「肆,纵也。眚谓过误,灾谓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则直赦之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六「制敕诏册」类说:「为此者必深明乎帝王运世之原,默契乎日昃勤民之旨;宁朴而无华,宁简而无浮;选言于训诰之区,探赜乎皇唐之域。授官命职,备着激扬,闵雨忧农,如传喟息。使闻者有一见决圣之思,诵之动扶杖往观之慕,岂不休哉!」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九:「大抵策命自有程序,唯诏诰一门,非镕经铸史,持以中正之心,出以诚挚之笔,万不足以动天下。唐之兴元、奉天,均陆宣公当制,诏书所至,虽骄将悍卒,皆为流涕,孰谓官中文字不足以感人邪?」

以上的这些说明,大同小异,都是说诏策的风格要求典雅温润,诚挚感人,而又有严峻的威风。比较起来,还是《文心雕龙》说得更分明一些,更形象一些。

〔九〕范注:「『明罚敕法』,《易噬嗑》象辞。」

《注订》:「《易噬嗑》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明罚者,辨其罚也;法者,正其法也。」《斟诠》:「谓彰明其刑罚,以伸张王法也。」

〔一○〕《后汉书周荣传》载安帝永宁中有陈忠论诏令文云:「古者帝王有所号令,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郁郁。」

《玉海》卷六十四:「《文心雕龙》曰:『授官则义炳重离之辉,封策则气含云雨之润,戒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则声有洊雷之威,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得于心,应于手,朝出九重,暮行万里,风动草偃,山鸣谷应,布宣德音,涣为大号,四海震动,沛然若雷霆之发,一字之褒如华衮,一言之感如挟纩,文章之功,侔于造化矣。」

明王祎本集《文训》篇:「典谟誓诰,制册令诏,蔼为王言,涣为大号。……封职则气含阴雨之润,授官则义炳重离之明,戒则吐星汉之华,治戎则扬洊雷之轰,肆赦则垂滋于春露,明罚则示烈于秋霜。一字之褒,沛漏泉于下地;一言之感,被挟纩于黎蒸。朝出九重,暮行万里。」(《图书集成文学典》引,见六百二十一册)

《玉海》卷二○二《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云:「曰制,曰诰,是王言也,贵乎典雅温润,用字不可深僻,造语不可尖新。」(按此见《文章正宗》)又引东莱先生曰:「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唯四六者,下语须浑全,不可如表求新奇之对,而失大体。」

《文章辨体序说》「诏」类引东莱吕氏云:「近代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散文以深纯温厚为本;四六须下语浑全,不可尚新奇华巧而失大体。」

陈绎曾《文说》:「诏宜典重温雅,谦冲恻怛之意蔼然,制诰宜峻厉典重。」

以上为第三段,讲诏策的基本作法和标准风格。

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一〕,周穆命郊父受敕宪〔二〕,此其事也。魏武称作敕戒当指事而语,勿得依违〔三〕;晓治要矣。及晋武敕戒,备告百官〔四〕: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五〕,警郡守以恤隐〔六〕,勒牙门以御卫〔七〕,有训典焉〔八〕。

〔一〕《注订》:「以下述戒敕,别及教命,所谓『实诏之切者』,乃说明诏策虽与戒敕异度,而实同体者也。」按「切」谓峻切,严切。《翰林论》:「诫诰施于弼违。」《文选序》:「戒出于弼匡。」

王通《中说问易》篇:「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切而不指,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诫乎?」

〔二〕梅注:「《穆天子传》:天子属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按此见卷一。郭璞注「属官效器」云:「会官司阅所得宝物。」「郊父」,穆王臣。「宪」,教令。

〔三〕范注:「魏武语无考。」「依违」,反复不定。

〔四〕范注:「晋武敕戒百官诏,存者有《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晋书武帝纪》),《太康初省州牧诏(《续汉郡国志》三《注补》引),《泰始五年敕戒郡国计吏》(《晋书食货志》)。其《敕都督》《牙门》诸诏,未见。」

〔五〕「董司」,督责主管部门。

周注:「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扬清激浊,举善殚违,此朕所以垂拱总纲,责成于良二千石也。于戏,戒哉!』」

〔六〕《国语周语上》:「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韦昭注:「恤,忧也;隐,痛也。」周注:「《纠举群吏诏》:『二千石长吏不能勤恤人隐,而轻挟私故。』」

〔七〕「牙门」,立牙旗的军门。《国语齐语》:「执枹鼓立于军门。」韦昭注:「军门立旌为门,若今牙门矣。」《文选》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薛综注:「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此处「牙门」指牙门将。

〔八〕「有训典」,指有训诰典范,与上述「文同训典」略同。

戒者,慎也,禹称「戒之用休」〔一〕。君父至尊,在三罔极〔二〕,汉高祖之《敕太子》〔三〕,东方朔之《戒子》〔四〕,亦顾命之作也〔五〕。及马援已下,各贻家戒〔六〕。班姬《女戒》,足称母师也〔七〕。

〔一〕《训故》:「《书大禹谟》:戒之用休,董之用威。」范注:「戒、教、命,虽皆尊长示卑下之辞,然不限之于君臣之际,故彦和于篇末附论之。『戒之用休』,……孔传曰:『休,美也。言善政之道,美以戒之。』」正义:「大虽为善,或寡令终,故当戒敕之念用美道,使民慕美道行善。」

〔二〕《校注》:「『罔』,黄校云:『元作同,许改。』按许改非是。『在三同极』者,即《国语晋语一》栾共子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之意。《宋书徐羡之传》:『(元嘉三年诏)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亦可证。」

牟注:「在三,指君、父、师。《国语晋语一》:『成(晋大夫共叔成)闻之,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唯其所在,则致死焉。』『在』:韦昭注:『在君父为君父,在师为师也。』『罔极』,没有终极。《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斟诠》:「在三同极者,谓君亲师三者之恩,同为至极也。」《考异》:「罔极者,言君、父、师三之恩,固罔极也。」

〔三〕《训故》:「《古文苑》载汉高帝敕太子云: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祚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云: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倍年于汝者,皆拜。」按此见《古文苑》卷十。梅注:「汉高祖敕太子曰: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上引三段,同在一敕。

〔四〕梅注:「书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遗余者不匮,自尽者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三。

〔五〕范注:「《尚书顾命》伪孔传:『临终之命曰顾命。』」此周武王遗嘱。

〔六〕《后汉书马援传》:「初,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贻」,遗留。

范注:「郑玄千古大儒,《后汉书》本传载其《戒子益恩书》一篇。郑公出处大端,传经伟业,仁慈之怀,齐家之道,莫不于此书见之。」

《校注》:「按刘向集有《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时在伏波前,舍人说小误。继援而为家戒者,代有其人:《后汉书陈宠传》有陈咸《戒子孙文》,《三国志魏志王昶传》有昶《戒子书》,《晋书王祥传》有祥《遗令训子孙文》,《类聚》二三引有王修《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有魏文帝《戒子书》,杜恕《家事戒》,颜延之《庭诰》等,是也。」

《考异》:「杨校举刘向《诫子书》小误者非,以马书传世称着而言。」

〔七〕梅注:「班姬名昭,适曹世叔,号曰大家。作《女戒》七章:《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和叔妹》第七。」

《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传》:「扶风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学高才。世叔早卒,有节行法度。兄固着《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藏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作《女诫》七篇,有助内训。其辞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注:「母,傅母也。师,女师也。」

《列女母仪传》:「大夫美之,言于穆公,赠母(鲁九子之寡母)尊号,曰母师。」

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一〕。契敷五教〔二〕,故王侯称教。〔三〕昔郑弘之守南阳,条教为后所述,乃事绪明也〔四〕。孔融之守北海,文教丽而罕施〔五〕,乃治体乖也〔六〕。若诸葛孔明之详约〔七〕,庾稚恭之明断〔八〕,并理得而辞中〔九〕,教之善也。

〔一〕《校证》:「『言出』范作『出言』,误。《檄移》篇:『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句法同。」

范注:「《说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白虎通三教》:『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春秋元命苞》:「天垂文象,人行其事,谓之教。教,也,言上为而下也。」《隋书百官志》:「诸王言曰令,公侯封郡县者言曰教。」《潜确类书》:「上为下效曰教,领之使不犯曰令。」(《图书集成教令部》引)

《文体明辨序说》「教」类:「按刘勰云:『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李周翰云:『教,示于人也。』秦法,王侯称教;而汉时大臣亦得用之,若京兆尹王尊出教告属县是也。故陈绎曾以为大臣告众之词。」

〔二〕《校注》:「《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孔传:『布五常之教,务在宽。』」《左传》文公十八年:「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

〔三〕《校注》:「《文选》三十六注引蔡邕《独断》曰:『诸侯言曰教。』(今《独断》无此语。)」

《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秦法,诸公王称教,教者,教示于人也。」

〔四〕杨明照《文心雕龙范注举正》:「《汉书》卷六十六《郑弘传》:『弘字稚卿,泰山刚人也。兄昌字次卿。皆明经通法律政事。次卿为太原涿郡太守,弘为南阳太守,皆着治迹,条教法度,为后所述。』」「事绪明」,谓条教头绪清楚。

〔五〕《校证》:「『罕施』原作『罕于理』,据《御览》引改,此乃『施』误为『于』,辞不可通,乃加『理』以足之也。《抱朴子清鉴》篇云:『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此与彦和『文教丽而罕施』意正同。」

《校注》:「按作『文教丽而罕施』是也。《困学纪闻》:『孔北海《答王休教》曰:「掾清身洁己,历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勋,应乃懿德,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文辞温雅,有典诰之风,汉郡国之条教如此。自注云:「然应试诸难,恐不可用。」』(卷十三)实足为此文注脚。」按此句应作「文教丽而罕施于理」。

《训故》:「司马彪《九州岛春秋》:孔融守北海,教令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按此见《三国魏志崔琰传》注引。北海,西汉郡名,在今山东益都、寿光、昌乐、潍坊、昌邑、高密等地。东汉改为北海国,孔融曾为北海相,相当于北海郡太守。教令有《告高密县立郑公乡教》等,见《全后汉文》卷八十三。

〔六〕上引《九州岛春秋》谓融在北海「但能张磔网罗,其自理甚疏,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奸民污吏,猾乱朝市,亦不能治。」可见其治体乖误。

〔七〕黄注:「《诸葛亮传》:『陈寿等言:论者或怪亮文彩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按此见《三国蜀志诸葛亮传》陈寿《上诸葛氏集表》。

范注:「彦和称孔明详约。详,谓其丁宁周至;约,谓其文彩不艳。」

诸葛亮教令有《答蒋琬教》、《教与军师长史参军掾属》等,见《全三国文》卷五十八。

〔八〕范注:「《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代庾亮镇武昌,每竭志能,劳谦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人情翕然,称其才干。』《御览》七百五十四引翼集《与僚属教》曰:『顷闻诸君樗蒱有过差者,初为是政事闲暇,以娱以甘,故未有言也。今知大相聚集,渐以成俗,闻之能不怃然。』又《艺文类聚》七十四引翼集《答参军于瓒》曰:『今惟许其围棋,余悉断。』翼盖东晋有为之士,异于清谈委蛇者也。」

《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翼报(兄冰)曰:『……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都督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言立论都如此。」

〔九〕《校证》:「『中』,清谨轩钞本作『淳』。按『中』读为『中失』之『中』,『中』与『得』对文则异,散文则通,作『淳』者,此浅人妄改。」郭注:「谓治理既得当而文辞又适中也。」

自教以下,则又有命。《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一〕。《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二〕。今诏重而命轻者,古今之变也〔三〕。

〔一〕《校证》:「『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二句九字,原作『有命在天,明为重也』。谢校『明为重也』作『明命为重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有命自天,明命为重』。日本刊本作『有命在天,命为重也』。卢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今按『有命自天』,此《诗大雅大明之什》文。『有命在天』,乃《书西伯戡黎》记纣辛语。作『自』为是。『明命为重也』句,今参谢、梅、张、卢诸说订正。」范注:「《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原作「师氏诏王为轻命」。

范注:「《札迻》十二:『黄注云:「案《周官》师氏职无此文。」案此据(《周礼地官》)师氏职有「掌以媺诏王」之文,明以臣诏君,为诏轻于命,非谓《周礼》有「为轻命」之文也,黄注缪。』案此句与上『《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对文,当依梅本作『《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

《校释》:「言臣可诏君,故诏轻于命也。」

卢文弨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周礼》曰:「师氏诏王。」明为轻也。』下衍一『命』字。」(《抱经堂文集》十四)

《周礼地官司徒》:「师氏掌以媺诏王。」郑注:「告王以善道也。《文王世子》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德者也。」正义:「媺,美也。师氏掌以前世美善之道以诏告于王,庶王行其美道也。」

〔三〕范注:「凡经典命皆为上告下之辞,而诏为下告上之辞。(《周礼》诸「诏」字,皆以下告上。)自秦以后,诏惟天子用之,而命则凡上告下之通称,所谓古今之变也。」

《注订》:「《周礼》『诏王』之文,是下告上之辞,自秦以后,诏制皆用之于天子,而重与命同,此乃古今之变,故云。」「师氏」,《周礼》地官之属,掌管教育贵族子弟。

第四段简论戒、教、命三体之性质及其要领,实际上是本篇的附论。

赞曰:皇王施令,寅严宗诰〔一〕。我有丝言〔二〕,兆民伊好〔三〕。辉音峻举〔四〕,鸿风远蹈〔五〕。腾义飞辞,涣其大号〔六〕。

〔一〕《斟诠》:「寅严,敬畏也。《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蔡传:『严则庄重,恭则谦抑,寅则钦肃,畏则戒惧。』金履祥曰:『严恭,敬之齐于外也;寅畏,敬之存于内也。』」宗诰,谓宗法《尚书》的诰命。

〔二〕《注订》:「《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参前『丝纶』注。《后汉书杨赐传》:『天齐乎人,假我一日。』注:『我,谓君也。』」

《斟诠》:「丝言,谓王言,即指王之诏策。」

〔三〕「伊」原作「尹」。范注:「尹好,疑当作式好。式,语辞也。」

《校注》:「按『尹』字于此,实不可解;然与『式』之形音俱不近,似难致误。疑系『伊』之残字。《汉书礼乐志》颜注:『伊,是也。』此亦当作『伊』,而训为是。《图书集成》一三七引正作『伊』。」

〔四〕「辉音」,谓辉赫的声音。「峻举」,高起。

〔五〕「鸿风」,鸿伟的风。「蹈」,谓传播。

〔六〕《校注》:「《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为舍人此语所本。」《注订》:「参前『不反若汗』注。」程子《易传》:「当使号令洽于民心,如人身之汗,浃于四体。」《说文》:「涣,流散也。」朱熹《易经本义》:「涣,散也。」

《文学典》一三七卷「诏命」部引《涣卦》:《大全》:「朱子曰:涣汗其大号,号令当教如汗之出,千毛百窍中迸散出来,这个物出不会反,却不是说那号令不当反,只是取其如汗之散出,自有不反底意思。又曰:涣汗其大号,圣人当初就人身上说出一汗字为象,不为无意。盖人君之号令,当出乎人君之中心,由中而外,由近而远,虽至幽至远之处,无不被而及之,亦犹人身之汗出乎中而浃于四体也。」

檄移第二十

《汉书高帝纪下》:「吾以羽檄征天下兵。」颜师古注:「檄者,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则加鸟羽插之,示速疾也。《魏武奏事》云:『今边有警,辄露檄插羽。』」檄本来是军事文书,举凡罪责、晓慰、军国征兵、公府征吏皆用之。

《校释》:「《左氏成十三年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威让之令,戎事之雄文也。铭勒之制,祀典之鸿着也。一以讨有罪,一以报成功。皆王言之大者,次于布政垂教一等。故《诏策》之后,次以《檄移》、《封禅》之文。而臣工陈谢纠弹之作,侪类酬献往复之书,又其次焉。」

《斟诠》:「檄移为用,事兼文武。讨逆赖檄,顺命资移,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是以彦和二者相提并论也。」檄与移不同处是:移一般用于同级官府之间,檄一般是上对下,有命令的性质。

《汉书公孙弘传》:「移病免归。」注曰:「移书言病也。」移书也叫作移文,类似一般的通告。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一〕。故观电而惧雷壮,听声而惧兵威。兵先乎声,其来已久〔二〕。昔有虞始戒于国〔三〕,夏后初誓于军〔四〕,殷誓军门之外〔五〕,周将交刃而誓之〔六〕。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师,宣训我众,未及敌人也〔七〕。

〔一〕《校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震震,电耀耀。』又《刑法志》:『刑罚威狱,以类天之震曜杀戮也。』颜注:『震,谓雷电也。』」

《斟诠》:「出师先乎威声,谓师旅出征讨伐之前,先有威严之号令也。」

〔二〕斯波六郎:「《史记淮阴侯传》:广武君对曰:『……兵故有先声而后实者。』」谓用兵以声威为先。

〔三〕梅注:「《虞书》:『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按此见《大禹谟》。《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有虞氏戒于国中,欲民体其命也。」指为了使百姓实现其命令而先予警诫。

〔四〕梅注:「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女不恭命;右不攻于右,女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女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女。』」按此见《尚书甘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夏后氏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

〔五〕梅注:「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作《汤誓》。『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毋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按此见《尚书汤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殷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

〔六〕梅注:「『时甲子昧爽』云云,见前注。」按《牧誓》云:「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周将交刃而誓之,以致民志也。』」「交刃」,刀刃相交,谓两军交战。

〔七〕《校注》:「《尹文子》:『将战,有司读诰誓,三令五申之;既毕,然后即敌。』(《文选东京赋》李注引)」

周注:「有虞属帝世,夏商周是三王,当时宣布誓词训教自己军队,并不包括敌人。」

至周穆西征,祭公谋父称「古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一〕,即檄之本源也〔二〕。及春秋征伐,自诸侯出〔三〕,惧敌弗服,故兵出须名〔四〕,振此威风,暴彼昏乱〔五〕。刘献公之所谓「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者也〔六〕。

〔一〕《校证》:「『有』上原有『令』字,王惟俭本、《御览》无。按《国语周语上》正作『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今据改。」

《国语周语上》:「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

〔二〕前蜀冯鉴《续事始》「檄」类:「周穆王令祭公谋父为威让之辞,以责狄人之情,此檄始也。」(排印本《说郛》卷十)范注:「《司马法仁本》篇有征师辞及军令,录之如下:『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国为不道,征之。以某年月日,师至于某国,会天子正刑。冢宰与百官布令于军曰:入罪人之地,无暴神祇,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

〔三〕《论语季氏》篇:「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四〕《校注》:「《汉书高帝纪上》:『兵出无名,事故不成。』」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当引《礼记檀弓》:『师必有名。』」

〔五〕「暴」,揭露。《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御览》『暴』并作『曝』。」

〔六〕范注:「《左传》昭公十三年:『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杜注:『董,督也。庸,功也。讨之以辞,故功多也。』」按杜注:「献公,王卿士刘子。」指周景王卿士。《考异》:「武师,犹兵众也。」

齐桓征楚,诘苞茅之阙〔一〕,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二〕;管仲吕相,奉辞先路〔三〕;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四〕。暨乎战国,始称为檄〔五〕。

〔一〕《校注》:「『苞』,黄校云:『汪本作菁。』按《御览》引作『菁』,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同。舍人此文,盖本《谷梁》(僖公四年)作『菁茅』。(《管子轻重丁》篇、《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史记夏本纪》、《新序杂事四》,并有「菁茅」之文。)下云:『箕郜』(二地名),此云『菁茅』(《禹贡》孔传以为二物),文本相对。若作『苞茅』(《左传》本作「包」,他书多引作「苞」),与《左传》虽合,于词性则失矣。《禹贡》孔传:『其所包裹而致者。』《左传》杜注:『包,裹束也。』是『包』为动词。」「苞茅」,即包束的茅草,用以滤酒去滓。

《校证》:「作『菁茅』者或是别本。」

梅注:「《左传》:『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按此见僖公四年。

〔二〕梅注:「《左传》:『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我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按此见成公十三年。杜注:「吕相,魏锜子,盖口宣己命。」魏锜是晋大夫。封于吕,故称吕相。「箕」,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在今山西祁县西。「箕」、「郜」均当时晋地。

〔三〕《斟诠》:「奉辞,词本《尚书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下文「奉辞伐罪」语本此。)……孔疏:『故我以尔众士奉此谴责之辞,伐彼有罪之国。』先路,犹言先导。《楚辞离骚》:『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四〕《注订》:「立辞以伐,先声夺人,皆檄之类。名始战国,道源春秋。故举管仲之答楚,吕相之绝秦,以为之范焉。」

范注:「齐桓公以私忿侵蔡,因便伐楚,本嫌理屈;而管仲对楚人举召康公之命以夸楚,又举先君四履以自言其盛,吕相尤多诬秦之辞,故彦和谓『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

《玉海》卷一八七《檄书上》:「檄,军书也。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汉以后方有题。」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吕相之绝秦,郑人之拒晋,本无檄文之体,而言则似檄。」

〔五〕元陶宗仪《辍耕录》卷十八「檄」类:「檄书何所起乎?汉陈琳草檄,曹操见之,顿愈头风,遂谓檄起于琳。《说文》:『檄,二尺书。』徐锴《通释》曰:『檄,征兵之书也。汉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有急,则插以羽。』《尔雅》:『木无枝为檄。』注:『檄擢直上也。』《文心雕龙》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文选》有司马相如喻蜀檄文,则檄非自琳始也明矣。」

檄者,皦也〔一〕。宣露于外,皦然明白也〔二〕。张仪檄楚,书以尺二〔三〕。明白之文,或称露布〔四〕。露布者,盖露板不封,播诸视听也〔五〕。

〔一〕《校证》:「明钞本《御览》此『皦』字及下文『皦』字俱作『皎』。铜活字本《御览》下『皦』字作『皎』。」

《说文》:「檄,二尺书也,从木,声。」《释名释书契》:「檄,激也,下官所以激迎其上之书文也。」

〔二〕《校注》:「『露』,《御览》引作『布』;《玉海》二百三引同。按『布』字是,『露』盖涉下而误。」

范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五臣注:『檄者,皦也,喻彼令皦然明白。』《一切经音义》十:『檄者,皎也。明言此彼,令皎然而识之也。』此本彦和为说者,彦和又必有所本也。」《修词鉴衡》云:「檄者,激发人心而喻之祸福也。」

〔三〕梅注:「《史记》:『仪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女国,我愿且盗而城。」』」按此见《张仪列传》。索隐:「王劭按《春秋后语》云:『丈二尺檄。』许慎云:『檄,二尺书。』」范注:「按『丈』是『长』之误,二尺误倒。许慎云『檄,二尺书也』,当作尺二书也。『为檄』即传檄耳。《说文》:『檄,二尺书。』段玉裁注曰:『各本作二尺书,小徐《系传》已佚,见《韵会》者,作尺二书,盖古本也。李贤注《光武纪》曰:「《说文》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以征召也。」与《前汉书高帝纪》注同。……云尺二寸,与锴本合。』」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檄」类:「檄,军书也,祭公谋父所谓威责之令,文告之辞。东莱先生曰:『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然春秋之世,郑子家使执讯与书以告赵宣子,晋之边吏责郑,王使詹伯辞于晋,王子朝使告诸侯,皆未有檄之名。战国时,张仪为檄告楚相,其名始见。汉有羽檄,颜师古曰:『檄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有急加鸟羽,示速也。』《急就篇》注:『檄以木为之,长二尺。』《说文》亦云『二尺书』。李左车曰:『奉咫尺之书。』自相如之后,檄书见史策者不可胜纪。扬雄曰:『军旅之际,飞书驰檄,用枚皋,谓其文敏速也。』唐以前不用四六。」

〔四〕《玉海》卷一八九《兵捷──露布(一)》:「《通典》:『后魏攻战告捷,欲天下闻知,乃书帛建于漆竿上,名为露布,自此始也。』」注:「《后汉鲍昱传》:『使封胡降檄。昱曰:当司徒露布。』注:『檄,军书,若今之露布也。』《李云传》:『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又蜀汉露布天下,告谕伐魏。《魏志》注:『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世说》:『袁宏倚马前作露布。』后魏彭城王勰曰:『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隋志》有《杂露布》十二卷,《杂檄文》十七卷,魏武帝《露布文》九卷。」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露布」类:「露布之名始于汉。按《光武纪》注:《汉制度》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祭祀志》注引《东观书》:『有司奏孝顺号露布,奏可。』又鲍昱诣尚书封胡降檄曰:『故事,通官文书不着姓,又当司徒露布。』李云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魏改元景初,诏曰:『司徒露布,咸使闻知。』蜀汉建兴五年春伐魏诏曰:『丞相其露布天下。』此皆非将帅献捷所用。……然《文章缘起》曰:『汉贾洪为马超伐曹操作。』而《魏志》注谓『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隋志》有魏武帝《露布文》九卷。《世说》云:『桓温北征,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手不辍笔,俄成七纸。』则魏晋已有之。」按蔡邕《独断》:「制书者,制度之命也。……惟赦令、牍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五〕《校证》:「『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句,原无。《御览》、《容斋四笔》十、《玉海》、《事文类聚别集》七、《文章辨体目录》、《文体明辨》三○,《文通》五引此文俱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也』。今据补。」《校注》:「按今本文意不足,当以《御览》等所引为是。《容斋续笔》十引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又按『播』字,当依《御览》诸书作『布』。」

《封氏闻见记》:「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

《通鉴》卷二六九《后梁纪》四:「(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胡三省注:「魏晋以来,每战胜,则书捷状,建之漆竿,使天下皆知之,谓之露布。露布者,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未尝书之于布,而使人曳之也。《文心雕龙》曰:『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

《文章辨体诸儒论作文法》「露布」:「《文心雕龙》又云:『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近世帅臣奏捷,盖本于此。」《文体明辨序说》:「按露布者,军中奏捷之辞也,书辞于帛,建诸漆竿之上,刘勰所谓『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者,此其义也。……露布之作,始于魏晋,而杜佑以为自元魏始,误矣。又按刘勰《檄移》篇云:檄或称露布。岂露布之初,告伐告捷,与檄通用,而后始专以奏捷欤?」

夫兵以定乱,莫敢自专〔一〕,天子亲戎〔二〕,则称恭行天罚〔三〕;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四〕。故分阃推毂〔五〕,奉辞伐罪〔六〕,非唯致果为毅〔七〕,亦且厉辞为武〔八〕。

〔一〕《史记周本纪》:「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

〔二〕「亲戎」,谓亲自领兵。

〔三〕《校注》:「『恭』,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合刻本、四库本作『龚』。……按『恭』、『龚』同音通假。《书甘誓》:『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吕氏春秋先己》篇高注引作『龚』。伪《泰誓下》:『予一人恭行天罚。』《文选东都赋》李注引作『龚』。并其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自出与使方伯之议》:『王法天诛者,天子自出者,以为王者乃天之所立,而欲谋危社稷,故自出,重天命也。犯王法,使方伯诛之。《尚书(甘誓)》曰:「今予惟恭行天之罚。」此言开自出伐扈也。《王制》曰:「赐之弓矢,乃得专伐。」谓诛犯王法者也。』」

〔四〕《书甘誓》:「天用剿灭其命。」正义:「天子用兵,称恭行天罚;诸侯讨有罪,称肃将王诛:皆示有所禀承,不敢专也。」《校注》:「《书》伪《泰誓上》:『肃将天威。』」「将」,将命,奉命。此句谓奉帝王之意加以诛伐。

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皆我王诛所当先加。」

〔五〕《史记冯唐列传》:「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集解:「韦昭曰:此郭门之阃也。」正义:「阃……谓门限也。」「分阃推毂」,牟注:「《史记》之前的《六韬立将》、《淮南子兵略》中,都有这类说法。」《斟诠》:「毂为车轮中心之圆轴,推毂则车前进。」

〔六〕《校注》:「《书》伪《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文选》潘岳《西征赋》李注引作『伐罪』,与此同。」牟注:「《国语郑语》载周太史史伯向郑桓公说:『君若以成周之众,奉辞伐罪,无不克矣。』韦昭注:『桓公甚得周众,奉直辞,伐有罪,故必胜也。』」

〔七〕《左传》宣公二年:「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正义:「兵戎之事,明此果毅以听之之谓礼。能杀敌人,是名为果,言能果敢以除贼;致此果敢,乃名为毅,言能强毅以立功。」

〔八〕《斟诠》:「厉辞为武,谓严肃号令,师旅兵众恪实顺从,莫敢违逆,是为威武。《左传》襄公三年魏绛所谓『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是也。」

使声如冲风所击〔一〕,气似欃枪所扫〔二〕,奋其武怒〔三〕,总其罪人〔四〕,征其恶稔之时〔五〕,显其贯盈之数〔六〕,摇奸宄之胆,订信慎之心〔七〕,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八〕,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九〕。

〔一〕黄注:「《(汉书)韩安国传》:『安国曰: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注:『冲风,疾风之冲突者也。』」范注:「《史记韩安国(长孺)列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郭注:「《九歌河伯》:『冲风起兮横波。』注:『冲风,隧风。』」

〔二〕黄注:「《史记天官书》:『紫宫左三星曰天枪。』所见之国,不可举事用兵。司马相如赋:『揽欃枪以为旌兮。』张揖曰:彗星为欃枪。」范注:「《尔雅释天》:『彗星为欃枪。』郭璞注:『亦谓之孛,言其形孛孛似扫彗。』《说文》:『彗,扫竹也。』」

《校注》:「《后汉书崔骃传》(崔篆《慰志赋》):『运欃枪以电埽兮。』李注:『欃枪,彗也。』」

〔三〕「武怒」,威怒。《左传》昭公五年:「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

〔四〕《左传》僖公七年:「(管仲)对(齐侯)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摠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何惧!』」杜注:「摠,将领也。子华(郑伯的儿子)奸父之命,即罪人。」《斟诠》:「摠,同总,聚束也。」此处「总其罪人」,谓率领敌人内部的反对派。

〔五〕《校证》:「『征』原作『惩』,王惟俭本、《御览》作『征』,是。今据改。」《校释》:「征者,验也。『惩』乃『征』误。」按其余各本俱作「惩」,「惩」字不误,无烦改字。

范注:「稔,熟也。《文选》任昉《奏弹刘整》:『恶积衅稔。』」

《校注》:「曹丕《答曹洪书》:『今鲁罪兼苗桀,恶稔厉莽。』」《左传》昭公十八年:「苌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之日也。」杜注:「昆吾,夏伯也。稔,熟也。侈恶积熟,以乙卯日与桀同诛。」

〔六〕范注:「《韩非子说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贯」,穿;「盈」,满。「贯盈」,谓穿满了绳索,表示累积到极点,多指罪恶而言。《书泰誓上》:「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孔疏:「纣之为恶,如物在绳索之贯(串),一以贯之,其恶贯已满矣。……故上天命我诛之。」「数」,气数。《校注》:「伪孔传:『纣之为恶,一以贯之。』《左传》宣六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

〔七〕《校注》:「《书舜典》:『寇贼奸宄。』孔传:『在外曰奸,在内曰宄。』《释文》:『宄,音轨。』《左传》成公十七年:『长鱼矫曰:乱在外为奸,在内为轨。』《释文》:『轨,一作宄。』」又:「『慎』,《御览》引作『顺』。……按『顺』字是。」「订」,安定。

〔八〕范注:「《战国齐策五》:『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诗大雅皇矣》传曰:『冲,冲车也。』陆德明《释文》曰:『《说文》作。,阵车也。』正义曰:『冲者,从傍冲突之称。兵书有作冲车之法。《墨子》有《备冲》之篇。』《史记张仪列传》:『为文檄告楚相。』《集解》引徐广曰:『一作咫尺之檄。』『咫书』与下『一檄』对文。」「冲」,冲锋车。「咫」,古尺八寸。

〔九〕黄注:「《公羊传》: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百雉而城。一曰城高一丈曰堵,三堵曰雉。班固《西都赋》:『建金城之万雉。』」范注:「《左传》隐公元年杜注:『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正义曰:『定十二年《公羊传》曰:「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何休以为堵四十尺,雉二百尺。……诸说不同,贾逵、马融、郑玄、王肃之徒为古学者,皆云雉长三丈,故杜依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叙檄之来源,释檄之名义及其作用。

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一〕;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二〕,陇右文士〔三〕,得檄之体矣〔四〕。

〔一〕《后汉书隗嚣传》:「更始立,崔、广等共推嚣为上将军。嚣既立,移檄告郡国。曰: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昔秦始皇毁坏谥法,以一二数欲至万世,而莽下三万六千岁之历,言身当尽此度。……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国,断截地络。……发冢河东,攻劫丘垄。此其逆地之大罪也。……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北堂书钞》一○三引《东观汉记》:「隗嚣故宰相府掾吏,善为文书,每上书移檄,士大夫莫不讽诵之也。」

宋张淏《云溪杂记》(见排印本《说郛》卷三十)「檄书露布所始」条:「《文章缘起》:『汉陈琳作檄曹操文。』谓檄文起于琳也。以《文心雕龙》考之,已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矣。又如司马相如《喻蜀文》,《文选》作《喻蜀檄文》。则檄不始于陈琳。」按此条又见宋许观《东斋纪事》(《龙威秘书》第五集)。

〔二〕「辞切」,《校释》:「宋本《御览》作『意切』,是。」

〔三〕《诏策》篇:「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一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故称隗嚣为陇右文士。陇右,即陇西,今甘肃省陇山以西地区。

〔四〕《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自东汉讫于季汉,以隗嚣之檄新莽,陈琳之檄豫州为最。嚣文简括严厉,数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而所谓逆人之罪,状莽之凶顽残贼,读之未有不动色者!至所谓炮烙醇酰之刑,则指烧杀陈良、终带等二十七人,又以董忠谋叛,收忠宗族,以醇酰、白刃、毒药、丛棘并一坎而埋之也;文中匪语不精,亦匪状弗肖,第未知当时出自何人手笔耳。」

陈琳之《檄豫州》〔一〕,壮有骨鲠〔二〕,虽奸阉携养〔三〕,章实太甚〔四〕,发丘摸金〔五〕,诬过其虐〔六〕;然抗辞书衅〔七〕,皦然露骨矣〔八〕。敢指曹公之锋〔九〕,幸哉免袁党之戮也。〔一○〕

〔一〕梅注:「琳《为袁绍檄豫州》曰:操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收罗英雄,弃瑕取用。故遂与操同谘合谋。……操遂承资跋扈,肆行凶慝,割剥元元,残贤害善。……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工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若举炎火以ê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献帝春秋》曰:「操平邺,谓琳曰:君昔为本初作檄书,但罪孤而已,何乃以及父祖乎?琳曰: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为袁绍檄豫州》见《文选》卷四十四。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陈琳,字孔璋,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太祖爱其才而不咎。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裴注引《典略》曰:『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数加厚赐。』」「豫州」,指刘备。时备归陶谦,谦表为豫州刺史。

《文选为袁绍檄豫州》李善注:「《魏氏春秋》曰:『袁绍伐许,乃檄州郡。』《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

《文选学义例第二》四《标题之误》引赵琴士《读书偶记》云:「今案《魏志陈琳传》并无此檄,告刘备以下数语,皆(李)善妄增。又案《后汉书》及《魏志袁绍传》,宣此檄时,已在备奔归绍之后。然则非独善注妄也,即昭明标题亦不当为《为袁绍檄豫州》。宋胡三省注《通鉴》,知善之说非也,乃泥于昭明此题,而云盖帝都许,许属颍州郡,豫州部属也,故《选》专以檄豫州为言。此似但见《文选》之题,而未细看陈琳之文,檄首一行云:『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非刘备而谁,乃以为指其地言耶?此檄末云:『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见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州郡各整戎马,罗络境外。』则非专檄豫州可知。裴松之《魏志》注云:『《魏氏春秋》载袁绍檄州郡文。』此为传其实。故余谓此当题为陈琳《为袁绍檄州郡讨操》。左将军豫州刺史下,郡国相守土,当有告字;如魏檄吴将校部曲云:『尚书令彧,告江东诸将校部曲也。』操檄吴托之彧,绍檄操托之备,皆倚以为重。二檄俱出陈琳之手,其体例同可知也。彧名而备不名者,尊帝室之胄,又或本有而传写遗落未可知也。」在本篇里也说「陈琳之檄豫州」,可见《为袁绍檄豫州》这个题目又不始于《昭明文选》了。

〔二〕「骨鲠」,骨力。此文开合纵横,壮骇扬厉,气势很盛,故称。

〔三〕黄注:「陈琳《檄(豫州)》: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曹操本姓夏侯,其父夏侯嵩为宦官曹腾养子,改姓曹。《校释》:「《御览》『虽』作『惟』,是。」

〔四〕「章」谓揭露。《校证》:「『实』原作『密』。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作『实』。按《御览》正作『实』,今据改。」《校注》:「按『实』字较胜。《左传》桓公二年:『郜鼎在庙,章孰甚焉。』语意与此同,可证。」

《考异》:「章,明也。章密者,犹揭其阴私也。密指其发丘摸金而言,章其不可告人之密也,故云太甚,密字是。」

〔五〕《斟诠》:「陈琳檄文又云:『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今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六〕意谓诬陷超过了曹操实际的暴虐。

〔七〕《斟诠》:「抗辞书衅,谓高抗其言辞,书写他人之瑕隙也。抗辞,高尚其言辞也。抗辞,词出《汉书扬雄传》:『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亦见应劭《风俗通义穷通》:『抗辞以拒其侮。』衅,瑕隙也。见《左传》桓八年『雠有衅,不可失也』杜注。」

〔八〕《校释》:「露骨,旧校:『一作暴露。』按《御览》正作『暴露』。」

〔九〕《校注》:「纪昀云:『指,当作撄。』……指字不误。《诗墉风蝃蝀》有『莫之敢指』语。纪氏盖泥于《孟子尽心下》篇『莫之敢撄』之文而为说耳。」

〔一○〕《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陈琳本有两檄:一代尚书令彧檄吴将校部曲,一则代袁绍檄豫州。其文最着于时,寓严切于暇豫之中,疏罪案以详审之笔,自是文人极轨。两两相较,嚣则湍濑奔泻,一往无留;琳则长川大河,挹注不尽也。」

孙月峰评此文曰:「是平铺体格,中间一曹一袁,短长错出,以鼓其跌宕之势。机轴运用,亦在有意无意之间。」(见于光华《文选集评》)谭献云:「甚有仗义执言之风。绍势方盛,故无恭辞。」(同上)李兆洛云:「罪状皆实迹,故操见而骇。斡旋失策,仍多饰词,不觉瑕衅自露矣。」(骆鸿凯《文选学》引)

锺会檄蜀,征验甚明〔一〕;桓温檄胡,观衅尤切〔二〕:并壮笔也〔三〕。

〔一〕梅注:「魏锺会檄蜀文曰: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宰辅忠肃明允,劬劳王室,布政垂惠而万邦协和,施德百蛮而肃慎致贡。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此皆诸贤所共亲见。……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

《训故》:「《魏志》:锺会,字士季,繇之少子也。景元四年伐蜀,檄曰:蜀相壮见禽于秦,公孙述授首于汉,此皆诸贤所备闻也。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祸于未萌,岂晏安酖毒怀禄而不变哉!」按《魏志锺会传》:「姜维……与蜀将张翼、廖化等合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士民云云。」

《文选檄蜀文》李善注:「《魏志》:锺会,字士季,颍川人。少敏慧夙成,为秘书郎。迁镇西将军,后为司徒,谋反于蜀,为众兵所杀。」又:「《魏志》曰:景元四年,令锺会伐蜀,会至汉中,蜀大将姜维等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

方伯海曰:「按此篇只将形势强弱,见蜀虽险不足恃,反复开示,以望其降,无一语指斥其君臣,与孔璋檄操文若檄权不同。所以然者,强国非用威,无以折敌人之气;弱国非用文,无以悦远人之心。蜀之立国,名义极正,加以先主、武侯治蜀,亦无事可以指斥也。文各有体,合此数篇读之,其理自见。」(见于光华《文选集评》)李兆洛云:「《檄豫州》最壮骇,而词惭以支;《檄吴》啴缓,如不欲战:皆中有戒心也。魏蜀强弱形见,故言之磊落,独得文诰体。」(骆鸿凯《文选学》引)

谭献云:「不事恢张,亦不加诋毁,搏捖一气,无不尽之辞。」(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二〕《校证》:「『温』原作『公』,据《御览》、徐校本改。」《校注》:「按上云『锺会』,此忽云『桓公』,似不伦类。……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训故》:「《艺文类聚》:『桓温北伐,檄石勒曰:「胡贼石勒,暴肆华夏,齐民涂炭,……至使六合殊风,九鼎乖越。……寡人不德,忝荷戎重。……先顺者护赏,后伏者蒙诛。……此之风范,想所闻也。」』」按此见卷五十八。范注:「此文缺佚,故未见『观衅』之语。」「衅」,隙也。周注:「《晋书桓温传》:『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观衅,当指看到后赵石季龙死后发生内乱。」

〔三〕《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锺司徒檄蜀,桓司马檄胡,锺会雅而桓激。司徒文称武侯曰孔明,称姜维曰伯约而不名,以蜀为汉裔,非开罪于魏之比,魏拥立不正,故能喻蜀以祸福,不能责蜀以大义,用笔颇擅去取之能。石勒荼毒中原,天人同愤,桓温斥曰『胡贼』,非嫚骂也。勒非蜀汉之比,故行文虽激,不害于正。」

周注:「《檄蜀文》,锺会有灭蜀的信心,所以话说得强劲有力。……从檄中可以看出双方的形势。再像桓温《檄胡文》:『每惟国难,不遑启处,抚剑北顾,慨叹盈怀。』这里写出奔赴国难的激越心情,显示战争的正义性。」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檄文之代表作品。

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一〕,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二〕,标蓍龟于前验〔三〕,悬鞶鉴于已然〔四〕,虽本国信,实参兵诈〔五〕。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六〕,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七〕。

〔一〕《斟诠》:「休明,美善而清明也。《左氏宣公三年传》:『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对曰: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大义休明,乐于后世。』」

〔二〕「审」,审察。「角」,较量。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盖不斥人之罪案,不见己师之出于有名,不张己之兵威,莫望壮士之进而杀敌;且证以天时,审以人事,辨兴亡之理,论强弱之势,此檄文之要领也。」

〔三〕《斟诠》:「蓍所以筮,龟所以卜。……《易系辞》云:『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此句意谓利用以前的经验,来标示预卜的吉凶。

〔四〕《校证》:「《玉海》『悬』作『垂』。」按「垂」字义胜。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与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此句意谓以已然之事来垂示鉴戒。

〔五〕「国信」,国家的威信。《校注》:「《孙子军争》篇:『故兵以诈立。』」

〔六〕「谲诡以驰旨」,用诡谲的方式来驰说意旨。《文赋》:「说炜晔而谲诳。」「炜晔」,光盛貌。此处有夸饰之意。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七引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又引充《起居诫》曰:『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一切经音义》十:『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也。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

周注:「檄文当本于《吕相绝秦》,所谓『述此休明』,『叙彼苛虐』,『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这些,在《吕相绝秦》里都已具备了。那篇贬低秦国对晋国的帮助,夸大晋国对秦国的好处,强调诸侯的背离秦国,和晋国交好等都是。」

〔七〕《校证》:「『莫之或违者也』,原作『莫或违之者也』,今从《御览》、徐校本乙正。」《校注》:「按《御览》所引是。《哀吊》篇『莫之或继也』,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论语子路》篇:「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此彦和所本。

《注订》:「众条,总上列诸说:一、『述此休明』,二、『叙彼苛虐』,三、『天时』,四、『人事』,五、『强弱』,六、『权势』,七、『标蓍龟』,八、『悬鞶鉴』;然总归之『兵诈』二字,是檄之用,故曰『莫或违之』也。」

《玉海》卷二○三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檄贵铺陈利害,感动人意。」纪评:「此一段语扼要领。」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四说:「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宏壮之失也诞。……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这一段话虽然是用诏檄两体来说明宏壮的风格,实际上这类风格可能对于檄更适用一些。但是《檄移》篇认为檄「实参兵诈」,可以「谲诡以驰旨」,而《文镜秘府论》则认为「辞多诡异」则成荒诞,因此不赞成「虚陈诡异」,二者似乎有点分歧。其实这里所说的「谲诡」,也有一定的限制,就是不能完全脱离事实,也就是《夸饰》篇所说的「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故其植义扬辞〔一〕,务在刚健〔二〕,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三〕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四〕,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五〕。若曲趣密巧,无所取材矣〔六〕。又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七〕,固明举之义也〔八〕。

〔一〕「植义」,立义,即安排内容。「扬」,传播。

〔二〕李充《起居诫》:「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斟诠》:「所谓切厉夸壮,即所以务刚健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刘勰之论檄曰:『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愚谓本无义愤,何由能刚?不衷公道,奚得称健?若隗嚣、桓温、骆宾王(指《讨武曌檄》)三家之文,可云近矣。人品固不足言,而文字实衷彝宪。」薛凤昌《文体论》:「气壮斯刚,理直斯健,知嫚骂无当也。」(商务版一七九页)

〔三〕范注:「《汉书高帝纪》:『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注:『有急事,则加以鸟羽插之,示速疾也。』《封氏闻见记》四引《魏武奏事》:『有警急,辄露版插羽。』」《演繁露》:「《魏武奏事》曰:『有急,以鸡羽插木檄,谓之羽檄。』」

〔四〕《封氏闻见记》:「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文章辨体序说》「檄」类:「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辞直义显。昔人谓檄以散文为得体,信乎!」

《魏书彭城王勰传》:「勰从征沔北,高祖令勰为露布。勰辞曰:臣闻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必须宣扬威略,以示天下。」其实檄文之「辞直义显」或「辞缓」「义隐」,和用不用四六是没有关系的。

〔五〕《定势》篇:「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这几句话就是「明断」的具体说明。《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檄移之文,『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二语尽之矣。」

《册府元龟序》曰:「暴扬过恶,张皇威武,使忠义奋发,而邪谋沮坏。谕去就之理,陈逆顺之状,俾之改图易辙,转祸为福。诞告士民,使知不获已而用兵,非无名而黩武。」「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谓所举事例非常明白,所讲道理理由充足,语气旺盛,措辞决断。

〔六〕《校证》:「何校『才』作『材』。铃木云:『才当作材。』案《文章缘起》注『才』误『裁』。」《论语公冶长》:「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才。」斯「才」字是。「曲趣密巧」二句谓如旨趣委曲而又细密纤巧,则无所取矣。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檄」类引李充《起居戒》云:「军书羽檄,非儒者之事,但家奉道法,言不及杀,语不虚诞;而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又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露布贵奋发雄壮,少麤无害。不然则与贺胜捷表无异矣。」按真德秀所说的露布,和《文心雕龙》中所论的稍有区别。孙梅《四六丛话》卷二十四「檄露布」类说:「夫檄与露布,六朝不甚区别,故《文心》合而为一。唐宋以后,则檄文在启行之先,露布在克敌之后,名实分矣。至于敌忾,本属同途,故彦和以『皦然』为先,西山谓『少麤无害』。若达心而懦,无乃失辞;即美秀而文,犹为不称。必其胸藏武库,抵十万之甲兵;律中奇音,振五声之金石。」张相《古今文综》第五部第二编第三章「露布」类说:「揆其初制,檄移之属。彦和论檄云:『明白之文,或称露布。』斯知用在令下,非取奏御,故魏明帝有露布天下并班告益州文也。迄乎唐制,下之通上,其制有六,三曰露布,兵部奉以奏闻,乃为表奏之一体矣。」真德秀所说的露布,是就作为奏的露布来立论的。

〔七〕黄注:「《王逊传》:逊为宁州刺史,未到州(按原文为「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下版檄。」按此见《晋书》。又:「《刘吁传》:本州岛刺史张稷辟为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按此见《南史》。

范注:「《后汉书刘赵淳于等传序》:『中兴,庐江毛义少节(义字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李贤注曰:『檄,召书也。』……皆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之证。郝懿行曰:『《汉书申屠嘉传》:「为檄召通。」是则公府征吏,亦称为檄。』」

〔八〕《文体明辨序说》:「又州邦征吏,亦称为檄,盖取明举之义,而其词不存。」「明举」,公开荐举。

以上为第三段,讲檄文的写作特点和规格要求。

移者,易也〔一〕。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二〕。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三〕。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四〕。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五〕。

〔一〕范注:「《说文》:『移,禾相倚移也。』假借为迻。《广雅释诂三》:『移,●也。』《释诂四》:『转也。』《汉书律历志》:『寿王又移帝王录。』王先谦曰:『凡官曹平等不相临敬,则为移书。后汉文「移」字始见于此。』」

〔二〕斯波六郎:「《礼记乐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注订》:「《广雅释诂三》:『移,避也。』此假借为『迻』也。《汉书扬雄传》注:『以物与人曰移。』又《安帝纪》注:『移,书也。』《韩延寿传》注:『移,犹传也。』此文移之所由来,盖引申而用之也。彦和『移风易俗』之释,因文生义,至为周洽焉。」

《修词鉴衡》云:「移者,自近移远,使之周知也。」移书的特征是决不限于给与某一人。这是移书的性质与檄相似、与普通书牍相异之点。

《御览》五九七引《三国典略》曰:「卫襄,字叔辽,河东人,修行至孝,州郡嘉之。时有白波贼众数万人,官兵诛伐不能平。贼曰:使叔辽要我,愿散。于是襄为移书,即平定。」「令往而民随」这显然是把移当作下行公文。而《修词鉴衡》的解释,似乎把移文当作一般的通告。可见移是用在官府之间,或官告民的。

〔三〕《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使蜀,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着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骨」指骨架规格。《文选难蜀父老》一首,列入檄类。

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相如《谕蜀父老》,可谓德音矣。」

《东坡志林》:「司马相如《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耳。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独作《封禅书》,相如真所谓小人也哉。」(《四六丛话》卷二引)

孙执升曰:「武帝雄心好大,相如以词赋得幸,匡救处少,将顺处多。《谏猎书》是正论,《上林赋》是逢君,《巴蜀檄》犹存谲谏,《封禅文》纯是谀词,此文则在进退之间。」(《详注昭明文选》)

李兆洛云:「意虽欲规,实则颂也。解此措语之法,乃能气壮情骇。」(见《文选学》引)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司马相如之《难蜀父老》,晓而喻博,有移檄之意。」

〔四〕此书《文选》标作《移书让太常博士》,列入「书」类之后。其序云:「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李善注:「刘歆,字子骏,向少子也。少通诗书,能属文,为黄门郎,至中垒校尉。王莽篡位,为羲和京兆尹,卒。」

《文选学义例第二》三、《误析赋首或摘史辞为序》:「刘子骏《移书责太常博士》有序,非序也,乃史辞也。」按此见《汉书刘歆传》。《移太常博士》是以官府书信的形式责让《五经》博士的。《评注昭明文选》本文注:「让,责也。太常,周之宗伯,识用广大,谓之博士。」

孙月峰曰:「叙经术废兴,明白有条理,可与《史》、《汉儒林序》参看。」(《文选集评》引)「文移」之文,指政治方面的文事,不与兵革相连。

周注:「刘歆《移太常博士》,论证坚确。一,今文经『《尚书》初出于屋壁』,『《泰誓》后得』,都立学官;古文经得于孔子宅壁中,博士却不肯接受;二,用古文经来校今文经,今文『经或脱简,传或脱编』,古文可补今文之缺漏。从而指斥博士『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所以说『辞刚而义辨』。」

〔五〕黄注:「按《成都王颖传》:颖表请诛羊玄之、皇甫嵩等;檄长沙王乂使就第;乃与王颙(颙即河间王司马颙)将张方伐京都。以陆机为前锋都督。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曰『王室多故,祸难荐有,羊玄之等乘宠凶,专记朝政,皇甫嵩同恶相求,共为乱阶』云云,或机此时有移百官文,后代失传耳。」

范注:「案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晋书》成都王颖、陆机二传皆不载,引见《艺文类聚》五十九,黄注微误。」《注订》:「笺文载《艺文类聚》五十九,『乱阶』以下,尚有『至今天子飘飖,甚于赘瘤』云云。黄氏『后代失传』之语,亦想当然耳。」周注:「称为武移,当指移书论军事。」郭注:「武移,不惟文笔相责难,且以兵革相连者也。」

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一〕,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二〕所以洗濯民心〔三〕,坚同符契〔四〕,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五〕,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六〕。

〔一〕「金革」,犹言兵革。兵器与甲铠的总称。引申指战争。

〔二〕《校证》:「《御览》『命』作『众』,徐校同。」按「逆党」与「顺众」对文,作「众」为是。

《注订》:「『用檄』、『资移』二句,檄移分野,语极扼要。」

〔三〕《校注》:「崔寔《政论》:『洗濯民心,湔浣浮俗。』(《意林》卷三引)」

〔四〕使民心与在上者牢固一致,若合符契。

〔五〕《铭箴》篇:「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体义」,体制、本义。

〔六〕《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作补充说:「脍炙人口者,则孔稚圭之《北山移文》为最瑰迈奇古,巧不伤纤,谑不伤正,虽非文移之正体,而文已足传。」

第四段论移及檄移的区别。

赞曰:三驱弛网〔一〕,九伐先话〔二〕。鞶鉴吉凶,蓍龟成败。摧压鲸鲵〔三〕,抵落蜂虿〔四〕。移风易俗〔五〕,草偃风迈〔六〕。

〔一〕「网」原作「刚」。纪云:「『刚』疑作『网』。」《校注》引郝懿行云:「按『刚』字疑『网』字之讹。」《补注》:「《札迻》(十二)云:当作弛网。网讹纲,三写成刚,遂不可通。《吕氏春秋异用》篇说汤解网,令去三面,舍一面,与《易比》九五『三驱失前禽』之文偶合,故彦和兼用之。」

《易比卦》:「王用三驱,失前禽。」王弼注:「夫三驱之礼,禽逆来趣己则舍之,背己而走则射之,爱于来而恶于去也;故其所施,常失前禽也。」《斟诠》:「弛网,谓留网一面,言宽仁也。」

周注:「弛网:《吕氏春秋异用》:『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陷入)吾网。」……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失禽弛网,指王者先德教而后征伐。」

〔二〕黄注:「《周礼》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范注:「《周礼》大司马职掌九伐之法。《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杜预《释例》曰:『鸣钟鼓以声其过曰伐。』征伐必先声其罪,故曰先话。」《注订》:「先话,即先声夺人也。」「九伐」,制裁诸侯违犯王命行为的九种办法。《周礼夏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削地)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撤职)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弒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正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三国志锺会传》:「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校注》:「先话,即篇首『兵先乎声』之意。」

〔三〕黄注:「《左传》:『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杜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校证》:「『摧』原作『惟』。」《补注》:「《札迻》十二:『案惟压,义不可通。惟,黄校元本、冯本、汪本、活字本并作摧,是也,当据正。」《斟诠》:「摧压鲸鲵,谓摧折制服不义之人也。」

〔四〕黄注:「《左传》:臧文仲曰: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按此见僖公二十二年。虿,蝎类毒虫。《校注》:「按各本皆作『抵』,与文意不合,疑当作『扺』。说文手部:『扺,侧击也。』(扺音纸。)」

〔五〕《校证》:「『风』原作『宝』,黄注云:『一作实。』徐云:『当是「风」字,本文有「移风」之语,「移宝」于义不可通。』按徐说是,今据改。」

〔六〕《注订》:「《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迈,进也。」按此见《颜渊》篇。「偃」,倒伏。《校注》:「《书》伪《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枚传:『民从上教而变,犹草应风而偃。』」《斟诠》:「草偃风迈,犹言风行草偃,喻德化之易感服大众也。」

文心雕龙义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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