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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诰三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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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诰三篇(1)

洛诰解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

复,白也。周礼 大仆:“掌诸侯之复逆。”小臣:“掌三公及(诸侯)〔孤卿〕[一]之复逆。”御仆:“掌群吏之逆及庶民之复。”先郑司农曰:“复,谓奏事也。辟,君也。”“复子明辟”,犹立政言“告孺子王”。时成王继周公相宅至于雒,故周公白之。

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胤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

如,而也。而,汝也。弗敢,犹言弗敢弗也。周公云“王弗敢弗及天基命定命”,成王云“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互相归美,立言之体也。不言“弗敢弗”者,语之亟也。基,始也。基命,谓始受天命。周颂曰:“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周受天命久矣,至是复言“基命”者,文王受命仅有西土;武王伐纣,天下未宁而崩;至周公克殷、践奄,东土大定,作新邑于雒,以治东诸侯:周之一统,自成王始。故曰“予乃胤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胤,继也。公自言公之大相东土,继成王及天基命定命之志也。

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水西,惟洛食。我又卜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

乙卯,三月十二日。见召诰。日而不月者,成王至雒与周公相见,时在五月乙卯以前故也。伻,使。图,谋也。俾成王来雒,以谋定都之事,且献卜兆于王。此周公所复者。皆追述王至雒以前事也。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二]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休,美。匹,配也。“伻来,来”者,上“来”谓周公使来;下“来”,成王自谓己来也。视,示也。贞当为鼎,当也。谓卜之休吉,王与周公共当之也。

周公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

肇,始。称,举也。殷礼,祀天改元之礼,殷先王即位时举之。文王受命建元,亦行之于周。及雒邑既成,成王至雒,始举此礼。非有故事,故曰“肇称”。百工,百官也。周,谓宗周,即镐京也。周公本意,欲使百官从王归宗周以行此礼,故曰“予惟曰‘庶有事’”。

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女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女其悉自教工。’

“记功宗”以下,周公述成王之言也。功,谓成雒邑之功。殷人谓年为“祀”。元祀者,因祀天而改元,因谓是年曰“元祀”矣。时雒邑既成,天下大定,周公欲王行祀天建元之礼于宗周。王则归功于雒邑之成,故“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意欲于雒邑行之也。载,事也。教工,大传作“学功”。学,效也。欲令周公效雒邑之功,以示天下也。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厥若,彝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乡)〔向〕[三]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女永有辞。”

此周公承成王之意,使在宗周之百官皆往新邑,助王行祀礼也。“有”读为“友”。酒诰曰:“矧大史友、内史友。”毛公鼎曰:“及兹卿事寮、大史寮。”

公曰:“已!女惟冲子,惟终。女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百辟,诸侯也。时诸侯皆来助祭,因行享礼。周礼 大行人:“庙中将币,三享。”观礼:“三享,皆束帛加璧。”礼器:“大飨此“飨”当作“享”,涉上文“大飨腥”而误。郑以为祫祭先王,非也。郊特牲“旅币无方”一节文与此略同,在“宾入大门”之下,郑亦以此宾为朝聘之宾也。其王事与?三牲、鱼腊,四海九州之美味也。笾豆之荐,四时之和气也。内金,示和也。束帛加璧,尊德也。龟为前列,先知也。金次之,见情也。丹漆、丝纩、竹箭,与众共财也。其余无常货,各以其国之所有,则致远物也。”是享之物本多,周公欲成王知天下归心与否,故使之不观其物,而观其仪也。

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女于棐民彝。女乃是不,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女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毋远用戾。”

正、父,皆官之长也。酒诰曰:“庶士有正。”又曰:“有正有事。”又曰:“矧惟若畴,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扬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御)〔迓〕[四]衡不迷。文武勤教,予(小)〔冲〕[五]子夙夜毖祀。”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迪(其)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武受民,乱为四辅。”

前周公言“予其明农”,有致仕之意,故成王极道周公之功以留之。“予小子其退”以下,则又成王将归宗周,命公留守新邑之辞也。“后”者,王先归宗周,周公留雒,则为后矣。“宗礼”,谓“记功宗,作元祀”之礼。时虽行宗礼,四方尚有未服者,故命公留新邑以镇之也,“敉”之言“弥”,终也。大诰曰:“敉宁武图功。”又曰:“肆予曷敢不越(卭)〔卬〕[六]敉宁王大命。”立政曰:“亦越武王,率惟敉功。”“敉”皆谓终。四方迪乱,是公功未终,明公未可去也。士、师、工,皆官也。“受民”,谓所受于天之民。立政曰:“相我受民。”又曰:“以乂我受民。”盂鼎曰:“粤我其劢相先王受民受疆土。”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祗欢,公无困哉。我惟无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弘朕恭。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德。

此周公拜受王命之辞。

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

宁,安也。诗曰:“归宁父母。”盂爵曰:“惟王初□于成周,王命盂宁邓伯。”是上下相存问,通称“宁”也。王以秬鬯宁周公,周公尊也。公嘉王赐,故禋于文王、武王。精意以享曰禋。“明禋”以下八字,亦周公述成王之言。朕子,谓成王。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戊辰,是岁十二月之晦也。作册,官名。逸,人名。顾命:“命作册度。”毕命序:“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郊。”彝器多称“作册某”,或云“作册内史某”,或但云“内史某”。其长云“作册尹”,亦曰“内史尹”,亦单称“尹氏”。皆掌册命臣工之事。此云“作册逸”,犹他书云“史佚”、“尹佚”矣。祝册,犹金縢言“册祝”。“告”者,告于文王、武王也。王宾,谓文王、武王,死而宾之,因谓之“宾”。殷人卜文屡云“卜贞王宾某某”,“王宾”下皆殷先王名,知此“王宾”即谓文、武矣。杀,杀牲。禋,禋祀也。周礼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三者互言,皆实牲于柴而燎之,使烟彻于上。“禋”之言“烟”也。殷人祀人鬼,亦用此礼。见殷虚书契考释。逸武成云:“燎于周庙。”知周初亦然矣。“咸格”者,言文王、武王皆因禋祀而来格也。先燔燎而后祼者,亦周初礼。大宗伯:“以肆、献、祼享先王。”肆、献在祼前,知既灌迎牲为后起之礼矣。“王命周公后”者,因烝祭告神,复于庙中以留守新邑之事册命周公。已面命而复册命者,重其事也。诰,谓告天下。成王既命周公,因命史佚书王与周公问答之语,并命周公时之典礼,以诰天下。故此篇名洛诰。尚书记作书人名者,惟此一篇。“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者,上纪事,下纪年。犹尊云“惟王来正人方,惟王廿有五祀”矣。“诞保文、武受命”,即上成王所谓“诞保文、武受民”,周公所谓“承保乃文祖受命民”,皆指留守新邑之事。周公留雒自是年始,故书以结之。书法先日、次月、次年者,乃殷、周间记事之体。殷人卜文及庚申父丁角、戊辰彝皆然。周初之器,或先月后日,然年皆在文末。知此为殷、周间文辞通例矣。是岁既作元祀,犹称“七年”者,因“元祀”二字前已两见,不烦复举。故变文云“惟七年”,明今之元祀,即前之七年也。自后人不知“诞保文、武受命”指留雒邑监东土之事,又不知此经纪事、纪年各为一句,遂生周公摄政七年之说。盖自先秦以来然矣。

与林浩卿博士论洛诰书

浩卿先生讲席:夏间驾莅京都,获亲道范。嗣读大著周公及其时代一书,深佩研钻之博,论断之精,于考定周官及礼经二书编撰时代尤征卓识,诚不朽之盛事也。国学丛刊中拙著小篇乃荷称许,又加以攻错。敝国近日承学之士日鲜,又阙讨论机关,是以罕获切磋之益。今乃得此于先生,何其幸也。兹就先生所赐教者,略陈述鄙见,祈再正之。既灌迎牲,自郊特牲以降至于近世,讫无异辞,诚如尊教,非独七十子后学之说然也。周礼 春官司尊彝于四时之祭及追享、朝享,皆先言灌尊,而后及朝践、再献之尊,与大宗伯“肆、献、祼”次序不同。然天子、诸侯祭礼既佚,无以定其是非,而郊特牲等篇又出于七十子后学。即谓作记者亲见礼经全文,约之为是说,然亦仅足以言宗周中叶以后之祭礼,未足以定殷、周间之祭礼也。殷、周间之祭礼,仅可据诗、书以为说。诗言“祼将”,而无其次;书 洛诰祼次在杀、禋之后。曩释洛诰时,以经有明文,而周礼大宗伯“肆、献、祼”之次适与之合,故亦牵连及之。实则以洛诰本文为据,犹大著考周公事专据诗、书,而以周礼、礼经为旁证之意也。今以礼意言之,则祼者,古非专用于神;其用于神也,亦非专为降神之用。周礼 小宰职:“凡宾客,赞祼。”大宗伯职:“大宾客,则摄而载果。”小宗伯职:“凡祭祀、宾客,以时将瓒果。”肆师职:大宾客,赞果将”。郁人职:掌“凡祭祀、宾客之祼事”。大行人职:上公之礼,“王礼再祼而酢”,诸侯、诸伯“壹祼而酢”,诸子、诸男“壹祼不酢”。郊特牲:“诸侯为宾,灌用郁鬯。”是古于宾客亦以鬯为献酢。其于神也,亦当用以歆之,而不徒用以降之矣。殷虚卜辞纪祭祀所用之鬯,自六卣以至于百,其多如此。又此诸条中,别无“酒醴”之文,则祼之事所以歆神而不徒以降神,明矣。知祼之为歆神而不徒以降神,则无惑乎其在杀、禋之后矣。古求神之道,亦多端矣:或以气,或以声,或以臭。其次虽有不同,而其用则无或异。周人先求诸阴,谓周中世以后。故先灌。殷人先求诸阳,郊特牲以乐当之。然燔燎之事,亦求诸阳之一道。魂气归天,其说盖古,殷、周之间,此意尤盛。书 召诰曰:“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诗 大雅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又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神既在天,于是有燔燎之礼以格之。烟炎之彻于上,较声音之号之诏告于天地之间者,尤为有象矣。观殷虚卜辞所纪祀先王礼,大抵先,次卯,次薶、沈;或先,后沈;或先,后卯。周礼之取膟膋燔燎与焫萧合膻芗,亦商礼之具体而微者,其次虽异,其用则同。知禋祀之用以降神而不徒以歆神,则无惑乎其在祼之先矣。至“王宾”之释之当否,则视卜辞“宾”字之释之确否。案:卜辞“宾”字多作,或作、作、作;钟作,邾公钟作。其所从之、与同意,皆象屋形。古文自有、二部首,、、诸字皆从之。又、二部首,即、之省,部亦然。“舍”、“仓”诸字从可证。上从屋,下从人、从止,象人至屋下,其义为宾。“各”、“客”二字从夂,意皆如此。金文及小篆易从“止”为从“贝”者,乃后起之字。古者宾客至,必有物以赠之。其赠之之事谓之“宾”,故其字从“贝”,其义即礼经之“傧”字也。如大敦盖、史颂敦、睘卣、贸鼎诸器之“宾”字从贝者,其义皆为傧也。后世以“宾”为“宾客”字,而别造“傧”字以代“宾”字,实则乃“宾”之本字;“宾”则“傧”之本字也。“宾”之本字,其省者从、从。其讹变也,乃以中之一画,属于“人”上,如钟之“宾”作。若此字从宀[七]、从,盖已非其朔。罗君卜辞中“宾”字之释,似尚可信。又称先祖为“宾”,经典亦无明文。然檀弓孔子谓“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杂记曾子论遣奠曰“父母而宾客之,所以为哀也”,是生则亲之,死则宾之,古代当有此义。于礼,卿大夫之绎祭谓之宾尸,则殷、周间称先王为“王宾”,亦不足怪也。洛诰时代去商甚近,其所云“王宾”,当与卜辞义同,若释为周公,则下文“咸格”之“咸”字无所施之;若以为助祭诸侯,则与本事无涉,故前释为文王、武王。鄙见如此,敢尽布之,以俟讨论。如蒙教正,幸甚,幸甚!天寒,惟自卫不宣。

再与林博士论洛诰书

浩卿先生讲席:承寄东亚研究杂志,知前所寄一书,又荷审正。学术正赖如此违覆,乃有进步。所获益于先生者不鲜矣。承教以“祼”字之义,谓“灌地降神”为第一义,“歆神”为第二义,“用于宾客”为第三义。周中世以后,尚多用第一义,不应周初作洛诰时却用第二义。剖晰至精,甚佩,甚佩!今当就此字再陈鄙见,诸惟裁正。案:此字书 洛诰、诗 大雅皆作“祼”。周礼 小宰、大宗伯、小宗伯、肆师、郁人、鬯人、司尊彝、典瑞、大行人、考工记 玉人,皆“祼”、“果”杂出。康成于大行人注云:“故书祼作果。”于玉人注云:“祼或作果,或作淉。”案:殷、周古文未见从示之“祼”。以示部诸字言之:如禄,古文作“录”;祥,古文作“羊”;祖,古文作“且”;,古文作“彭”;禘,古文作“帝”;禦,古文作“御”;社,古文作“土”。知古“祼”字即借用果木之“果”,周礼故书之“果”,乃其最初之假借字,而“祼”乃其孳乳之形声字也。故“果”字最古,“祼”字次之。惟论语、戴记始有“灌”字。此“灌”字果为先秦以前所用之字欤?抑汉人以诂训字代本字欤?疑不能明也。此“祼”、“灌”二字之不同也。“祼”字之音,陆德明音义以降,皆读如“灌”。唐本切韵亦入换韵。孙愐唐韵“古玩切”亦同。段氏玉裁说文注始正之曰:“此字从果为声。古音在十七部。即歌戈韵。周礼注两言‘祼之言灌’。凡云‘之言’者,皆通其音义以为诂训,非如‘读为’之易其字,‘读如’之拟其音也。如‘载师’:‘载之言事’;‘族师’:‘师之言帅’;‘袒衣’:‘袒之言亶’;‘翣柳’:‘柳之言聚’;‘副编次’:‘副之言覆’;‘禋祀’:‘禋之言烟’;‘人’:‘之言矿’。未尝曰‘禋即读烟’、‘副即读覆’也。以是言之,‘祼’之音本读如‘果’,‘’之音本为‘卵’、读如‘鲲’,与‘灌’、‘矿’为双声。后人竟读‘灌’、读‘矿’,全失郑意。”段氏此言,自音学上观之,则“祼”、“灌”双声。又“祼”在歌部,“灌”在元部,为阴阳对转之字,然与同部之字究未达一间。此“祼”、“灌”二音之不同也。至“祼”之字义,毛诗 文王传云:“祼,灌鬯也。”说文则云:“灌,祭也。”郑于周礼小宰、大宗伯、玉人三注皆云:“祼之言灌。”然“祼”与“灌”不过以声相训。凡文字,惟指事、象形、会意三种可得其本义。至形声之字,则凡同母同韵者,其义多可相训,而不能以相专。故训“祼”为“灌”可也,训以他双声之字,如“嘏”、“斝”、“假”等字,亦无不可也。考先秦以前所用“祼”字,非必有灌地之义。大雅:“殷士肤敏,祼将于京。”毛以“灌鬯”,郑以“助祭”释之。然祼神之事,除王与小宰、大宗伯外,非助祭之殷士所得与。则诗之“祼将”,果为祼神,抑为朝事仪中酢王之事,尚不可知也。周语:“王耕籍田,祼鬯、享醴乃行。”此非祀事,则“祼鬯”非灌地降神之谓也。左氏 襄五年传:“君冠,必以祼享之礼行之。”诸侯冠礼之“祼享”,正当士冠礼之“醴”或“醮”。则“祼享”非灌地降神之谓也。投壶:“当饮者皆跪奉觞曰:‘赐灌。’胜者跪曰:‘敬养。’”注:“灌犹饮也。”此明明是灌人,非灌地矣。祭统:“君执圭瓒灌尸,大宗执璋瓒亚灌。”又明明云“灌尸”,非灌地矣。灌地之意,始见于郊特牲,曰:“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郑注始以“灌地”为说。然灌地之事,不过祼中之一节。凡以酒醴献者,亦无不然。郑于尚书大传注皇侃论语集解义疏所引。云:“灌是献尸,尸既得献,乃祭酒以灌地也。”夫祼之事,以献尸为重,而不以尸之祭酒为重,此治礼者人人所首肯也。若如说文“莤”字下说,谓“束茅加于祼圭,而灌鬯酒,是为莤,象神歆之也。”案周礼甸师:“祭祀供萧茅。”郑大夫云:“‘萧’字或为‘莤’。莤读为缩。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渗下去,若神饮之,故谓之‘缩’。”许说本此。但郑大夫不云是祼,许君以莤、祼为一耳。然古说“茜”、“缩”二字,皆与郑、许异。郊特牲云:“缩酌用茅,明酌也;盏酒涚于清,汁献涚于盏酒。”皆言泲酒之事。诗 小雅:“有酒湑我。”毛传:“湑,莤之也。以薮曰湑。”后郑于甸师注亦云:“缩酒,泲酒也。”是古谓泲酒为“莤”,与祼事无涉。且如许君之说,皇侃论语疏所引一说略同。此乃士丧礼“祭苴”之礼。士虞礼:未迎尸,佐食“取黍稷祭于苴三,取肤祭,祭如初。祝取奠觯,祭亦如之”。大夫、士之吉祭,犹未有行之者,况天子宗庙之祭乎!且古天子于宾客皆祼,岂有尸而不祼者。故祼之义,自当取“祼尸”之说,而不当取“灌地”之说。故郑于周礼 典瑞注曰:“爵行曰祼。”于礼器注曰:“祼,献也。”此“祼”与“灌地”二义之不必同者也。“祼”字形、声、义三者,皆不必与“灌”同,则不必释为“灌地降神之祭”。既非降神之祭,则虽在杀牲、燔燎之后,固无嫌也。窃谓郊特牲一篇乃后人言礼意之书,其求阴、求阳之说,虽广大精微,固不可执是以定上古之事实。毛公、许、郑之释“祼”字,亦后人诂经之法。虽得其一端,未必即其本义。吾侪前后所论,亦多涉理论。此事惟当以事实决之。诗、书、周礼三经与左传、国语,有“祼”字,无“灌”字,事实也。“祼”,周礼故书作“果”,事实也。“祼”从果声,与“灌”从雚声,部类不同,事实也。周礼诸书“祼”字兼用于神、人,事实也。大宗伯以肆、献、祼为序,与司尊彝之先祼尊而后朝献再献之尊,亦皆事实,而互相异者也。吾侪当以事实决事实,而不当以后世之理论决事实。此又今日为学者之所当然也。故敢再布其区区,惟是正而详辨之,不宣。

校勘记

[一]“诸侯”,据周礼改为“孤卿”。

[二]“公〔其〕以予万亿年”,底本(即密韵韻楼本,后同)原作“公以予亿万年”,据尚书 洛诰及遗书本增改。

[三]据洛诰及遗书本改。

[四]“迓”,原作“御”,据洛诰及遗书本改。

[五]“冲”,原作“小”,据洛诰及遗书本改。

[六]“卬”,原作“卬”,据洛诰及遗书本改。

[七]“宀”,遗书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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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部分收录的文章选自王国维《观堂集林》(卷第一·艺林一),此标题为编者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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