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不是以理财闻名著称,他把王安石的创建法制设置官职,以积极发展国家经济视为己任,固然有点不足;但是他的财政政策,只在“缓解百姓的困苦而增加他们的财富,于是就百姓富足时收取他们的赢余,作为国家的行政费用”,(见原书第五编《王荆公传》)那正好和王安石不谋而合。张居正多次告诫神宗以节省用度爱惜人才,并劝阻营造宫室,争取停止织造,请求蜀地缴纳拖欠赋税,详情已在先前记述(见本书第九章),他的目的当然不是希望神宗做到像尧、舜一样的君主,而实在想缓解百姓的困境。因为“老百姓不富足,君主和谁能富有呢”?圣训昭明,经得起考验,理财之道,舍掉这个方法应该怎么更好呢?所以张居正的理财政策,除了用节省用度爱惜百姓的做法经常进谏外,特别致力于为国家经济开源节流,使百姓安居乐业。他的事迹留传于史册,一一可以考证,大约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严格厘清丈量田地。万历七年(1579年)十一月张居正上奏准下诏丈量百姓田地。说:“高皇帝(明太祖)时期天下的田地八百五十万顷。到弘治十五年(1502年)已减少二十七万。年岁长久诈伪滋生,漏洞百出,有所谓的将田地寄在享有免徭役的官吏、绅衿名下,借此说彼,养号的,挂虚的,过都的,接受进献的。长时间沿袭,不守法度,凌压百姓的人有田无粮,穷人摊派困苦不堪。百姓穷困逃亡,形势如此又不得不请求减少份额,而国家的赋税日益亏损。”(见周圣楷所撰《张居正传》)由于职责所在,张居正于是上疏“请普查田亩,整顿田制,凡是庄田、屯田、农田、职田、荡地和牧场都划定厘清,没有隐蔽得住的恶事,贫民不会独自困苦,豪强也不能兼并。另外民间新开发的田地,都收有赋税,用新赋税均到旧额里,国家当初的旧额不丢失而老百姓的赋税得以减轻。有阻挠法律的人都公开下诏严厉责备”。从此之后豪强没办法兼并,贫民生计小有缓解。这与王安石诗中所说的“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由来”的趋势,差不多近似,即使没能像王安石的青苗法、均输法、市易法各种方法积极谋求大的功业,关键也不失为富国裕民的原则。
一是治河工程。万历七年(1579年)二月治河工程竣工,张居正尽力举荐潘季驯治理黄河的功劳。“先是淮安以往的水灾,但是所波及的只有一两个县道城市,扬州本来没事。到嘉靖年间,黄河决堤在崔镇、吕泗、冲龙窝、周营等处,往往夺淮河口流入大海。淮河水势抵不过,有时就在高家堰决口,有时就在黄浦决口,有时就在八浅决口,淮安、扬州各郡,都被洪水淹没。黄河高出居民屋顶之上,毁坏城郭房屋田地坟墓数以万计。濒临黄河的十个郡县治理堤坝一年花费将近一亿。等到黄河大决口,所摧毁的无法计算。”(《行实》)张居正深深忧虑。“河漕尚书昊桂芳提议恢复老黄河的故道,而总河都御史傅希挚想要堵塞决口,疏导河水回归河槽,两人意见不合。”(《明史·潘季驯传》)“皇上问执政。张居正就说,之前的黄河道御史潘季驯可以任用,就(在万历六年夏)下玺书,就在他家任都御史。”(周圣楷所撰《张居正传》)潘季驯前曾两次总理河道,经验突出,他接受命令再次起用,“以黄河旧河道长期淤塞,即使疏浚恢复,其宽度和深度一定不能像现在一样。建议在崔镇决口处堵塞决口,修筑遥堤以防溃决。又淮河水清黄河水浊,淮河水弱黄河水强,黄河一斗水,沙占六成,到秋季沙就会占到八成,不是很湍急的水流,一定会停顿下来。应当借淮河的清水来刷洗黄河的浊水,修筑高堰限制淮河入清口以抵御黄河的强势,使两河合流,那么海口自然会疏通。即吴桂芳所问到的草湾,也可以不再修理。于是分条上陈六件事,下诏同意。”(《明史·潘季驯传》)神宗听了张居正的话,“一切假以方便,长期任职责求完成。从库存和留所折科漕粮八十多万金,不问潘公出入。又命令群臣得以分条上陈建议,各方命令不及事事的人,下诏狱审讯的。于是当事人都感到惶恐不安,建官舍于河上,老茧沾道,日夜焦虑烦劳。大概过了一年就告知工程竣工,修筑若干土堤,若干石堤,堵塞若干决口,建立若干减水闸,计算费用不超过五十多万,节省羡金二十四万归到水衡钱,现今徐、淮之间,绵延八百里,两堤相望,曲折延伸接连不断,几乎像是长山左右耸峙,而河水流动其中。而且黄河以归仁堤,势必不会向南决口,水势既不能波及陵墓(按:指凤阳、泗州一带明室祖墓所在)。又高家堰既已堵塞,澄清也不能奔流到黄浦,全部都会流到清口,汇合黄河由安东云梯关入海。田地房屋都已经留出,几十年弃地,转为农耕。而河上万艘船只,有利于快速灌输,纳入大司农了。”(《行实》)潘季驯又以“飞黄河自从嘉靖年间向北改移,河道很浅,迁移不得当,曹县、单县、丰县、沛县可是苦于水涝,上疏请求恢复旧河”,(《明史·潘季驯传》)可惜被众人商议抵制,讨论没有施行。但是从此徐、淮之间,黄河不能为患。虽然没有治理到根本,导致黄河水患与明朝皇室相始终,(参考《明史·河渠志》二)但接受命令原在治标,即使大利不多,而局部的作用就已经显明并永垂不朽,这就是潘季驯的功勋是不可磨灭。而以张居正知人善任,水利最终因此而得以布展流畅,漕运更依赖它而得以流通,拯救饥饿困苦的百姓而使他们安居乐业,这造福于国计民生实在是巨大而深远,当然不只是富足国家的赋税,作为理财的重要方面而已。
一是兴修水利。张居正在水利这一方面特别重视。除了整顿黄河工程以消极的减免百姓的祸害之外,再用力在苏、松一带河流的疏浚和整治,以积极增加百姓的福利。所以在万历四年(1576年)因巡抚都御史宋仪望请求在松江设立水利佥事,以助益国家考虑,于是从部议派遣御史监督管理。万历六年(1578年),又依从林应训、胡执礼等的建议,疏通吴淞江、长桥、黄浦。万历八年(1580年)林应训又说苏、松各郡干河支港共数百条,大的就排放河水流入大海,次的就流通湖泊到达长江,小的就用来引水灌溉农田。现在的吴淞江、白茆塘、秀州塘、蒲汇塘、孟渎河、舜河、青晹港口都已宣告完成,支河数十条,应该全部疏浚开通。于是用宋仪望以前的建议,“特设苏松水利副使,让许应逵统领。于是,疏通黄浦八十多里,筑塘九十多处,开耕河一百二十三道,疏通内河一百三十九条,修筑上海李家洪、老鸦嘴海岸十八里。派发国库钱币二十万,许应逵用一半库银就完工了。”(参考《明史·河渠志》六)从此东南河港纵横交错,水资源丰富天下第一。都是张居正倡议引导的作用。
一是注重赋税政策。明朝初年赋税徭役的做法,仍然沿袭唐代杨炎两税法的旧例。到世宗时,由于边地费用供应紧张,加上兴修土木祷求鬼神而致祭,一个月内没有一天空着,导致国库空虚,掌管农业的官吏仰望屋顶而叹息。而这时东南沿海一带因为倭寇时常侵扰,很多额外提编,以充军饷。所谓提编,就是加派的称呼。“这种方法用银力差排编十甲,如一甲不足,就提下甲来补,所以称为提编。”后来倭寇虽然平定,而提编的额度不能减少。到神宗继位,增加的数额既仍然照旧,又大多是没有限度的征收,于是拖欠赋税更多,规避更加巧妙。张居正请求免除拖欠的赋税,当然在引导皇上以节省用度爱惜民力的做法,其实也是因为拖欠过多,百姓力量有限难以彻底缴纳完,与其年年带征而只是导致拖欠,倒不如把旧有拖欠的全部免除,差不多使人们能够全力缴纳当年应征收的数目。这样,一方面百姓的财力可以稍稍放宽,而同时国库也可以略微增加收入,这就是张居正所谓的“富国强民,一举两得”的作用。(参考《请择有司蠲逋赋以安民生疏》及《明史·食货志》二)同时,自从嘉靖以来,几次实行几次停止的“一条鞭法”,又在万历九年(1581年)颁行天下,永远写成法令,百姓的财力更依赖它稍稍缓解。“一条鞭法,总括一个州县的赋税,量地计丁,丁粮都输在官府。一年的赋役,官为佥招募。力差则计算其工食的费用,量为增加或减少;银差就计算其交纳的费用,再加上增加消耗的。凡是额办派办京库每年所需,和存留供给等费用,以及土贡方物,全部合并成一条。都按田亩征收银两,在官府折合办理,所以称为一条鞭”(《明史·食货志》二)。这种方法已经实施,其他差役骚扰便一扫而空,这种方法恩惠百姓,实在不是微薄的。即使这样,张居正的理财政策,当然不仅仅是以爱民为要务而忽略了国库的收入,那些加惠于百姓的,并在“缓解百姓的困苦而增加他们的财富,就在他们富有后收取赢余的部分,以作为国家的行政费用”罢了。拖欠的赋税既然已经全部予以免除,一条鞭法又立定给予颁布施行,百姓生活已经渐渐得到缓解,就在他们当年应缴之计亩收征银数,绝不再稍有宽容,而监督命令有关部门严格执行催收租税。并就拿催收租税的功绩,确定为有关部门考核的标准,看他催征的快慢与盈余短缺,而依从赏罚。在这期间,虽然官吏贪图功绩畏惧罪责,没有不执行过于紧急,强制缴纳过于严格,导致不免有扰民的行为。但在农业经济的时代,国库大宗的收入,只有全部依赖田赋,为了防止偷漏维持国库收入起见,催收租税自然会有不得不特别从严的必要。关键在张居正立法的本意,根本不是在扰民;有关部门执行得不好,当然也不能因此苛刻要求他严令催收租税的不恰当。历史上又称张居正“每年的赋税过了春天起运,水泛滥,不是决口就会干涸,于是采用治理漕运臣子的建议,督促船兵,在初冬月兑运,等到年初全部发走,少遭受水灾,运行时间长,太仓粟充满,可以支付十年”。(《明史·张居正传》)然而,张居正的抑制私欲以公事为重,使国家富足百姓富有,他的功绩伟大啊!
以上所说的,对于张居正的财政政策已经可以略见一斑。此外还有一件事,虽然不是直接与理财相关,但因其影响所及足以富国裕民,自然也可以认为是张居正理财政策的副产品,就是严格考查邮政传递罢了。在古代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凡是奉公差派的官员,下到传递公文的仆役,均由地方官员验明牌照按驿站护送,供应役夫与车马舟船,来帮助他们赶路前进。这是他最初的目的,原本在便利公务,以免耽误。等到流弊出现,几乎导致官员及其亲属均可以假公济私,乘着驿车来去,这样骚扰地方,浪费公家府库,不问就可以知道。等到张居正执掌朝政,于是严令限制,切实稽核考查。于是小到地方官吏百姓,大到国家财政,公私都蒙受其利,正好与张居正富国富民的宗旨相吻合。至于交通依赖增加了便利,公务依赖以免于被耽误,更不用说了。总而言说,张居正的理财政策没有别的,只是以节省用度爱惜百姓看作皇上发挥物用、使百姓富足的方法,休养生息积蓄以作百姓服役纳税的钱粮,使国计民生相互受益罢了。以发扬《大学》所谓“生之者众,食之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的宗旨相比较,难道不是殊途而同归吗!哦,更是超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