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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廊偶笔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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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刘千里醇骥吊何大复先生一联:“名齐北地空同子,家近南阳淮蔡碑。”佳句也。

嘉禾计甫草东游京师,戏谓人曰:“遍京师皆官,无我做处;遍京师皆货,无我买处;遍京师皆粪,无我便处。”闻之可发一噱。甫草与余为忘形交,尝从河北寄一书,甚佳。

附书:仆久在两河间依人,无一善状可为宋子道者,惟八月中在邺城遍寻谢茂秦葬处,得之南门外二十里。

见小冢颓堕荒草中,为赋试吊之。求其子孙不可得,因固请邺中当事为封土三尺余,禁里人樵牧。其上立石碣,志之日“明诗人谢茂秦之墓”。此一事也。九月杪过顺德,日哺矣,仆夫望逆旅求憩甚亟。忽念归震川先生昔佐此郡,有厅记二篇,记中所称“时独步空庭,槐花黄落,遍满阶砌,殊欢然自得”及“衙内一土室而户酉向,寒风烈日,霖雨飞霜,无地可避”者,迄今不过百数十年,遗址必有可考。入城徒步遍求,莫知所在,裴回不能去,乃于郡署旁废圃中西向设瓣香,流涕再拜而去。道旁儿童观者皆大笑,以为病狂人,即仆夫亦匿笑不止。至逆旅,主人怪,其后几不得眠食。此又一事也。九月浪游,赖有此二事,庶几不虚此行,可为知已告。度宋子亦必以计生为可与言者也,幸为作纪事诗相赠。伫望,伫望,东再拜。王阮亭书后。二事皆可传。施愚山在济南时,拜沧溟先生墓下,重为立石,梦先生绯衣报谢。与此可以并传,勿谓前世人精神不相感也。

杨职方鄂州北杰使日南回,赠余香蜡一瓶,云是树上膏,可润妇人鬓发,殆即苏合油也。

马嵬坡有杨妃冢,冢生白石,可为粉,名“贵妃粉”。

康熙七年,京师正阳门挑浚御河,得玉印如升,篆文,人不能识,礼部出榜访问,并原印印其后,数十日无辨之者。少宰孙北海先生家居闻之,日:“此元顺帝祈雨时所刻‘龙神印’也,各门俱有之。盖雨后即埋地下耳。”因取一书送礼部,上刻印文,注释甚详,一时叹为博物。

一闽人山居,门前忽现宫阙数重,巍焕插天,须臾不见,盖山市也。

合肥许太史孙荃家藏画鹑一轴,陈章侯题日:“此北宋人笔也,不知出谁氏之手。”余览之,定为崔白画,座间有窃笑者,以余姑妄言之耳。少顷持画向日中曝之,于背面一角映出图章,文日“子西”,“子西”即白号,众始叹服。后此事传至黄州司理王俟斋丝,犹未深信。一日宴客,听事悬一画,余从门外舆上辨为林良画,迨下舆视之,果然,即俟斋亦为心折。

同里太常侯公执蒲秋夜坐村中树下,忽风吹落叶由耳边飞过,公随手取一片就灯视之,乃古钱也。公子辅之忭道其事。

黄梅破额山,四祖大医禅师道场也。四祖生于隋大业间,至明嘉靖中肉身犹在。一日楚王梦四祖造访,云:“我将去矣,幸为留一像。”醒而铸铜像,遣人送山中,过浴佛井,井水涌出,盖四祖初生时曾浴此井也。像至而身为火焚矣。冯茂山为五祖大满禅师道场。肉身现在,自唐贞观至今未坏。破额有碧玉流、石渔矶诸胜,余尝两游之。冯茂则望而未至,云山顶白莲甚盛,为五祖手种,亦可异也。又《黄梅志》载邑有两流水三十余里,故历代以来笃生五祖十三仙云。王西樵云,“莱子水皆西流,故余《忆莱诗》有‘溪水尽西流’之句,金、元间丘、刘等七真皆生其地。”渭南渔父于渭水中得秦阿房宫香奁一具,色如鹦哥羽毛。

好事者争购之,近闻已人京师。

余从楚中见飞虎皮.两前足有皮尺许,向后张之如蝙蝠状。

周元亮先生云:黄山五里松架板其巅,车马往来如行路上。又闽中一溪,桃花最盛,舟行三十里尽在花片中。

先文康于京口市上见宋瓷碗,可容二升,索价甚高。先公戏之曰:“此碗却无用处,盛条大,盛酒小。”卖者异之,取以相赠。

同里安舜庭先生世风童子时向郡守求试,郡守指路旁“此房实卖”四字令为破题,安云:“旷安宅而弗居,求善价而沽诸。”郡守首拨之。

友人沈仁伯明仁于永平食石鱼甚肥美,云人才盈寸,产石中,破石取之。又桐城麦鱼亦佳,形与麦粒无异,可糟食。西樵云:“即墨县近劳山有溪,溪中产仙胎鱼,是溪边柳叶所化,长二寸许,形如柳叶也。”华亭周宿来秋部茂源以恤刑驻节雪苑,有山人得罪别驾者,别驾盛怒,欲加以刑,山人仓卒中托言“我秋部执友”,冀缓其责,实未尝谋面也。别驾诣秋部问之,秋部曰:“此余生平好友,幸君相谅。”山人得无恙。一时推秋部为长者。秋部日:“昔余乡钱鹤滩先生福传胪后名噪海内,一老学究冒称先生业师,教授旁邑富翁家,富翁以先生故,大敬重之,五年致资颇丰。一日先生假归,道过旁邑,富翁代学究治具甚恭,曰:‘钱先生至矣必谒君,幸以贱子为言。’学究佯应之而惴惴恐事泄,乃乘夜迎先生数十里于道旁,叩首流涕而言曰:‘某不才,托公二天,感且不朽,但罪有难逭,特来请死。’先生备问其故,笑日:‘此易事,君急返勿使人知,当有以处此。’学究潜归,怂恿富翁扫径以待。先生至,造学究门,执币请谒拜座下,委曲尽礼,曰:‘某远涉京邸,不获晨夕杖履,负罪良多,赖贤主人代为周旋,谊最高。’急请富翁出,再拜称谢。富翁狂喜,事学究倍加恭谨。先生之雅量高致传于今,百余年未衰也,区区向别驾脱山人,敢夸忠厚哉?”宋郡高辛集有异人,不自言名字,年可五十余,乡人与游者自高曾以来所见皆然。每夏月汲水饮人,逢人即呼日:“吃水,吃水。”赤日中被裘无汗,即冬月卧雪中又汗流浃背也。人饮以酒,可一石不醉。

郑民部司直端于京邸午睡,见壁上人面如轮,须臾面化为穴,望之洞然,往来人马如织,俄传贵人经过,旌旗导从如王公。忽有青衣二人持简请民部公宴,简为“侍生胡某”,民部坚拒不可得,随之而往。至则当世名贤半在座间,民部问之不一答,独贵人意甚厚,献酬无失礼,云“慕公久,特请一晤耳”。

良久,民部家人惊怪,为夫人大呼而醒。后每向穴中望之,即昏然与贵人接见如初。意必为狐妖也,移居而绝。

麻城医士赵时雍生子,自言为同里故人刘泰宁。泰宁死燕市久矣,言魂魄南返,每为狂风吹回,遇大树可借以少避.故迟至三载始至里中转生耳。言前生事最悉,妻子相见流涕,为好语解之曰:“已隔世矣,何用悲悼为耶?”后远近观者尝数十百人,时雍惧祸,以狗血喷之,遂不复言。黄州司理王俟斋与时雍善,问之果然。其子名默,字弱言,时已二十余,为诸生矣。

欧阳文忠公《泷冈阡碑》为龙神借观事甚奇,黄鲁直《檄龙文》云:“臣黄鲁直谨言:臣闻天子诏修,永叔以三月三日趋朝,钦承皇上深宠,锡以重爵,推以峻位,加恩三世,著其褒辞以赠。修命石氏镌之,故刻《泷冈阡表世次碑》,乃雇舟载回。

五月十三日至鄱阳湖,泊舟庐山之下。是夜,…叟同五人,青衣大带,来舟揖而言曰:‘闻公之文章盖世,水府愿借一观。’自谓龙也,请碑入水,遂不见焉。惟阴风怒号,淡月映空。修惊悼不已,坐以待旦,黎明起谕直。时知泰和令,以同邦之谊命直为文以檄。‘恭惟洞天水府之官震泽主者润济王阙下:福地阴阳,龙池岁月。星斗芒寒,受穹质于上界;云津变化,膺显号于人间。庙食吴中,官民均赖。兹有河神之玩法,敢将表石以沉沦。妙画雄文,自应呵护;琼章玉册,孰敢谁何?虽龙官之幽玄,而雷神之慧彻,巽风震雷,骇虬奔鲸,地裂水竭,渊泉俱灭。既已各司其职,胡不永保其身。以汝上天功也,骧首云霄,德配亭毒,乾道之性,厥位六焉。鼎成以升,实汝之神。

下地利也,渊源潭洞,养身遁性,坤绝妖尘,其德玄焉。禹舟之负,实汝之功。今汝不然,乃罹兹禁,万一株连,五龙尽灭。’书毕投檄湖中,忽空中语云:‘吾乃天丁也,押服骊龙往而送至永丰沙溪,敕赐文儒读书堂之南龙泉坑而交也。’文忠公归家扫墓,但见坑中云雾濛蔽,虹光烁空。往视一大龟负碑而出,倏忽不见,惟碑上龙涎宛然在焉。乃起置于崇国公墓前,俾垂不朽。呜呼,文能动龙,孝足感天。公之文章德业,至矣,极矣。天下万世,谁不翕然而宗师之。时熙宁三年庚戌七月望日,黄鲁直谨识。”黄州阳逻江上生黑鼠鱼尾,一戍卒得之,越二日死。又白鼠霜毛火眼,甚可爱,余数见之。

兰阳梁康僖公初名某,为孝廉时梦人告之曰;“公举进上名云构,今名安得济?”又曰:“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久列公名矣。”盖序有“虚檐云构”语也。公改名登第。尝梁上生三芝,公子太常公羽明因号芝三。

明末余亲见人面豆,豆黄色,须髯眉目如生,大是怪异。

余寓黄时自制笔用之。一黑帝矩,一写潇湘,一赋梅,一宣州使者,一五岳摇,名曰“东斋五色笔”。

衡州回雁峰因峰势取名耳,世传谬甚,胡循蜚贞开《游记》一篇辩之甚详。

附《记》略:世传“衡阳雁断”,其说有二:一曰山高雁不能过;一曰江有毒,雁饮水死耳。浅入耳食,奉为信史,可笑也。衡高不过岱、华,其间未尝无雁。即峻不能度,岂无径可通?若水毒杀雁,则衡人之饮于江者靡有孑遗矣。且水既杀雁,亦当杀鱼,是真湘浦鱼沉已。盖衡之七十二峰,从洞庭叠翠南来,如飞如翰,奔八百里至湘江,而一峰夭矫回伏若雁之落,而乘风迅折,复起项领,羽翼翩翩欲动者,势使然也。山距城二百步,高二十仞,凡宴集辄至其地。顺治己丑九日,余与寮友采莱山阿。南望潇水微茫若带,忽闻空中嘹呖声横江西过,余笑谓左右日:“雁今破例,遇峰何以不回?”客有不省者,余乃理前说为记,以质稗史之诬。

子昭弟过伊阙,见山上石佛数万,体皆不全,询之为狄梁公所毁。慕庐云“此灵太后所凿也。”应州木塔甚奇,冯讷生主政云骧有登塔诗一帙,序略日:“塔建自辽,叠木为之,七级八面,高见数十里,朱栏碧瓦,玲珑飞竦。登之河水一杯,孤城如弹也。”唐太原王知敬书《洛川长史贾公德政碑》,在修行寺东南角,极峻利丰秀,至今路人识者驻马往观。见唐窦?《述书赋》。余家旧拓一本出自大内,后有元翰林国史院印。

唐顾况《题石上藤》云:“委曲结绳文,离披草书字。”黄山谷《题萧子云宅》云:“风流扫地无寻处,只有寒藤学草书。”白乐天《池上绝句》云:“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元张仲举词云:“吴娃小艇应偷采,一道绿萍犹碎。”即此见古人措语必有所本也。

府谷李玉衡国瑾,古君子也。为国学典簿,贫不能买书,日取国学经史板摩挲读之,手爪尽黑。久而淹贯,为世名儒。尝与余共居萧寺,日惟炊俸米一饭,冬夜无火,与一老仆共被敝裘而坐,洵近世所罕闻也。著有《石花鱼赋》,甚佳。曾书一纸寄余,为友人携去。

根梅出均州太和山。相传真武折梅枝插根树,誓曰:“吾道若成,开花结实。”后果如其言。今树在五龙宫北。桹木梅实,杏形桃核,道士每岁采而蜜渍,充贡献焉。黄州郡丞张秀升登举前为其郡司李,收根梅最多,曾以馈余,味甚甘美。

京师鹫峰寺在城隍庙南,有旃檀佛像。《帝京景物略》云:“像为旃檀香木所造,鹄立上视,前瞻若俯,后瞻若仰,衣纹水波,骨法见衣表。左手舒而植,右手舒而垂,肘掌皆微弓,指微张而肤合,三十二相中鹅王掌也。勇猛慈悲,精进自在,以意求之皆备。”按《瑞像记》云:“释迦如来初为太子,诞七日,母摩耶弃世生忉利天。佛既成道,思念母恩,遂升忉利为母说法。优阗国王欲见无从,乃刻旃檀为像,目犍连尊者以神力摄三十二匠升忉利天谛观相好,三返乃成。及佛返人间,王率臣庶自往迎佛,此像腾步空中向佛稽首,佛为摩顶受偈曰:‘我灭度千年,汝从震旦利人天。’像由是飞历西土一千二百八十五年,龟兹六十八年,凉州一十四年,长安一十七年,江左一百七十三年,淮安三百一十七年,复至江南二十一年,至汴京一百七十七年,北至燕京十二年,北至上京二十年,南还燕京内殿五十四年,燕宫火,迎还圣安寺一十九年。元世祖迎人仁智殿十五年,迁于万安寺一百四十余年。以上元学士程钜夫记。

复居庆寿寺一百二十余年,嘉靖戊戌庆寿寺灾,奉迎鹫峰,迄天启丁卯共居八十八年。计优阗造像当周穆王辛卯,至熹宗丁卯凡二千六百一十余年。以上蜀僧绍乾续记。万历己未寺僧济舟在殿诵经,一上人礼拜墀下,僧睹仪观有异,乃迎上殿,士固不可,僧固迎不已。士自通曰:‘城隍也,殿有戒神呵护,我小神,不敢轻入。’语罢不见。”余康熙癸卯秋偕米紫来汉雯同往瞻拜,三日后奉太皇太后旨,请像入大内矣。

同里杨沧屿先生镐奉使高丽,得玛瑙桃一枚,上红点如丹砂者七,以锦袱裹之,袱上织成六字云:“此桃原现七星。”黄安马医某治马如神,人有以病马来者,骨骼硉兀,左胁下肿起如斗。某云:“此马无病,偶饮水吞蛭耳。”以脚向肿处踢之,下蛭数升而愈。

楚人有信卜者,云必遭虎伤,遂住武昌江中龙蟠矶寺以避之。偶早起,见一虎蹲寺门外,遂惊堕矶下,虎随而啮之,立死。寺僧呼渔人共擒虎,虎从容乘流东下,正遇大船迎之而来,船上人投一布被盖虎头,以篙橹乱击杀之,捞取载去。

明神宗时日本僭称帝,由朝鲜入犯,杨沧屿先生奉命经理,战功甚著。旋被谗罢归,朝鲜人思之,为建祠立碑,赋诗歌咏其事。

附碑铭并诗:明有天下二百五十年,政刑修明,薄海内外,无有远迩,悉主悉臣。惟是日本一域,负其险远,不奉声教。秀吉篡其君自立,专用暴力,虎吞诸岛为雄,既穷凶积悖,乃恫疑虚喝,靡所不为。岁辛卯,遣使致书,诇我虚实,将欲假途入犯,胁以逆语。我昭敬王据义斥绝,具奏驰闻。越明年,贼遂倾国而来。属久安备弛,民不知兵,猝遇狂寇,剪焉倾覆。皇帝以为小丑抗天纪,无故入人国,悖逆当诛;属国弱不支,守义罹祸当援;东民亦吾赤子,垫水火当救。乃命文武大臣发兵讨之。天威远畅,海内震动。盖一蹴浿水而三都底定,诸路之贼次第逃遁,退据南边十余郡,筑巢窟、坚砦栅为久计,环寇之师数年不解。兵部以为不可究武,用沈惟敬计,宜诏许封。秀吉奉诏甚倨,丁酉益调兵渡海,袭破闲山,放兵四劫。奏闻,群议盈廷,久而靡定,皇帝赫怒雄断,命选文武全才,委以兵事。时辽东布政司参政杨公镐居忧将释位,廷议以为非公不可,有诏特起公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理朝鲜军务。是年七月,公提偏师渡江到平壤,闻贼陷南原直上,先锋已迫畿南。公移咨我昭敬王,令修缮京城,固守毋动。即日兼程疾驰,军吏谏勿轻进,不听,遂于九月初三日入王京。与提督麻贵以下诸将上国都南山,张军乐,布号令,夜挑选精壮,募各营骁将,前往剪贼。又令二千骑为后援。公与我昭敬王渡铜雀津,审守御形便。初七日诸将遇贼于稷山,一战大捷,斩首累百级,鏖杀先锋贼将。

诸贼大挫,直走海边。巢幕行长屯顺天,清正据蔚山,东西列郡尽为贼屯。公遗书邢总督,定议先攻清以断贼左臂。遣麻提督以下诸将拥兵而南,选兵凡四万,乃以十二月初八日,公只率勇兵数百,轻裘战巾,驰过鸟岭。赞成臣李德馨傧公迎自界上,至是随公常在军。到义城,公与德馨谋,先遣降贼吕余文潜入贼营,尽得其形势。是月二十日进到庆州,军声大振。风迅电掣,诸将不意公卒至,震傈益用命,都元帅权傈率本国诸将官水陆兵一万余亦听公节制。二十二日,公遂进,阵贼垒十里外。少出兵诱贼,贼悉锐追之,公与麻提督督诸将合击,大败之。斩一千余级,获其勇将,僵尸布野。日暮,扎营休军。翌晓,公亲上阵薄战,炮烟晦天,旗彩耀日,各兵乘胜奋呼,海岳皆振。用飞炮火箭乱烧贼幕,遂拔伴【丘鸟】亭、太和江两栅,贼焚死者无算,尽获其器仗辎重,清正仅以身免,走保岛山,悉力死拒。城峭险,士皆蚁附仰攻。壁坚未易拔,公令各营分兵迭休,围守数匝,贼众渴馁多毙。清正闭壁不出,屡乞降求缓师。公虑其诈,不听,攻之益急,期歼尽乃已。

贼每夜出樵汲,公令本国将金应瑞伺捕无遗类,日不可胜计。如是十三日,贼益穷蹙。军吏竞贺,谓清正就缚在即。会天寒大雨,泥没膝,人堕指,士马多饥冻死。贼援大至,将绕出军后,公密察事机,麾诸将退,舍身自为殿。

贼欲追蹑,公反骑突击,斩累十级,贼披靡不敢近,遂接兵还王京,休师蓄粮以图再举。军校有得罪干公者诉赞画主事丁应泰,应泰雅不善于公,因上奏劾之。国中大夫士成合词颂公冤,我昭敬王据实驰奏,请留公。奏三上,冠盖络属于道。天子以公名臣重任,义不苟其进退,乃命廷臣会勘而且听公还。戊戌夏,公罢归。公河南人,号沧屿。天资豪爽慷慨,有大节,临机料敢若执左契而决江河。军中肃然,不闻急走疾呼。公之还也,都中男妇老少莫不啼呼攀挽,为立石以思之。至于深山穷谷亦皆怃然相吊,若无所依。信乎,仁人之泽入人也深矣!虽天时不助,大功来完,而威振海上,老贼气死,此近古以来所未尝有也。贼中亦相歆叹。至画《天兵攻岛山图》,传看于日本,可见军容之盛、用兵之壮,能使敌人心畏而诚服。南边诸阵莫不鼓气张胆,恃以无恐,是其一战之功,实我东韩再造之基。不幸为人所构,遭诬而归,此东民之所以悲咤扼腕愈久而愈不能忘也。我昭敬王慕公深,命求公像于燕京,阅岁不能得。今我王嗣位,购募益切,岁庚戌始得,遂为生祠以祀之,乃命太史臣廷龟书其事于右。臣承命悸恐,上阁门辞谢不获命,遂叙公东征事迹如左而系之以铭。铭曰:噫噫前岁,岛贼狂猁,乘我不戒。朵颐辽燕,逆锋滔天,目已无鲜。赫怒我皇,天伐用张,止乱存亡。

胜之平壤,贼乃大创,皇威远畅。渠魁逋诛,窟彼南隅,再肆凶图。师老而疲,告功不时,贼反乘之。悉众四抢,尽锐北上,声生势长。公时受命,义先急病,一新戎政。都人恼惧,望公来抚,若大旱雨。谓公于于,公疾其驱,风霆载途。谈笑危城,决败算成,胸万甲兵。蛇豕其奔,怵威退屯,国命再存。岛山之贼,曰宜先击,灭此朝食。麻、刘与李,三路元帅,桓桓虎视。公惟成领,绣钺是秉,堂堂整整。分兵齐举,落其角距,莫敢龃龉。亲冒矢石,火其二栅,血酾骸积。凶贼褫魄,乞命穷蹙,狐鼠窜伏。威振扶桑,势巩关防,我武维扬。功实在斯,将大有为,壤之者谁?公归不复,公绩益白,彼谗罔极。天子曰咨,惟予汝知,汝功可思。何以旌功,玉节总戎,大纛崇崇。猗欤我公,再造吾东,伟烈英风。公之治军,不宽不烦,令肃恩敦。公之制敌,得人死力,忠义所激。公之束下,躬约以化,不威而怕。云胡不思,公实生之,攀慕莫追。汉城之阳,有祠辉煌,公像在堂。白羽纶巾,立发嚼龈,含噫未伸。英姿飒爽,镇我保障,没世瞻想。勒此贞珉,事与名新,万古精神。崇禄大夫行礼曹判书兼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书筵春秋馆成均馆事世子左宾客李延龟撰。

青社缠妖氛,沧溟沸腥血。假途类豕奔,问鼎非鼠窃三都尽土崩,八路更幅裂。黎侯在泥露,晋臣负羁绁越寝火方抱,齐俎肉且辍。告急谁怜楚,乞灵终救薛天子按玉剑,将军佩金块。三千组练明,十万貔貅列鹤野烟尘昏,鸭水笳鼓咽。经理委戎务,畴咨简俊杰禁中得颇牧,关西擅阀闭。华藻文星朗,清规白云清鹭车建牙旗,绣衣换墨绖。指日邓艾愁,饮冰叶公热解纷奋高义,急病任大节。雄剑白猿术,阴符玄女诀威声山岳动,妙算江河决。神兵集隼墉,穷寇守蚁垤三匝月晕成,九攻云梯设。羊角徒触藩,螳背难拒辙宵遁先邀厄,朝食姑侍灭。只抵臧宫掌,何掉郦生舌萧斧菌未诛,洪炉毛自燕。八水伫涛散,四垒期雾彻天时虽失误,贼势已摧折。高名固所忌,大成还若缺乐羊谤书盈,班超归思切。朝廷果洞烛,正直讵媒蘖鲽域方愿留,鸿渚遽告别。柳营祖席开,玉帐云垒凸仙踪凡界分,离想情源竭。诸公奉成规,新府遵旧臬丑类感忠信,盟书戒诈谲。四裔化初渐,三韩耻既雪卫国乃忘亡,宋祀赖不绝。君子辞猿鹤,万姓免鱼鳖丹浦征何让,白登功可秩。画梁建生祠,黄绢记新碣弦管奏雅颂,大斗祝耆耋。未睹霄汉姿,几叹光阴瞥千金募典刑,什袭费提挈。六法巧安排,一点不蹇拙粉壁垂宝轴,霜绡生彩缬。燕颔异表著,犀脑奇文结缓带蔼神采,纶巾凛风烈。玄豹出雾壑,文凤戏丹穴符德容宜敬,形义色岂涅。英盻讶回电,佳诲怳霏屑。今昔复去来,色相自相迭。享祀供芬苾,瞻望争快悦。范相尚铸金,卫公犹挂铁。甘棠咏遗爱,大树思英哲。况此再造恩,难与一饭说。图报骨仍镂,省患心每噎。先王承謦欬,寡君增伫渴。泰运逢尧舜,勋业迈稷契。霓旌驻辽城,蛮种戢妖孽。惠泽兰芷浴,号令雷霆掣。荫芘固无外,往从恨有截。盛德欲模写,痴语困搜抉。司宪府大司宪李尔瞻撰。

明末蓟州难妇题诗野店壁上,不著姓名。曰:“俯首漫凭几,难将旧日题。夫君镇紫塞,妾命落黄泥。风惨尘为粉,天寒革作衣。何日归桑梓,心酸只暗啼。”味其诗,必守边将帅之妻也。

一仆姓李,矮甚,先文康名之曰“射”。客曰:“公殆用李广故事耶?”公笑曰:“因此仆寸身耳。”客为失笑。

前朝大内猫犬皆有官名、食俸,中贵养者常呼猫为“老爷”。

黄州洗墨池蛙,口食墨而黑,其说见《楚故》,老友张长人为予具说之如此。池为东坡遗迹,废且久。予判黄时重加疏凿,更建竹楼、雪堂于池旁,祀王、苏诸公,合名曰“宋贤祠”。

祠成作记,陷雪堂壁,亦及此语。余寻以忧去,时当初春,池无蛙,竟未验其口何如也。

附祠记:仕宦而至黄者,每艳称子瞻雪堂、元之竹楼。

子瞻故有洗墨池在黄,人罕知者。予判黄之二年,梅川张子长人过余,言曰:“吾黄洊离兵燹以来,名胜悉委榛莽,墨池一洼亦就湮,独赵文敏手书三字犹存瓦砾中,使君得无意乎?”予闻大喜,命舆人移置东斋。又三年为康熙已酉,余董漕自淮归,簿书多暇,念先贤故迹久就芜,不亟思表章,亦守土者责也。始从坡里坊求墨池旧址,得之颓垣败础间。于是芟榛莽,剔朽壤,次淤涂,甃以文石,周以栏槛,俯视一匊,浏然泓然。池故无桥,今则跨池为桥,翼桥为亭,而取文敏字揭之楣。既而曰:“池复矣,无堂曷祠?”乃建堂池东,祠子瞻,以张文潜、秦少游配。两先生固尝游黄,又苏门士也。仍其名日“雪堂”。堂成有余材,建楼池西,祠元之,仍其名曰“竹楼”。墨池因故址,雪堂、竹楼非其地而仍之者,从名也,合之为“宋贤祠”。

祠既成,移余书之复者置楼上,移余东斋花来自中州来者植池侧,而旁为数楹,招僧朱子住其内以供朝夕。于是黄之人若忘其为旧有,而焕然新出于耳目之前也。未几张子复来,予与之周视池上,欣然日:“甚矣,先贤之赖有使君也!是乌可不记?”予唯唯,乃镵石置雪堂壁间以记月日。张子又语予:“昔尝读《楚故》,载东坡墨池蛙口食墨而黑。”予末之见也。

广济多云山,余两过其下,皆晴霁中望见轻云罩峰顶,信山之得名非虚也。岩间有微泉滴出,竟日可得升许。山中人欲凿而大之,方去片石如钱大,泉顿枯。此理殊不可解,或疑于泉脉有伤云。

世传王介甫咏菊有“黄昏风雨过园林,吹得黄花满地金”之句,苏子瞻续之曰:“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因得罪介甫,谪子瞻黄州。菊惟黄州落瓣,子瞻见之,始大愧服。按《黄州志》及诸书绝不载此事。余寓黄数载,种菊最多,亦不见黄花落地,后惟盆中紫菊才落数瓣耳,心窃疑之。

因考史正志《菊谱后序》云:“花有落者、有不落者。盖花瓣结密者不落,盛开之后浅黄者转白,而白色者渐转红,枯于枝上。

花瓣扶疏者多落,盛开之后渐觉离披,遇风雨撼之则飘散满地矣。”又尝考之王介甫作《残菊》诗曰:“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阳永叔见之,戏介甫日:“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介甫闻之笑日:“欧阳九不学之过也。岂不见《楚词》云‘夕餐秋菊之落英’。”东坡,欧公之门人也,其诗亦有“欲伴诗人赋落英”,与夫“却绕东篱赋落英”,亦《楚词》语耳。余谓欧、王二公文章擅一世而左右佩剑,彼此相笑,岂非于草木之名犹未尽识而不知有落、不落者耶?若夫可餐者,乃菊之初开芳馨之可爱者耳,若衰谢而后,岂复有可餐之味哉?或云《诗》之“访落”,以“落”训“始”也,“落英”之“落”盖谓始开之花耳。然则介甫之引证殆亦未之思欤。按此则菊原有落、不落二种,赋诗相笑乃欧、王二公事,与子瞻无涉,更无黄州菊落之事。何世人笃信不疑,纷纷引为口实耶?又前代名公咏菊亦有“落英惟有黄州菊,博物荆公服子瞻”之句,岂非惑于俗说而未加考证之过耶?宾客相见,辄以此事来问,为辩之如此。

康熙己酉秋,光、黄闯起蛟以千百数,伤人甚众。有人从山上望之,但见黄黑牛乘流而过耳,然山谷居民无恙。望山巅波涛汹涌,如云烟蔽空,过则峰际穴隙叠叠,皆蛟所从出焉。

又众人立桥上,见一牛没水中,微露双角,曰:“此牛何处漂来?”忽角动水涌,转瞬高数丈,石桥里许皆碎,伤十五六人。

按《庐山志》言:“蛇雉蚯蚓之类,穴山而伏,三十年则化而为蛟。常以夏月乘雷雨去之江湖,三数年一次。”盖凡山中皆有蛟患也。

一人于蒯通墓旁营葬,梦通衣冠甚伟,揖而言日:“我是公前辈,何尺寸地不相让耶?”其人改葬,又梦通来谢世祖皇帝御马有遍身虎文者,有鹿头鹿蹄者,盘旋阶墀如风,余亲见之。

先文康公于京师买碧璞如升,厮养卒见而笑之日:“吾家厕中便有,何买为?”先公命向厕中取之,果得碧璞,长二尺,圆一尺有半。洗涤之,光莹动人,因置石床上为玉枕,题日:“龟兹国有琥珀枕,枕之则十洲三岛五湖四海尽入梦中,此枕无乃是?”盖所居乃前朝中贵旧业,闯贼陷长安,其家藏珍玩遂流落厕中尘埋也。

夏振叔《借山随笔》云:“李自成,陕西米脂县双泉都人。

幼自沙弥还俗,名黄来,鬻为姬氏牧羊奴。崇祯三年流人西川贼不沾泥营,渐为帅领。九年自号‘闯将’,统步骑千余归米脂,椎牛上冢而去。祖海,父守忠,坟俱在三峰子乱山中,距县城二百里,山势环拱,气象狞狰。海乃其里人李成所葬。十五年成尚存时,幕府檄米脂令任丘边长白大绶掘坟剖棺,图以泄其杀气。长白购得成为乡道,至其所,久近墓凡二十有三,葬年既远,成亦不能别识,云葬时曾掘得空穴者三,其一有黑碗,因葬碗穴而填其二,仍置碗冢中,今但有黑碗者即海也。连掘十余冢,骨皆血润,至碗冢则骨黑如墨,头额生白毛六七寸许。

左侧稍下即守忠冢,冢中盘白蛇一,长尺二寸,头角崭然,初见人,首昂起三寸,张口向日,复盘卧如故,意思安闲。守忠骨节间色如铜绿,生黄毛五六寸许。其余骨生毛者凡七八冢。长白有《虎口余生纪事》,叙说极详。枯骨生毛亦从来纪载所罕见者,遗毒海内,夫岂偶然?”曹蜂仪,柴桑流亚也,人恒以狂生目之。曩别余返长安,豪饮数日,醉中持杯向余而言曰:“我自分必以酒死,死犹嗜酒,子得佳酒,幸北向祭我,我能从地下饮也。”余笑而应之,不数年果死。今每逢胜会,临风酾酒,或感叹泣下焉。

余族孙铨日暮骑驴行村中,见烟雾旋绕,鬼兵数千,拥一神将来。铨身入阵巾,魂魄几堕,驴亦觳觫不前,须臾而过,如此者三。铨归,卧病月余。

京师一孝廉会试后夜候发榜,与友人掷骰子约日:“六子皆红者中。”孝廉得五红,其一立盆边良久始落,亦红。又先世神主忽然摇动,合家闻叹息声,移时报孝廉中矣。

秦中会宁县沙中产金雉,食金满五钱则飞,不能远,土人往往逐得之。

《舆图考》载楚中赤壁有二,一在嘉鱼,一在黄州。嘉鱼乃周瑜破曹操处,苏子瞻以黄州赤(山鼻)山为赤壁,谬也。噫,此说起而世人争诮子瞻矣。然唐杜牧之《齐安晚秋诗》结句云“可怜赤壁争雄渡,唯有蓑翁坐钓鱼”,则何以说乎?盖当年舶舻千里,旌旄蔽空,由黄州至嘉鱼皆属争战之所,又乌辨其某舟泊某山,某山为火焚而赤乎?即以黄州之赤(山鼻)为赤壁可也。此说久不定,余为辩之。

先文康抚遵化日,苦旱,有司循例严禁屠沽,先文康出示日:“天人一理,人事不修则天变于上。苟人不为恶,即饮酒食肉何足干天地之怒哉!示后备宜痛加修省,其屠沽如故。”三日后大雨,人皆服公之达。

万年少托济宁僧郢子澄瀚求常州邹臣虎之麟画,画上题一偈云:“画画者谁寄者谁?一为居士两为僧。江山笔墨浑闲事,何日同参最上乘。”又跋云:“海内如万道人不可不为之画,传此画者又不可少郢子,故记此一段。”后臣虎、年少皆死,郢子道过雪苑亦死,此画遂为余有。噫,使臣虎而在,又未免呶呶多言矣。郢子能诗善书,其遗稿惜不存,偶记正月十七口别余往江南一绝甚佳,附录之。

附绝句:昨宵观罢上元灯,又欲寻山过秣陵。骑马乘船都不似,飘然谁识六朝僧。

贾静子先生病,余偕两弟及徐恭士往候。坐卧榻前,先生谈论如畴昔,犹举王守溪先生《制义》某篇某句可议,忽云:“此时当与君等永诀矣!”急命子启夕发秀请客诣听事。先生易新衣,迁正寝,仰卧而逝。众人人哭,见先生手微动者三,若相谢云。先生生平多奇,详《侯朝宗方域传》中。

附《传》:贾生名开宗,商丘人也。少落拓不羁,十四岁从其师学。师故儒者,喜绳墨,贾生慕司马相如之为人,学击剑鼓琴,嗜远游,师以弗类已诮之,贾生固谓:“我非儒,奈何以儒者责我。”即日除弟子籍,更去与里中少年伍。间读书为文词,干谒当世,举茂才第一,是时贾生年二十余,益负才。不事生人产业,破家葬其妻。陈腾凤来校士,寓意郡太守,欲贾生充饩县官,贾生日:“我当不日为卿相,何至谋升斗。”却不就。日共郡人张渭等约汗漫游,仿阮嗣宗纵饮六十日,白昼射箭,中夜击鼓。宋俗上元夜张灯饮酒,贾生率其徒服龙衣,驾鹿车,疾驰百余里,漏下三鼓抵睢阳。司氏者,难阳巨族也。张银瓢容酒数斗,约能胜饮者持瓢去。群小皆醉卧,窘甚。贾生忽叱咤登阶,举满一饮即掷瓢付奴持之,不通姓名,坐宾骇散。久之贾生贫益甚,盛夏服裋褐不完,过市儿童随笑之,贾生浩歌不辍。会太原孙传庭调商丘令,知贾生,下车引见,日往谒,为计赀财,复田合。闽数岁,东平侯刘泽清开府淮阴,奏除翰林院孔目,掌其军书记。贾生察其异,趣不肯就。泽清跋扈,内挟权相,尝衣白衣从军,因事调护。乙酉,泽清自海道来降,贾生乃辞归里。凡七应举不第,作长歌云:“自从廿载归魄余,不信天上有奎宿。”因大悟,尽焚其素所读书,闭户揣摩十余年,驰骛于先达师说十余年,最后而冥坐穷思,与侯方域、徐作肃往复辨论又几十年,卒轨于正,天下以“纯儒”称之。既老,更追忆少游京洛,集所闻见述《帝都》、《君德》、《相术》三篇。

走泰岱观日出处,述《山灵》、《地势》二篇。已,买舟金陵,泛吴越,归而星象、占纬、兵食、图籍各有论说。大概其学术行业恢奇漭瀁,适于致用,然欲以辙迹求之,又不可得也。尝与侯方镇、方域为忘形之友,张渭、徐邻唐、吴伯裔、伯胤、徐作霖、作肃、宋荦为文酒之友,张翮、沈誉、释顶目、乘阔为方外之友,又自称为“野鹿居士”。侯方域曰:“以余观贾生,所谓羊质善变,每变必趋上者耶?抑依隐曼世所称大人先生者欤?少年类邯郸侠,而后乃大雅卓尔。呜乎,彼终身守一众矣。倘非其与道屈伸,亦能知之哉?”余同官黄州司马于北溟成龙由粤西来,赠余《元祐党籍碑》一本,云碑在柳州之融县,乃党人沈千曾孙沈暐刻也。暐跋云:“元祐党籍,蔡氏当国实为之。徽庙遄悟,乃诏党人出籍。高宗中兴,复加褒赠,及录其子若孙。公道愈明,节义凛凛,所谓诎于一时而信于万世矣。其行实大概,则有国史在,有公议在。余官第六十三人,廼暐之曾大父也。后复官,终提点杭州集真观,赠奉政大夫。暐幸托名节后,敬以家藏碑本,镵诸玉融之真仙岩,以为臣子之劝云。嘉定辛未八月既望,朝奉郎权知融川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古誓沈暐谨识。”又周元亮先生《书影》亦载此碑一则,附录之。

附《书影》:倪文正《题元祐党碑》云:“此碑自崇宁五年毁碎,遂稀传本,今获见之,犹钦宝箓矣。当毁碑时,蔡京厉声曰:‘碑可毁,名不可灭也!’嗟乎,乌知后人之欲不毁之更甚于京乎?诸贤自涑水、眉山数十公外,凡二百余人,史无传者,不赖此碑何由知其姓名哉?故知择福之道莫大乎与君子同祸,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余凡两见此碑,各不同。碎碑之后,宜无可拓,必当时令郡邑各建之,或尚有存者,故其式弗一耳。”阮亭云:“《党人碑》阑入章悼、张商英辈,大为诸贤之玷,又不可不辨也。明代东林不尽君子,论世者亦当分别观之。晁氏《客语》云:‘绍圣韧籍定元祐党,止数十人,世以为精选。君乃泛滥,人以得与为荣,而议者不以为当也。”万年少、张长人皆有小研铭。万云“万里于岁,方寸之内”。张云“是其微哉,眇乎小也,而眼光烁破四天下”。皆研铭之佳者。

同里孝廉王嗥之有妹生不能言。及笄,有道人过门乞食,云善治病。或问:“能治哑否?”曰:“能。”孝廉遂以妹请,道人命取水、油各一盏,咒之,倾一处,以簪搅成膏,渐结为丸,日以水调服即能言,但须焚香谢天耳。孝廉以药授妹,服之顷刻能言,急觅道人,不见,举家向空拜谢,闻仙乐喧阗,冉冉而去。

王弇州先生旧藏宋板《汉书》,得之吴中陆太宰家。纸为罗纹笺,字类欧阳率更,是赵文敏故物。卷首有文敏自作小像,紫衣纱帽,神采如生。弇州亦作一像于后。弇州殁,钱虞山先生谦益以千金得之,后转鬻于四明谢象三。虞山云:“此书去我之日殊难为怀。李后主去国,听教坊杂曲,‘挥泪对宫娥’一段凄凉景色,约略相似。”顺治间,此书归新乡某公,近已携往塞外矣。京山李维柱字本石,尝云:“若得文敏《汉书》,当每日焚香礼拜,死即殉葬。”噫,可称好事者已。阮亭云:“余乡张忠定公蓄宋椠《文选》,构宝选斋贮之,亦号萧斋。”闽中洛阳桥圯有石刻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鄞人蔡锡,中明永乐癸卯乡试,仁庙授兵科给事中,升泉州太守。锡至欲修桥,桥跨海,工难施。锡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趋而前日:“我能赍檄往。”乞酒饮,大醉,自没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锡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兴工,潮句余不至,工遂成。语载锡本传中,乃实事也。人不知而以其事附蔡端明,且以为传奇中妄语矣。锡官至都御史,以才廉闻。

夏邑彭西园先生尧谕博学有气调,以能诗著闻。明万历中游京师,于席上遇钟伯敬先生,时宾客甚众,未通情款。偶谈诗不合,辄奋拳击之,钟问为谁,彭日:“我西园公子彭尧谕也。”钟敛容谢之。

徐恭士作肃曰:右小品百许则,印事写来,波折自具,散散着笔,道健天成,殆短长肥瘠,各有度与。奇事佳文,当急布之以供世赏。

叶慕庐封曰:何氏《语林》、焦氏《类林》皆补《世说》所未备,然悉前代事也。以余所见,记近事者有朱氏《涌幢小品》,颇足佐正史所未及,然简而核,奇而法,要不若牧仲先生此编之可以传矣。

汪钝翁琬《读筠廊偶笔》诗曰:“知君诚作者,游戏集毫端。糖蟹诚堪议,甘蕉亦可弹。解颐多异论,寓目得奇观。好述輶轩志,他时佐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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