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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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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鉴

辨古人墨迹,当观其用笔。虽体制飘逸,兴思不同,其法一也。有如真书,宜逐笔拆看,不可全以纸色体势言之。

响拓伪墨迹,用纸加碑帖上,向明处以游丝笔圈却字画,填以淡墨,谓之响拓。然圈隐隐犹存,其字亦不精彩。

唐萧诚伪为古帖,示李邕曰:右军真迹。邕欣然曰:是真物。诚以实告。邕复视曰:细看亦未能好。以此论之,古帖前墨,诚未易辨也。

古墨迹纸色必表古而里新。赝作者用古纸,浸汁染之,则表里俱透;微揭视之乃见矣。

东坡云:辨书之难,正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则可,自谓必能正名之者,皆过也。

兰亭帖,世以定武本为第一,金陵清凉本为第二。其定武本薛珦别刻石易去,宣和间于薛珦家入禁中,建炎南渡,不知所存。清凉本洪武初因寺入官,其石留天戒寺,僧金西白盗去,后事发,其僧系狱死,石遂不知其处。

山谷云:兰亭叙草,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妍,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

又云:观其笔意,右军清真,风流气韵,冠映一世,可想见也。今时论书者,憎肥而喜瘦,党同而妒异,曾未梦见右军脚汗气,岂可言用笔法耶!

弇州云:兰亭如聚讼,自宋已然。即以定武一石言之,有肥者,有瘦者,有五字未损者,有五字损者。何子楚、王明清谓唐时诸供奉拓此帖,独欧阳率更逼真。石留之禁中,他本在外,争相摹拓,而欧本独不出。耶律德先入汴,得而弃之杀胡林,流转李学究家,以至复入公库,所谓未损本也。定武薛师子绍彭摹之他石,以应世购,潜易古刻,于湍流落左右五字微劖一二笔,藏于家。大观中人主知之,取进御,龛之宣和殿壁。京师陷,诸珍宝悉逐虏北,而此独留。宗汝霖得之,以进光尧,至维扬而复失之,所谓损本也。然则绍彭之所别摹者,亦得称未损本也。夫未损本既有两种,不易辨,而先拓者又不可得,盖不能不取极于损本矣。

唐人临禊帖,自汤普彻、冯承素、赵模、诸葛贞外,其严整者必欧阳率更,而佻险者咸属褚河南。

太傅宣示帖,为丞相始兴公宝爱,以授右军。右军以授王脩,脩死从殉,遂不传。传者乃右军别临本,梁武所谓势巧形密、胜于自运者也。

外景、乐毅,俱有完本不完本。完本则烂若舒锦,不完本则零若遗珠。三复之馀,觉不完者差胜。二书见驳通人,几成子朝之诬,至有以为吴通微及王著笔者。此中尚可容虞、褚数人,不知通微辈能办之否。

沈存中谓乐毅论是右军手书刻石,唐文皇将以殉葬。此殆是梦中语。按此论乃右军手书以贻子敬者,至梁武已疑其为摹迹,而陈文帝时赐始兴王,贞观中进御,十三年命起居郎褚遂良排署。至中宗朝,太平公主携出,以锦袋装之。后变起,咸阳老妪窃得,为吏所迹,迫而投之爨下。宋有二石本,其一秘阁所刻,其一高绅学士家所藏,盖他摹本之寿诸石者也。

曹娥碑小楷则右军轶尘,行笔则蔡卞竭蹶矣。不谓中间尚藏北海,其流利丰妍,肉不欺骨,自是可人。

曹娥碑憔悴宛笃,若花蕊漂流,幼女捐躯于波间。东方朔赞遒逸潇洒,令人作天际真人想。黄庭经象飞天仙人,乐毅论象端人正士不得意。

昔人谓洛神赋象凌波神。考赵吴兴孟頫谓所得之陈集贤者十三行,仅二百五十字,系晋麻纸,字画神逸,墨彩飞动,为天下法书冠。又谓宣和书谱所藏末有柳公权跋语者,其行字笔意皆同,而小乏韵,且系唐硬黄纸,定以为临本无疑。

东坡云:唐太宗购晋人书,自二王以下仅千轴。兰亭以玉匣葬昭陵,世无复见,其馀皆在秘府。至武后时,为张易之兄弟所窃,后遂流落人间,在王涯、赵延赏家。涯败,为军人所劫,剥去金玉轴而弃其书。余尝于李都尉玮处见晋人数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为王氏物也。

山谷云: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耶?欧阳公以鲁公书宋文贞碑得瘗鹤铭法,详观其用笔意,审如公说。

佛遗教经一卷,不知何世何人书。或曰右军羲之书。此书在楷法中,小不及乐毅论耳。清劲方重,盖度越萧子云数等。顷见京口断崖中瘗鹤铭,大字,右军书,其胜处乃不可名貌。以此观之,良非右军笔画也。若瘗鹤碑断为右军书,端使人不疑。如欧、薛、颜、柳数公书,最为端劲,然才得瘗鹤铭仿佛尔。惟鲁公宋开府碑瘦健清拔,在四五间。

智永真草千文,崔氏所藏真迹,薛嗣昌刻之长安漕司者。翻本尚完好,但太瘦生耳。

今世惟欧阳醴泉铭多旧本,当是宋人好临仿其书,而石坚致耐拓耳。

人传怀仁圣教序为借内府右军书集成者,不知集与习通,乃怀仁习右军之字而书,非拘拘集凑也。若使集凑,则三五字已不免补缀之痕,彼其锋芒映带,章法掩抑,又何奇也!且其墨迹久藏项氏,近归武陵杨脩龄侍御,其字备极八法之妙,真墨池之龙象、兰亭之羽翼哉!

淳化帖,宋太宗搜访古人墨迹,于淳化中命侍书王著用枣木板摹刻十卷于秘阁,各卷尾篆书题云:淳化三年壬辰岁十一月六日,奉圣旨摹勒上石。上有银锭纹,用澄心堂纸、李廷珪墨拓打,手摹之而不污。亲王大臣则赐一本。摹刻虽近肥俗,然深得古意,不见古迹,得此足矣。但人间罕得,今世人所有,皆转相传摹者。

绛帖,淳化之子,尚书潘师旦用淳化阁帖增入别帖,重摹刻廿卷于绛州。北纸北墨,极有精神,在淳化阁帖之次。其石比淳化帖本高二字,骨法清劲,足正王著肉胜之失。然驳马露骨,人未免羸瘦之憾。

潭帖,淳化之子,宝月大师摹。风韵和雅,血肉停匀,但形势俱圆,乏峭健之气。庆历间僧希白重摹本亦佳。绍兴间第三次重摹者,失真矣。

大清楼帖,大观间奉旨以御府所藏真迹重刻于太清楼,较淳化帖有数帖多寡不同。其中有兰亭帖,蔡京摹刻,京沉酣富贵,恣意粗率,笔偏手纵,非复古意,赖刻手精工,犹胜他帖耳。卷尾题云:大观三年正月一日奉圣旨摹上石。太清楼续阁帖,刘焘摹刻,工夫精致,亚于淳化。肥而多骨,求备于王著,乃失之粗硬,遂少风韵。

戏鱼堂帖,元祐间刘次庄以淳化阁帖十卷,摹刻于临江,卷尾除去篆题而增释文,颇为有骨格者。淡墨拓尤佳,在潭帖之次。

黔江帖,秦子明于长沙借宝月古法帖摹刻。石载入黔江绍圣院,乃潭人汤正臣父子刻石。

东库本,世传潘氏子析居,法帖石分为二。其后绛州公库乃得上十卷,绛守重刻下十卷,足为一部,名东库本。其家亦复重刻上十卷,足为一部。于是绛州有公私二本。靖康兵火,石并不存,金虏重摹者,盖天渊矣。

鼎帖廿卷,绍兴廿一年武陵丞赵铚与子濬编次者也,较诸帖增益最多。中间有右军黄庭,他本所无。石硬而刻手不精,虽博而乏古意。

赐书堂帖,宋宣献公刻于山阳。有古钟鼎款识文绝妙,但二王帖未精。石已不存,后又重摹。

蔡州帖,蔡州临摹绛帖上十卷刻石,出于临江潭帖之上。

彭州帖,彭州亦刻历代法帖十卷,不甚精彩,纸类北纸。

汝州帖,乃摘诸帖中字牵合为之,每卷尾有汝州印。后会稽重摹,谓之兰亭帖。

脩内司帖,淳熙间奉旨以御府珍储刻石禁中。卷尾题云:淳熙二年乙巳岁二月十五日,脩内司恭奉圣旨摹刻上石。亦名秘阁续帖。

利州本,庆元中以戏鱼堂帖并释文重刻石于益昌,释文字画较临江帖稍大。

泉州帖,完善本虽少逊于大观绛帖,比之他刻亦大径庭。凡泉刻第五卷,智果而后缺十馀帧,其他不尔也。

甲秀堂帖,庐江李氏刻。前有王颜书,多诸帖未见,后有宋人帖亦多。

星凤楼帖,尚书赵约刻于南康。曹士冕摹勒,工致有馀,清而不浓,亚于太清续帖者也。

群玉堂帖,韩侂胄刻。所载前代遗迹,亦多有宋人书。

宝晋斋帖,宋米元章芾手摹二王以下真迹入石者也。凡阁帖所载俱置之。人皆谓元章特妙临摹,又工作古书画色,以真赝本并示人,人往往不能辨。此帖虽古意蔼然,而不能脱米家腕法。

百一帖,王万庆摹刻。笔意清遒,雅有胜趣,恨刻手不精耳。

二王帖,许提举刻于临江,摹刻极精。

章草千文集,书家定为汉章帝书,而后人复定为杜度书,不知章草言以之通章奏耳。千文乃梁周兴嗣取右军帖中所有千字作韵语,章帝时那得有之?疑只是萧子云之最得意者。

孔明对玄德语,章草法甚妙,不知与王中令书先后,要皆为妙墨。

盖融会张芝、索靖两家,骨肉丰杀略相宜尔。

索征西笔短意长,诚不可及。今人作字,大概笔多而意不及。

智果善学书,合处不减古人,然时有僧气可恨。羊欣书举止羞涩。

萧衍老翁亦善评书也。

宋儋笔墨精劲,但文辞芜秽,不足发其书。

王侍中学锺繇最近,真、行皆妙。

昨遂不奉恨深帖,有秦汉篆笔。中令自言,故应不同,真不虚尔。

中令书中有相劳苦语,极佳。读之了不可解者,当是笺素败逸字多尔。观其可读者,知其尔也。米元章专治中令书,皆以意附会,解说成理,故似杜元凯春秋癖耶?

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尔。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也。

王会稽初学书于卫夫人,中年遂妙绝古今。今人见卫夫人遗墨,疑右军不当北面,盖不知九万里则风斯在下耳。右军笔法,如孟子道性善,庄周谈自然,无不如意。

王中令人物高明,风流弘畅,不减谢安石。笔札佳处,浓纤刚柔,皆与人意会。贞观书评,大似不公,去逸少不应如许远也。

王、谢承家学,字画皆佳,要是其人物不凡,各有风味耳。

张长史郎官厅壁记,唐人正书无能出其右者。故草圣度越百家,无辙迹可寻。怀素见颜尚书道张长史书意,故独入笔墨三昧。

盛传颜公书得长史笔法,僧怀素见公,自矜得折钗股笔。颜公言折钗股何如屋漏痕。怀素起捉公手云:老贼尽之矣。观鲁公乞米、乞鹿脯帖、与郭令书、祭侄文,皆当与王中令雁行耳。怀素草暮年乃不减长史。盖张妙于肥,藏真妙于瘦,此两人者一代草书之冠冕也。

乐毅论,旧石刻断轶其半者,字瘦劲无俗气。后有人复刻此断石文,摹传失真多矣。完书者是翰林侍书王著写,用笔圆熟,亦不易得。如富贵人家子,非无福气,但病在韵耳。东方曼倩画赞,笔圆静而劲,肥瘦得中,但字身差长。盖崔子玉字形如此,前辈或随时用一人笔法耳。

道林岳麓寺诗,字势豪逸,真复奇崛,所恨工巧太深耳。少令巧拙相半,使子敬复生,不过如此。禁中板刻古法帖十卷,当时皆用歙州贡墨墨本赐群臣。元祐中,亲贤宅从禁中借板墨百馀本,分移宫僚,但用潘谷墨,光辉有馀而不甚黟黑,又多木横裂纹,士大夫不能尽别也。

北墨多用松烟,色青,北纸横纹,其质松厚,不甚染墨,拂之如薄云过青天。凡北碑皆然,不用油蜡。南碑用油墨,色纯黑,用油蜡碑文。赝墨皆仿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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