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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谪尘寰金童玉女 缔夙好絮果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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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纯阳吕洞宾在终南山朝元洞中养静,命玉京真人柳大仙下降尘世,寻察一次,谁家虔诚,谁家懒惰,作善作恶,有功有过,俱一一察明,以备奏复玉帝,好按功过施报。当下玉京真人柳大仙就将高公的哀表捧至洞中,禀告吕祖。吕祖见其情词恳切,打动了慈悲之心,甚为怜悯,因问柳仙:“高廷赞近日行为如何?”柳仙答道:“忠心赤胆,照常行善,并无退悔之意。”吕仙说:“既然如此,待我携表上天,启奏玉帝,替他求子便了。”

纯阳祖,双手棒定朱书表,足驾云光起在空。那消半盏茶时候,就到了南天门外号金城。紫玉阶前收云站,知会了看门天将与天兵。值日的星官忙启奏,把吕仙召入琼楼玉宇中。纯阳来至殊胜殿,但只见金碧辉煌映目明。金童玉女擎八宝,幢幢宝盖锦飘铃。琼香缭绕飞紫雾,瑞霭缤纷绛彩笼。群星列宿分班站,天仙五老共三清。紫霄宝殿坐玉帝,纯阳祖顶礼山呼拜圣明。两手高擎朱书表,万寿无疆不住声。俯伏细奏其中意,从上边走下引奏小仙童。

仙童上前接过黄表,呈献玉帝。玉帝览毕,望下呼曰:“纯阳子!”吕祖答应:“弟子在。”玉帝道:“你今所奏高廷赞,忠孝立心,仁德济众,不应绝嗣,替他哀怜求子,这个自然是你一点仁慈公道之心。但只是你只知其大概,不知其隐微。大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内,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即奴仆、乞丐,那一个的善恶不令值日功曹写在薄上,以备察考施报,作善报善,作恶报恶,分毫不爽。那高廷赞所行许多善事,难道朕竟不知,使忠孝之人三十无后,何以警我世人行善之心?你且平身,叫你目下见个分晓。”吕仙站起躬身道:“弟子愚蒙,望我主指教。”

玉帝遂命传宣太白将掌善恶簿的两个曹官宣来。不多吋,二曹官随旨进殿。只见一个身着绛袍,白面长髯,微有笑容;一个体挂皂衣,茄皮脸上堆着一团怒色,一齐上前,参见已毕。玉帝命将南赡部洲大宋天子驾下武臣高廷赞三代的善恶簿呈来,二曹领旨,登时取到,呈在龙案上。玉帝唤道:“纯阳子过来!”吕仙答应,走至案前。玉帝指着二簿说道:“这是高家底案清帐。他家三代已前本是平民,虽无大善,亦无大恶,功过相掩,不必观看。你可将他三代以后之簿,细细一看,便知他无子的根由了。”吕仙答应:“弟子遵命。”遂向前打开一看,只见簿面上写着两句言词是:但留面目见祖父,莫坏心田害子孙。后面是高家三代杀孽:高兴周,残唐为将二十三年,杀将二十八员,兵四百二十六名。高怀德,大宋为将四十六年,杀将五十七员,兵四千八百三十四名。其妻赵美容杀将九员,兵二百一十名。兴周次子怀亮,为将八年,杀将十八员,兵一千五百零三名。高怀德之子高琼,为将十二年,南唐杀将十五员,兵六千七百八十五名;征北杀将八员,兵三千九百八十四名;江南杀将三十员,兵二千零九名;征西杀将二十五员,兵一千八百二十三名。其妻刘金定,杀将二十六员,兵二万三千零七名。隐修曹月娥杀将十一员,兵五千一百三十名。其子廷赞,征西杀将二十六员,兵三千五百名;征北杀将十七员,兵六百名;征东杀将四十员,兵二万五千八百六十四名。共损人命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四名。吕仙看至其间,悚然变色,口中只说:“善哉,善哉!”

只听得玉帝叫声纯阳子,“你可细看莫疏忽。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四命,尽在他祖孙婆媳手中诛。虽说是各为其主争天下,岂不知一将成功万骨枯。杀伐太重伤和气,难禁那怨鬼冤魂日夜哭。一团杀气冲霄汉,连我这琼楼玉阙也模糊。论正理赏功罚罪毫无假,善恶昭彰报更速。因他家妇人贤德男忠孝,所以得富贵荣华享大福。人命太多非小可,那能得妻财子禄样样足。高琼就该绝了嗣,因念他潜修悔悟把家出。高廷赞谪星下降因有罪,罚他美中总不足。杨端娘司花天女临凡世,不久的该他归位弃尘俗。后半世赏善报恶还未定,且在这两可之间把脉线浮。行好自然施好报,天宫岂将善人辜。你再留神朝后看,前因后果内中伏。虽然说天公造命为一定,却不知天随人意作乘除。”吕仙稽首忙答应,遂向那龙案之前开锦袱。

吕仙打开了善簿,只见上面也有两句词,道是:惟愿世人多作福,八两原来换半斤。高兴周杀伤太重,因其为人忠正,取长补短。次子怀亮性暴喜杀,同子高玉俱罚夭折,以警世上好杀者之心。高怀德夫妻虽获杀伤之罪,忠心耿耿,孝意绵绵,为国亡身,其情可悯,后人仍赐荣华,故有子。高琼刘、曹二氏,玉洁公主,俱不应有子,因刘氏自悟归山,将他本身杀伤罪孽折去一角,又因高琼曹氏忠正贤良,又遇天寿星有罪应谪,就罚他托生在高门为子,一十六岁就该夭亡,故生于万马营中,受尽了千惊万险。谁知他一点灵光昧昧,自有知以来,就忠孝立心,仁慈临下,因此上天又格外加增了福祷。这几年的荣华富贵,全是自己阴功德行兑换来的。有子无子,尚未定案。下面也有两句言词,却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吕仙正看至其间,只见广德真君驾前拜倒,口呼:“玉帝,今有下界南赡部洲举大善事,请旨降福优悯。”玉帝吩咐:“呈表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高廷赞一道本章:因陕西民变杀官造反,宋天子大怒,遣将平定之后,欲下旨洗净那一郡的居民,共有十五六万。高公恳恳切切上本一道,分说谏阻,乞天恩赦宥。此本一上,神宗大悦,钦命高公为清察使,至陕抚民除贼。高公至彼,尽心竭力,仔细清察,竟择出七万八千六百一十二个良民,请旨赦免他。其功浩大,本宅灶君急将这件善事奏闻玉帝。

玉帝览毕,圣颜大悦,叫道:“纯阳子,你看他这一念仁慈,出于至诚,一言救活七万余生灵,这件阴功非小,理该赐福消灾。”命掌簿曹官细算,今日所活者与昔日所杀者若多若少。曹官领旨,清察明白,奏道:“所杀者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四个,今日所活者七万八千六百一十二个,所活比所死尚欠一千三百八十二个。”玉帝沉思一回,道:“他那表中云愿将福禄求子,如今赐他一子一女,报他忠孝仁义之行,折了他的福禄,准那一千二百八十二个人命,使他受些磨难,如若不改初心,赐他福寿终身便了。”遂吩咐掌生簿南斗曹官去取杨、黎二氏命册。曹官领旨取到,玉帝观看:上注杨氏系琼宫司花院主,因赶散成双金丝蝴蝶,贬落凡间,初次托生在猎户家为子,长成喜学枪箭,打死过一对鸳鸯,故今生又罚为女子,与高廷赞恩爱夫妻,半世分离,准折前罪。又看黎氏名下写着:黎氏系瑶池侍香仙子,因贪睡误却焚香,初次贬在泰州民间为女,翁姑严刻,丈夫庸愚,受尽打骂,兼受饥寒,且喜仙根有在,全无怨尤。故今世又罚为妾媵,先贫后富,以观其志,幸喜贤孝温良,尤胜前生,以下未定收场。玉帝看毕,说道:“杨氏谪期将满,赐他一女,然后归天,准折前生打死义鸟之罪;黎氏小过,已受过一世罚,今赐生男,也降一场磨难,以消懒惰之罪,前案皆销,共登善果。

遂又命四大天君与三星五老共议,该着那个星宿下凡转生于高门为子女。金星奏道:“东斗、黑虎俱该落凡。”玉帝道:“就着黑虎率众列宿分投于大宋文武忠义之家为子,扶佐高廷赞子女共保大宋江山。东斗转在高门为嗣。只是他这一女,可命何仙下界方好?”斗牛宫的司宣大使带领王母坐前金童玉女,进殿拜倒,俯伏瑶阶呼玉帝:“小臣有本奏天庭。王母蓬莱去赴宴,吩咐下玉女金童看守宫。不料二人贪顽耍,他把那云冠衣带尽相更。金童敷粉妆玉女,玉女冠带扮金童。二人对镜正嬉笑,王母回宫看的明。更换不及齐有罪,王母说一动顽心是凡念生。命臣带来见圣驾,按因定果请施行。”玉帝闻奏微微笑,沉思一回叫长庚:“你看这金童妆束似花朵,俨然一个女花容。正思量高门之女无人转,恰遇着金玉思凡机会逢。就命他二人倒转为夫妇,齐下凡间走一程。历尽红尘颠沛苦,方许他超凡入圣转天宫。准折这段风流罪,消磨欲念戒凡情。”金星闻谕将恩谢,昊天王,又把纯阳子叫一声。

玉皇叫曰:“纯阳子过来,你可把二人带至凡间,金童转在高家为女,玉女转在忠孝之家为男,与金童配为夫妇,警教一番,不可深泄天机。”玉女、金童含泪叩首,玉帝说:“休得含怨,系你自造姻缘,下凡之时,须作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万不可失本来面目。”当下吕仙领了金旨,带着金童、玉女,回至终南山。

天上一日,就是人间一年。此时杨夫人已三十三岁,忽然怀了六甲。高公越发感念吕祖灵应,终日焚香叩拜不惰。到了八月十三日,正欲预备庆贺中秋佳节,夫人十月满足,就要临盆。素娘同稳婆守在上房,高公独自坐在兰室。看看天交初鼓,不见报喜,心中甚是挂念,取过一本书来看了一回,只觉神思困倦,遂隐几而卧。

只听得外边似有人呼唤,镇国王站起翻身至院中。但只见面前有位门客,背后跟随一幼童。一顶道冠头上戴,松黄袍上彩云生。腰系丝绦垂两穗,大红云鞋足下登。眉稀目朗髯三绺,行云流水带仙风。背后别挂松纹剑,眼望高公带笑容。说:“贵人终朝忧后嗣,难为你祖孙三世立奇功。得此失彼休含怨,因果分明莫当轻。后路崎岖耐着性儿过,福因善造祸恶生。但凭忠孝为根本,莫因不测乱其衷。善果勤修须努力,志可回天无不行。”转身一指说“你看”,那小童一闪影无踪。半空中飞下青鸾鸟,啼声宛转似箫鸣。看那道人手一指,青鸾飞入后堂中。镇国王惊喜相交才要问,只听的耳畔低低呼唤声。

说是:“千岁醒来,夫人分娩了!”高公睁开二目,只见素娘笑容可掬,站在面前说:“老爷大喜!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小姐。”高公听见得了个女儿,虽然不比生儿,一则母女平安,二则方才那梦奇异,料不是个凡女,心中到也十分欢喜。遂唤侍女取水净手,在天地、吕祖、祖先处焚香叩拜已毕,然后走进上房。

见夫人锦被复身,倚枕而卧,老爷坐在一傍,问:“夫人身上可好?”夫人道:“方才服了参汤,甚觉精爽。”高公道:“产后之人甚虚,必须仔细调养,千万不可疏忽。”夫人道:“老爷终日盼子,不料生个女儿,甚不满妾意。”高公道:“夫人是何言也?我高某三十多岁方见这点亲生,虽是女儿,也是神天见怜,祖宗默佑。我正喜之不尽,夫人何故出此世俗之论?再者,夫人既见过头胎,必有连喜之望,切不可以男女介意。”夫人闻言,笑了一笑,说:“此女竟有些奇异,落草时房中人闻得一阵清香,洗浴之时,他一足蹬去,几乎将金盆蹬翻,稳婆连声称异,道洗过婴儿无数,从未见有这大的膂力。”高公笑道:“将门之女,自然无有软弱的了。我方才得了一梦,亦有来因,此女一定不凡。”夫人问道:“不知何梦?”高公遂把梦由说了一遍。夫人沉思一回,说:“道者之言,大有寓意,明是指教咱们不可为善不终,努力前进,自有好报。青鸾宗瑞,此女长成必有过人之才,但不知福寿如何。”高公道:“养儿女者譬如栽培花木,全仗作父母者阴功教化,使他良材成器。往往见人家幼年子女,面貌端好,性质聪明,将来可望成材,不意大来变成下流之辈。此病皆由作父母者不善教化,致使良材化为废物,美玉变成顽石,甚觉可惜。咱们这个女儿,切不可娇纵。因他梦鸾而生,就取‘梦鸾’二字为名,记他来踪不凡,如何?”夫人道:“千岁之言最是。”

素娘说:“说了这一回话儿,老爷还不曾看看小姐呢!待妾身执灯,请千岁看看,这模样儿真似花朵一般。”高公点头站起,走向床前,望红绫暖被围中一看,但见那小女儿:

明珠方吐艳,兰苗始萌芽。双腮莲润雨,娇面玉无瑕。又见他眼含秋水三川秀,眉似初春嫩柳芽。鼻梁儿高耸耳轮厚,天庭饱满地格圆。点点樱唇如带笑,葱葱绿鬓好栖鸦。眼睛儿不住的把灯光看,活托一个玉娃娃。高公越看心越爱,口中不言心内夸。此女好个周全貌,似一朵带露含苞未放花。若还长到成人候,定把群芳独自压。就只怕,红颜太盛多薄命,诸般占尽有驳杂。但愿你憨憨的性儿休伶俐,到大来出落点儿怕什幺。自古庸人有厚福,从来好物早遭塌。而今见面望你成半子,千万莫玷你爹妈。这正是:生儿方晓双亲意,人世间为人子者细详察。

镇国王自言自语,只听得玉漏已轻滴四下,素娘说:“天气不早了,千岁也该安寝,夫人也该歇息,劳乏着不是顽的。”高公道:“言之有理。”素娘吩咐丫鬟薰香放幔。待夫人安寝,高公回至兰室。至次日一早,起身上朝。

素娘命人往无佞府中报喜,然后吩咐总管派人往亲友家分送喜子。何为喜子呢?原来那大宋时风俗:大凡生子女之家,都煮熟鸡子,用五色绘染,男单女双,分送亲友,谓之通喜。那接礼之家,见鸡子双单,使知是璋瓦之喜。当下杨府老太君闻报大喜,遂同顺天侯的夫人李氏坐轿至镇国府看望道喜。素娘接进后堂,老太君见女儿平安,外孙女儿生的俊秀,十分欢喜。稳婆同侍儿、仆妇、丫鬟都与老太君、李夫人叩喜,杨府的仆妇也与杨夫人、素娘叩喜,彼此放赏。

正坐吃茶,人禀千岁下朝。黎素向前迎接先禀话,镇国王点头走进上房中。太君婆媳忙离坐,高公拜见礼谦恭。婆媳二人齐道喜,老爷含笑说彼此同。太君、大家齐归坐,丫鬟后又献茶羹。太君说:“听得姑爷得异梦,这孩子将来定不凡。”高公说:“只因梦兆多祥瑞,所以就用梦鸾名。”

太君说:“大来叫他读书史,刺凤描鸾学女工。”高公说:“啼音清朗有膂力,骨格坚壮似男童。”太君说:“等我教他习武艺,作一个文武全材女俊英。”高公含笑说:“遵命,等候成人送府中。”大家欢喜正说笑,只见仆人禀事情。说:“众位老爷家来送礼,名帖喜酒共花红。留与不留请爷示,张先生等候书帖好奉行。”高公闻听忙站起,迈步翻身上大厅。

老爷走至前堂归坐,总管将名帖呈上,高公从头观看。列公,那高老爷位居王爵,为天子重臣,合朝文武,无不敬重,君子固是如兰投蕙,小人也不免曲意附合,所以汴梁城中的文武官员,到有十之九来送贺礼。怎奈高公生性孤高谨慎,今日接帖受礼,自然要细细检点,至亲好友、人品端方者留下礼物,那些不足与交者一概不收。吩咐总管:“叫张慕宾收礼之家写谢帖,不收者写辞帖,抬礼人每人赏钱一贯,押礼管家赏五钱银子。外写我与夫人的名帖,照数命人请众位老爷、夫人明晨吃面。”总管答应,转身退去。

不多一时,只见总管手拿一个名帖,向前打千儿回话:“禀千岁,菊花街寇老爷那里,小人命人去请,那里打发管家送回请帖,拿辞帖来,说道他家老爷说多多上复老爷,明日有事,不能领席,容日再来贺喜。”高公看了一看辞帖说:“俦仙不来,使我败兴。你可知道他家有何事体?”总管说:“小人问他管家,他说昨夜夫人添了一位公子,也是明日三朝,所以寇老爷不能来此贺喜。”高公大喜道:“原来如此,就该速速去送贺礼才是,怎幺今早不来送喜子?”总管说:“寇老爷为人,老爷还不知道?是最不好事的。就是方才这话,他管家还再三嘱咐小人,不叫告诉千岁知道。”高公道:“既已知晓,必须急去送礼,明日等席散后,我亲自与他贺喜去便了。”当下总管领命,即派人往寇府去送礼。

且说这位寇老爷,乃杭州府仁和县居住,世代书香。祖是兵部员外;父是进士出身,初授锦江县宰,历任太守。夫妻去世,撂下这位寇老爷,那时年方二八。自幼生来聪明颖悟,志大才高。十六岁入泮,二十一岁中举,二十七岁中了进士。天子爱其少年英俊,授为翰林院兼太子侍读。为人秉性清高,不喜滥交,好饮能诗。平生最喜李青莲为人,因此取名侣白,字俦仙。夫人海氏荣娘,有一妾槐氏秀娘。老仆许通,妻子王氏。寇公自入翰林院后,接了家眷来京,住在菊花街,与高公情性相投,十分交好。那高公虽是个武将,满腹经纶,二人遇有闲暇,彼此相访,会在一处,谈忠讲孝,句句投机,竟成了异姓手足。还有一个香河县的进士姓赵名梁栋,为人正直慷慨,也与高、寇二人交好。赵进士候选在京,手内寒素,都亏了高公义助。闲言少叙。

且说高公将次日之事都吩咐了总管,这才回至后堂,与隆太君闲叙。不多时,用了午膳,坐至天晚,杨府打轿来接,高公与杨夫人再三款留。太君向李夫人说:“我且住下,明日你与石汉早来,晚上咱们一同再去。”李氏夫人答应一声:“媳妇遵命。”

镇国王吩咐外边先备轿。手下丫鬟应一声。转身出去忙吩咐,不多时轿至中门候起身。李夫人告辞深万福,高公还礼就打躬。杨夫人带笑呼嫂嫂:“妹有一言望屈从。我这里内外是素娘人一个,难照应许多千金与诰封。奉屈大驾须早降,斗胆相求作代东。”李夫人点头说:“遵命,只怕我粗钝愚拙误事情。”杨夫人带笑说:“何苦,能者多劳勿谦恭。”李夫人说:“既承不弃明早至,暂且失陪要起行。”太君说:“快些去罢看明瞧我,那些个奶母丫头们都跟了去。”李夫人笑应忙移步,素娘相送至中庭。杨府的仆妇忙伏侍,一齐上轿去如风。说话之间天色晚,画烛高烧点上灯。一宿晚景无可表,丑末寅初天又明。执事家丁忙安设,擦抹台椅设绣屏。清扫庭堂都洁净,滴水檐前拴宫灯。璎络垂珠悬古画,结彩悬花挂大红。戏台搭在天井内,又来了梨园子弟与歌童。女乐后边齐伺候,头门外细打轻吹众乐工。纷纷车马如流水,来了贺喜的众亲朋。堂客后边接堂客,高公前面候诸公。锣鼓齐响开大戏,唱的是张仙送子喜相逢。后堂中凤冠霞佩飞五彩,前庭上乌纱乱展衬簪缨。水陆毕陈珍错列,三歌五献甚丰盈。高公席前频劝酒,宾主交欢喜正浓。只见总管忙来报,双膝跪倒在尘中。“禀千岁:今有侍卫宁太监到来,请爷接旨。”

高公闻言,不敢怠慢,急命住了锣鼓,大堂正中摆设香案,众官肃立两边,高公出府,把天使迎进大庭。宁太监居中站立,说道:“咱家奉皇爷之命,口传圣旨,高廷赞跪听宣读!”高廷赞连忙拜倒,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高廷赞参圣驾!”宁太监曰:“朕闻自古君臣,一体相依,乐庆无殊。今朕闻卿获门楣之喜,将萌兆熊之瑞,朕不胜欢悦。今赐卿女珍珠索一围、暖玉香圆一枝。金销连环,取其绵长勿替;玉圆双固,取其洁白团圆。此二物乃日本国所贡。珠能夜光,玉能香暖,卿其珍之。外赐玉酒百瓶,代卿以宴嘉宾。”高公俯伏谢恩平身,与宁太监叙礼道:“不知天使降临,有失迎迓,多多得罪!”太监道:“老大人恭喜,咱家仓卒捧旨而来,未曾备得贺礼,容日再补。”高公连说不敢,众官也都过来,彼此见礼。高公道:“屈尊老太监少坐,容高某少伸薄敬。”太监道:“咱家还要回朝缴旨,不敢多停,另日补礼,过来再扰喜酒。”高公举手道:“诸位年兄且请入席,小弟就此入朝谢恩。”向顺天侯道:“尊舅且为小弟代劳,多敬诸兄几杯。”当下遂同宁佐出府。

不多时谢恩回来,命将玉酒三十瓶送入后堂款待堂客,馀者打开,大家欢饮。梨园打动锣鼓,开了大戏,名为《女中魁》,乃是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正本。唱完歇了中台,众歌童怀抱丝弦,席前弹唱。撤下残宴端上插花喜面,然后百果攒碟。众亲友放赏已毕,就要告辞。高公那里肯放,苦苦留住,又饮了数巡,方才散去。

高公记挂着要望寇府去贺喜,遂将诸事都吩咐了总管,坐轿往翰林府而来。镇国王忙里偷闲来看友,都只为金兰义重情更深。执事鸣锣前引路,大轿八抬快似云。不多一时至寇府,早有人报与蟾宫折桂人。那时喜了清高客,亲自迎接出府门。高公下轿朝前走,相逢彼此面含春。忘形友遇忘形友,全无客套与虚文。携手同把书房进,分宾坐下就谈心。高公开口说:“恭喜,书香有继产麒麟。”寇公说:“幸与兄长同遇喜,门楣兆瑞获千金。”高公说:“添个小女何足贺,喜如我弟喜兴真。”寇公说:“先花后子今预庆,将来玉树定成林。与兄多日未相会,今朝又遇喜双临。小弟亲酿菊花酒,开坛正值桂花馨。与兄放量同欢饮,吃一个大醉方休才爽神。”高公拍掌连称妙,“谁要推辞罚一大樽!”寇公就把家童唤,桂花轩内设杯樽。二公一同更衣服,出了书房小院门。来至轩中归了坐,只见禀事家丁跪在尘。

跟高老爷的家丁向前回话:“轿马人夫还是先去,还是伺候,请千岁的示。”高公道:“俱令先去,初更后不用执事,备马来接。”家丁答应,转身面去。这里寇府家僮摆上攒花果碟,无非是乾鲜果品。寇公亲捧一杯与高公说道:“兄长请尝此酒滋味如何。”高公接来喝了一口,果然甜美异常,连声夸奖。二人归坐。

高公问道:“何处得来的方法,酿得这等佳美?”寇公说:“说来甚奇。前月十二日,有个道士在门外来往吆喝百花酿酒奇方,有缘者早来问法。小弟是喜饮的,即唤他进来一问。他说不拘什幺鲜花,捣碎拌上粳米,装在瓯中,注满清泉,坐在釜中,一煮便成佳酒。小弟不信,同他当面一试。他问要用那样花,小弟说此时秋令,不过些时花。他说不然,只要贵人随意要那样鲜花,贫道俱能现取。小弟故意难他,说了个羽口衔红菊花。道人用手望空一招,飞进一只青鸾,衔着红冠背黄菊二朵,放在桌上,腾空而去。道人取过红菊,装入瓯中,用手周围披拂数次,瓯如火热,竟成美酒,其色淡红,甘香异常。又叫小弟把黄菊收好,用时多装几瓯,好作三朝喜庆之用。小弟今早依法整治,果成十瓯美酒。彼时小弟见他有些意思,问他何以知我目下有喜事。他说金、玉同来,两家见喜。弟又问他那青鸾自何而来,他说自天而来,贫道要送他至金闺绣阁,将来好与令公子作河洲之伴。小弟见他说话含糊,再三请问,他却哈哈大笑,临行时絮絮叨叨,只说十三日子时三刻便见分晓。竟自飘然而去。

高公听了惊喜道:“那道人怎生一个面貌?”寇公道:“面如美玉,三绺长髯,九梁道巾,松黄鹤氅,背插宝剑,手执棕拂,精神朗朗,仙气飘飘。”高公说:“奇哉,奇哉!如此说来,这道家竟与我梦中所见一般了。又有青鸾,莫非这两个孩子是一路来的不成?小女是子时生,但不知侄儿是什幺时辰生?”寇公拍手道:“小犬也是子时。请问吾兄,却是何梦?”高公细细说了一遍。寇公听罢哈哈大笑,口呼兄长:

若依小弟愚见解,你我的儿女有来因。那道家既然见梦与兄长,小弟斗胆要接亲。欲求淑女归犬子,分兰移蕙耀寒门。兄长若有不愿处,只管明言弟不嗔。”高公大笑说:“如命,贤弟与我有同心。我这里正自思量有天意,两孩儿日时皆同真罕闻。弟若不弃庸才女,愚兄情愿结朱陈。咱们是丈夫作事休烦碎,一言为定重千金。也不用三媒六证添搅扰,也不用行茶过礼弄虚文。交换庚帖与信物,良缘百岁到终身。省多少招摇耳目生嫉妒,省多少小人议论乱纷纷。吉期就把庚帖换,等到那孩儿长大再完婚。”寇公闻言忙站起,说道是:“高论明白弟谨遵。”这回书金玉联姻偿宿债,改头换面结良姻。若知此后端底事,下回再看接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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