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五章[5]
人们问:为什么唱古老的歌?
他说:激励你们捍卫新生活。
——引自旧作《天山牧歌》
请乡亲围到我的身边,
听我用心灵铮铮地拨动琴弦,
我要唱一支古老的哀歌哟!
唱出大夜弥天的草原。
请乡亲坐在我的身边,
听我的热血像激流滚滚翻卷,
我要唱一支古老的哀歌哟!
唱出牧人命运的悲惨。
洁白的特克斯山峰哟!
为什么日夜沉闷地倚在天边?
那是牧人哈山紧按着腰刀,
还在寻找逃遁的可汗。
清澈的玛图什河水哟!
为什么日夜潺湲地流过草原?
那是孜汗姑娘抛洒着泪水,
还在哭诉终生的哀怨。
风雨洗去斑驳的血痕,
岁月拭净了烙在心头的苦难,
这一支叙说爱情的哀歌哟!
怎么一直传唱到今天?
何必卖弄玄妙的哲理,
听完这支歌你便会得到答案,
我是个深知听众的歌手哟!
唱罢歌头就言归正传。
第一曲
谁说奔跃的麋鹿矫健?
奔跃的麋鹿怎么比得上孜汗?
姑娘那轻捷如风的姿影哟!
羞得麋鹿躲藏在深山;
孜汗如若是走进峡谷,
抱着心爱的羊羔寻找醴泉,
浓绿的松林便为她闪开道路,
草为她把道路铺展。
谁说桃红的朝霞美丽?
桃红的朝霞怎么比得上孜汗?
姑娘那光润似玉的面颊哟!
羞得朝霞消隐在天边;
孜汗如若是跪坐湖滨,
对着粼粼的湖水梳洗打扮,
温柔的天鹅便在她头顶翱翔,
鲤鱼嬉游在她的指尖。
谁说聪明的百灵会唱?
聪明的百灵怎么比得上孜汗?
姑娘那婉转动人的歌喉哟!
羞得百灵也不敢叫唤;
孜汗如若是临风高歌,
清脆的歌声好似珍珠滚圆,
山林的百鸟便赶来齐鸣伴奏,
人间的仙乐飘上青天。
谁说勤劳的蜜蜂能干?
勤劳的蜜蜂怎么比得上孜汗?
姑娘那十个灵巧的手指哟!
羞得蜜蜂也暗地赞羡;
孜汗如若是精心刺绣,
绣出的花卉如同宝石鲜艳,
五色的蝴蝶便成群结队飞来,
扑采着花蕊团团旋转。
赞罢高贵的草原仙子,
暴君乌拉拜独生的女儿孜汗,
请乡亲允许我润一润嗓子,
再夸贫贱的奴隶哈山。
碧海青天满布着星辰,
长夜里点起闪闪发光的天灯,
星辰里最亮的是哪一粒哟!
人人都说是这粒金星——
哈山是个朴实的牧人,
特克斯山赐予他纯正的心灵,
他眼里燃烧着火焰的光芒,
胸中蕴藏海涛的感情。
原始森林覆盖着山峰,
伸出苍翠的臂膀支撑着穹隆,
森林里最高的是哪一棵哟!
人人都说是这棵青松——
哈山是个魁梧的牧人,
玛图什河赐予他浑身的蛮劲,
他一掌劈断过拴马的石桩,
双手托起煮牛的铁鼎。
无边荒野奔驰着骏马,
跋山涉水显耀着无比的威风,
骏马里最好的是哪一匹哟!
人人都说是这匹黑鬃——
哈山是个骁勇的牧人,
索乐森林赐予他超绝的本领,
他套狼射虎赢得煊赫声誉,
风沙戈壁上留下脚印。
辽阔草原抚育着骑手,
早出晚归牧放着可汗的畜群,
骑手里最能的是哪一个哟!
人人都说是这位英雄——
哈山是个勤苦的牧人,
阿里草原赐予他坚韧的个性,
他蔑视烈日和热风的威力,
不畏冰天雪地的寒冬。
第二曲
谁知飘过多少次雪花?
谁又知吹过多少次万里长风?
那枯黄的阿里草原又绿了,
哈山爱上美丽的夜莺;
哈山爱看她翩跹起舞,
爱听她唱出心房深处的歌声,
每当孜汗从他的身边走过,
青年的血液疯狂奔腾。
谁知出过多少次太阳?
谁又知落过多少次满天繁星?
大雁又飞回索乐森林来了,
孜汗爱上英俊的花鹰;
孜汗爱看他驯服骏马,
爱听他挥响鞭梢吆赶着羊群,
每当哈山向她迎面地走来,
姑娘的心脏剧烈跳动。
哈萨克喜爱节日对唱,
歌声为青年小伙酿制着爱情,
哈山就趁机凑到孜汗身边,
听她从深夜唱到黎明。
哈萨克喜爱节日赛马,
骑术给成年的姑娘指点情人,
孜汗就趁机仔细打量哈山,
看他扬起鞭纵马飞奔。
爱情有如火热的岩浆,
终于喷出无比坚硬的地层,
相思又好像一坛浓烈的白酒,
终于醉倒豪饮的牧人。
在座的听众不必哗笑,
谁又能终生不举起这只酒盅?
请乡亲允许我松一松领扣,
放声歌唱他们的定情。
一个月光皎洁的静夜,
哈山和孜汗初次相会在河滨,
他们隐在灌木丛林的后面,
相互倾诉隐秘的衷情——
“我们哈萨克分明一样,
可汗却硬把哈萨克划成几等,
他对富有的巴依笑脸相待,
冷眼瞪着穷苦的牧人。”
“虽说我是可汗的女儿,
可是我的心却不在他的帐篷,
我追求那海阔天空的世界,
并非悬在架上的鸟笼。”
“那些巴依们有牛有马,
每根汗毛都贵如稀有的白金,
我们牧人手中只有根鞭杆,
骨头也贱似污黑的畜粪。”
“虽说我是可汗的女儿,
可是我憎恶那些毛拉和头人,
富有的巴依心地并不洁白,
黑骨头倒是亮如乌金。”
哈山舒展有力的臂膀,
孜汗像羊羔投入他的怀中,
一条红线联系起两人的命运,
满月含笑为他们证婚。
打从这一个静夜开始,
他们常常幽会在深山老林,
小河的流水洗净他们的足迹,
薄雾掩蔽他们的身影。
只有多嘴饶舌的山风,
无意间泄露他们欢欣的笑声,
怀恨的巴依趁机大放流言,
乌拉拜可汗大发雷霆。
暴君将孜汗囚进帐篷,
一把锁隔断了两颗相连的心,
白骨头怎么能下嫁黑骨头?
奴隶怎么敢高攀王公?
第三曲
秋风飒飒地吹过山冈,
疏疏的寒星洒下昏黄的光芒,
哈山沿着小河孤独地徘徊,
他的歌声是那样凄凉——
“没有爱的心多么寂寞!
我的姑娘哟!如今藏在何方?
你在甜美的梦中可曾听见,
长夜里有人为你歌唱?”
孤雁啼叫着飞过夜空,
河边游荡着一只离群的黄羊,
哈山手抚红柳连声的叹息,
他的歌声是那样悲伤——
“没有爱的心多么痛苦!
我的姑娘哟!怎不随风而降?
你那颗醒来的心可曾记起,
高山流水相会的地方?”
哈山抬起头四下张望,
谛听群山的回声在草原荡漾,
这时候孜汗像一只小马驹,
仓皇地跳到他的身旁——
“我日夜思念的花鹰哟!
你的歌给我冲出囚笼的力量,
我真愿变成那夹银的鞍镫,
永远配在骏马的背上。”
哈山忿忿地拔出腰刀,
那把刀深夜里闪射着蓝光,
孜汗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刀柄,
脸颊贴着哈山的胸膛——
“我生死相从的花鹰哟!
请压住心头的怒火不要卤莽,
快带我远远地逃往外地吧!
永生永世的甜苦共尝。”
哈山长叹着收回腰刀,
刀柄和刀鞘碰击得铿锵作响,
他紧紧搂抱着颤抖的孜汗,
眼睛迸发出两道剑光——
“我心灵深处的夜莺哟!
眼前的出路只有到外乡流浪,
愿胡大祝福我们真诚相爱,
永生永世要祸福同当。”
情人幽会不觉秋夜浓,
热烈地拥抱溶去满身的寒霜,
时间从柔情的低诉里逝去,
东方露出了一抹曦光。
第二天牧人匆匆忙忙,
拆掉帐篷吆赶起可汗的牛羊,
请乡亲允许我紧一紧琴弦,
再唱这对情人的逃亡。
牧人的行列绕过山角,
成群的牲畜像在大海里荡漾,
孜汗紧勒住马缰向前望去,
哈山投来示意的目光。
孜汗溜下马钻进松林,
随后放马奔回约定的地方,
她登上山头打量萧条的山谷,
直到太阳悄然地下降——
“水草丰美的夏窝子哟!
是我们哈萨克人美丽的故乡,
如今旷野里不见一个人影,
天空和大地一片苍茫。
“风光明媚的夏窝子哟!
是我们阿里草原热闹的牧场,
如今只有狼群在呜呜嚎叫,
晚风在耳边呼呼发响。
“百灵躲进温暖的草窝,
聪明的燕子飞向遥远的南方,
你们都已找到幸福的归宿,
我的家又在什么地方?”
而当夜雾缓缓地升起,
搬家的牧人昏昏走进梦乡,
这时候哈山跃上骏马的脊背,
骏马四蹄飞溅出火光——
“我的黑鬃马快快跑呀!
快快跑到那长满青松的山岗,
我的孜汗已经等得着急了,
荒山僻野会遇到恶狼。
“我的黑鬃马快快跑呀!
快快跑到那站立孜汗的山岗,
我的心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晚风会吹透她的衣裳。”
跃过草原闪光的小河,
驰过草原魔影幢幢的土岗,
哈山鞭打着骏马拼命地奔跑,
约会的山头已经在望。
弦月静静地爬上树梢,
流星来往穿梭在暗蓝的穹苍,
孜汗眼中含满感激的泪水,
俯身狂吻哈山的靴帮。
第四曲
骏马长嘶着迎来黎明,
哈山将孜汗扶上骏马的鞍镫,
他皱着眉头眺望天上地下,
抽刀斩断身边的青松——
“金色的山是我的严父,
银色的草原是我慈祥的母亲,
哪位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
这里怎么不容我藏身?
“绿色的树是我的姐妹,
青色的河流是我亲密的弟兄,
哪个亲人不爱自己的手足,
这里怎么不许我求生?”
孜汗驱马靠向他身边,
在哈山耳畔叙说自己的决心,
她脸上流露出悲戚的微笑,
两道目光却无比坚定——
“我们两个人夤夜私奔,
已经是乌拉拜眼中的铁钉,
我们要双双地飞向天涯海角,
赶快逃出暴君的掌心。
“我如今是自由的天鹅,
不再是那锁在架上的百灵,
我能够跟随你飞过高山大河,
坚强的力量来自爱情。”
晨风啊!收起了芦笛,
白云啊!不再舞轻飏的纱巾,
我们的哈山马上要离去了,
山林失去英俊的花鹰。
鲜花啊!脱下了珠冠,
清泉啊!不再弹叮咚的弦琴,
我们的孜汗马上要离去了,
草原失去美丽的夜莺。
一对情人并着马走了,
马蹄踏着山头上静止的白云,
白云忍不住哗哗流下眼泪,
雨点激起淡淡的烟尘。
穿过重重迷蒙的雾气,
哈山和孜汗双双地飞下山峰,
一条大江忽然间挡住去路,
惊涛在峡中引起轰鸣。
哈山用腰刀砍伐树木,
花鹿也赶来帮助他拖出山林,
他要编造一个牢固的木筏,
携带着孜汗飘过江心。
孜汗从山谷提来泉水,
青羊也赶来帮助她牴出火星,
她要烧滚一壶香甜的奶茶,
驱除折磨哈山的疲困。
他们从清晨忙到中午,
又从中午忙到了夜色深沉,
砍倒的树木已经编接到一起,
救命的木筏就要造成。
远处升起冲天的大火,
暴烈的战鼓震撼得山摇地动,
请乡亲允许我变一变调子,
叙说可汗发来了大兵。
孜汗扑在哈山的怀中,
像一片落叶在风前不住颤动,
她听着那越敲越急的鼓点,
满脸都是绝望的神情——
“前面啊!大江在奔腾,
身后啊!是持刀挥戈的追兵,
哈山啊!我们往哪里躲避,
胡大啊!快拯救我们。”
哈山紧搂孜汗的腰肢,
一缕火焰燃起了战斗的决心,
他仰脸喷吐出满腔的愤怒,
化作惊天动地的吼声——
“暴君啊!苦苦的相逼,
胡大啊!给我们安排了厄运,
孜汗啊!举起手中的刀剑,
战斗啊!从死里求生。”
可汗的大军越逼越近,
狂吼着追捕这对叛逆的情人,
哈山拔出嚯嚯发响的腰刀,
腰刀载着他千仇万恨。
哈山冲入敌人的战阵,
敌人的鲜血染红了江水山峰,
英雄的哈山越战力量越大,
可汗越战越肉跳心惊。
毒蛇喷溅腥臭的白沫,
怀恨的巴依向可汗献出黑心,
哈山的骏马前蹄磕碰大地,
预示着灾难就要来临。
敌人从山头撒下黄沙,
迷住英雄那两颗明亮的星星,
暴君乘机掳回悲恸的孜汗,
长剑刺进哈山的前胸。
第五曲
月亮不停地追赶太阳,
严寒的背后跟随明媚的春光,
哈山满怀痛苦地熬过半年,
栖歇在山谷独自养伤。
满山的野花陡然绽放,
连绵起伏的山峦披上了新装,
成双的燕子又从南方飞来,
静寂的山谷鸟语花香。
哈山默默地坐在洞口,
那失神的眼睛呆呆望着远方,
解冻的江水在他脚下奔流,
触动他对往日的回想。
白云从哈山手边飞过,
他眼前展现一片宽阔的牧场,
马群踏起遮天蔽日的尘土,
羊羔和牛犊嬉游山冈。
每当欢乐的节日到来,
他便和伙伴在河滩跑马刁羊,
当他纵马驰过欢呼的人群,
孜汗送来赞赏的目光。
每当盛大的喜庆到来,
他便和孜汗坐在荡漾的湖旁,
饱尝那青春和爱情的美酒,
霞光飞落在他们身上。
故乡也许像往年热闹,
但是哈山的心头却感到迷惘,
部落再好也无法立足存身,
难道他注定终生流浪?
故乡也许像往年秀丽,
但是哈山的心里却充满悲伤,
草原再好又能有什么意味,
难道他失去生活力量?
太阳渐渐地落向山后,
轻旋的晚风引起山谷的回响,
骏马发出一阵快乐的嘶鸣,
欢跳着跑到他的身旁。
这匹飘甩黑鬃的骏马,
是祖母临终赠给哈山的翅膀,
请乡亲允许我绕一绕弯子,
增添一段必要的插腔。
哈山轻抚骏马的长鬃,
不禁想起祖母的智慧和慈祥,
祖母是位会讲故事的能手,
赋予孩子生活的理想——
“博克达坂有一个天池,
库尔班圣人住在山坳的池旁,
他公正地解脱世人的苦难,
及时的甘霖洒落牧场。
“他有着太阳似的光辉,
他还有普度众生的慈善心肠,
他爱牧人犹如亲生的子女,
永远伸出温暖的手掌……”
山谷流荡松林的涛声,
野玫瑰在星光下争相开放,
清新的空气像马奶一样芬郁,
祖母的语言就是希望。
哈山忽然间奋身跃起,
像一棵再生的赤桦兀立山岗,
他翻手抽出那生锈的腰刀,
浑身充满勇气和力量——
“天池如有真正的圣人,
他该会治愈我心灵的创伤?
博克达坂如若有指路的明灯,
该会把我的眼睛照亮?
“我明天就要催动骏马,
虔诚地到天池去把圣人拜访,
哈山善走万里迢迢的长途,
不畏雪山冰河的阻挡。”
第六曲
博克达坂高耸在天空,
白云遮住了它巍峨的腰身,
看起来它和草原紧密的相连,
走起来相隔万重山峰。
博克达坂山坳的天池,
青雾罩住了它真正的面容,
它周围环绕千条闪光的冰河,
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
黑鬃马载着哈山前进,
马蹄飞快地跃过黎明和黄昏,
矫健的马犹如带翅的鹏鸟,
扑楞楞飞入浓重的云层。
哈山鞭打着骏马飞奔,
牧人顽强地顶着暴雪和狂风,
年轻的心犹如穿云的响箭,
嗤溜溜射向神秘的太空。
哈山走了九十零九天,
顺着崎岖的小路盘旋前进,
他走着走着看到山顶的积雪,
看到山坳苍郁的松林。
哈山走了九十零九天,
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上攀登,
他走着走着听到池水的动荡,
听到池畔呦呦的鹿鸣。
哈山走了九十零九天,
苍翠的松枝拂去他满身沙尘,
他已来到圣人隐居的地方,
胸中荡起希望的波纹。
哈山走了九十零九天,
碧蓝的池水洗净他心头悲痛,
他已来到圣人隐居的地方,
胸中流出欣喜的歌声——
“孜汗啊!你看到我吗?
我正在穿过天池岸畔的密林,
为着追求我们未来的幸福,
我将叩击圣人的大门。
“孜汗啊!你看到我吗?
我已经登上博克达坂的峰顶,
圣人将给我们美好的祝福,
成全我们忠诚的爱情。”
在座的听众不要高兴,
朗朗的晴空也会有不测风云,
请乡亲允许我敞一敞衣襟,
我的心中是这样窒闷。
霹雷召唤来一阵大雨,
雨后天池上扯起一道彩虹,
彩虹又化成一座拱形的大桥,
桥上走下来一位老人——
“是谁闯进了我的花园?
是谁惊扰了我这宁静的天庭?
是谁触怒看守门户的暴雷?
是谁扬起世俗的歌声?”
哈山像昏昏走入梦境,
凝视迎面走来的库尔班圣人,
他猛然跪倒在老人的脚下,
哭诉胸中郁结的苦痛——
“我是苦海里游来的人,
我走过的道路上洒满泪痕,
两颗相爱的心被可汗撕碎了,
愿你把幸福赐给我们。”
圣人冷冷地推开哈山,
嘴角浮起一丝狰狞的笑容,
他伸手拉过哈山那匹黑鬃马,
起一双贪婪的眼睛——
“从此你再难见到孜汗,
这是胡大不可侵犯的旨令,
难为你翻山越岭送来了礼品,
这匹宝马是我的仆人。”
这时候满天风吹云动,
库尔班圣人倏然隐入雾中,
猛烈的雷雨掳走哈山的骏马,
天池四周是一片迷氛。
哈山怒视浩渺的长空,
拔出腰刀劈砍峥嵘的山峰,
崩落的巨石滚下了万丈深谷,
英雄发出挑战的呼声——
“雪山高高地拱在空中,
它挡不住光辉的太阳上升,
它若想挡住太阳去普照大地,
除非比青天再高三分;
“凶狠的可汗手持腰刀,
他砍不断牧人忠诚的爱情,
他若要砍断盛开的爱情花朵,
除非没有男人和女人!”
第七曲
传说群山是恶魔的化身,
它具有无边的法力和本领,
谁如果敢于惊动沉睡的恶魔,
它便会抛来一座山峰。
哈山踏上恶魔的胸膛,
哈山的歌声惊醒恶魔的美梦,
哈山抽刀斩断恶魔的臂膀,
哈山勇猛地向恶魔进攻!
恶魔抛出最后的山峰,
嶙峋的巨石压在哈山的头顶,
哈山从昏迷中渐渐地醒来,
拭去血迹又扬起歌声——
“铁链只能够锁住绵羊,
在烈马眼里还不如一条草绳,
群山啊!怎么能挡住我的去路?
希望永远召唤我前进!”
传说大河是烈性的毒蛇,
它生就了粗暴残忍的个性,
谁如果敢于走到毒蛇的身边,
它便会卷来一阵山洪。
哈山踩住毒蛇的尾巴,
哈山双手紧扼着毒蛇的脖颈,
哈山抽刀砍掉毒蛇的牙齿,
哈山喘息着向毒蛇进攻!
毒蛇掀起最大的浪头,
浑浊的漩涡将哈山捆在河心,
哈山从昏迷中渐渐地醒来,
游上对岸又扬起歌声——
“猛虎不走回头的道路,
雄鹰藐视满天密布的乌云,
大河啊!怎么能挡住我的去路?
誓言永远催动我前进!”
在座的听众不必欢欣,
我们的哈山也才只两战获胜,
请乡亲允许我脱一脱袷袢,
唱他三闯胡大的魔阵。
传说戈壁是无边的瀚海,
它曾经吞没过万马和千军,
谁如果敢于闯进瀚海的怀抱,
它便会埋葬谁的生命。
哈山向着瀚海走来了,
哈山的双脚沿途淋下血痕,
哈山双手高举起卷口的腰刀,
哈山挣扎着向瀚海进攻!
瀚海发出疯狂的笑声,
嘲笑哈山用鸡蛋去撞击石磙,
瀚海呼啸着召来飞沙走石,
击倒精疲力尽的英雄——
“我一定要去寻找孜汗,
我不怕胡大调遣的一切精灵,
腰刀啊!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你就是位忠实的证人。”
哈山最后抬起头瞭望,
故乡的青山已经离自己很近,
但是沙石却铺天盖地飞来,
哈山无力地闭上眼睛……
第八曲
嫩绿的酥油草枯萎了,
因为草丛里飞走英俊的花鹰,
孜汗姑娘的容颜也憔悴了,
因为她失去心上的情人。
乌拉拜的帐篷冷落了,
因为听不到孜汗姑娘的笑声,
残暴的可汗也感到孤寂了,
因为牧人们都面带愁容……
可汗召来最好的歌手,
他们都有珠圆玉润的嗓门,
但是真正的歌随着哈山逝去,
谁也得不到孜汗的欢心。
可汗召来最好的骑士,
他们都有穿云射箭的本领,
但是真正的英雄已经失踪了,
谁也驱不散孜汗的悒闷……
孜汗等了整整三百天,
仍然不见日夜思念的情人,
她吹熄陪伴自己的那盏孤灯,
两眼凝视漆黑的篷顶——
“我忠诚相爱的花鹰啊!
你是不是还飞在广阔的天空?
我的两只眼睛已经望穿了,
盼望你掷下一支花翎。”
孜汗等了整整三百天,
仍然不见时刻等待的情人,
她神魂不定走出自己的帐篷,
不尽的泪水滴落草坪——
“我生死相依的歌手啊!
你是不是还活在人世之中?
我这颗破碎的心已经滴血了,
请听我这最后的歌声。”
在座的听众不要叹息,
真诚相爱的男女都同样痴心,
请乡亲允许我脱一脱毡帽,
接唱人生更大的悲痛。
孜汗已等到最后一夜,
四周只有无声飞驰的流云!
她脸上突然泛起绝望的惨笑,
双膝跪倒仰望着长空。
孜汗已等到最后一夜,
四周只有低声呜咽的山风!
她右手举起短刀横放在胸前,
一曲悲歌啊发自胸中——
“游动在太空的月亮啊!
请你赶快穿出那浓重的云层,
请看我捧出这颗纯真的心,
我求你永远为我作证。
“闪烁着青光的短刀啊!
虽说你是致人死命的利刃,
但是你今夜却做了一件好事,
成全孜汗坚贞的爱情……”
第九曲
哈山感觉到浑身轻松,
是谁推倒了他身上的沙岭?
是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
他是一位善良的牧人!
哈山感觉到心头清醒,
是谁背起他在戈壁上飞奔?
是他,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
他是一位勇敢的猎人!
哈山慢慢地睁开眼睛,
灯光下出现乡亲熟悉的面孔,
人们热烈地向他伸出双手,
祝贺他重新获得生命。
哈山慢慢地竖起耳朵,
耳边飘过了孜汗熟悉的歌声,
那歌声多么遥远而又缥缈,
歌声充满悲伤和怨恨——
“游动在太空的月亮啊!
请你赶快穿出那浓重的云层,
请看我捧出这颗纯真的心,
我求你永远为我作证。
“闪烁着青光的短刀啊!
虽说你是致人死命的利刃,
但是你今夜却做了一件好事,
成全孜汗坚贞的爱情……”
哈山只听得胆战心惊,
预感的不幸难道真的来临?
他忍着浑身的伤痛蓦然跃起,
接过牧人手中的缰绳。
花鹰重新插上了翅膀,
哈山驾驭骏马向歌声飞奔,
他骑在马上拼命地扬鞭吆喊,
爱情之火烧尽了疲困。
在座的听众不必议论,
长歌的结尾确实违背了人心,
请乡亲允许我抚一抚胸口,
凭吊哈山忠诚的殉情。
晚了,骏马跑得太慢了!
时间陡然中止了孜汗的歌声,
哈山只见她手中刀光一闪,
刀尖溅满猩红的血痕。
晚了,骏马跑得太慢了!
胡大已经夺去了孜汗的生命,
哈山扯破衣襟高声地呐喊,
草原滚过凄厉的回音——
“你这冷酷无情的胡大!
哈山永远反抗你安排的命运,
我如今终于和孜汗见面了,
虽然她脸上失去笑容。
“你这幸灾乐祸的圣人!
哈山永远不服你预卜的命运,
我如今终于和孜汗见面了,
虽然她已经合拢眼睛。”
哈山倒在孜汗的身边,
一腔热血浸透了松软的草坪,
那一把永不离身的腰刀啊!
真正成为爱情的见证。
红柳看见他俩的遭遇,
卷起枝叶低低地伏在地上,
只有那狂风暴雨突发的黑夜,
仍然笼罩在草原上空。
牧人听到他俩的遭遇,
攥起拳头忿忿地记下仇恨,
只有巴依们还在狂饮着马奶,
发出荒淫无耻的笑声……
请乡亲暂且不要走动,
请听我巴哈尔最后的琴音,
古老的曲调像山势有起有伏,
琴声像河水有涨有平。
请乡亲暂且不要喧哗,
请听我巴哈尔最后的歌声,
哈萨克唱歌从来是有头有尾,
听故事也要有始有终。
这虽然是个爱情传说,
如同帐篷里一块小小菱镜,
但是它却能映出月亮的圆缺,
照出万里长空的阴晴。
古老的年代已经逝去,
这一支哀歌又获得新的听众,
请问在座自由相爱的男女,
能否理解歌手的用心?
请乡亲不必热烈鼓掌,
巴哈尔当不起这感谢的深情,
你们若据此对比两个时代,
就是歌手最大的成功。
请乡亲不必狂热喝彩,
巴哈尔热诚地欢送大家启程,
你们若据此谱写新的故事,
就是歌手终生的荣幸。
[1]牧区按马站计算路途,一马站约九十千米。
[2]哈萨克语中“老天”的意思。
[3]天山的最高峰。
[4]哈萨克的宗教头领。
[5]这是《复仇的火焰》第三部最后一章,平叛大军和牧民联欢,巴哈尔唱起一只流传在哈萨克族人之间的古老的歌谣,反衬他和苏丽亚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