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 和夏中玉
一天霜月明,几处砧声起。客梦已难成,秋色无边际。
旦夕是重阳,菊有黄花蕊。只怕又登高,未饮心先醉。
菩萨蛮 和夏中玉
与君欲赴西楼约,西楼风急征衫薄。且莫上兰舟,怕人清泪流。
临风横玉管,声散江天满。一夜旅中愁,蛩吟不忍休。
念奴娇 赠夏成玉
妙龄秀发,湛灵台一点,天然奇绝。万壑千岩归健笔,扫尽平山风月。雪里疏梅,霜头寒菊,迥与馀花别。识人青眼,慨然怜我疏拙。
遐想后日蛾眉,两山横黛,谈笑风生颊。握手论文情极处,冰玉一时清洁。扫断尘劳,招呼萧散,满酌金蕉叶。醉乡深处,不知天地空阔。
又 谢王广文双姬词
西真姊妹,料凡心忽起,共辞瑶阙。燕燕莺莺相并比,的当两团儿雪。合韵歌喉,同茵舞袖,举措脱体别。江梅影里,迥然双蕊奇绝。
还听别院笙歌,仓皇走报,笑语浑重叠。拾翠洲边携手处,疑是桃根桃叶。并蒂芳莲,双头红药,不意俱攀折。今宵鸳帐,有同对影明月。
◎晋王献之爱妾名桃叶,其妹曰桃根,献之尝临渡歌以送之。(《古今乐录》)
又 三友同饮,借赤壁韵
论心论相,便择术,满眼纷纷何物。踏碎铁鞋三百緉,不在危峰绝壁。龙友相逢,洼尊缓举,议论敲冰雪。何妨人道,圣时同见三杰。
自是不日同舟,平戎破虏,岂由言轻发。任使穷通相鼓弄,恐是真□难灭。寄食王孙,丧家公子,谁握周公发?冰□皎皎,照人不下霜月。
◎故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荀子·非相》)
◎歆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宁,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三国志·华歆传》注引《魏略》)
◎李公登饮处,因石为洼樽。(唐颜真卿《岘山石樽联句》)
◎三杰:汉高祖谓张良、韩信、萧何三人皆人杰,世因称为三杰。
◎淮阴侯韩信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史记·淮阴侯列传》)
◎周公戒伯禽曰:“我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史记·鲁周公世家》)
一剪梅
尘洒衣裾客路长。霜林已晚,秋蕊犹香。别离触处是悲凉。梦里青楼,不忍思量。
天宇沉沉落日黄。云遮望眼,山割愁肠。满怀珠玉泪浪浪。欲倩西风,吹到兰房。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唐柳宗元《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又
歌罢尊空月坠西。百花门外,烟翠霏微。绛纱笼烛照于飞。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酒入香腮分外宜。行行问道:“还肯相随?”娇羞无力应人迟:“何幸如之,何幸如之!”
眼儿媚 妓
烟花丛里不宜他。绝似好人家。淡妆娇面,轻注朱唇,一朵梅花。
相逢比着年时节,顾意又争些。来朝去也,莫因别个,忘了人咱。
乌夜啼 戏赠籍中人
江头三月清明,柳风轻。巴峡谁知还是洛阳城。
春寂寂,娇滴滴,笑盈盈。一段乌丝阑上记多情。
如梦令 赠歌者
韵胜仙风缥缈,的皪娇波宜笑。串玉一声歌,占断多情风调。清妙,清妙,留住飞云多少。
绿头鸭 七夕
叹飘零,离多会少堪惊。又争如天人有信,不同浮世难凭。占秋初桂花散彩,向夜久银汉无声。凤驾催云,红帷卷月,泠泠一水会双星。素杼冷临风休织,深诉来年诚。飞光浅青童语款,丹鹊桥平。
看人间争求新巧,纷纷女伴欢迎。避灯时采丝未整,拜月处蛛网先成。谁念监州,萧条官舍,烛摇秋扇坐中庭。笑此夕金钗无据,遗恨满蓬瀛。敧高枕梧桐听雨,如是天明。
品令
迢迢征路,又小舸金陵去。西风黄叶,淡烟衰草,平沙将暮。回首高城,一步远如一步。
江边朱户。忍追忆分携处。今宵山馆,怎生禁得,许多愁绪。辛苦罗巾,揾取几行泪雨。
鹧鸪天 和陈提干
剪烛西窗夜未阑,酒豪诗兴两联绵。香喷瑞兽金三尺,人插云梳玉一湾。
倾笑语,捷飞泉。觥筹到手莫留连。明朝再作东阳约,肯把鸾胶续断弦。
谒金门 和陈提干
山共水,美满一千馀里。不避晓行并早起,此情都为你。
不怕与人尤殢,只怕被人调戏。因甚无个阿鹊地?没工夫说里。
贺新郎 和吴明可给事安抚
世路风波恶。喜清时边夫袖手,□将帷幄。正值春光二三月,两两燕穿帘幕。又怕个江南花落。与客携壶连夜饮,任蟾光飞上阑干角。何时唱,从军乐?
归欤已赋居岩壑。悟人世正类春蚕,自相缠缚。眼畔昏鸦千万点,□欠归来野鹤。都不恋黑头黄阁。一咏一觞成底事,庆康宁天赋何须药。金盏大,为君酌。
◎诸葛道明初过江左,自名道明,名亚王、庾之下。先为临沂令,丞相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世说新语·识鉴》,按:谓三公。)
渔家傲 湖州幕官作舫室
风月小斋模画舫,绿窗朱户江湖样。酒是短桡歌是桨。和情放,醉乡稳到无风浪。
自有拍浮千斛酿,从教日日蒲桃涨。门外独醒人也访。同俯仰,赏心却在鸱夷上。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南唐李煜《乌夜啼》)
◎毕茂世(卓)云:“……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世说新语·任诞》)
出塞 春寒有感
莺未老。花谢东风扫。秋千人倦彩绳闲,又被清明过了。
日长减破夜长眠,别听笙箫吹晓。锦笺封与怨春诗,寄与归云缥缈。
踏莎行 春日有感
萱草齐阶,芭蕉弄叶,乱红点点团香蝶。过墙一阵海棠风,隔帘几处梨花雪。
愁满芳心,酒嘲红颊,年年此际伤离别。不妨横管小楼中,夜阑吹断千山月。
好事近 春日郊游
春动酒旗风,野店芳醪留客。系马水边幽寺,有梨花如雪。
山僧欲看醉魂醒,茗盌泛香白。微记碧苔归路,袅一鞭春色。
又
花月赏心天,抬举多情诗客。取次锦袍须贳,爱春醅浮雪。
黄鹂何处故飞来,点破野云白。一点暗红犹在,正不禁风色。
江城子 戏同官
留仙初试砑罗裙,小腰身,可怜人。江国幽香,曾向雪中闻。过尽东园桃与李,还见此,一枝春。
庾郎襟度最清真,挹芳尘,便情亲。南馆花深,清夜驻行云。拚却日高呼不起,灯半灭,酒微醺。
◎帝于太液池作千人舟,号合宫之舟。后歌舞《归风送远之曲》。侍郎冯无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酣,风大起,后扬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帝令无方持后裙,风止,裙为之绉。他日,宫姝或襞裙为绉,号留仙裙。(伶玄《飞燕外传》)
◎庾杲之字景行,新野人。少而贞立,学涉文义,起家奉朝请,巴陵王征西参军。清贫自业,食惟有韭菹、韭、生韭杂菜,或戏之曰:“谁谓庾郎贫?食鲑常有二十七种。”言三九也。”(《南齐书·庾杲之传》)
惜奴娇 戏同官
风骨萧然,称独立,群仙首。春江雪一枝梅秀。小样香檀,映朗玉纤纤手。未久,转新声泠泠山溜。
曲里传情,更浓似,尊中酒。信倾盖相逢如旧。别后相思,记敏政堂前柳。知否:又拚了一场消瘦。
◎小样香檀:指扇。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史记·邹阳传》)
水调歌头 巩采若寿
泰岳倚空碧,汶水卷云寒。萃兹山水奇秀,列宿下人寰。八世家传素业,一举手攀丹桂,依约笑谈间。宾幕佐储副,和气满长安。
分虎符,来近甸,自金銮。政平讼简无事,酒社与诗坛。会看沙堤归去,应使神京再复,款曲问家山。玉佩揖空阔,碧雾翳苍鸾。
又 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着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霜天晓角 赤壁
雪堂迁客,不得文章力。赋写曹刘兴废,千古事,泯陈迹。
望中矶岸赤,直下江涛白。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
好事近
春意满西湖,湖上柳黄时节。濒水雾窗云户,贮楚宫人物。
一年管领好花枝,东风共披拂。已约醉骑双凤,玩三山风月。
满江红
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绣鞍金络。明月楼台箫鼓夜,梨花院落秋千索。共何人对饮五三钟?颜如玉。
嗟往事,空萧索。怀新恨,又飘泊。但年来何待,许多幽独。海水连天凝远望,山风吹雨征衫薄。向此际羸马独骎骎,情怀恶。
苏武慢 雪
帐暖金丝,杯干云液,战退夜□飂。障泥系马,扫路迎宾,先借落花春色。歌竹传觞,探梅得句,人在玉楼琼室。唤吴姬学舞,风流轻转,弄娇无力。
尘世换,老尽青山,铺成明月,瑞物已深三尺。丰登意绪,婉娩光阴,都作暮寒堆积。回首驱羊旧节,入蔡奇兵,等闲陈迹。总无如现在,尊前一笑,坐中赢得。
◎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汉书·苏武传》)
◎愬字符直,有筹略,善骑射。……宪宗讨吴元济,……愬求自试,宰相李逢吉亦以愬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为隋唐邓节度使。……元和十一年十月……会大雨雪,天晦,凛风偃旗裂肤,马皆缩栗,士抱戈冻死于道十一二。始发,吏请所向,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行七十里,夜半至悬瓠城,雪甚,城旁皆鹅鹜池,愬令击之以乱军声。……黎明雪止,愬入驻元济外宅,蔡吏惊曰:“城陷矣!”(《唐书·李愬传》)
总评
周煇《清波别志》 《稼轩乐府》,辛幼安酒边游戏之作也。词与音叶,好事者争传之。
汪莘《方壶诗馀自叙》 唐宋以来,词人多矣。其词主于淫,谓不淫非词也。余谓词何必淫,亦顾寓意如何尔。余于词,所喜爱三人焉。盖至于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隐然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清气自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渊明。此词之三变也。
岳珂《桯史》 稼轩以词名,有所作辄数十易稿,累月未竟,其刻意如此。
刘克庄《题刘叔安感秋八首》 长短句昉于唐,盛于本朝。余尝评之:耆卿有教坊丁大使意态。美成颇偷古句,温、李诸人困于挦撦。近岁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斧凿,高则高矣,但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
陈模《怀古录》卷中《论稼轩词》 蔡光工于词,靖康间陷于虏中。辛幼安尝以诗词参请之,蔡曰:“子之诗则未也,他日当以词名家。”故稼轩归本朝,晚年词笔尤好。尝作《贺新郎》云:“绿树听啼鴂。更那堪杜鹃声住,鹧鸪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此恨,料不啼清泪空啼血。谁伴我,醉明月?”此词尽集许多怨事,全与太白《拟恨赋》手段相似。又,止酒赋《沁园春》云:“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漫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生鸩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去,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则去,招则须来。”此又如《宾戏》、《解嘲》等作,乃是把古文手段寓之于词。赋筑偃湖云:“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四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说松而及谢家子弟,相如车骑,太史公文章,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刘改之所作《沁园春》,虽颇似其豪,而未免于粗。近时作词者只说周美成、姜尧章等,而以稼轩词为豪迈,非词家本色。潘紫岩牥云:“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此说固当,盖曲者曲也,固当以委曲为体;然徒狃于风情婉娈,则亦不足以启人意。回视稼轩所作,岂非万古一清风也哉。或曰:“美成、尧章,以其晓音律,自能撰词调,故人尤服之。”
王恽《秋涧乐府》 《感皇恩》“与客读辛殿撰乐府全集”:幽思耿秋堂,芸香风度。客至忘言孰宾主。一篇雅唱,似与朱经细语。恍疑南涧坐,挥谈麈。 霁月光风,竹君梅侣。中有新亭旧如雨。力扶王略,志在中原一举。丈夫心事了,惊千古。
元好问《新轩乐府引》 坡以来,山谷、晁无咎、陈去非、辛幼安诸公,俱以歌词取称,吟咏性情,留连光景,清壮顿挫,能起人妙思。亦有语意拙直,不自缘饰、因病成妍者,皆自坡发之。
赵文《吴山房乐府序》 观欧、晏词,知是庆历、嘉祐间人语,观周美成词,其为宣和、靖康也无疑矣。声音之为世道邪?世道之为声音邪?有不自知其然而然者矣。悲夫!美成号知音律者,宜和之为靖康也,美成其知之乎。“绿芜凋尽台城路,渭水西风,长安乱叶。”非佳语也。凭高眺远之馀,蟹螫玉液,以自陶写,而终之曰:“醉翁山翁,但愁斜照。”敛观此词,国欲缓亡得乎。渡江后,康伯可未离宣和间一种风气,君子以是知宋之不能复中原也。近世辛幼安跌荡磊落,犹有中原豪杰之气,而江南言词者宗美成,中州言词者宗元遗山,词之优劣未暇论,而风气之异,遂为南北强弱之占,可感已。《玉树后庭花》盛,陈亡;《花间》丽情盛,唐亡;清真盛,宋亡,可畏哉。
张炎《词源》卷下《杂论》 辛稼轩、刘改之作豪气词,非雅词也。于文章馀暇,戏弄笔墨,为长短句之诗耳。
沈义父《乐府指迷》 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诸贤之词,固豪放矣,不豪放处,未尝不叶律也。如东坡之《哨遍》、杨花《水龙吟》、稼轩之《摸鱼儿》之类,则知诸贤非不能也。
李长翁《古山乐府序》 诗盛于唐,乐府盛于宋,诸贤名家不少,独东坡、稼轩杰作磊落倜傥之气,溢出豪端,殊非雕脂镂冰者所可仿佛。
王博文《天籁集序》 乐府始于汉,著于唐,盛于宋。大概以情致为主,秦、晁、贺、晏虽得其体,然哇淫靡曼之声胜。东坡、稼轩矫之以雄词英气,天下之趋向始明。
俞彦《爰园词话》 唐诗三变愈下,宋词殊不然。欧、苏、秦、黄,足当高、岑、王、李。南渡以后,矫矫陡健,即不得称中宋、晚宋也。惟辛稼轩自度粱肉不胜前哲,特出奇险为珍错供,与刘后村辈俱曹洞旁出。学者正可钦佩,不必反唇并捧心也。
杨慎《词品序》 宋人如秦少游、辛稼轩,词极工矣,而诗殊不强人意。疑若独艺然者,岂非异曲分派之说乎。
杨慎《词品》 近日作词者,惟说周美成、姜尧章,而以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此说固当。盖曲者曲也,固当以委曲为体;然徒狃于风情婉娈,则亦易厌。回视稼轩所作,岂非万古一清风哉!
王世贞《艺苑卮言》 言其业,李氏、晏氏父子……词之正宗也。……幼安辨而奇,又其次也,词之变体也。
又 词至辛稼轩而变,其源实自苏长公,至刘改之诸公极矣。南宋如曾觌、张抡辈应别之作,志在铺张,故多雄丽。稼轩辈抚时之作,意存感慨,故饶明爽,然而秾情致语,几于尽矣。
《古今词统》引徐君野评语 苏以诗为词,辛以论为词,正见词中世界不小,昔人奈何讥之。正宗易安第一,旁宗幼安第一。二安之外无首席矣。
《草堂诗馀》正集引秦士奇语 温、韦艳而促,黄九精而刻,长公骚而壮,幼安辨而奇。
孟称舜《词统序》 伤时吊古,苏、辛之词工矣,然而失则莽而俚也,古者征夫放士之所托也。
姚椿《满江红·题稼轩词后》 莫道词人,犹解识、晦庵老子。叹当日、东南半壁,残山剩水。禾黍中原悲板荡,瓢泉一曲歌清泚。算词场,跋扈几人雄,推青兕。 东坡老,前身是,刘过辈,何堪齿。数千秋唯有,遗山知己。万事古来风月好,一生消得江山美。料孔门、点也野人狂,都如此。
冯班《叙词源》 词体琐碎,入宋而文格始昌。名人大手,集中皆有宫商之语,辛稼轩当宋之南,抱英雄之志,有席卷中原之略,厄于时运,势不得展,长短句涛涌雷发,坡公以后,一人而已。
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辛稼轩非不自立门户,但是散仙入圣,非正法眼藏。改之处处吹影,乃博刀圭之讥,宜矣。
又 稼轩“杯汝前来”,《毛颖传》也。“谁共我,醉明月”,《恨赋》也。皆非词家本色。
曹溶《古今词话序》 上不牵累唐诗,下不滥侵元曲者,词之正位也。豪旷不冒苏、辛,秽亵不落周、柳者,词之大家也。
尤侗《词苑丛谈序》 唐诗有初、盛、中、晚,宋词亦有之。唐之诗由六朝乐府而变,宋之词由五代长短句而变。约而次之,小山、安陆其词之初乎;淮海、清真其词之盛乎;石帚、梦窗似得其中;碧山、玉田风斯晚矣。唐诗以李、杜为宗,而宋词苏、陆、辛、刘有太白之风,秦、黄、周、柳得少陵之体;此又画疆而理,联骑而驰者也。
宋徵璧《两宋词评》 辛稼轩之豪爽,而或伤于霸。
沈谦《填词杂说》 学周、柳,不得见其用情处,学苏、辛,不得见其用气处,当以离处为合。
陈维崧《词选序》 东坡、稼轩诸长调,又骎骎乎如杜甫之歌行与西京之乐府也。
《湖海楼词序》引顾三成语 宋名家词最盛,体非一格,辛、苏之雄放豪宕,秦、柳之妩媚风流,判然分途,各极其妙,而姜白石、张叔夏辈以冲淡秀洁,得词之中正。
邹祗谟《远志斋词衷》 词至稼轩,经子百家,行间笔下,驱斥如意。
又 稼轩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俱从《南华》、《冲虚》得来。然作词之多,亦无如稼轩者。中调短令亦间作妩媚语,观其得意处,真有压倒古人之意。
彭孙遹《金粟词话》 稼轩之词,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激昂措宕,不可一世。今人未有稼轩一字,辄纷纷有异同之论,宋玉罪人,可胜三叹。
王士禛《倚声集序》 诗馀者,古诗之苗裔也。语其正,则南唐二主为之祖,至漱玉、淮海而极盛,高、史其嗣响也。语其变,则湄山导其源,至稼轩、放翁而尽变,陈、刘其馀波也。有诗人之词,唐、蜀、五代诸人是也。有文人之词,晏、欧、秦、李诸君子是也。有词人之词,柳永、周美成、康与之之属是也。有英雄之词,苏、陆、辛、刘是也。至是,声音之道乃臻极致,而诗之为功,虽百变而不穷。
王士禛《花草蒙拾》 石勒云:“大丈夫磊磊落落,终不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读稼轩词,当作如是观。
又 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称首,皆吾济南人,难乎为继矣。
王士禛《分甘馀话》 凡为诗文,贵有节制,即词曲亦然。正调至秦少游、李易安为极致,若柳耆卿则靡矣。变调至东坡为极致,辛稼轩豪于东坡而不免稍过,若刘过之则恶道矣。学者不可不辨。
沈雄《古今词话·词品》 《柳塘词话》曰:徐士俊谓集句有六难,属对一也,协韵二也,不失粘三也,切题意四也,情思联续五也,句句精美六也。贺裳曰:集之佳者亦仅一斑斓衣也,否则百补破衲矣。介甫虽工,亦未生动。沈雄曰:余更增其一难,曰打成一片,稼轩俱集经语,尤为不易。
徐釚《词苑丛谈》卷四引《借荆堂词话》 梨庄(周在浚)曰:辛稼轩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甫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卿之气,一寄之于词。今乃欲与搔头傅粉者比,是岂知稼轩者。王阮亭谓石勒云:“大丈夫磊磊落落,终不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稼轩词当作如是观。予谓有稼轩之心胸,始可为稼轩之词。今粗浅之辈,一切乡语猥谈,信笔涂抹,自负吾稼轩也,岂不令人齿冷。
徐釚《词苑丛谈》 宋人词调,确自乐府中来。时代既异,声调遂殊,然源流未始不同,亦各就其情之所近取法之耳。周、柳之纤丽,《子夜》、《懊侬》之遗也。欧、苏纯正,非《君马黄》、《出东门》之类欤。放而为稼轩、后村,悲歌慷慨,旁若无人,则汉帝《大风》之歌,魏武“对酒”之什也。究其所以,何常不言情,亦各自道其情耳。
汪懋麟《棠村词序》 予尝论宋词有三派:欧、晏正其始,秦、黄、周、柳、姜、史、李清照之徒备其盛,东坡、稼轩放乎其言矣。其馀子,非无单词只句,可喜可诵,苟求其继,难矣哉。
魏礼《邹幼圃诗馀序》 诗馀萌芽于隋唐,至有宋特盛。陆游云:诗至晚唐五季,气格卑陋,而长短句独精巧高丽,后世莫及者,盖伤之也。乃其盛时,惟欧、秦数家,推为擅长,即子瞻未能无讥。而予于范希文、辛稼轩、岳忠武诸作,又颇嗜之,盖其音节激昂顿挫,足以助其雄秩之气,比之于诗,似有美在咸酸之外者,虽非诗馀本体,要以圆浑流畅,不蹈子瞻之所以取讥也。
汪筠《读〈词综〉后书》 清雄端合让苏辛,忠敏牢愁绝代无。花落小山亭上酒,怨春不语为春孤。
王时翔《莫荆琰词序》 词自晚唐,温、韦主于柔婉,五季之末,李后主以哀艳之辞倡于上,而下皆靡然从之。入宋号为极盛,然欧阳、秦、黄诸子且不免相沿袭,周、柳之徒无论已,独苏长公能盘硬语与时异,趋而复失之粗。南渡后得辛稼轩寄情于豪宕中,其所制往往苞凉悲壮,在古乐府与魏武埒,斯可语于诗之变雅矣。
郑方坤《论词绝句》 稼轩笔比镆铘铦,醉墨淋浪侧帽檐。伏枥心情横槊气,肯随儿女斗秾纤。(原注:稼轩长才,遘斯末运,具《离骚》之忠愤,有越石之清刚,如金笳成器,自擅商声,枥马悲鸣,不忘千里而陋者。顾于音响声色间,掎摭利病,无乃斥之鷃之视鲲鹏矣乎!)
傅世尧《沁园春》“读辛稼轩词不忍去手,戏成小词以送之” 爱读公词,乐此不疲,何其快乎?念清真匡鼎,说诗无倦;孤高张谓,积卷成年。我亦年来,嗜痴成癖,日入篇中学蠹鱼,呀然笑,觉一一朝去此,病也堪虞。 小窗灯火清虚。似大白频倾读汉书。喜将军上阵,目眥裂破;归来捉笔,金玉霏如。自是奇人,卓然千古,岂类寻章摘句儒。吟哦处,看江天无际,月影徐徐。
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 词虽苏、辛并称,而辛实胜苏。苏诗伤学,词伤才。
厉鹗《张今涪红螺词序》 尝以词譬之画。画家以南宗胜北宗。稼轩、后村诸人,词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诸人,词之南宗也。
江昱《论词绝句》 辛家老子体非正,有时雅音还特存。卓哉二刘并才俊,大目底缘规孟贲。
郑燮《词钞自序》 少年冶游学秦、柳,中年感慨学苏、辛,老年淡忘学刘、蒋。皆与时推移而不知者。人亦何能逃气薮也。
田同之《西圃词说》 魏塘曹学士云:“词之为体如美人,而诗则壮士也。如春华,而诗则秋实也。如夭桃繁杏,而诗则劲松贞柏也。”罕譬最为明快。然词中亦有壮士,苏、辛也。亦有秋实,黄、陆也。亦有劲松贞柏,岳鹏举、文文山也。选词者兼收并采,斯为大观。若专尚柔媚,岂劲松贞柏,反不如夭桃繁杏乎。
又 诗词风气,正自相循。贞观、开元之诗,多尚淡远。大历、元和后,温、李、韦、杜渐入香奁,遂启词端。《金荃》、《兰畹》之词,概崇芳艳。南唐、北宋后,辛、陆、姜、刘渐脱香奁,乃存诗意。
王鸣盛《评王初桐巏埜山人词集》 词之为道最深,以为小技者乃不知妄谈,大约只一细字尽之,细者非必扫尽艳与豪两派也。北宋词人原只有艳冶、豪荡两派。自姜夔、张炎、周密、王沂孙方开清空一派。五百年来,以此为正宗。然《金荃》、《握兰》本属《国风》苗裔。即东坡、稼轩英雄本色语,何尝不令人欲歌欲泣。文章能感人,便是可传,何必争洗艳粉香脂与铜琵铁板乎。
张其锦《梅边吹笛谱序》引凌廷堪语曰 填词之道,须取南宋。然其中亦有两派焉:一派为白石,以清空为主,高、史辅之,前有梦窗、竹山、西麓、虚斋、蒲江,后则有玉田、圣与、公谨、商隐诸人,扫除野狐,独标正谛,犹禅之南宗也。一派为稼轩,以豪迈为主,继之者龙洲、放翁、后村,犹禅之北宗也。
张惠言《词选序》 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姜夔、王沂孙、张炎,渊渊乎文有其质焉。
郭麐《灵芬馆词话》 词之为体,大略有四:风流华美,浑然天成,如美人临妆,却扇一顾,《花间》诸人是也。晏元献、欧阳永叔诸人继之。施朱傅粉,学步习容,如宫女题红,含情幽艳,秦、周、贺、晁诸人是也。柳七则靡曼近俗矣。姜、张诸子,一洗华靡,独标清绮,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磐,入其境者,疑有仙灵,闻其声者,人人自远。梦窗、竹屋,或扬或沿,皆有新隽,词之能事备矣。至东坡以横绝一代之才,凌厉一世之气,间作倚声,意若不屑,雄词高唱,别为一宗。辛、刘则粗豪太甚矣。其馀幺弦孤韵,时亦可喜。溯其派别,不出四者。
郭麐《无声诗馆词序》 词家者流,其源出于国风,其本沿于齐梁,自太白以至五季,非儿女之情不道也。宋立乐府,用于庆赏饮宴,于是周、秦以绮靡为宗,史、柳以华缛相尚,而体一变。苏、辛以高世之才,横绝一时,而奋末广愤之音作。姜、张祖骚人之遗,尽洗秾艳,而情空婉约之旨深,自是以后,虽有作者,欲离去别见,其道无由。
沈涛《空青馆词序》 词以南宋为正宗,北宋诸公犹不免有粗豪处。稼轩、龙洲、后村,流派原本东坡居士,但别有寄托,未可一例视也。
沈道宽《论词绝句》 稼轩格调继苏髯,铁马金戈气象严。我爱分钗桃叶渡,温柔激壮力能兼。
宋翔凤《论词绝句二十首》 “抱得胸中郁郁思,流莺消息不教知。伤春伤别总无赖,生面重开南渡词。”其二:“四上分明极变声,粗豪无迹胜缠绵。稼翁白发尊前泪,尽付云屏一枕边。”
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序曰: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碧山餍心切理,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是为四家,领袖一代。馀子荦荦,以方附庸。……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固未可同年而语也。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是词家转境。……稼轩豪迈是真,竹山便伪。碧山恬退是真,姜、张皆伪。味在酸鹹之外,未易为浅尝人道也。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稼轩不平之鸣,随处辄发,有英雄语,无学问语,故往往锋颖太露。然其才情富艳,思力果锐,南北两朝,实无其匹,无怪流传之广且久也。世以苏、辛并称,苏之自在处,辛偶能到。辛之当行处,苏必不能到。二公之词,不可同日语也。后人以粗豪学稼轩,非徒无其才,并无其情。稼轩固是才大,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
又 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瞽人扪籥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
董士锡《餐华吟馆词序》 不合五代、全宋以观之,不能极词之变也;不读秦少游、周美成、苏子瞻、辛幼安之别集,不能撷词之盛也。元明至今,姜、张盛行而秦、周、苏、辛之传几绝,则以浙西六家独尊姜、张之故。盖尝论之,秦之长,清以和,周之长,清以折,而同趋于丽。苏、辛之长,清以雄,姜、张之长,清以逸;而苏、辛不自调律,但以文辞相高,以成一格,此其异也。六子者,两宋诸家不能过焉。然学秦病平,学周病涩,学苏病疏,学辛病纵,学姜、张病肤,盖取其丽与雄与逸而遗其清,则五病杂见而三长亦渐以失。
蔡宗茂《拜石山序词序》 词盛于宋。自姜、张以格胜,苏、辛以气胜,秦、柳以情胜,而其派乃分。然幽深窅眇,语巧则纤;跌宕纵横,语粗则浅;异曲同工,要在各造其极而已。
杨希闵《词轨》 毛子晋云:词家争斗秾纤……。善评也。闵案:子晋于词,善无所解,以争斗秾纤为尚,五六百年痼疾也。奈何不知反哉。稼轩为词论,其说近是,东坡为词诗则大非。……昔人以稼轩配苏未合,苏如诗家太白,非辛可观,惟辛有一段耿耿不忘恢复之思,较放翁、石湖反觉热腾腾地,其于词者,不可没也。辛词不善学之流入粗犷,吾取其寄兴深远者。王阮亭云:石勒云:“大丈夫磊磊落落,终不可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读稼轩词,当作如此观。
谭莹《论词绝句》 “小晏秦郎实正声,词诗词论亦佳评,此才变态真横绝,多恐端明转让卿。”其二:“斜阳烟柳话当年,秾丽词工由屑传。谨谢夫君言亦误,雨词沉痼实依然。”
冯金伯《词苑萃编》 南渡以后,名家长词极意雕镌,外调不能不敛手。以其工出意外,无可着力也。稼轩本色自见,亦足赏心。
又 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斧凿,高则高矣,但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
郝敏中《四风闸题辛弃疾故居》 解绶铅山隐,长歌寄兴深。瑶池寻旧约,水岭葬丹心。夜鹤鸣荒草,晨猿叫乱岑。大声今已息,莫鼓雍门琴。
李文藻《过辛弃疾故居》 知音身后谢枋得,结交生前刘改之。南渡君王主和议,几人泪堕杜鹃声。
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世称词之豪迈者,动曰苏、辛。不知稼轩词,自有两派,当分别观之。如《金缕曲》之“听我三章约”、“甚矣吾衰矣”二首,及《沁园春》、《水调歌头》诸作,诚不免一意迅驰,专用骑兵。若《祝英台近》之“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摸鱼儿》发端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结语之“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百字令》之“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水龙吟》之“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满江红》之“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汉宫春》之“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皆独茧初抽,柔毛欲腐,平欺秦、柳,下轹张、王。宗之者固仅袭皮毛,诋之者亦未分肌理也。
李佳《左庵词话》 辛稼轩词,慷慨豪放,一时无两,为词家别调。集中多寓意作,如《摸鱼儿》云:“更能消、几番风雨(下略)”又如:“一番风雨一番狼藉。尺素如今何处也,绿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又如:“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又如:“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此类甚多,皆为北狩南渡而言。以是见词不徒作,岂仅批风咏月。
江顺诒《词学集成·附录》 稼轩仙才,亦霸才也。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晏、秦之妙丽,源于李太白、温飞卿。姜、史之清真,源于张志和、白香山。惟苏、辛在词中,则藩篱独闢矣。读苏、辛词,知词中有人,词中有品,不敢自为菲薄,然辛以毕生精力注之,比苏尤为横出。吴子律曰:“辛之于苏,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东坡之大,殆不可以学而至。”此论或不尽然。苏风格自高,而性情颇歉,辛却缠绕恻悱。且辛之造语俊于苏。若仅以大论也,则室之大不如堂,而以堂为室,可乎?
又 学稼轩,要于豪迈中见精致。近人学稼轩,只学得莽字、粗字,无怪阑入打油恶道。试取辛词读之,岂一味叫嚣者所能望其顶踵。蒋藏园为善于学稼轩者。稼轩是极有性情人,学稼轩者,胸中须先具一段真气、奇气,否则虽纸上奔腾,其中俄空焉,亦萧萧索索如牖下风耳。
又 红友《词律》,倚声家长明灯也。然体调时有脱略,平仄亦多未备。……《水调歌头》,予据蔡伸、刘之翰、辛弃疾、仲并、王以宁、袁华、于立、陆仁增出十五字。《摸鱼儿》,予据欧阳修、晁补之、辛弃疾、程垓、杜旟、冯取洽、张炎、徐一初、李裕翁、张翥增出二十五字。《贺新郎》,余据苏轼、张元幹、辛弃疾、刘克庄、刘过、高观国、文及翁、蒋捷、李南金、葛长庚、王奕增出四十三字。虽其中不无误笔,然有累家通用者,不载则疏矣。然其中亦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字,不得第据平仄而不细辨也。
冯煦《宋六十家词选例言》 稼轩负高世之才,不可羁勒;能于唐、宋诸大家外,别树一帜,自兹以降,词家遂有门户主奴之见,而才气横轶者,群乐其豪纵而效之,乃至里俗俘嚣之子,亦靡不推波助澜,自托辛、刘,以屏蔽其陋,则非稼轩之咎,而不善学者之咎也。即如集中所载《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一阕,《水龙吟》“昔时曾有佳人”一阕,连缀古语,浑然天成,既非东家所能效颦,而《摸鱼儿》、《西河》、《祝英台近》诸作,摧刚为柔,缠绵悱恻,尤与粗犷一派,判若秦越。
刘熙载《艺概·词概》 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夐异。
又 辛稼轩风节建竖,卓绝一时,惜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观其《踏莎行·和赵兴国》有云:“吾道悠悠,忧心悄悄。”其志与遇,概可知矣。《宋史》本传,称其雅善长短句,悲壮激烈。又称谢校勘过其墓旁,有疾声大呼于堂上,若鸣其不平。然则其长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鸣者哉。
又 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
又 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悉出于温柔敦厚。或以粗犷托苏辛,固宜有视苏辛为别调者哉。
又 张玉田盛称白石,而不甚许稼轩,耳食者遂于两家有轩轾意。不知稼轩之体,白石尝效之矣,集中如《永遇乐》、《汉宫春》诸阕,均次稼轩韵。其吐属气味,皆若祕响相通,何后人过分门户耶。
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余于词非当家,所作者真诗馀耳,然于此中颇有微悟。盖必若近若远,忽去忽来,如蛱蝶穿花,深深款款。又须于无情无绪中,令人十步九回,如佛言食蜜中边皆甜。古来得此旨者,南唐二主、六一、安陆、淮海、小山及李易安《漱玉词》耳。屯田近俗,稼轩近霸,而两家佳处,均契渊微。
又 南宋百馀年中所号词中大家者,惟辛幼安为历城人,姜尧章为鄱阳人,馀皆浙人耳。予尝论词固莫富于南宋,律亦日密,然词芜意浅,俚鄙百出,此事遂成恶道。……就中作者,惟稼轩最为清矫,不锢所溺,而石帚名最盛,业最下,实群魔之首出者。
又 长调须流宕而不剽,雄厚而不竞。清真未免剽,稼轩未免竞,东坡则或上类于诗,或下流于曲,故足以鼓吹骚雅者尠已。
樊增祥《东溪草堂词选自叙》 声音感人,回肠荡气,以李重光为君。演绎和畅,丽而有则,以周美成为极。清劲有骨,淡雅居宗,以姜尧章为最。至于长短皆宜,高下应节,亦终无过于美成者。他若子瞻天才,夐绝一世;稼轩嗣响,号曰苏、辛。第纵笔一往无复,纡曲之致,要眇之音。其胜者珠剑同光,而失者泥沙并下,等诸变徵,殆匪正声。
陈廷焯《词坛丛话》 稼轩词,粗粗莽莽,桀傲雄奇,出坡老之上。惟陆游《渭南集》可与抗手,但运典太多,真气稍逊。
又 稼轩词非不运典,然运典虽多,而其气不掩,非放翁所及。
又 稼轩词,直似一座铁甕城,坚而锐,锐而厚,凭你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入。板桥相去远矣。
陈廷焯《词则·放歌集》 稼轩词拉杂使事,而以浩气行之。如五都市中,百宝杂陈,又如淮阴将兵,多多益善,风雨纷飞,鱼龙百变,天地奇观也。岳倦翁讥其用事多,谬矣。
又 感激豪宕,苏、辛并峙千古。然忠爱恻怛,苏胜于辛;而淋漓悲壮,顿挫盘郁,则稼轩独步千古矣。
又 稼轩词魄力雄大,如惊雷怒涛,骇人耳目,天地钜观也。后惟迦陵有此笔力,而郁处不及。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稼轩词仿佛魏武诗,自是有大本领、大作用人语。
又 稼轩词着力太重处,如《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诗以寄之”、《水龙吟》“过南涧双溪楼”等作,不免剑拔弩张。余所爱者,如“红莲相倚深如怨,白鸟无言定是愁。”又,“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又,“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之类,信笔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深厚。不必剑拔弩张,洞穿已过七札,斯为绝技。
又 苏、辛并称,然两人绝不相似。魄力之大,苏不如辛。气体之高,辛不逮苏远矣。
又 辛稼轩,词中之龙也,气魄极雄大,意境却极沉郁。不善学之,流入叫嚣一派,论者遂集矢于稼轩,稼轩不受也。
又 稼轩词如《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浪淘沙》“山寺夜作”,《瑞鹤轩》“南涧双溪楼”等类,才气虽雄,不免粗鲁。世人多好读之,无怪稼轩为后世叫嚣者作俑矣。读稼轩词者,去取严加别白,乃所以爱稼轩也。
又 稼轩《水调歌头》诸阕,直是飞行绝迹。一种悲愤慷慨郁结于中,虽未能痕迹消融,却无害其为浑雅。后人未易摹仿。
又 大抵稼轩一体,后人不易学步。无稼轩才力,无稼轩胸襟,又不处稼轩境地,欲于粗莽中见沉郁,其可得乎?
又 张皋文《词选》,独不收梦窗词,以苏、辛为正声,却有巨识。而以梦窗与耆卿、山谷、改之辈同列,不知梦窗者也。
又 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性生,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平。稼轩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机会不来。正则可以为郭、李,为岳、韩,变则即桓温之流亚。故词极豪雄,而意极悲郁。苏、辛两家,各自不同。后人无东坡胸襟,又无稼轩气概,漫为规模,适形粗鄙耳。
又 稼轩词,于雄莽中别饶隽味。如“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又,“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多少曲折。惊雷怒涛中,时见和风暖日。所以独绝古今,不容人学步。
又 稼轩词……皆于悲壮中见浑厚。后之狂呼叫嚣者,动托苏、辛,真苏、辛之罪人也。
又 苏、辛词,后人不能摹仿。南渡词人,沿稼轩之后,惯作壮语,然皆非稼轩真面目。
又 宋词有不能学者,苏、辛是也。……然苏、辛自是正声,人苦学不到耳。
又 学周、秦、姜、史不成,尚无害为雅正。学苏、辛不成,则入于魔道矣。发轫之始,不可不慎。
又 辛稼轩运用唐人诗句,如淮阴将兵,不以数限,可谓神勇。而亦不能牢笼万态,变而愈工,如腐迁《夏本纪》之点窜《禹贡》也。
又 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逊其清超,逊其忠厚。……东坡、稼轩,同而不同者也。白石、碧山,不同而同者也。
陈廷焯《云韶集》 南宋而后,稼轩如健鹘摩天,为词坛第一开辟手。
又 稼轩词如龙蛇飞舞,信手拈来,都成绝唱。词至稼轩,纵横博大,痛快淋漓,风雨纷飞,鱼龙百变,真词坛飞将军也。
又 稼轩词上掩东坡,下括刘、陆,独往独来,旁若无人。
又 词有格,稼轩词若无格;词有律,稼轩词若无律;细按之,格律丝毫不紊,总体才大如海,只信手挥洒,电掣风驰,飞沙走石,真词坛第一开辟手。
又 两宋词人,前推方回、清真,后推白石、梅溪、草窗、梦窗、玉田诸家,苏、辛横其中,正如双峰雄峙,虽非正声,自是词曲内缚不住者;其独到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
又 苏、辛千古并称。然东坡豪宕则有之,但多不合拍处。稼轩则于纵横驰骋中,而部伍极其整严,尤出东坡之上。
沈祥龙《论词随笔》 古诗云:“识曲听其真。”真者,性情也,性情不可强。观稼轩词知为豪杰,观白石词知为才人,其真处有自然流出者。词品之高低,当于此辨之。
又 词之言情,贵得其真。劳人思妇,孝子忠臣,各有其情。古无无情之词,亦无假托其情之词。柳、秦之研婉,苏、辛之豪放,皆自言其情者也。必专言《懊侬》、《子夜》之情,情之为用,亦隘矣哉。
又 以词为小技,此非深知词者。词至南宋,如稼轩、同甫之慷慨悲凉,碧山、玉田之微婉顿挫,皆伤时感事,上与风骚同旨,可薄为小技乎。若徒作侧艳之体,淫哇之音,则谓之小也亦宜。
张德瀛《词徵》 释皎然《诗式》谓诗有六至: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以词衡之,至险而不僻者,美成也。至奇而不差者,稼轩也。至丽而自然者,少游也。至苦而无迹者,碧山也。至近而意远者,玉田也。至放而不迂者,子瞻也。
陈锐《袌碧斋词话》 词如诗,可模拟得也。南唐诸家,回肠荡气,绝类建安。柳屯田不着笔墨,似古乐府。辛稼轩俊逸似鲍明远。周美成深厚拟陆士衡。白石得渊明之性情。梦窗有康乐之标轨。皆苦心孤造,是以被弦管而格幽明,学者但于面貌求之,抑末矣。
张其锦《梅边吹笛谱跋》 词者,诗之馀也。昉于唐,沿于五代,具于北宋,盛于南宋,衰于元,亡于明。以诗譬之,慢词如七言,小令如五言。慢词北宋为初唐,秦、柳、苏、黄如沈、宋,体格虽具,风骨未遒。片玉则如拾遗,骎骎有盛唐之风矣。南渡为盛唐,白石如少陵,奄有诸家。高、史则中允、东月,吴、蒋则嘉州、常侍。宋末为中唐,玉田、碧山风调有馀,浑厚不足,其钱、刘乎?草窗、西麓、商隐、友竹诸公,盖又大历派矣。稼轩为盛唐之太白,后村、龙洲亦在微之、乐天之间。金、元为晚唐,山村、蜕岩可方温、李,彦高、裕之近于江东、樊川也。小令唐如汉,五代如魏晋,北宋欧、苏以上如齐、梁,周、柳以下如陈、隋,南渡如唐,虽才力有馀而古气无矣。填词之道,须取法南宋,然其中亦有两派焉。一派为白石,以清空为主,高、史辅之,前则有梦窗、竹山、西麓、虚斋、蒲江,后则有玉田、圣与、公谨、商隐诸人,扫除野狐,独标正谛,犹禅之南宗也。一派为稼轩,以豪迈为主,继之者龙洲、放翁、后村,犹禅之北宗也。元代两家并行。有明则高者仅得稼轩之皮毛,卑者鄙俚淫亵,直拾屯田、豫章之牙后。
田雯《四风闸访稼轩旧居》 药栏围竹屿,石泉逗山脚。风流不可攀,谁结一丘壑。斜阳甸柳庄,长歌自深酌。(原注:稼轩有“一丘一壑”词。甸柳:村名。)
况周颐《蕙风词话》 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又 性情少,勿学稼轩;非绝顶聪明,勿学梦窗。
又 东坡、稼轩,其秀在骨,其厚在神。初学看之,但得其粗率而已。其实二公不经意处,是真率,非粗率也。余至今未敢学苏、辛也。
又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于梦窗词庶几见之。即其芬菲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令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者厚。沉着者,厚之发见乎外者也。欲学梦窗之致密,先学梦窗之沉着。即致密、即沉着。非出乎致密之外,超乎致密之上,别有沉着之一境也。梦窗与苏、辛二公,实殊流而同源。其所为不同,则梦窗致密其外耳。其至高至精处,虽拟议形容之,未易得其神似。颖慧之士,束发操觚,勿轻言学梦窗也。
又 周保绪济《止庵集·宋四家词筏序》以近世为词者,推南宋为正宗,姜、张为山斗,域于其至近者为不然。其持论介余同异之间。张诚不足为山斗。得谓南宋非正宗耶。《宋四家词筏》未见,疑即止庵手录之《宋四家词选》,以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四家为之冠,以类相从者各如千家。
又 辛、党二家,并有骨干。辛凝劲,党疏秀。
蒋兆兰《词说》 宋代词家,源出于唐五代,皆以婉约为宗。自东坡以浩瀚之气行之,遂开豪迈一派。南宋辛稼轩,运深沉之思于雄杰之中,遂以苏、辛并称。他如龙洲、放翁、后村诸公,皆嗣响稼轩,卓卓可传者也。嗣兹以降,词家显分两派,学苏、辛者,所在皆是。至清初陈迦陵,纳雄奇万变于令慢之中,而才力雄富,气概卓荦。苏、辛派至此可谓竭尽才人能事。后之人无可措手,不容作、亦不必作也。
汪东《唐宋词选评》 苏、辛并为豪放之宗,然导源各异。东坡以诗为词,故骨格清刚。稼轩专力于此,而才大不受束缚,纵横驰骤,一以作文之法行之,故气势排荡。昔人谓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可谓确评。顾以诗为词者,由于竺境既熟,自然流露,虽有绝诣,终非当行。以文为词者,直由兴酣落笔,恃才自放,及其道敛入范,则精金美玉,毫无疵类可指矣。
顾随《稼轩词说序》 词中之辛,诗中之杜也。一变前此之蕴藉恬淡,而为飞动变化,却亦反有其新底蕴藉恬淡在。世之人于诗尊杜为正统,于词则斥辛为外道,何耶?杜或失之拙,辛多失之率。观过知仁,勿求全而责备焉,可。学之不善而得其病,则不可。善乎后村之言曰:“公所为词,大声铿鍧,小声鞺鞳,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其秾丽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铿鍧鞺鞳者,吾之所谓飞动变化也。世人所认为铿鍧鞺鞳者,大半皆其糟粕也。无已,其于秾丽绵密处求之乎,吾之所谓新底蕴藉恬淡也。
梁启勋《词学》 计两宋三百二十年间,能超脱时流,飘然独立者,得三人焉。在北宋则苏东坡,即胡致堂所谓“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逸情浩气,超脱尘垢”者是也。在北宋与南宋之间则有朱希真,作品多自然意趣,不假修饰而丰韵天成,即汪叔耕所谓“多尘外之想”者是也。在南宋则有辛稼轩,即周止庵所谓“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者是也。两宋间有此三君,亦可作词流光宠矣。
又 辛弃疾的长词,或悲壮激烈,能达深厚的感情;或放恣流动,能传曲折的意思。……他的小令最多绝妙之作;言情,写景,述怀,达意,无不佳妙。
夏敬观《映庵词话》 学辛得其豪放者易,得其秾丽者罕,苏则纯乎士大夫之吐属,豪而不纵,是清丽,非徒秾丽也。稼轩浓丽处,从此脱胎。细读《东山词》,知其为稼轩所师也。世但言苏、辛一派,不知方回,亦不知稼轩。
王国维《人间词话》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宗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又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又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又删稿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又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又附录一 予于词,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花间。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介存词辨所选词,颇多不当人意。而其论词,则多独到之语。始知天下固有具眼人,非予一人之私见也。
蔡嵩云《柯亭词论》 稼轩词,豪放师东坡,然不尽豪放也。其集中,有沉郁顿挫之作,有缠绵悱恻之作,殆皆有为而发。其修辞亦种种不同,焉得概以“豪放”二字目之。
胡适《词选》 (辛弃疾)是词中第一大家。他的才气纵横,见解超脱,情感浓挚。……他那浓厚的情感和奔放的才气,往往使人不觉得他在那里掉书袋。
龙榆生选注《唐五代宋词选》 (辛弃疾)多悲愤激壮之音,……词体至此,始极解放,信乎为豪杰之词也。……又喜以哲理入词,别开生面。
胡云翼《词选》 (辛弃疾)豪放肆溢,激扬奋厉。……偶作情语,亦秾丽绵密,昵狎温柔。
赵尊岳《填词丛话》 辛、刘并称,实则辛高于刘。辛以真性情发清雄之思,足以唤起四座,别开境界,虽疏犷不掩其乱头粗饰之美。学者徒作壮语以为雄,而不能得一清字,则又袭其犷,似刘而不似辛矣,大抵清主于性灵,雄主于笔力。无其清者,不必偏学其雄也。
吴世昌《词林新话》 词本为抒情或应歌而作,至东坡而渐用以言志。此风经南宋而大畅,辛词遂以言志为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