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顺着大道他们把我带到了加斯塔尼娅姨妈的屋里,那是一间很大的旧屋,墙都裂了,有十一个人住在里面,从小小孩到老爷爷杰尔基,他整天坐在屋里,年老眼瞎。这儿一点都没法和爷爷家相比。到处都是窗户,还有一个大砖头烟囱,一个门廊,这个屋子太需要清扫了,还有椅子也一样,门口的木板上到处都是西瓜皮和沙子,都没法出门。天哪,我有生以来见到的苍蝇都没有在这里见到的多。不,我不想待在这里。后面院子里有一些树,一些樱桃树,我双手抓住树杈荡来荡去很好玩,但是那六七个小孩会在那里叽叽喳喳嚷个没完,那里的猪也没有爷爷家里的好,一点都不懂事。我从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猪。不,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晚上还没有地方睡觉,只能和三四个小孩挤在一起,那些胳膊肘横在我的脸上,我睡不着。
杰尔基爷爷,那个老头让我害怕,他说,“把那个孩子带过来”,他们就把我带过去,他抓住我的胳膊,用一只巨大的浑黄的眼睛看着我,但是眼神是斜的,可怜的老头,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脑袋,什么也看不见。另外一只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眼球凹陷在他的脑袋里。这个老头没有眼睛。他紧紧地拽住我,把我都弄疼了,他说:“就是这个孩子。我一天还揪不到他一次。”加斯塔尼娅姨妈冲过来把我拉开。“你干吗要诅咒这个孩子,你已经诅咒大家七遍了,还不成?是他爸爸弄坏你的眼睛的,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个孩子。”杰尔基爷爷大声叫嚷起来:“他死了,见鬼去后,我还要揪他七次,没有人能阻扰我。”“不行,绝对不行,”加斯塔尼娅姨妈也嚷道,希姆叔叔,他是加斯塔尼娅姨妈的丈夫,过来把加斯塔尼娅姨妈拉到门外,我呢,我跑到院子里躲起来,因为我太害怕杰尔基爷爷了,怕他伸过手又来抓我。不,真的,我不喜欢加斯塔尼娅姨妈的屋子。
杰尔基爷爷常常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咬他的膝盖,大家吃饭时都围坐在一张高高的桌子旁,听到说话声,杰尔基爷爷会说:“是你吗,小东西?”他指的是我。我躲在加斯塔尼娅姨妈后面。“来,过来站在我旁边,让我揪你两下,这样就还剩下四下了,然后诅咒就算偿清了。”“别理他说的话,”加斯塔尼娅姨妈对我说。希姆叔叔没有说什么,他也从不朝我瞧一眼,唉,我真的很害怕,我难受得要命,我不想在加斯塔尼娅姨妈这里待下去,而是跑去树林里,孤单地、满心忧郁地死去。加斯塔尼娅姨妈说我病了,瘦了十一磅,我真的感到很不好受,没有力气,整天在泥地里躺着。“你干吗老在那儿哭呢,孩子?”她对我说,“看,脸上弄得都是泥。”她帮我把泥擦掉。我生病不是因为加斯塔尼娅姨妈,而是因为杰尔基爷爷、希姆叔叔,还有那些朝我扔沙子的小孩。而且也没有人带我去医院看爷爷。“哦,主啊,我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
杰尔基爷爷,他把手伸出窗外一把抓住了我,把我弄得生疼生疼,我一下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他大叫起来,高声说道:“我抓住这个小东西了,我第二次揪他了!”然后,他开始数数:“三!——四——!”加斯塔尼娅姨妈使劲把我拉开。“我看见那个迹象了,我伸手抓住他的时候,看见那个迹象了,”杰尔基爷爷大叫道,“你现在逃不掉了。”加斯塔尼娅姨妈猛地大哭起来,倒在床上手脚乱动,那些小孩子们不知所措,赶紧朝外面跑去告诉在地里和骡子一起干活的希姆叔叔,他一路颠跑着过来。主啊,这个时候,杰尔基爷爷这个老头走到门廊来找我,想伸手抓住我,他正好来到我站的地方,好像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瞎一样,但是恰巧他撞到了椅子,摔倒在地疼得叫喊起来。大家都发出了一声:“啊!”希姆叔叔扶起老头把他抱进屋里放到床上,那个老头喘着大气。希姆叔叔,他叫我的一个表兄把我带到门外,我和那个表兄走到门外,听到希姆叔叔和加斯塔尼娅姨妈互相叫骂起来。
“你这个蠢女人,把这个身背诅咒的孩子带来干什么?”希姆叔叔怒吼道。加斯塔尼娅姨妈不停地祷告,“哦,上帝大人,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没对任何人做过任何坏事,上帝大人你为什么要让这个无辜的羔羊遭遇如此羞辱和苦难,他只是个孩子啊。”“上帝说什么不干我的事,”希姆叔叔吼道。加斯塔尼娅姨妈说,“主,上帝,他身上流的血也是我身上流的血,我的妹妹的血就是我的血,哦,上帝,亲爱的耶稣,把我们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把我丈夫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把我公公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把我的孩子们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亲爱的上帝,也来拯救我吧,把加斯塔尼娅·杰尔基从罪恶中拯救出来吧。”希姆叔叔从屋里来到门口,朝我狠狠地看了一眼,走开了,加斯塔尼娅姨妈一个晚上都在祷告,他也就没有什么可说了。杰尔基爷爷睡着了。
那个比我大一点的表兄带我沿着道路往前走,指给我看前面的镇子在什么地方,他知道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他说:“今晚,星期六,大家都去喝酒,到那边的镇上去,他们在那里狂欢,那是他们的活动,”我说:“你说的狂欢是什么意思?”他说:“嘿,你不知道?他们放很响的音乐,边唱边欢闹还跳舞,都在那个卡车上。星期六晚上我看见的,有一只很大的烤猪,爸爸拿着酒瓶喝酒,就像这样——”他把他的头甩向后面,这个表兄,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脑袋,他做出那个样子给我看,然后说道:“呼——呼,”接着他跳起来,手舞足蹈地表演给我看,“就是这样跳的,不过你不能去那儿玩了,因为你被诅咒了。”就这样,我和表兄两个往前走了不一会儿,看到了镇上的灯光,我以前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灯光,我们在一棵苹果树下坐下,看着前面的这一切。但是我的情绪很低落,根本没有心思看那些东西。主啊,这个老镇上的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跟着表兄一会儿往这,一会儿往那,后来我漫无目的地走回树林里,沿着山路来到达纳斯通先生的店门口,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歌声。接着,你猜怎么着?我顺着那条路来到了爷爷家。那儿静极了,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想着最好就死去算了,倒在地上立马死去最好。那只老猎犬来到爷爷家叫了几声,他已不在那儿了,我也不在这里住了,没有人住在这里,狗儿还是叫个不停,好像要把它的心都叫喊出来。
一百年前爷爷看见过上帝从篱笆那儿过来,现在他在医院里要死去了,再也看不见什么篱笆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我问主道:“主,你为什么要对爷爷这样?”
我记不起来加斯塔尼娅姨妈家的房子了,在那儿发生的一切事情也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