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只管加价,一方不肯拍板。来宾一面接洽生意,一面却以撕纸头作为消遣。无多片刻,碎纸布满了一地。
弟兄二人弄不懂他这种举动是何用意?可是,老二的确比他令兄聪明得多。偶尔,他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屑之中,还有作废的舞票的碎片。他不觉眼珠一转,憬然觉悟这位来宾的用意。他想:这家伙,努力于扯碎各式的废票,这岂不是在说明:倘然不赎票,那就要拿撕票的手段对付了!
那笔生意无法成交,谈判陷于僵持的局面。
一个年轻的男仆从室外匆匆走进来,在二少爷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于是,二少爷以嘶哑的声音,用力喊出“八十万元”的数目。当这最后的数目喊出来时,大少爷的面色显得很难看。因为,至少这个数字在“未来的遗产”上,却是一种无形的损失。
那位来宾,举起凶锐的眼光,看看这弟兄二人,露着一点体恤的样子。于是,他那块板,总算在不很热心的态度之下拍了下去。但是,他还在独自咕哝:“我的生意,一向是真不二价。现在,姑且看在初次交易的分上,就以八折计算,贪图一下下回的生意吧。”
幸亏他这喃喃的低语,那二位少爷在心绪纷乱之中没有听得很清楚。
成交的确数,总算定规了。有孝心的大少爷连忙问:“那么,先生几时把家严放回来?”
来宾耸肩微笑。他说:“这是要问你们的。你们的钱,几时付给我呢?”
“当然就付,当然就付。”老二把眼光掠上那条红领带而赶快这样说。但是他又皱皱眉:“不过,舍间一时恐怕凑不出这么多的现款,可不可以……”
老二想说可不可以搭用支票,他这话还没有出口。老大看看老二的眉毛,他忽然得到了一个新的意见。他连忙代老二接口:“那个数目的确太大了。我们或者可以勉强凑出半数的现款。其余一半,等家严回来后,一准立刻奉上。先生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先出一纸票据的。”
老大说完,他向老二看了一眼。他自以为他这几句话,说得相当圆滑而聪明。
不料那个来宾却向他笑笑说:“阿弟!你不要以为我的颈子上面,装着三个猪头!为令尊着想,我以为这一笔货款,是越付得爽快越好的。”
他说着,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带。他再回头向老二说:“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们,说出来好让你们放心:我在临出门的时候,我把那票货色,——你们的令尊,——交给了我的伙计们,我再三嘱咐:必须加以特别的优待。据伙计们的意见,一个有钱的人,身体必然很孱弱,讲优待,补品是必需的。而且,一个喜欢囤积大量西药的人,那也一定喜欢大量服用西药的。否则,为什么要拼命囤积大量的西药呢?基于上述的理论,我的伙计们,已给你们的老太爷特别定下了一张优待的表格。在我临出门的时节,他们曾把那张表格,高声读给我听:在今天的一点钟上,他们要给老太爷注射一点强心剂,预防他的心脏衰弱,并且,还要让他吃点葡萄糖与各种钙剂,用以抵抗结核菌。到一点一刻,要给他注射维他命a。一点半,注射维他命b。一点三刻,换用维他命c。到两点钟,再换维他命d。从二点一刻起,他们要请他吃两磅或两磅半的鱼肝油。此后,他们再要请他吃些鱼肝油精丸,鱼肝油滴剂,以防药力的不足。至于其他阿司匹林,阿特灵,药特灵之类上品特效的西药,准当随时供应,决不使他感到有病买不到药的痛苦。”
来宾摇着腿,像在背诵着一张药房里的囤货表。他伸手看看他的浪琴手表,又说:“啊!时候倒已不早。伙计们的优待手续,大约已经在开始了。”
弟兄二人睁大着眼,起先,一本正经在听他说出优待的办法。到后来,方始听出他在说笑话;而且,看他说话的态度,明明也是说笑话的态度。可是不知如何,他们只觉得他在说话时的眼光里,老是流露一种凶悍可怕的神情,让他们看着,只觉神经上面,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们简直摸不透这位魔鬼式的贵宾的心思。
总之,他们在对方这种不死不活的眼光里面找到了一个确定的结论,那就是:假使他们不把那笔票款赶紧凑出来,结果,一定不会弄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那是无疑的。
于是,老二霍然站起身来说:“先生不要开玩笑。请再宽坐片刻,让我们商议商议,尽速把款子凑齐,免劳先生久等。”
老二说完,仍旧让他那位面色不很好看的老兄,款待着这位说话不大好听的贵宾,他再回身向外走。
来宾还在谦和地说:“不忙,不忙!”此时,他已不再撕着电车票。他又伸手把茄力克的烟罐拿了起来。
老二到了外面,赶紧把谈判的情形一一如一、一二得二详细禀明了太夫人。太夫人听了当然也很着急,主张赶快张罗款子。因为,那张被扣留的票子,要是过了时的东西,那倒也罢了。无奈,眼前这一纸票据,市面上非常吃香,当然要赶快赎回来,越快越好。
可是,事情有点小小的为难:你想吧,无论一个如何富有的家庭,在一时三刻之间,马上就要凑出近百万的现款,那总有点不大可能。何况,在这一个地球被踢得像皮球那样乱滚的时候,无论哪一家,根本就不愿意把大量的花纸挽留在家里。
于是,这张罗在这大囤积家的家里,倒也费点时间。
适宜的午饭时间,快要过去了。余府对这位来宾既然主张优待,当然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而不留饭。因之,太太吩咐专开一桌饭到书房里,让大少爷陪来宾用饭。
来宾吃罢这一顿精美而免费的午餐,抹抹嘴,他又伸手拿起免费的纸烟。燃火的时候,他向大少爷建议:以后买纸烟,可以改换三五牌,烟丝既差不多,价钱,却比较公道。
他打着呵欠:“————!——”向大少爷说:“!昨夜有点小事,睡得迟了些,倦得要命!”他又伸伸懒腰:“鄙人有个坏习惯,每天吃过午饭,非睡午觉不可。如果不妨事的话,我想就在这里炕榻上面横一横。阿弟,你要是有事情,不妨自便。”
大少爷听说,如遇皇恩大赦,当他透出一口重气而跨出书房门的时节,来宾在成串的呵欠声中向他说:“对不起,请你顺手带上了门。”
这一个舒服卫生的午睡,时间维持得并不长久。我们这位惰性的来宾,他让一些讨厌的声音,把他唤醒了。睁开眼来,只见两位穿西装的小财爷,恭敬地站在紫檀炕榻之前,把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送来请他点数。原来,那注数目算是凑齐了。可是其中只有半数是现钞,其余半数,二少爷却以婉转的语气,请他搭用一些条子,公债,与不记名的股票之类。来宾伸手抹着他的倦眼,他对那些一沓沓的百元纸币,只是蒙眬地略一检视,并不细细点数。他在检查公债股票的时候却皱皱眉说:“我们做生意素来十分迁就,凡可通融,那是一定予以通融的。”最后,他把一条条子拿在手里,掂着分量。他尽力做出有钱人怕危险的样子说:“那么多的东西,赤裸裸地捧在手里,我有点胆小。况且,这个年头,路上又是那样不太平!能不能借个皮包让我装一装?”他又自言自语:“生在这个时代,明哲保身,财不露帛,那都是很要紧的。”
大少爷听着他这种刺耳的鬼话,简直想哭而哭不出来,二少爷也是想笑而无法笑,两颗脑袋只能并在一处摇。无可奈何,他们只得把一个装过了许多囤货样品的旅行袋,出清了交给他。这是八十万元之外的一件小赠品。小意思。
票款是在“特别慷慨”的态度之下付清了。于是,双方开始讨论退票的手续。来宾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比这弟兄二人更性急。他把那只吃饱了血的臭虫似的旅行袋,马上拎到手里。他向他的两个主顾说:“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跟我一道去,顺便就把那张票子亲自带回,好吗?”
弟兄二人听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个眼珠,露着一种类如奉命举行壮烈牺牲的神情,他们没有爽快地说出ok。
最后,还是老二看看来宾的耳朵,又看看他的领带——再看看他的那个指环,忽很漂亮地说:“我们一向知道先生的信用,可以不必跟先生同去,关于家严的事一切都仰仗费心吧。”
来宾客气地说:“你们知道我的信用,那就好说话。”说着,他以告别亲友的方式,提起那只旅行袋,向他的主顾一鞠躬而踱出书房。
弟兄二人在一连串的“费心”、“劳驾”之中恭送这贵宾踱出大门。满屋子里的人,大家透出了半口气,仿佛在西北方四十五步,送走了一个神道一样!
来宾踏出门外,并不开步就走。弟兄二人看他站定了脚步,在那里吹口哨。有一辆小汽车随着他这口哨而驶到他的身前,看样子是预先停在附近的地方的。他们以为他将跳上这辆预待着的汽车,但是,并不。他只将那只吃饱的旅行袋,从车门里递给了那个汽车夫,一面挥挥手,让这汽车开走。他自己把双手向袋里一插,连续吹着口哨,却悠悠地向行人道上走过去。
二位少爷一路摇着头回进来,把这情形报告了太夫人。太夫人埋怨这弟兄二个,说是不该不派人跟他同去。万一鹞子断了线呢,怎么办?
但二少爷却以极有把握的口气尽力担保,说是决没有那回事。并且他还保险:至多在二小时内,肉票可以安全回家。
太太却还不放心。她主张快派两个人,远远跟着那个家伙,看他走到哪里去。好在他既不坐汽车,也许,一时还没有走得远。
商量已定,赶快派人。这时余府的大众,都已知道那个刚被送走的匪徒,是个何等样的匪徒。因之,他们对于这个使命,大都表示不热心。最后,还算“重骂之下,必有勇夫”。有两个年轻机警的男仆,硬着头皮答应愿去。——这两个男仆,一个叫做阿根,一个叫做阿荣。
两位大管家在拜命之后火速追出大门。两面一看,还好,他们并没有费掉多大的气力,就找见了他们的目的物。原来,这座余公馆的屋子——位于西湖路和苑东路之间,地点相当冷静。他们举眼,就望见在不到六七个门面之外,那位曾经一度被优待为上宾的匪徒,脚步正停留在一个书报摊子之前,倒还没有走远。远远从他侧影上看去,那条红领带赫然刺眼。
阿根轻轻向阿荣说:“你看!”阿荣连忙用臂肘向他腰里一碰,碰得阿根喊喔唷。
二人这样鬼鬼祟祟,前面那个匪徒,好像预知后面一定有人送行,因此只缓缓开步向前走。走了一段路,前面已是凯旋路。后面的两个,只见这家伙摇摇摆摆踏进了一家装潢很漂亮的旧货商店,不多一会就看他走出来。看样子,大约是打了一个电话。——不错,他们猜着了。那个家伙的确是在这旧货商店里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他只说了两句话:“糊壁纸收到了,赶快开发票吧。”
一时,又见这家伙继续向凯旋路方面走去。他的样子真悠闲。手是一直插在裤袋里。嘴里的哨子,不断地在吹,从进行曲一直吹到了毛毛雨。这仿佛表示:他在余公馆里的一顿免费午餐吃得太饱,因而要借重餐后散步消一下食。
总之,他这一次午后的卫生散步,路是跑得相当长。背后的两个,在没有跟完一半路的时候已是怨气冲天!他们简直疑惑这个家伙将要进行一个环球的旅行!而且,在背后追踪他也真不容易。因为,这家伙的步子,一忽儿那么快,一忽儿又那么慢;他的走路的方法,等于从前谭鑫培老板唱戏的方法,“尺寸”忽急忽缓,毫无一定;这简直存心和背后拉弦子的伙计们开玩笑。
两个一路追随,一路连抹汗都来不及。
最后,这家伙已进入第二特区。在峨嵋路相近,前面来了一个穿西装的矮胖子,这家伙略站定了向这矮胖子问:“事情怎么样了?”矮胖子只向他点点头而表示事情已完全办妥。于是,他放过了这矮胖子再继续前进。走到华山路,将近华山区的警署。这家伙的步子忽而像加足了电气那样比前走得更快。背后的两个,急忙在十几码外加紧步子而喘息地跟上来。正自追得气急,不料路边忽有三四个短衣汉子,在他们的身前打起架来。那场架,打得有点奇怪:好像他们不走上前,这场架也不会打起来;而他们一上前,那路上的全套武行,马上开始表演。甚至,那些战士们的身子,也被推挤到了他们身上。两人为要躲闪那场世界小战,注意力受到了分散,眨眨眼,却已失落了前面那个家伙的影子。
于是,两人焦急起来。阿荣埋怨阿根,阿根也埋怨阿荣,他们互相抱怨,为什么不留心些?
但是阿荣却说:“我好像看见他向这警署里面走进去的。”
“做梦!他是一个匪徒,会走进警署里去吗?”阿根说。
“我真的好像看他走进去的。”阿荣固执他的意见。
“要不要我来替你叫叫魂?”阿根用林语堂博士发明的“幽默”方法斥责他。
争论没有用,他们姑且走向这警署门前去看看。在这警署的门外,他们看到一件事情,感到有点奇怪。原来,他们看见自己公馆里的汽车,静悄悄停在那里。在驾驶座上端坐着的,正是汽车夫阿林,一点也不会错。
两人急忙走上前去,隔着车门向阿林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接老爷回去呀!”阿林说。
“到这里来接老爷?”两人同时感到惊奇了。
“你们出来没有多久,公馆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老爷的好朋友打来的。——”汽车夫向他们解释:“叫我们赶快派车子到这里华山区警署来,接老爷回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老爷昨晚在这里住了一夜。”
“你别瞎说!”阿根不信。
“难道老爷会在这里打上一夜扑克吗?”阿荣也以为阿林的话靠不住。
“不相信,随便你们。”阿林别转头去,表示对这两个同伴无可理喻。
正在这个时候,阿荣忽然用力拉着阿根的衣袖而诡秘地说:“快点看!那个家伙又从警署的大门里走出来啦!”当阿根随着阿荣紧张的指示而举眼向前看时,阿荣还在轻轻地说:
“我说我的眼力一向很好,决不会看错!刚才我是清清楚楚看他进去的!”
两个正在紧张地说着,那条神秘而刺眼的红领带,却已越走越近。
有一点是太奇怪了!这个红领带的家伙,进去的时候,显得神气十足;出来的时候,竟已变成非常萎靡。看他的样子,真像一匹受了伤的野兽快要倒下来。他的身子,被挟持在两个西装青年的中间。细看这两个西装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大少爷和二少爷。
背后另外跟着两个人,那两个人也是认识的,都是老爷的好朋友。其中的一个是纱业巨子,另一个是药业巨子。总之,这两个人也都是在这大都市中常常做些证婚与揭幕等类的“荣誉事业”的大闻人;不但两个人认识他们,多数上海人是连他们的骨头变成了灰也认识的。
奇怪!两位大闻人为什么追步着一个盗匪的后尘呢?
事情是越弄越可疑了。
等这一队人物将要踏上汽车,阿荣阿根方始辨认清楚:中间这个被簇拥着的家伙,并不是他们所追随的匪徒,细看面貌的轮廓,仿佛像他们已走了一整夜的老爷。可是身上的西装,皮鞋,还有那条红领带,竟和那个盗匪完全一样。咦!老爷为什么要装扮得和盗匪一样呢?
而且,老爷脸上的胡子呢?
那辆汽车满载着一车子的神秘绝尘而去。这里,留下了阿荣与阿根,睁大着眼珠站在人行道上做梦,正像他们的老爷——我们的闻人余慰堂先生——在隔夜所遭遇的情形一样!
那两个惊奇得发呆的人,他们当然不会在人行道上发上一整夜的呆。所以,不久他们就在议论纷纷之中回到了公馆里。可是回家以后,他们依旧不曾打开那个神秘的闷葫芦。他们只在众人口里,得到了一些零碎,纷乱而又模糊的消息,这消息像是某时期中报纸上所载的消息一样,简直使人越弄越糊涂!
有的说:老爷回来的时候,那种疲倦简直难得看见,所以一回来就睡下了。
有的说:老爷和人吵架,所以昨夜在警署中被关了一夜。
有的说:老爷犯了什么罪,今天是交保出来的。
有的说:老爷为打抱不平,昨夜曾开枪拒捕。
有的说:老爷是由警署里的人物,从绑票匪的手里救出来的。——那个匪首已经抓住了。
有的说……
总而言之,这是怎么一本账?这连留守大本营的太太,连迎接老爷回家的两位少爷,连送老爷回来的两位闻人,连警探人员,甚至,连老爷本人,都有点说不上来。
真的,他们中每个人,都只能说出这事件的某一部分,而无法把这整个的“trick”,加以详细说明。
写到这里,故事是完了。我似乎又可以把我的患肺病的钢笔搁下来了。
但是读者们说:不行!你只说明了这故事的外表,而没有说明这故事的内容!你应该把幕后的一切,指出来给我们看。
好吧!我就把幕后的事情说给你们听。
其实呢,说出来也像氢氧二变成水一样的平淡。原来,我们的主角——闻人余慰堂先生——所遭遇的事情,其前半,那位匪徒先生在余府上已完全说明;他所说的一切,的确丝毫不假。当时,余先生在那只鱼肝油的样瓶里面,嗅到了一些什么东西,——当然是麻醉品,这东西的性质非常剧烈。我愿意保留这个秘密以待我自己不能以笔墨维持生活而准备跟“吾友”下海做强盗时自己应用。所以,我不准备把它的名目说出来。——之后,他就被那个犹太人的代表和另外一个人,从他的新公馆里,用老虎车装死猪猡的方式,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当然是匪徒们的巢穴。感谢匪徒们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让他漂亮漂亮,代他施行了些返老还童的手术,——这手续包括免费的理发和修面。——他们把他由中装改成西装,由缎鞋换上皮鞋,使他以另外一个强盗面目与世人相见。——此外,他们又在他的衣袋里面,放了一支手枪,让这位有身价的人物,随时可以防防身。却不防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居然也会藐视法律,做出开枪拒捕的事来。
总而言之,以上的计划,又是我们这位神秘朋友特地和现代绅士们开开玩笑的一个新鲜杰作。——这里,我们姑且尊重这位神秘朋友的意见,就称他为费太敏。
当时这个费太敏,既用速成方法把一个绅士改造成了强盗,一面他又指使一个向来和警署方面有联络的眼线,特向华山区警署告密:就说那个红领带的家伙,将于今晚几点钟到几点钟,出现于霞飞路的某段,而有所动作。在警署方面,听说这条捉不到的大鱼将要入网,当然不肯错过机会。而同时,这费太敏却用一辆汽车,就把他的代表人,准时送到了那个预先指定的地点——霞飞路的某一段。——并亲自请他下车,准备让他进网。
在事前,费太敏还怕余先生在鱼肝油瓶里所受到的药力有点不够。因之,他曾提早实行他所许诺的“优待”,给余先生施行了一次注射的手续。那种注射剂,能使人在短时间中,完全失去记忆。——这是一种什么药品呢?这也因为有关我们那位神秘朋友的“商业上”的秘密,当然,我也同样不能加以说明。——于是,我们的主角余先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便遭遇到了一件任何人都不曾遭遇过的经历。
不过,读者假使要问:当时的余先生,为什么要走进那家咖啡馆里呢?这里面,似乎有些时间上的错误,以致临时造成了一个新的局势。原来,费太敏亲送他的代表人到达指定地点时,因为谨守时间信用,竟比警署人员先到了许多时。那时“买主”既没有光临,却让他暂时感到了囤货无法出笼的困难。他又不能把这囤货久露在街面上,而使货物受到潮湿。无可奈何,他只能把它送到附近那家咖啡馆中,暂时安放一下,以等待买主的光临。
以后,他当然又曾想些方法,把那买主引到这家咖啡馆里来。
以后,就演出了咖啡馆中所演出的一幕。
以后,那个三角怪眼的买主就来了。你们现在当然已经知道,他就是华山区警署的侦探长。
以后……你们完全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
至于这个神秘的费太敏,导演这出戏剧,他的目的何在呢?目的吗?除了以演剧消遣他所以为可憎的人生以外,主要的一层,当然是为绑票勒赎。根据他的经验,绑票虽是一件轻本重利的事业,而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藏票。况且,在眼前这种时势之下,房屋是这样的难找,栈租是这样的昂贵,而二房东之流的面目,又是这样的难看!为避免一切等等的麻烦起见,除了把那张肉票,免费暂寄在警署里面,此外,似乎没有比较更妥善的方法了。——好好,这是一个新发明!
还有一点,他对于那位余先生,过去有一些小仇隙;因为余先生在大庭广众之间,曾尽力抨击过他说:像这样的一个恶魔,为什么警探界不设法把他捉住了关起来?而竟眼看他在社会上横行不法!这几句话曾使他感到不大痛快。于是他就依着余先生的话,设法把他捉住了而关起来,也算“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依他的原意,还想慢一点把余先生被捕的消息,让他的朋友们知道。这可以把这强盗绅士,多关几天,教训教训他,以后不要再信口瞎说。无奈,近来他又很穷。由于经济上的恐慌,才使他不得不将手里的囤货,赶快点就脱了手。
这里再要告诉读者们:前文所说犹太人出卖大批廉价鱼肝油的事,当然也是完全没有的事。你们想:假如一个犹太人而有大量的便宜货让你搨,那么,大文豪“shakespeare”先生,也不至于写出他的名著“merchant of venices”,来了!是不是?
总而言之,我们的神秘朋友,他在这个故事之中,他又实行了一次所谓“劫富济贫”的老把戏。不过该声明的是:他的为人绝对没有什么伟大的所谓“正义感”,他并不想劫了富人们之富而去救济贫人们之贫!他只想劫他人之富以济他自己之贫。痛快地说:他是和现代那些面目狰狞的绅士们,完全没有什么两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