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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壮肃公家传 江宁程先甲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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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铭传,字省三,氏刘,庐州合肥人也。先世耕邑之西乡。至公而不以屑意,有大志。尝登所居大潜山,仰天叹曰:『大丈夫当生有爵,死有谥』。咸丰四年,粤匪踞安徽,陷庐州六安。公倡团筑堡,贼惮之。西乡豪杰蜂午起,数十里间,往往堡寨棋置,互相雄长。亦时有攻伐。一日,别堡来攻,力却,鎗药不继,其妻程夫人躬自造药,犹不继,老媪发其家所窖药十数瓮以进,堡卒不动。西乡豪杰莫不怖公矣。

九年,从大军克六安,保千总。明年,援寿州,晋都司衔。同治元年,李公鸿章摄江苏巡抚,次上海,募淮勇,雅知公,檄为管带官;于是铭军立焉。降南汇贼首吴建瀛、刘玉林,复南汇。建瀛所部三千人、玉林所部千人皆属焉。别贼犯南汇,击却之。克川沙,擢都司,晋游击衔。攻奉贤、金山卫克之,擢参将,予「骠勇巴图鲁」名号。从浦东还援,破贼野鸡墩,又解四江口围。二年,常昭苦贼久,会诸别军攻福山克之,遂解常昭围;擢总兵。与水师提督黄翼升同攻杨库汛,六日克之。江阴贼复犯杨库,击却之。伪忠王李秀成渡江还救,合伪章王、护王、普王、潮王、侍王军水陆数十万,分道内犯。公与诸别将各迎击,大破之。七月,进攻江阴,克之。诏以提督记名。九月,攻无锡、金匮,克之;赏头品顶戴。十一月,进规常州,至奔牛镇,贼目邵小双乞降,受之。攻常州小北门大土城,克之。伪章王犯奔牛,欲以牵我常州之师,往援,大破之。伪忠王以小轮船济兵来争,并击毁之。六日,奔牛围解。三年,复规常州,划城外贼垒数十,环攻之。会禽伪护王陈昆书,遂克常州。赏穿黄马褂。六月,江宁残贼操伪幼主窜踞广德,公从建平往击,克之。复追北,大破之。

四年春,忠亲王战没曹州,捻大横。曾文正公奉命视师,赴山东,重公智略,奏设四镇重兵,以周家口重任付之。公于是属曾公,大破捻于瓦店,又破之南顿,解扶沟围。以公兵精,易为游击之师。冬,率师援鄂,克黄陂,追北至茅屋店。上褒美之。时公已授直隶提督,特命交部优叙。其明年,公念张、牛、任、赖四捻渠者,忽分忽合,驰马队于中原平旷之地,剽忽数千里,我师专主游击非策也。于是创扼守沙河之议,驱捻于沙河以南,以蹙其势。公任朱仙镇以下河防,分汛筑长墙。俄汴梁堤墙为捻毁,分军进击之,破之巨野。无何,捻渠牛老洪死,张总愚窜陕西,任柱、赖汶洸窜山东。于是有西捻、东捻。李公代曾公视师,公于是复属李公。督师逐东捻,东至郓城,西至京山,大小数十战皆捷。又与鲍超军追击之安陆。四月,破捻黄安东,又追北至宛郡,屯信阳。整军两月,复蹑捻逐之。东自应山、黄陂,西出安陆、襄、枣,又从南阳至郑州,日踔百里。捻望风奔,不得战。于是刱创防守运河、进扼胶、莱之议。六月,与潘鼎新相度胶、莱河道形势,乃合诸别军分筑长墙,北起夏店,南至柳林口。秋破捻沭阳,南解沭阳围,追北至诸城、日照,鎗殪任柱。赖汶洸图窜青、济,公从安邱间道驰潍迎击之,又夜击之潍东北,大破之。捻西走新城,截击之。东走寿光,薄之于洋河、弥河间,尽歼之,暴尸四十余里,河流尽赤。诸任殄绝,汶光寻自投扬州防军,东捻平。李公疏称是役为军兴罕有之奇捷,论功公当第一。诏赏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公自四年办捻以来,转战数省,略无一日休,病莫能骑,乃乞假旋南。

七年,西捻张总愚由陕窜河朔,诏旨促公。乃驰赴东昌会诸别军追击张总愚于盐山、沧州、德平,迭破之。捻图扑运河,与诸别将环遮之徒骇黄、运间,从横夹击,尽殪之。张总愚蹈水死。西捻平。晋爵一等男,诏次张秋。

九年,上命督办陕西军务,乃之陕。秋,屯干州,部署戏下诸将略定。未几,引疾归。自号大潜山人。莳花木竹石,筑盘亭以庋克常州时所得周虢盘,围棋赋诗,若将终身焉。

上即位之十年,法兰西扰海疆。命督办台湾军务,宠以巡抚衔。闰五月甲辰朔,丁卯抵基隆。行其炮台,仅有洋炮五,且仅守前面,不能应敌之旁攻,叹曰:『不足恃也』!七日,法来犯基隆,炮台果毁。公以台湾无兵舰,不可与海战,乃移军基隆山后以诱之,且以屏炮。顷之,法登陆,趋山巅而阵。命章高元、邓长安东西抄击之,鎗毙法酋三、法兵百余,夺纛旗二,洋鎗数十杆、账房十余架。余卒奔其舰。奏入,有诏褒美。皇太后为颁内帑银三千两以劳军。七月,法以偏师絓我基隆军,别以五舰犯沪尾。沪尾者,基隆后路也,台脆兵单,去台北府三十里,而器械军食悉萃台北府。沪尾失,则台北危,基隆之师将自溃。公乃夜率全师移驻淡水,立挥诸将赴沪尾援。内地闻公退基隆,则骇然。公曰:『兵事变化,恶有隔海可遥度者耶』?不为夺。已而法益增兵舰。我军肉薄而柱鎗炮。法舰别游弋沪尾口外,汇利、万利、华安三轮船又不克济师,其势岌岌。然公一呼劳,将士莫不奋激,卒大破法师于沪尾,斩馘千余人,坚持数月不懈。由是虽四夷亦詟公矣。

公为人果毅伉爽,貌威厉,眸子烁烁如岩下电,语音皇大,戏下见者毫毛竦树。用兵不主故常,多机变。躬冒烟弹为士卒先,故人乐为之死。幼不慧。十五、六岁,尝夜寝,见有虎搏己,遂敏达。喜读医药、壬奇、占侯、堪舆、五行之书,尤好兵家言。常以古兵家皆以治兵列奇零之数,其正者则在治国,故雅不以武功自震襮,尤殚精经世之务。

十一年春,和议成,台湾解严。台湾旧设府一、县四、厅二,隶台湾道,军事隶台湾镇。穆宗末年,沈公葆桢始增设恒春县。其明年,复增设台北府,领淡水、新竹、宜兰三县,规模草刱。上念台湾南洋门户,非改立行省不可。公既以是冬由福建巡抚改拜台湾巡抚,于是斟酌旧制,议增设府一,曰台湾,县三,曰台湾、云林、苗栗,厅一,曰基隆。改旧台湾府为台南府,台湾县为安平县,卑南厅为台东直隶州。增置布政司一,澎湖镇一。上悉从之。台湾之立行省自此始。

生番蔓延台湾南北七百余里,与民居犬牙交错,戕杀岁至千余人。盗贼出没其间。土豪借防番以醵钱募士,官吏莫敢谁何。南北四路,声气堙阏。公剿抚四年,而南中北三路若前后山各路之生番,咸薙鬓发奉正朔,喁喁向化。集番童于台北府而教育之,被衣火食,读书久遂化为内地人,肌肤言语如一,至不愿归。又倡办清赋事,四年而竣,较旧额年征银十八万三千三百两有奇,已溢出三十六万三千三百两有奇。而公之治台尤以兴造铁道为亟,其烦费亦最巨。

初,我国之与俄罗斯争伊犁约也,诏公起。公至京上书曰:『中国今日非速开铁道,万不能自强。铁道成,非特利于漕务、赈务、商务、矿务与厘捐、行旅,而于用兵尤急不可缓。盖呼吸灵通,则可裁兵节饷,并成劲旅,转运军火,朝发夕至,十八省合为一气,一兵可抵数兵之用。此后兵权、饷权尽归朝廷,不为疆臣所牵制,利熟大焉』。诏下其议于直隶总督李公。李公深韪之,欲请朝廷以其事属公矣,而刘参赞锡鸿新使日耳曼还,疏争甚力,议遂废。公为之叹惜者累月。至是周览全台,谓台南、台北相距六百余里,祟山大泽,绵亘上下,卒有敌师截其中,则消息陡绝。乃奏请开办铁道,拔林辟涂,孔山梁川,悉安施镔轨而驶火车。而南北通,台防愈益巩。公之素志,始于是发舒焉。

十五年,晋太子少保衔。十六年,赐兵部尚书衔,诏命帮办海军事务,旋乞病归。邵友濂、唐景崧相继代。盖自中国有台湾巡抚以来,起自公,讫邵、唐而止。

中日之役,诏旨迭促公,海内知与不知,皆延项局足以觊公出。卒以病不克赴。二十一年冬终于家,年六十。天子轸悼,追赠太子太保衔,赐谥、立传、建祠,官其长孙朝仰员外郎。仲子盛芸,举人;三子盛芾,亦擢员外郎。寻赐祭葬。二妾李绝粒殉焉,旌祠如例。

程先甲曰:余儿童时即知海内有公。其季子盛芥,余同岁生也。公尝第江寗,欲见之而弗果。后其次孙朝望从余学,舍于其家,获读公之大潜山房诗。公之没数年矣,父老往往为余道公初起时事。乃求登所谓大潜山者,寻公发叹之所,为想见之焉。然沪尾一役,血肉相薄,仅乃完之,日夜靡心力以缔构其土。公去五年,乃指挥谈笑而赍敌人,岂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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