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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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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帝之亂

宋孝武帝大明二年。初,上在江州,山陰戴法興、戴明寶、蔡閒為典籤。及即位,皆以為南臺侍御史,兼中書通事舍人。是歲,三典籤並以初舉兵預密謀,賜爵縣男。閒已卒,追賜之。時上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獵文史,為上所知,亦以為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徙、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外雜事,多委明寶,三人權重當時。而法興、明寶大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產並累千金。

八年夏閏五月庚申,上殂於玉燭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廢帝,年十六,大赦。吏部尚書蔡興宗親奉璽綬,太子受之,傲惰無戚容。興宗出,告人曰:「昔魯昭不哀,叔孫知其不終。家國之禍,其在此乎。」

秋七月乙卯,罷南北二馳道及孝建以來所改制度,還依元嘉。尚書蔡興宗於都座慨然謂顏師伯曰:「先帝雖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今殯宮甫撤,山陵未遠,而凡諸制度興造,不論是非,一皆刊削,雖復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當以此窺人。」師伯不從。

太宰義恭素畏戴法興、巢尚之等,雖受遺輔政,而引身避事,由是政歸近習。法興等專制朝權,威行近遠,詔敕皆出其手,尚書事無大小,咸取決焉,義恭與顏師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興宗自以職管銓衡,每至上朝。輒為義恭陳登賢進士之意,又箴規得失,博論朝政。義恭性恇撓,阿順法興,恆慮失旨,聞興宗言,輒戰懼無答。興宗每奏選事,法興、尚之等輒點定回換,僅有在者。興宗於朝堂謂義恭、師伯曰:「主上諒暗,不親萬機,而選舉密事,多被刪改,復非公筆,亦不知是何天子意。」數與義恭等爭選事,往復論執,義恭、法興皆惡之。左遷興宗新昌太守。既而以其人望,復留之建康。八月,王太后疾篤,使呼廢帝。帝曰:「病人間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寧馨兒。」己丑,太后殂。

明帝泰始元年。廢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猶難太后、大臣及戴法興等,未敢自恣。太后既殂,帝年漸長,欲有所為,法興輒抑制之,謂帝曰:「官所為如此,欲作營陽耶。」帝稍不能平。所幸閹人華願兒賜與無算,法興常加裁減,願兒恨之。帝使願兒於外察聽風謠,願兒言於帝曰:「道路皆言宮中有二天子,法興為真天子,官為贗天子。且官居深宮,與人物不接。法興與太宰、顏柳共為一體,往來門客恆有數百,內外士庶莫不畏服。法興自孝武左右,久在宮闈,今與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復官有。」帝遂發詔免法興官,遣還田里,仍徙遠郡。八月辛酉,賜法興死,解巢尚之舍人。

員外散騎侍郎東海奚顯度,亦有寵於世祖。常典作役,課督苛虐,捶撲慘毒,人皆苦之。帝常戲曰:「顯度為百姓患,比當除之。」左右因唱諾,即宣旨殺之。

尚書右僕射、領衛尉卿、丹楊尹顏師伯居權日久,海內輻輳,驕奢淫恣,為衣冠所疾。帝欲親朝政,庚午,以師伯為尚書左僕射,解卿、尹,以吏部尚書王彧為右僕射,分其權任。師伯始懼。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過從。世祖殂,太宰義恭等皆相賀曰:「今日始免橫死矣。」甫過山陵,義恭與柳元景、顏師伯等聲樂酣飲,不捨晝夜,帝內不能平。既殺戴法興,諸大臣無不震慴,各不自安。於是元景、師伯密謀廢帝,立義恭,日夜聚謀,而持疑不能決。元景以其謀告沈慶之。慶之與義恭素不厚,又師伯常專斷朝事,不與慶之參懷,謂令史曰:「沈公爪牙耳,安得豫政事。」慶之恨之,乃發其事。

癸酉,帝自帥羽林兵討義恭,殺之,並其四子。斷絕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糉」。別遣使者稱詔召柳元景,以兵隨之,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禍至,入辭其母,整朝服乘車應召。弟車騎司馬叔仁戎服,帥左右壯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軍士大至,元景下車受戮,容色恬然,並有八子、六弟及諸侄。獲顏師古於道,殺之,並其六子。又殺廷尉劉德願。改元景和,文武進位二等。遣使誅湘州刺史江夏世子伯禽。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

初,帝在東宮,多過失,世祖欲廢之而立新安王子鸞。侍中袁顗盛稱「太子好學,有日進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誅羣公,欲引進顗,任以朝政,遷為吏部尚書,與尚書左丞徐爰皆以誅義恭等功,賜爵縣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頗涉書傳,自元嘉初入侍左右,預參顧問,既長於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為太祖所任遇。大明之世,委寄尤重。時殿省舊人多見誅逐,唯爰巧於將迎,始終無迕,廢帝待之益厚,羣臣莫及。帝每出,常與沈慶之及山陰公主同輦,爰亦預焉。

山陰公主,帝姊也,適駙馬都尉何戢。戢,偃之子也。公主尤淫恣,嘗謂帝曰:「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託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事太不均。」帝乃為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進爵會稽郡長公主,秩同郡王。吏部郎褚淵貌美,公主就帝請以自侍,帝許之。淵侍公主十日,備見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淵,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廟別畫祖考之像,帝入廟,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數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惡,但末年不免兒斫去頭。」指世祖像曰:「渠大齇鼻,如何不齇。」立召畫工令齇之。

新安王子鸞有寵於世祖,帝疾之。九月辛丑,遣使賜子鸞死,又殺其母弟南海王子師及其母妹。發殷貴妃墓,又欲掘景寧陵,太史以為不利於帝,乃止。

廢帝自即位以來,未嘗戒嚴,因民間訛言義陽王昶反而討之,昶奔魏。事見《元魏寇齊》。

吏部尚書袁顗始為帝所寵任,俄而失指,待遇頓衰,使有司糾奏其罪,白衣領職。顗懼,詭辭求出。甲寅,以顗為督雍梁等四州諸軍事、雍州刺史。顗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何可往。」顗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願生出虎口耳。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

是時臨海王子頊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朝廷以興宗為子頊長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興宗辭不行。顗說興宗曰:「朝廷形勢,人所共見,在內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陝西,為八州行事,顗在襄、沔,地勝兵強,去江陵咫尺,水陸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豈比受制凶狂,臨不測之禍乎。今得間不去,後復求出,豈可得邪。」興宗曰:「吾素門平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宮省內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內難得弭,外釁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禍,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顗於是狼狽上路,猶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始免矣。」鄧琬為晉安王子勳鎮軍長史、尋陽內史,行江州事。顗與之款狎過常,每清閒,必盡日窮夜。顗與琬人地本殊,見者知其有異志矣。尋復以興宗為吏部尚書。

帝舅東陽太守王藻尚世祖女臨川長公主。公主妒,譖藻於帝。冬十月己卯,藻下獄死。

會稽太守孔靈符,所至有政績,以忤逆近臣,近臣譖之,帝遣使鞭殺靈符,並誅其二子。

寧朔將軍何邁,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公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嬪,詐言公主薨,殺宮婢送邁第殯葬,行喪禮。庚辰,拜貴嬪為夫人,加鸞輅龍旂,出警入蹕。邁素豪俠,多養死士,謀因帝出遊,廢之,立晉安王子勳。事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將兵誅邁。

初,沈慶之既發顏、柳之謀,遂自暱於帝,數盡言規諫,帝浸不悅。慶之懼禍,杜門不接賓客。嘗遣左右範羨至吏部尚書蔡興宗所。興宗使羨謂慶之曰:「公閉門絕客,以避悠悠請託者耳。如興宗,非有求於公者也,何為見拒。」慶之使羨邀興宗。

興宗往見慶之,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復望。今所忌憚,唯在於公,百姓喁喁所瞻賴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着,天下所服。今舉朝遑遑,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應。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惟旦暮及禍,四海重責將有所歸。僕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僕誠知今日憂危,不復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如老退私門,兵力頓闕,雖欲為之,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朝夕之死耳。殿中將帥,唯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宮省,受恩者多,沈攸之輩,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並三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入東討賊,大有鎧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帥以前驅,僕在尚書中,自當帥百僚案前世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諸所施為,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又聞屏左右,獨入合內。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慶之曰:「感君至言,然此大事,非僕所能行。事至,固當抱忠以沒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弟子也,將之鎮,帥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眾力圖之,易於反掌。機會難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於流涕。慶之終不從,文秀遂行。

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諫,先閉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聞之,果往,不得進而還。帝乃使慶之從父兄子直閤將軍攸之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攸之以被揜殺之,時年八十。慶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義恭被支解,謂其弟中書郎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之藥而死。弟祕書郎昭明亦自經死,文季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薨,贈侍中、太尉,諡曰忠武公,葬禮甚厚。

領軍將軍王玄謨數流涕諫帝以刑殺過差,帝大怒。玄謨宿將,有威名,道路訛言玄謨已見誅。蔡興宗嘗為東陽太守,玄謨典籤包法榮家在東陽,玄謨使法榮至興宗所。興宗謂法榮曰:「領軍殊當憂懼。」法榮曰:「領軍比日殆不復食,夜亦不眠,恆言收己在門,不保俄傾。」興宗曰:「領軍憂懼,當為方略,那得坐待禍至。」因使法榮勸玄謨舉事。玄謨使法榮謝曰:「此亦未易可行,期當不泄君言。」

右衛將軍劉道隆,為帝所寵任,專典禁兵。興宗嘗與之俱從帝夜出,道隆過興宗車後,興宗曰:「劉君,比日思一閒寫。」道隆解其意,掐興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帝畏忌諸父,恐其在外為患,皆聚之建康,拘於殿內,毆捶陵曵,無復人理。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皆肥壯,帝為竹籠,盛而稱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為「殺王」,休祐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惡之,常錄以自隨,不離左右。東海王禕性凡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範、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並得從容。嘗以木槽盛飯,並雜食攪之,掘地為坑,實以泥水,祼彧內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為歡笑。前後欲殺三王以十數,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諛說之,故得推遷。

少府劉曚妾孕臨月,帝迎入後宮,俟其生男,欲立為太子。彧嘗忤旨,帝祼之,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擔付太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釋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為之大赦,賜為父後者爵一級。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數皆第三,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亦第三,故惡之,因何邁之謀,遣左右朱景雲送藥賜子勳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子勳典籤謝道邁、主帥潘欣之、侍書褚靈嗣聞之,馳以告長史鄧琬,泣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託,豈得惜門戶百口,期當以死報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帥文武,直造京邑,與羣公卿士廢昏立明耳。」戊申,琬稱子勳教,令所部戒嚴。子勳戎服出聽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諭之。四座未對,錄事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眾皆奉旨。乃以亮為諮議參軍,領中兵,總統軍事。功曹張沈為諮議參軍,統作舟艦。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彭澤令陳紹宗等併為將帥。初,帝使荊州錄送前軍長史、荊州行事張悅至湓口,琬稱子勳命,釋其桎梏,迎以所乘車,以為司馬。悅,暢之弟也。琬、悅二人共掌內外眾事,遣將軍俞伯奇帥五百人斷大雷,禁絕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諸郡民丁,收斂器械,旬日之內,得甲士五千人。出頓大雷,於兩岸築壘。又以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孫衝之為諮議參軍,領中兵,與陶亮並統前軍。移檄遠近。

戊午,帝召諸妃、主列於前,強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廬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淵,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間訛言湘中出天子,帝將南巡荊、湘二州以厭之。明旦,欲先誅湘東王彧然後發。

初,帝既殺諸公,恐羣下謀己,以直合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為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久在殿省,眾所畏服,皆為帝盡力。帝恃之,益無所忌憚,恣為不道,中外騷然。左右宿衛之士皆有異志,而畏越等不敢發。時三王久幽,不知所為。湘東王彧主衣會稽阮佃夫、內監吳興王道隆、學官令臨淮李道兒與直合將軍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陰謀弒帝。帝以立後故,假諸王閹人。彧左右錢藍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動止。

先是,帝遊華林園竹林堂,使宮人祼相逐,一人不從,命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子罵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於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上帝矣。」於是巫覡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會稽公主並從,湘東王彧獨在祕書省,不被召,並憂懼。

帝素惡主衣吳興壽寂之,見輒切齒。阮佃夫以其謀告寂之及外監典事東陽朱幼、細鎧主南彭城姜產之、細鎧將晉陵王敬則、中書舍人戴明寶,寂之等聞知之,皆響應。幼豫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休仁、休祐。時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並聽出外裝束,唯隊主樊僧整防華林合。柳光世與僧整鄉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謀十餘人。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其夕,帝悉屏侍衛,與羣巫及綵女數百人射鬼於竹林堂。事畢,將奏樂,壽寂之抽刀前入,姜產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隨其後。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綵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弒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為。

休仁就中書省見湘東王,即稱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見諸大臣。於時事起倉卒,王失履,跣至西堂,猶着烏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雖未即位,凡事悉稱令書施行。宣太皇太后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王纂承皇極。及明,宗越等始入,湘東王撫接甚厚。廢帝母弟司徒、揚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頑悖有兄風,已未,湘東王以太皇太后令,賜子尚及會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釋謝莊之囚。廢帝猶橫屍太醫合口。蔡興宗謂尚書右僕射王彧曰:「此雖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喪禮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將乘人。」乃葬之秣陵縣南。

初,湘東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養之。王事太后甚謹,太后愛王亦篤。王既弒廢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子休之為黃門侍郎,茂之為中書侍郎。論功行賞,壽寂之等十四人皆封縣侯、縣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東海王禕為中書監、太尉。進鎮軍將軍、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為司徒、尚書令、揚州刺史,以山陽王休祐為荊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南徐州刺史。

丙寅,湘東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廢帝時昏制謬封,並皆刊削。庚午,以右衛將軍劉道隆為中護軍。道隆暱於廢帝,嘗無禮於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職,明帝乃賜道隆死。

宗越、譚金、童太一等雖為上所撫接,內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從容謂之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勞日久,應得自養之地,兵馬大郡,隨卿等所擇。」越等素已自疑,聞之,皆相顧失色。因謀作亂,以告沈攸之,攸之以聞。上收越等,下獄死。攸之復入直閤。

壬申,以尚書右僕射王景文為尚書僕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初,豫州刺史山陽王休祐入朝,以長史、南梁郡太守陳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祐徙荊州,即以琰為督豫、司二州諸軍事、豫州刺史。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書,皆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閤,實為公私大慶。」琬以晉安王子勳次弟居三,又以尋陽起事,與世祖同符,謂事必有成。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合是吾徒事耳。」眾皆駭愕。琬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徵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陽,即與諮議參軍劉胡繕修兵械,簡集士卒,詐稱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馳檄,奉表勸子勳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陽王休祐為江州刺史,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即留本任。

先是,廢帝以邵陵王子元為湘州刺史,中兵參軍沈仲玉為道路行事,至鵲頭,聞尋陽兵起,不敢進。琬遣數百人劫迎之,令子勳建牙於桑尾,傳檄建康,稱「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謂上「矯害明茂,篡竊天寶,幹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饗。」

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承子勳初檄,欲攻廢帝,聞廢帝已隕,即解甲下標。既而聞江、雍猶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懼,即遣諮議、領中兵參軍鄭景玄帥軍馳下,並送軍糧。荊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臨海王子頊、會稽將佐奉太守尋陽王子房,皆舉兵以應子勳。

二年春正月癸巳,徵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為撫軍將軍,以巴陵王休若代之。甲午,中外戒嚴,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討諸軍事,車騎將軍、江州刺史王玄謨副之。休仁軍於南州,以沈攸之為尋陽太守,將兵屯虎檻。時玄謨未發,前鋒凡十軍,絡繹繼至,每夜各立姓號,不相稟受。攸之謂諸將曰:「今眾軍姓號不同,若有耕夫、漁父夜相呵叱,便致駭亂,取敗之道也。請就一軍取號。」眾咸從之。

鄧琬稱說符瑞,詐稱受路太后璽書,帥將佐上尊號於晉安王子勳。乙未,子勳即皇帝位於尋陽,改元義嘉。以安陸王子綏為司徒、揚州刺史,尋陽王子房、臨海王子頊並加開府儀同三司,以鄧琬為尚書右僕射,張悅為吏部尚書,袁顗加尚書左僕射,自餘將佐及諸州郡除官、進爵號各有差。

丙申,以徵虜司馬申令孫為徐州刺史。令孫,坦之子也。置司州於義陽,以義陽內史龐孟虯為司州刺史。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舉兵應尋陽。上徵兵於青州刺史沈文秀,文秀遣其將平原劉彌之等將兵赴建康。會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彌之等應安都。濟陰太守申闡據睢陵應建康,安都遣其從子直合將軍索兒、太原太守清河傅靈越等攻之。闡,令孫之弟也。安都壻裴祖隆守下邳,劉彌之至下邳,更以所領應建康,襲擊祖隆。祖隆兵敗,與征北參軍垣崇祖奔彭城。崇祖,護之之從子也。彌之族人北海太守懷恭、從子善明皆舉兵以應彌之。薛索兒聞之,釋睢陵,引兵擊彌之。彌之戰敗,走保北海。申令孫進據淮陽,請降於索兒。龐孟虯亦不受命,舉兵應尋陽。

帝召尋陽王長史行會稽郡事孔顗為太子詹事,以平西司馬庾業代之。又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說顗以「建康虛弱,不如擁五郡以應袁、鄧」。覬遂發兵,馳檄奉尋陽。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皆據郡應之。上又以庾業代延熙為義興,業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

益州刺史蕭惠開聞晉安王子勳舉兵,集將佐謂之曰:「湘東,太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於當壁,並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荷世祖之眷,當推奉九江。」乃遣巴郡太守費欣壽將五千人東下。於是湘州行事何慧文、廣州刺史袁曇遠、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陽太守程天祚皆附於子勳。元怙,元景之從兄也。

是歲,四方貢計皆歸尋陽,朝廷所保,唯丹楊、淮南等數郡,其間諸縣或應子勳。東兵已至永世,宮省危懼,上集羣臣以謀成敗。蔡興宗曰:「今普天同叛,人有異志,宜鎮之以靜,至信待人。叛者親戚布在宮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耳。願陛下勿憂。」上善之。

建武司馬劉順說豫州刺史殷琰使應尋陽,琰以家在建康,未許。右衛將軍柳光世自省內出奔彭城,過壽陽。言建康必不能守。琰信之,且素無部曲,為土豪前右軍參軍杜叔寶等所制,不得已而從之。琰以叔寶為長史,內外軍事皆叔寶專之。上謂蔡興宗曰:「諸處未平,殷琰已復同逆。頃日人情云何。事當濟不。」興宗曰:「逆之與順,臣無以辨。今商旅斷絕,米甚豐賤,四方雲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蕩可必。但臣之所憂,更在事後,猶羊公言既平之後,方當勞聖慮耳。」上曰:「誠如卿言。」上知琰附尋陽非本意,乃更厚撫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於懸瓠以應建康。袁顗誘矜司馬汝南常珍奇執矜,斬之,以珍奇代為太守。

上使冗從僕射垣榮祖還徐州說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無百里地,不論攻圍取勝,自可拍手笑殺。且我不欲負孝武。」榮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餘殃。今雖天下雷同,正是速死,無能為也。」安都不從,因留榮祖,使為將。榮祖,崇祖之從父兄也。

兗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參軍潁川葛僧韶請徵孝祖入朝,上遣之。時薛索兒屯據津徑。僧韶閒行得至,說孝祖曰:「景和凶狂,開闢未有,朝野危極,假命漏刻。主上夷凶翦暴,更造天地,國亂朝危,宜立長君。而羣迷相煽,構造無端,貪利幼弱,競懷希望。使天道助逆,羣凶事申,則主幼時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豈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濟義勇,還奉朝廷,非唯臣主靜亂,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具問朝廷消息,僧韶隨方詶譬,並陳兵甲精強,主上欲委以前驅之任。孝祖即日委妻子於瑕丘,帥文武二千人隨僧韶還建康。時四方皆附尋陽,朝廷唯保丹楊一郡,而永世令孔景宣復叛,義興兵垂至延陵,內外憂危,咸欲奔散。孝祖忽至,眾力不少,並傖楚壯士,人情大安。甲辰,進孝祖號撫軍將軍、假節、督前鋒諸軍事,遣向虎檻,寵賚甚厚。

初,上遣東平畢眾敬詣兗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說之,矯上命以眾敬行兗州事,眾敬從之。殷孝祖使司馬劉文石守瑕丘,眾敬引兵擊殺之。安都素與孝祖有隙,使眾敬殺孝祖諸子。州境皆附之,唯東平太守申纂據無鹽,不從。纂,鍾之曾孫也。

丙午,上親總兵出頓中堂。辛亥,以山陽王休祐為豫州刺史,督輔國將軍彭城劉勔、寧朔將軍廣陵呂安國等諸軍西討殷琰。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將軍吳興沈懷明、尚書張永、輔國將軍蕭道成等諸軍東討孔顗。時將士多東方人,父兄子弟皆已附覬。上因送軍,普加宣示曰:「朕方務德簡刑,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助順同逆者,一以所從為斷。卿等當深達此懷,勿以親戚為慮也。」眾於是大悅。凡叛者親黨在建康者,皆使居職如故。

孔覬遣其將孫曇瓘等軍於晉陵九里,部陳甚盛。沈懷明至奔牛,所領寡弱,乃築壘自固。張永至曲阿,未知懷明安否,百姓驚擾,永退還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諸將帥咸勸休若退保破岡。其日大寒,風雪甚猛,塘埭決壞,眾無固心。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斬。」眾小定,乃築壘息甲。尋得懷明書,賊定未進,軍主劉亮又至,兵力轉盛,人情乃安。亮,懷慎之從孫也。

殿中御史吳喜以主書事世祖,稍遷至河東太守。至是,請得精兵三百,致死於東。上假喜建武將軍,簡羽林勇士配之。議者以喜刀筆主者,未嘗為將,不可遣。中書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隨沈慶之屢經軍旅,性既勇決,又習戰陳,若能任之,必有成績。諸人紛紜,皆是不別才耳。」乃遣之。喜先時數奉使東吳,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百姓聞吳河東來,皆望風降散,故喜所至克捷。

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斬之,喜版崇之領縣事。喜至國山,遇東軍,進擊,大破之。自國山進屯吳城,劉延熙遣其將楊玄等拒戰。喜兵力甚弱,玄等眾盛,喜奮擊,斬之。進逼義興,延熙柵斷長橋,保郡自守。喜築壘與之相持。

庾業於長塘湖口夾岸築城,有眾七千人,與延熙遙相應接。沈懷明、張永與晉陵軍相持,久不決。外監朱幼舉、司徒參軍督護任農夫驍果有膽力,上以四百人配之,使助東討。農夫自延陵出長塘,庾業築城猶未合,農夫驅往攻之,力戰,大破之,庾業棄城走義興。農夫收其船仗,進向義興助吳喜。二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城,分兵擊諸壘,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進者。義興人大懼,諸壘皆潰,延熙赴水死,遂克義興。

沈懷明、張永、蕭道成等軍於九里西,與東軍相持。東軍聞義興敗,皆震恐。上遣積射將軍濟陽江方興、御史王道隆至晉陵視東軍形勢。孔覬將孫曇瓘、程扞宗等列五城,互相連帶。扞宗城猶未固,王道隆與諸將謀曰:「扞宗城既未立,可以藉手,上副聖旨,下成眾氣。」辛酉,道隆帥所領急攻,拔之,斬扞宗首。永等因乘勝進擊曇瓘等,壬戌,曇瓘等兵敗,與袁標俱棄城走,遂克晉陵。

吳喜軍至義鄉。孔璪屯吳興南亭,太守王曇生詣璪計事。聞臺軍已近,璪大懼,墮牀,曰:「懸賞所購,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將為人擒。」遂與曇生奔錢塘。喜入吳興,任農夫引兵向吳郡,顧琛棄郡奔會稽。上以四郡既平,乃留吳喜使統沈懷明等諸將東擊會稽,召張永等北擊彭城,江方興等南擊尋陽。

丁卯,吳喜至錢塘,孔璪、王曇生奔浙東。喜遣強弩將軍任農夫等引兵向黃山浦,東軍據岸結寨,農夫等擊破之。喜自柳浦渡,取西陵,擊斬庾業。會稽人大懼,將士多奔亡,孔覬不能制。戊寅,上虞令王宴起兵攻郡,覬逃奔嵴山,車騎從事中郎張綏封府庫以待吳喜。己卯,王宴入城,殺綏,執尋陽王子房於別署,縱兵大掠,府庫皆空。獲孔璪,殺之。庚辰,嵴山民縛孔覬送宴,宴謂之曰:「此事孔璪所為,無預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為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宴乃斬之。顧琛、王曇生、袁標等詣吳喜歸罪,喜皆宥之。東軍主凡七十六人,於陳斬十七人,其餘皆原宥。

薛索兒攻申闡,久不下,使申令孫入睢陵說闡。闡出降,索兒並令孫殺之。

山陽王休祐在歷陽,輔國將軍劉勔進軍小峴。殷琰所署南汝陰太守裴季以合肥來降。

鄧琬性鄙暗貪吝,既執大權,父子賣官鬻爵,使婢僕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奕,日夜不休。大自矜遇,賓客到門,歷旬不得前。內事悉委褚靈嗣等三人,羣小橫恣,競為威福。於是士民忿怨,內外離心。

琬遣孫衝之帥龍驤將軍薛常寶、陳紹宗、焦度等兵一萬為前鋒,據赭圻。衝之於道與晉安王子勳書曰:「舟檝已辦,器械亦整,三軍踊躍,人爭效命,便欲沿流掛帆,直取白下。願速遣陶亮眾軍兼行相接,分據新亭、南州,則一麾定矣。」子勳加衝之左衛將軍,以陶亮為右衛將軍,統郢、荊、梁、湘、雍五州兵合二萬人,一時俱下。陶亮本無干略,聞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進,屯軍鵲洲。

殷孝祖負其誠節,陵轢諸將,臺軍有父子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為用。寧朔將軍沈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羣帥,眾並賴之。孝祖每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人相謂「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斃,得乎。」三月庚寅,眾軍水陸並進,攻赭圻。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於陳為流矢所中,死。軍主範潛帥五百人降於亮。人情震駭,並謂沈攸之宜代孝祖為統。

時建安王休仁屯虎檻,遣寧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襄陽劉靈遺各將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為孝祖既死,亮等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為已下,軍政不一,致敗之由也。乃帥諸軍主詣方興曰:「今四方並反,國家所保,無復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為朝廷所委賴,鋒鏑裁交,輿尸而反,文武喪氣,朝野危心。事之濟否,唯在明旦一戰。戰若不捷,則大事去矣。詰朝之事,諸人或謂吾應統之,自卜懦薄,幹略不如卿。今輒相推為統,但當相與戮力耳。」方興甚悅,許諾。攸之既出,諸軍主並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此之升降。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濟艱難,豈可自措同異也。」

孫衝之謂陶亮曰:「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取京都。」亮不從。

辛卯,方興帥諸軍進戰,建安王休仁又遣軍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騎校尉垣恭祖、龍驤將軍濟地頓生京兆段佛榮等三萬人往會戰,自寅及午,大破之,追奔至姥山而還。幼文,驥之子也。

孫衝之於湖、白口築二城,軍主竟陵張興仁攻抜之。壬辰,詔以沈攸之為輔國將軍、假節,代殷孝祖督前鋒諸軍事。

陶亮聞湖、白二城不守,大懼,急召孫衝之還鵲尾,留薛常寶等守赭圻。先於姥山及諸岡分立營寨亦悉散還,共保濃湖。

時軍旅大起,國用不足,募民上錢穀者,賜荒縣、荒郡或五品至三品散官有差。軍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撫循軍士,均其豐儉,吊死問傷,身親隱恤,故十萬之眾,莫有離心。

鄧琬遣其豫州刺史劉胡帥眾三萬、鐵騎二千東屯鵲尾,並舊兵凡十餘萬。胡,宿將,勇健多權略,屢有戰功,將士畏之。司徒中兵參軍冠軍蔡那,子弟在襄陽,胡每戰懸之外城,那進戰不顧。吳喜既定三吳,帥所領五千人並運資實,至於赭圻。

薛索兒將馬步萬餘人自睢陵渡淮,進逼青冀二州刺張永營。丙申,詔南徐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統北討諸軍事進據廣陵,又詔蕭道成將兵救永。戊戌,尋陽王子房至建康,上宥之,貶爵為鬆滋侯。

上遣寧朔將軍劉懷珍帥龍驤將軍王敬則等步騎五千助劉勔討壽陽,斬廬江太守劉道蔚。懷珍,善明之從子也。

中書舍人戴明實啓上,遣軍主竟陵黃回募兵擊斬尋陽所署馬頭太守王廣元。

前奉朝請壽陽鄭黑起兵於淮上以應建康,東扞殷琰,西拒常珍奇。乙巳,以黑為司州刺史。

殷琰將劉順、柳倫、皇甫道烈、龐天生等馬步八千人,東據宛唐。劉勔帥眾軍並進,去順數里立營。時琰所遣諸軍並受順節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倫臺之所遣,順本卑微,唯不使統督二軍。勔始至,塹壘未立,順欲擊之,道烈、倫不同,順不能獨進,乃止。勔營既立,不可復攻,因相持守。

沈攸之帥諸軍圍赭圻。薛常寶等糧盡,告劉胡求救。胡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陽覆船,順風流下,以餉之。沈攸之疑其有異,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丙辰,劉胡帥步卒一萬,夜斫山開道,以布囊運米餉赭圻。平旦,至城下,猶隔小塹未能入。沈攸之帥諸軍邀之,殊死戰,胡眾大敗,舍糧、棄甲,緣山走,斬獲甚眾。胡被瘡,僅得還營。常寶等惶懼,夏四月辛酉,開城突圍,走還胡軍。攸之拔赭圻城,斬其寧朔將軍沈懷寶等,納降數千人。陳紹宗單舸奔鵲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檻進屯赭圻。

劉胡等兵猶盛。上欲綏慰人情,遣吏部尚書褚淵至虎檻,選用將士。時以軍功除官者眾,版不能供,始用黃紙。

鄧琬以晉安王子勳之命,徵袁顗下尋陽。顗悉雍州之眾馳下。琬以黃門侍郎劉道憲行荊州事,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虛襲襄陽,不克。世隆,元景之弟子也。

散騎侍郎明僧暠起兵,攻沈文秀以應建康。壬午,以僧暠為青州刺史。平原、樂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據琅邪,清河、廣川二郡太守王玄邈據盤陽城,高陽、渤海二郡太守劉乘民據臨濟城,並起兵以應建康。玄邈,玄謨之從弟。乘民,彌之之從子也。沈文秀遣軍主解彥士攻北海,拔之,殺劉彌之。乘民從弟伯宗合帥鄉黨,復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所治東陽城。文秀拒之,伯宗戰死。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東陽城,每戰輒為文秀所破,離而復合,如此者十餘,卒不能克。

杜叔寶謂臺軍住歷陽,不能遽進,及劉勔等至,上下震恐。劉順等始行,唯齎一月糧,既與勔久相持,糧盡。叔寶發車千五百乘,載米餉順,自將五千精兵送之。呂安國聞之,言於劉勔曰:「劉順精甲八千,而我眾不能居半。相持既久,強弱勢殊,更復推遷,則無以自立。所賴者,彼糧行竭,我食有餘耳。若使叔寶未至,非唯難可復圖,我亦不能持久。今唯有間道襲其米車,出其不意,若能制之,將不戰走矣。」勔以為然。以疲弱守營,簡精兵千人,配安國及龍驤將軍黃回,使從間道出順後,於橫塘抄之。

安國始行,齎二日熟食,食盡,叔寶不至。將士欲還,安國曰:「卿等旦已一食。今晚米車不容不至,若其不至,夜去不晚。」叔寶果至,以米車為函箱陳,叔寶於外為遊軍。幢主楊仲懷將五百人居前,安國、回等擊斬之,及其士卒皆盡。叔寶至,回欲乘勝擊之,安國曰:「彼將自走,不假復擊。」退三十里止宿,夜遣騎參候 ,叔寶果棄米車走。安國復夜往,燒米車,驅牛二千餘頭而還。

五月丁亥朔夜,劉順眾潰,順走淮西就常珍奇。於是劉勔鼓行,進向壽陽。叔寶斂居民及散卒嬰城自守,勔與諸軍分營城外。

山陽王休祐與殷琰書,為陳利害,上又遣御史王道隆齎詔宥琰罪。勔與琰書,並以琰兄瑗子邈書與之。琰與叔寶等皆有降意,而眾心不一,復嬰城固守。

弋陽西山蠻田益之起兵應建康,詔以益之為輔國將軍,督弋陽四山事。壬辰,以輔國將軍沈攸之為雍州刺史。丁未,以尚書左僕射王景文為中軍將軍。庚戌,以寧朔將軍劉乘民為冀州刺史。

張永、蕭道成等與薛索兒戰,大破之。索兒退保石梁,食盡而潰,走向樂平,為申令孫子孝叔所斬。薛安都子道智走向合肥,詣裴季降。傅靈越走至淮西,武衛將軍沛郡王廣之生獲之,送詣勔。勔詰其叛逆,靈越曰:「九州島唱義,豈獨在我。薛公不能專任智勇,委付子侄,此其所以敗也。人生歸於一死,實無面求活。」勔送詣建康,上欲赦之,靈越辭終不改,乃殺之。

鄧琬以劉胡與沈攸之等相持久不決,乃加袁顗督征討諸軍事。六月甲戌,顗帥樓船千艘,戰士二萬,來入鵲尾。顗本無將略,性又怯橈,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陳,唯賦詩談義而已,不復撫接諸將。劉胡每論事,酧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胡以運南米未至,軍士匱乏,就顗借襄陽之資,顗不許,曰:「都下兩宅未成,方應經理。」又信往來之言,云:「建康米貴,鬥至數百」,以為將不攻自潰,擁甲以待之。

田益之帥蠻眾萬餘人圍義陽,鄧琬使司州刺史龐孟虯帥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戰潰去。

安成太守劉襲、始安內史王識之、建安內史趙道生並舉郡來降。襲,道憐之孫也。

蕭道成世子賾為南康贛令,鄧琬遣使收系之。門客蘭陵桓康擔賾妻裴氏及其子長懋、子良逃于山中,與賾族人蕭欣祖等結客得百餘人,攻郡,破獄出賾。南康相沈肅之帥將吏追賾,賾與戰,擒之。賾自號寧朔將軍,據郡起兵,與劉襲等相應。琬以中護軍殷孚為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襲等。

衡陽內史王應之起兵應建康,襲擊湘州行事何慧文於長沙。應之與慧文舍軍身戰,斫慧文八創,慧文斫應之斷足,殺之。

始興人劉嗣等據郡起兵應建康,廣州刺史袁曇遠遣其將李萬周等討之。嗣祖誑萬周,雲尋陽已平,萬周遠襲番禺,擒曇遠,斬之。上以萬周行廣州事。

諸軍與袁顗相距於濃湖,久未決。龍驤將軍張興世建議曰:「賊據上流,兵強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數千潛出其上,因險而壁,見利而動,使其首尾周遑,進退疑阻,中流既梗,糧運自艱,此制賊之奇也。錢溪江岸罪狹,去大軍不遠,下臨洄洑,船下必來泊岸,又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人不能過。衝要之地,莫出於此。」沈攸之、吳喜並贊其策。會龐孟虯引兵來助殷琰,劉勔遣使求援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興世救之。沈攸之曰:「孟虯蟻聚,必無能為,遣別將馬步數千,足以相制。興世之行,是安危大機,必不可輟。」乃遣段佛榮將兵救勔,而選戰士七千、輕舸二百配興世。

興世率其眾溯流西上,尋復退歸,如是者累日。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揚州,張興世何物人,欲輕據我上。」不為之備。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渡湖、白,過鵲尾。胡既覺,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於東岸,翼之而進。戊戌夕,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帥七十舸徑趣錢溪,立營寨。己亥,興世引兵進據之,靈秀不能禁。庚子,劉胡自將水步二十六軍來攻錢溪。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治城如故,俄而胡來轉近,船入洄洑,興世命壽寂之、任農夫帥壯士數百擊之,眾軍相繼並進,胡敗走,斬首數百,胡收兵而下。時興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慮袁顗併力更攻錢溪,欲分其勢。辛丑,命沈攸之、吳喜等以皮艦進攻濃湖,斬獲千數。是日,劉胡帥步卒二萬、鐵馬一千,欲更攻興世。未至錢溪數十里,袁顗以濃湖之急,遽追之,錢溪城由此得立。胡遣人傳唱「錢溪已平」,眾並懼。沈攸之曰:「不然。若錢溪實敗,萬人中應有一人逃亡得還者,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眾耳。」勒軍中不得妄動。錢溪捷報尋至。攸之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濃湖,袁顗駭懼。攸之日暮引歸。

龍驤將軍劉道符攻山陽,程天祚請降。

龐孟虯進至弋陽,劉勔遣呂安國等迎擊於蓼潭,大破之,孟虯走向義陽。王玄謨之子曇善起兵據義陽以應建康,孟虯走死蠻中。

劉胡遣輔國將軍薛道標襲合肥,殺汝陰太守裴季,劉勔遣輔國將軍垣閎擊之。閎,閬之弟。道標,安都之子也。

淮西人鄭叔舉起兵擊常珍奇以應鄭黑。辛亥,以叔舉為北豫州刺史。八月,皇甫道烈等聞龐孟虯敗,並開門出降。

張興世既據錢溪,濃湖軍乏食。鄧琬大送資糧,畏興世,不敢進。劉胡帥輕舸四百,由鵲頭內路欲攻前溪,既而謂長史王念叔曰:「吾少習步戰,未閒水斗。若步戰,恆在數萬人中,水戰在一舸之上,舸舸各進,不復相關,正在三十人中,此非萬全之計,吾不為也。」乃託瘧疾,住鵲頭不進,遣龍驤將軍陳慶將三百舸向錢溪,戒慶「不須戰,張興世吾之所悉,自當走耳。」陳慶至錢溪,軍於梅根。

胡遣別將王起將百舸攻興世,興世擊起,大破之。胡帥其餘舸馳還,謂顗曰:「興世營寨已立,不可猝攻。昨日小戰,未足為損。陳慶已與南陵、大雷諸軍共遏其上,大軍在此,鵲頭諸將又斷其下流,已墮圍中,不足復慮。」顗怒胡不戰,謂曰:「糧運鯁塞,當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運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乃遣安北府司馬沈仲玉將千人步趣南陵迎糧。仲玉至南陵,載米三十萬斛,錢布數十舫,堅榜為城,規欲突過。行至貴口,不敢進,遣聞信報胡,令遣重軍援接。張興世遣壽寂之、任農夫等將三千人至貴口擊之,仲玉走還顗營,悉虜其資實。胡眾駭懼,胡將張喜來降。

鎮東中兵參軍劉亮進兵逼胡營,胡不能制。袁顗懼曰:「賊入人肝脾裏,何由得活。」胡陰謀遁去,己卯,誑顗,云:「欲更帥步騎二萬上取錢溪,兼下大雷餘運」,令顗悉選馬配之。其日,胡委顗去,徑趣梅根。先令薛常寶辦船,悉發南陵諸軍,燒大雷諸城而走。至夜,顗方知之,大怒,罵曰:「今年為小子所誤。」呼取常所乘善馬飛燕,謂其眾曰:「我當自出追之。」因亦走。

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顗營,納降卒十萬,遣沈攸之等追顗。顗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並所領數千人偕去,欲向尋陽。夜止山間,殺馬以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屏人言事,遂斬顗首,詣錢溪馬軍主襄陽俞湛之。湛之因斬伯珍,並送首以為己功。

劉胡帥二萬人向尋陽,詐晉安王子勳,云:「袁顗已降,軍皆散,唯已帥所領獨返。宜速處分,為一戰之資。當停據湓城,誓死不貳。」乃於江外夜趣沔口。

鄧琬聞胡去,憂惶無計,呼中書舍人褚靈嗣等謀之,並不知所出。張悅詐稱疾,呼琬計事,令左右伏甲帳後,戒之「若聞索酒,便出。」琬既至,悅曰:「卿首唱此謀,今事已急,計將安出。」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悅曰:「今日寧可賣殿下求活邪。」因呼酒,子洵提刀出,斬琬。中書舍人潘欣之聞琬死,勒兵而至。悅使人語之曰:「鄧琬謀反,今已梟戮。」欣之乃還,取琬子並殺之。悅因單舸齎琬首馳下,詣建安王休仁降。

尋陽亂。蔡那之子道淵在尋陽被系作部,脫鎖入城,執子勳,囚之。沈攸之等諸軍至尋陽,斬晉安王子勳,傳首建康,時年十一。

初,鄧琬遣臨川內史張淹自鄱陽嶠道入三吳,軍於上饒。聞劉胡敗,軍副鄱陽太守費曄斬淹以降。淹,暢之子也。

廢帝之世,衣冠懼禍,咸欲遠出。至是流離外難,百不一存,眾乃服蔡興宗之先見。九月壬辰,以山陽王休祐為荊州刺史。癸巳,解嚴,大赦。

庚子,司徒休仁至尋陽,遣吳喜、張興世向荊州,沈懷明向郢州,劉亮及寧朔將軍南陽張敬兒向雍州,孫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農夫向豫章,平定餘寇。

劉胡逃至石城,捕得,斬之。郢州行事張沈變形為沙門,潛走,追獲,殺之。荊州行事劉道憲聞濃湖平,散兵,遣使歸罪。荊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殺道憲,執臨海王子頊以降。孔道存知尋陽已平,遣使請降。尋聞柳世隆、劉亮當至,眾悉逃潰,道存及三子皆自殺。上以何慧文才兼將吏,使吳喜宣旨赦之。慧文曰:「既陷逆節,手害忠義,何面見天下之士。」遂自殺。安陸王子綏、臨海王子頊、郡陵王子元並賜死。劉順及餘黨在荊州者,皆伏誅。詔追贈諸死節之臣,及封賞有功者各有差。

上既誅晉安王子勳等,待世祖諸子猶如平日。司徒休仁還自尋陽,言於上曰:「鬆滋侯兄弟尚在,將來非社稷計,宜早為之所。」冬十月乙卯,鬆滋侯子房、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南王子孟、南平王子產、廬陵王子輿、子趨、子期、東平王子嗣、子悅並賜死,及鎮北諮議參軍路休之、司徒從事中郎路茂之、兗州刺史劉祇、中書舍人嚴龍皆坐誅。世祖二十八子,於此盡矣。

劉勔圍壽陽,垣閎攻合肥,俱未下。勔患之,召諸將會議。馬隊主王廣之曰:「得將軍所乘馬,判能平合肥。」幢主皇甫肅怒曰:「廣之敢奪節下馬,可斬。」勔笑曰:「觀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馬與之。廣之往攻合肥,三日克之。薛道標突圍奔淮西歸常珍奇。勔擢廣之為軍主。廣之謂肅曰:「節下若從卿言,何以平賊。卿不賞才,乃至於此。」肅有學術,及勔卒,更依廣之,廣之薦於齊世祖,為東海太守。

徐州刺史薛安都等遣使乞降。事見《明帝北伐》。

冬十二月,劉勔圍壽陽,自首春至於末冬,內攻外御,戰無不捷,以寬厚得將士心。尋陽既平,上使中書為詔諭殷琰。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行以相慰引。今直中書為詔,彼必疑謂非真,非所以速清方難也。」不從。琰得詔,謂劉勔詐為之,不敢降。杜叔寶閉絕尋陽敗問,有傳者即殺之,守備益固。凡有降者,上輒送壽陽城下,使與城中人語,由是眾情離沮。

琰欲請降於魏,主簿譙郡夏侯詳說琰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若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且今魏軍近在淮次,官軍未測吾之去就,若遣使歸款,必厚相慰納,豈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詳出見劉勔。詳說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猶固守者,畏將軍之誅,皆欲自歸於魏。願將軍緩而赦之,則莫不相帥而至矣。」勔許諾,使詳至城下,呼城中人,諭以勔意。丙寅,琰帥將佐面縛出降,勔悉加慰撫,不戮一人。入城,約勒將士,士民貲財秋毫無所失,壽陽人大悅。魏兵至師水,將救壽陽,聞琰已降,乃掠義陽數千人而去。久之,琰復仕至少府而卒。

宋明帝北伐

宋明帝泰始二年。晉安王子勳之敗於尋陽也,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史蕭惠開、梁州刺史柳元怙、兗州刺史畢眾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並遣使乞降。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冬十月乙亥,命鎮軍將軍張永、中領軍沈攸之將甲士十五萬迎薛安都。蔡興宗曰:「安都歸順,此誠非虛,正須單使尺書。今以重兵迎之,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為患方深。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誅,則鄉之所有,亦已多矣。況安都外據大鎮,密邇邊陲,地險兵強,攻圍難克,考之國計,尤宜馴養。如其外叛,將為朝廷旰食之憂。」上不從,謂征北司馬行南徐州事蕭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討,卿意以為何如?」對曰:「安都狡猾有餘,今以兵逼之,恐非國之利。」上曰:「諸軍猛銳,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聞大兵北上,懼,遣使乞降於魏,常珍奇亦以懸瓠降魏,皆請兵自救。

薛安都以其子為質於魏。遣鎮東大將軍代人尉元、鎮東將軍魏郡孔伯恭等帥騎一萬出東道救彭城,鎮西大將軍西河公石、都督荊豫南雍州諸軍事張窮奇出西道救懸瓠。以安都為都督徐兗等五州諸軍事、鎮南大將軍、徐州刺史、河東公,常珍奇為平南將軍、豫州刺史、河內公。

兗州刺史申纂詐降於魏,尉元受之,而陰為之備。魏師至無鹽,纂閉門拒守。

薛安都之召魏兵也,畢眾敬不與之同,遣使來請降,上以眾敬為兗州刺史。眾敬子元賓在建康,先坐他罪誅。眾敬聞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子,不能全,安用獨生。」十一月壬子,魏師至瑕丘,眾敬請降於魏。尉元遣部將先據其城,眾敬悔恨,數日不食。元長驅而進,十二月已未,軍於秺。

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率文武出迎。石欲頓軍汝北,未即入城,中書博士鄭羲曰:「今珍奇雖來,意未可量。不如且入其城,奪其管籥,據有府庫,制其腹心,策之全者也。」石遂策馬入城,因置酒嬉戲。羲曰:「視珍奇之色甚不平,不可不為之備。」乃嚴兵設備。其夕,珍奇使人燒府屋,欲為變,以石有備而止。羲,豁之曾孫也。

淮西七郡民多不願屬魏,連營南奔。魏遣建安正陸馥宣慰新附,民有陷軍為奴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悅。

是歲,張永、沈攸之進兵逼彭城,軍於下磕,分遣羽林監王穆之將卒五千守輜重於武原。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元遣孫璨與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別遣孔伯恭以精甲二千安撫內外,然後入。其夜,張永攻南門,不克而退。元不禮於薛安都,安都悔降,復謀叛魏。元知之,不果發。安都重賂元等,委罪於女壻裴祖隆而殺之。元使李璨與安都守彭城,自將兵擊張永,絕其糧道。又破王穆之於武原。穆之帥餘眾就永,元進攻之。

三年春正月,張永等棄城夜遁。會天雨雪,泗水冰合,永等棄船步走,士卒凍死者太半,手足斷者什七八。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後,大破永等於呂梁之東,死者以萬數,枕屍六十餘里,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永足指亦墮,與沈攸之僅以身免。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為魏所虜。上聞之,召蔡興宗以敗書示之,曰:「我愧卿甚。」永降號左將軍。攸之免官,以貞陽公領職,還屯淮陰。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子野論曰:昔齊桓矜於葵丘而九國叛,曹公不禮張鬆而天下分,一失毫釐,其差遠矣。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滿百里,卒有離心,士無固色,而能開誠心,布款實,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蕩,寓內褰開。既而六軍獻捷,方隅束手,天子欲賈其餘威,師出無名,長淮以北,倏忽為戎。惜乎。若以向之虛懷,不驕不伐,則三叛奚為而起哉。高祖蟣蝨生介冑,經啓疆場,後之子孫,日蹙百里。播獲堂構,豈雲易哉。

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後,公私困竭,請發冀、相、濟、兗四州粟,取張永所棄船九百艘,沿河運載,以賑新民,魏朝從之。沈文秀、崔道固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於魏,且請兵自救。

二月,魏西河公石自懸瓠引兵攻汝陰太守張超,不克。退屯陳項,議還長社,待秋擊之。鄭羲曰:「張超蟻聚窮命,糧食已盡,不降當走,可翹足而待也。今棄之遠去,超修城浚隍,積薪儲谷,更來恐難圖矣。」石不從,遂還長社。

初,尋陽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詔書論文秀,又遣輔國將軍劉懷珍將馬步三千人與文炳偕行。未至,值張永等敗退,懷珍還鎮山陽。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使懷珍帥龍驤將軍王廣之將五百騎、步卒二千人浮海救之。至東海,僧暠已退保東萊。懷珍進據朐城,眾心恟懼,欲且保鬱洲。懷珍曰:「文秀欲以青州歸索虜,計齊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今揚兵直前,宣佈威德,諸城可飛書而下,奈何守此不進,自為沮撓乎。」遂進至黔陬,文秀所署高密、平昌二郡太守棄城走。懷珍送致文炳,達朝廷意,文秀猶不降。百姓聞懷珍至,皆喜。文秀所署長廣太守劉桃根將數千人戍不其城。懷珍軍于洋水,眾謂且宜堅壁伺隙,懷珍曰:「今眾少糧竭,懸軍深入,正當以精兵速進,掩其不備耳。」乃遣王廣之將百騎襲不其城,拔之。文秀聞諸城皆敗,乃遣使請降,帝復以為青州刺史。崔道固亦請降,復以為冀州刺史。懷珍乃還。

沈攸之之自彭城還也,留長水校尉王玄載守下邳,積射將軍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陽皆留兵戍之。玄載,玄謨之從弟也。時東平太守申纂守無鹽,幽州刺史劉休賓守梁鄒,幷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輔國將軍清河張讜守團城,及兗州刺史王整、蘭陵太守桓忻、肥城、麋溝、垣苗等戍皆不附於魏。休賓,乘民之兄子也。

魏遣平東將軍長孫陵等將兵赴青州,征南大將軍慕容白曜將騎五萬為之繼援。白曜,燕太祖之玄孫也。白曜至無鹽,欲攻之。將佐皆以為「攻具未備,不宜遽進」。左司馬范陽酈範曰:「今輕軍遠襲,深入敵境,豈宜淹緩。且申纂必謂我軍來速,不暇攻圍,將不為備。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白曜曰:「司馬策是也。」乃引兵僞退。申纂不復設備。白曜夜中部分,三月甲寅旦攻城,食時克之。纂走,追擒,殺之。白曜欲盡以無鹽人為軍賞,酈範曰:「齊,形勝之地,宜遠為經略。今王師始入其境,人心未洽,連城相望,咸有拒守之志,苟非以德信懷之,未易平也。」白曜曰:「善。」皆免之。

白曜將攻肥城,酈範曰:「肥城雖小,攻之引日,勝之不能益軍勢,不勝足以剉軍威。彼見無鹽之破,死傷塗地,不敢不懼,若飛書告諭,縱使不降,亦當逃散。」白曜從之,肥城果潰,獲粟三十萬斛。白曜謂範曰:「此行得卿,三齊不足定也。」遂取垣、糜二戍。一旬中連拔四城,威震齊土。

房崇吉守升城,勝兵者不過七百人。慕容白曜築長圍以攻之,自二月至於夏四月,乃克之。白曜忿其不降,欲盡阬城中人。參軍事昌黎韓麒麟諫曰:「今勍敵在前而阬其民,自此以東,諸城人自為守,不可克也。師老糧盡,外寇乘之,此危道也。」白曜乃慰撫其民,各使復業。崇吉脫身走。

崔道固閉門拒魏。沈文秀遣使迎降於魏,請兵援接。白曜欲遣兵赴之,酈範曰:「文秀室家墳墓皆在江南,擁兵數萬,城固甲堅,強則拒戰,屈則遁去。我師未逼其城,無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軍。且觀其使者,視下而色愧,語煩而志怯,此必挾詐以誘我,不可從也。不若先取歷城,克盤陽,下梁鄒,平樂陵,然後案兵徐進,不患其不服也。」白曜曰:「崔道固等兵力單弱,不敢出戰,吾通行無礙,直抵東陽,彼自知必亡,故望風求服,夫又何疑。」範曰:「歷城兵多糧足,非朝夕可拔。文秀坐據東陽,為諸城根本。今多遣兵則無以攻歷城,少遣兵則不足以制東陽。若進為文秀所拒,退為諸城所邀,腹背受敵,必無全理。願更審計,無墮賊彀中。」白曜乃止,文秀果不降。

魏尉元上表稱「彭城賊之要藩,不有重兵積粟,則不可固守。若資儲既廣,雖劉彧師徒悉起,不敢窺淮北之地。」又言:「若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歷下邳,趨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經東安,此數者,皆為賊用師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淮陽,戍東安,則青、冀諸鎮可不攻而克。若四城不服,青、冀雖拔,百姓狼顧,猶懷僥倖之心。臣愚以為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斷劉彧北顧之意,絕愚民南望之心。夏木雖盛,無津途可由,冬路雖通,無高城可固。如此,則淮北自舉,暫勞永逸。兵貴神速,久則生變。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運糧益眾,規為進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圖,青、冀二州猝未可拔也。」

五月,沈攸之自送運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間人詐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軍迎接。」軍副吳喜請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許。既而來者益多,喜固請不已,攸之乃集來者告之曰:「君諸人既有誠心,若能與薛徐州子弟俱來者,皆即假君以本鄉縣,唯意所欲。如其不爾,無為空勞往還。」自是一去不返。攸之使軍主彭城陳顯達將千人助戍下邳而還。薛安都子伯令亡命梁、雍之間,聚黨數千人,攻陷郡縣。秋七月,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陽太守張敬兒等擊斬之。

上覆遣中領軍沈攸之等擊彭城。攸之以為清、泗方涸,糧運不繼,固執以為不可。使者七返,上怒,強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兗州刺史,將兵北出,使行徐州事蕭道成將千人鎮淮陰。

魏之入彭城也,垣崇祖將部曲奔朐山,據之,遣使來降,蕭道成以為朐山戍主。朐山濱海孤絕,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側,欲有急則逃入海。魏東徐州刺史成固公戍圂城,崇祖部將有罪亡降魏,成固公遣步騎二萬襲朐山,去城二十里。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驚懼,皆下船欲去。崇祖還,謂腹心曰:「虜非有宿謀,承叛者之言而來耳,易誑也。今得百餘人還,事必濟矣。但人情一駭,不可斂集,卿等可亟去此二里外,大呼而來,雲艾塘義人已得破虜,須戍軍速往,相助逐之。」舟中人果喜,爭上岸,崇祖引入,據城。遣羸弱入島,人持兩炬火,登山鼓譟。魏參騎以為軍備甚盛,乃退。上以崇祖為北琅邪、蘭陵二都太守。

垣榮祖亦自彭城奔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蕭道成於淮陰。

魏尉元遣孔伯恭帥步騎一萬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敗所喪士卒瘃墮膝行者悉還攸之,以沮其氣。上尋悔遣攸之等,復召使還。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餘里,陳顯達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伯恭擊破之。攸之引兵退,伯恭追擊之,攸之大敗,龍驤將軍姜產之等戰沒。攸之創重,入保顯達營。丁酉夜,眾潰,攸之輕騎南走,委棄軍資、器械以萬計,還屯淮陰。

尉元以書諭徐州刺史王玄載,玄載棄下邳走,魏以土西辛紹先為下邳太守。紹先不尚苛察,務舉大綱,教民治生禦寇而已,由是下邳安之。

孔伯恭進攻宿豫,宿豫戍將魯僧遵亦棄城走。魏將孔太恆等將千騎南攻淮陽,淮陽太守崔武仲焚城走。

慕容白曜進屯瑕丘。崔道固未之降也,綏邊將軍房法壽為王玄邈司馬,屢破道固軍,歷城人畏之。及道固降,皆罷兵。道固畏法壽扇動百姓,迫遣法壽使還建康。會從弟崇吉自升城來,以母妻為魏所獲,謀於法壽。法壽雅不欲南行,怨道固迫之。時道固遣兼治中房靈賓督清河、廣川二郡事,戍盤陽,法壽乃與崇吉謀襲盤陽,據之,降於慕容白曜。以贖崇吉母妻。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瑕丘遣將軍長孫觀救盤陽,道固兵退。白曜錶冠軍將軍韓麒麟與法壽對為冀州刺史,以法壽從弟靈民、思順、靈悅、伯憐、伯玉、叔玉、思安、幼安等八人皆為郡守

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於歷城。遣平東將軍長孫陵等攻沈文秀於東陽。道固拒守不降,白曜築長圍守之。陵等至東陽,文秀請降。陵等入其西郭,縱士卒暴掠。文秀悔怒,閉城拒守,擊陵等,破之。陵等退屯清西,屢進攻城,不克。

冬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東徐州,以輔國將軍張讜為刺史。十二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劉休賓為兗州刺史。休賓之妻崔邪利之女也,生子文曄,與邪利皆沒於魏。慕容白曜將其妻子至梁鄒城下示之,休賓密遣主簿尹文達至歷城見白曜,且視其妻子。休賓欲降,而兄子聞慰不可。白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劉休賓數遣人來見僕射約降,何故違期不至。」由是城中皆知之,共禁制休賓不得降,魏兵圍之。

魏西河公石復攻汝陰,汝陰有備,無功而還。常珍奇雖降於魏,實懷貳心,劉勔復以書招之。會西河公石攻汝陰,珍奇乘虛燒劫懸瓠,驅掠上蔡、安成、平輿三縣民屯於灌水。

四年春正月,魏汝陽司馬趙懷仁帥眾寇武津,豫州刺史劉勔遣龍驤將軍申元德擊破之,又斬魏於都公閼於拔於汝陽臺東,獲運車千三百乘。魏復寇義陽,勔使司徒參軍孫臺瓘擊破之。

淮西民賈元友上書,陳伐魏取陳、蔡之策,上以其書示劉勔。勔上言:「元友稱虜主幼弱,內外多難,天亡有期。臣以為虜自去冬蹈藉王土,盤據數郡,百姓殘亡。今春以來,連城圍逼。國家未能復境,何暇滅虜。元友所陳,率多夸誕狂謀,皆非事實,言之甚易,行之甚難。臣竊尋元嘉以來,傖荒遠人多幹國議,負擔歸闕,皆勸討虜,從來信納,皆貽後悔。境上之人,唯視強弱,王師至彼,必壺漿候塗。裁見退軍,便抄截蜂起。此前後所見,明驗非一也。」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說東徐州刺史張讜,讜以團城降魏,魏以中書侍郎高閭與讜對為東徐州刺史李璨與畢眾敬對為東兗州刺史。元又說兗州刺史王整、蘭陵太守桓忻,整、忻皆降於魏。魏以元為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徐南北兗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鎮彭城。召薛安都、畢眾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羣從皆封侯,賜第宅,資給甚厚。

慕容白曜圍歷城經年,二月庚寅,拔其東郭,癸巳,崔道固面縛出降。白曜遣道固之子景業與劉文曄同至梁鄒,劉休賓亦出降。白曜送道固、休賓及其僚屬於平城。

辛丑,以前龍驤將軍常珍奇為都督司北豫二州諸軍事、司州刺史。魏西河公石攻之,珍奇單騎奔壽陽。三月,魏慕容白曜進圍東陽。

上以崔道固兄子僧祐為輔國將軍,將兵數千從海道救歷城,至不其,聞歷城已沒,遂降於魏。夏四月,劉勔敗魏兵於許昌。

秋七月,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參軍文靜為輔國將軍,統高密等五郡軍事,自海道救東陽。至不其城,為魏所斷,因保城自固。魏人攻之,不克。辛卯,分青州置東青州,以文靜為刺史。冬十月,發諸州兵北伐。十二月,魏人拔不其城,殺沈文靜,入東陽西郭。

五年。沈文靜守東陽,魏人圍之三年,外無救援,士卒晝夜拒戰,甲冑生蟣蝨,無離叛之志。春正月乙丑,魏人拔東陽,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節坐齋內。魏兵交至,問:「沈文秀何在。」文秀厲聲曰:「身是。」魏人執之,去其衣,縛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兩國大臣,何拜之有。」白曜還其衣,為之設饌,鎖送平城。魏主數其罪而宥之,待為下客,給惡衣、疏食。既而重其不屈,稍嘉禮之,拜外都下大夫。於是青、冀之地盡入於魏矣。

二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為都督青齊東徐三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青州刺史,進爵濟南王。白曜撫御有方,東人安之。

魏自天安以來,比歲旱饑,重以青、徐用兵,山東之民疲於賦役。顯祖命因民貧富為三等輸租之法,等為三品,上三品輸平城,中輸他州,下輸本州。又魏舊制,常賦之外,有雜調十五,至是悉罷之,由是民稍贍給。

夏五月,魏徙青、齊民於平城,置升城、歷城、民望於桑乾,立平齊郡以居之。自餘悉為奴婢,分賜百官。

魏沙門統曇曜奏「平齊戶及諸民,有能歲輸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為僧祇戶,粟為僧祇粟,遇凶歲,賑給饑民。」又請「民犯重罪及官奴,以為佛圖戶,以供諸寺掃灑」。魏主並許之,於是僧祗戶粟及寺戶遍於州鎮矣。

蕭道成篡宋

宋明帝泰始三年八月,以征北司馬行南徐州事蕭道成鎮淮陰。道成收養豪俊,賓客始盛。垣崇祖奔朐山,道成以為戍主,垣榮祖亦奔朐山,往依道成於淮陰。劉僧副避魏居海島,道成亦召而撫之。

四年秋七月庚申,以蕭道成為南兗州刺史。

先是,中書侍郎、舍人皆以名流為之,太祖始用寒士秋當,世祖猶雜選士庶,巢尚之、戴法興皆用事。及上即位,盡用左右細人,遊擊將軍阮佃夫、中書通事舍人王道隆、員外散騎侍郎楊運長等並參預政事,權亞人主,巢、戴所不及也。佃夫尤恣橫,人有順逆,禍福立至。大納貨賂,所餉減二百匹絹,則不報書。園宅飲饌,過於諸王,妓樂服飾,宮掖不如也。朝士貴賤,莫不自結。僕隸皆不次除官,捉車人至虎賁中郎將,馬士至員外郎。

六年。南兗州刺史蕭道成在軍中久,民間或言:「道成有異相,當為天子」。上疑之,徵為黃門侍郎、越騎校尉。道成懼,不欲內遷,而無計得留。冠軍參軍廣陵荀伯玉勸道成遣數十騎入魏境,安置標榜,魏果遣遊騎數百履行境上。道成以聞,上使道成復本任。秋九月,命道成遷鎮淮陰。

七年。初,上為諸王,寬和有令譽,獨為世祖所親。即位之初,義嘉之黨多蒙全宥,隨才引用,有如舊臣。及晚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喪及疑似之言應迴避者數百千品,有則必加罪戮。改「騧。」字為「騧」,以其似「禍。」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時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內外百官,並斷俸祿。而上奢費過度,每所造器用,必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倖用事,貨賂公行。

上素無子,密取諸王姬有孕者內宮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姬子之。至是寢疾,以太子幼弱,深忌諸弟。南徐州刺史晉平刺王休祐前鎮江陵,貪虐無度,上不使之鎮,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性剛很,前後忤上非一,上積不能平,且慮將來難制,欲方便除之。春二月甲寅,休祐從上於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欲暗,上遣左右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令墜馬,因共毆,拉殺之,傳呼「驃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繹就視,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絕,去車輪,輿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

建康民間訛言:「荊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貴之相」,上以此言報之,休若憂懼。戊午,以休若代休祐為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將佐,皆謂休若還朝,必不免禍。中兵參軍京兆王敬先說休若曰:「今主上彌留,政成省閣,羣豎恟恟,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聲着海內,受詔入朝,必往而不返。荊州帶甲十餘萬,地中數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與賜劍邸第,使臣妾飲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謹畏,僞許之。敬先出,使人執之,以白於上而誅之。

晉平刺王既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與嬖臣楊運長等為身後之計,運長等亦慮上晏駕後,休仁秉政,已輩不得專權,彌贊成之。上疾嘗暴甚,內外莫不屬意於休仁,主書以下,皆往東府訪休仁所親信,豫自結納。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懼。上聞,愈惡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見,既而謂曰:「今夕停尚書下省宿,明可早來。」其夜,遣人齎藥賜死。休仁罵曰:「上得天下,誰之力邪。孝武以誅鉏兄弟,子孫滅絕。今復為爾,宋祚其得久乎。」上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休仁死,乃入。下詔稱「休仁規結禁兵,謀為亂逆,朕未忍明法,申詔詰厲。休仁慚恩懼罪,遽自引決。可宥其二子,降為始安縣王,聽其子伯融襲封。」上慮人情不悅,乃與諸大臣及方鎮詔,稱「休仁與休祐深相親結,語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從來頗得此力。休佑之隕,本欲為民除患,而休仁從此日生嬈懼。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辭楊太妃。吾春中多與之射雉,或陰雨不出,休仁輒語左右,云:我已復得今一日。休仁既經南討,與宿衛將帥經習狎共事。吾前者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無不和顏,厚相撫勞。如其意趣,人莫能測。事不獲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處分。恐當不必即解,故相報知。」上與休仁素厚,雖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間,勳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

初,上在藩,與褚淵以風素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上寢疾,淵為吳郡太守,急召之。既至,入見,上流涕曰:「吾近危篤,故召卿,欲使着黃𧟌耳。」黃𧟌者,乳母服也。上與淵謀誅建安王休仁,淵以為不可。上怒曰:「卿癡人,不足與計事。」淵懼而從命。復以淵為吏部尚書。庚午,以尚書右僕射袁粲為尚書令,褚淵為左僕射。

丙戌,追廢晉平王休祐為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聞建安王死,益懼。上以休若和厚,能諧緝物情,恐將來傾奪幼主。欲遣使殺之,慮不奉詔。欲徵入朝,又恐猜駭。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南徐州刺史,以休若為江州刺史。手書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賜死於第,贈侍中、司空。復以桂陽王休範為江州刺史。時上諸弟俱盡,唯休範以人才凡劣,不為上所忌,故得全。

沈約論曰:聖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稱先王,蓋由遺訓餘風,足以貽之來世也。太祖經國之義雖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窺古,徒見昆弟之義,未識君臣之禮,冀以家情行之國道,主猜而猶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訓之微行,遂成滅親之大禍。開端樹隙,垂之後人。太宗因易隙之情,據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待顧慮。既而本根無庇,幼主孤立,神器以勢弱傾移,靈命隨樂推回改。斯蓋履霜有漸,堅冰自至,所由來遠矣。

裴子野論曰:夫噬虎之獸知愛己子,搏狸之鳥非護異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氣,既迷在原之天屬,未識父子之自然。宋德告終,非天廢也。夫危亡之君,未嘗不先棄本枝,嫗煦旁孽,推誠嬖狎,疾惡父兄。前乘覆車,後來並轡。借使叔仲有國,猶不失配天,而他人入室,將七廟絕祀。曾是莫懷,甘心揃落。晉武背文明之託,而覆中州者賈后。太祖棄初寧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禍福無門,奚其豫擇,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或譖蕭道成在淮陰有貳心於魏,上封銀壺酒,使吳喜自持賜道成。道成懼,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為之飲,道成即飲之。喜還朝,保證道成。或密以啓上,上以喜多計數,素得人情,恐其不能事幼主。乃召喜入內殿,與共言謔甚款,既出,賜以名饌,尋賜死。

戊寅,以淮陰為北兗州,徵蕭道成入朝。道成所親以朝廷方誅大臣,勸勿就徵。道成曰:「諸卿殊不見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諸弟,何須他人。今唯應速發,淹留顧望,必將見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卿等戮力耳。」既至,拜散騎常侍,太子左衛率。

泰豫元年夏四月己亥,上大漸。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司空,又以尚書右僕射褚淵為護軍將軍,加中領軍劉勔右僕射。詔淵、勔與尚書令袁粲、荊州刺史蔡興宗、郢州刺史沈攸之並受顧命。褚淵素與蕭道成善,引薦於上,詔又以道成為右衛將軍、領衛尉,與袁粲等共掌機事。是夕,上殂。庚子,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時蒼梧王方十歲,袁粲、褚淵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後,務弘節儉,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貨賂公行,不能禁也。

冬十一月,中書通事舍人阮佃夫加給事中、輔國將軍,權任轉重。欲用其所親吳郡張澹為武陵郡,袁粲等不同,佃夫稱敕施行,粲等不敢執。

蒼梧王元徽元年。桂陽王休範,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遇,物情亦不向之,故太宗之末得免於禍。及帝即位,年在衝幼,素族秉政,近習用權。休範自謂尊親莫二,應入為宰輔,既不如志,怨憤頗甚。典籤新蔡許公輿為之謀主,令休範折節下士,厚相資給,於是遠近赴之,歲中萬計,收養勇士,繕治器械。朝廷知其有異志,亦陰為之備。會夏口闕鎮,朝廷以其地居尋陽上流,欲使腹心居之。二月乙亥,以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燮始四歲,以黃門郎王奐為長史,行府州事,配以資力,使鎮夏口。復恐其過尋陽為休範所劫留,使自太洑徑去。休範聞之,大怒,密與許公輿謀襲建康,表治城隍,多解材板而蓄之。奐,景文之兄子也。

二年夏五月壬午,桂陽王休範反。掠民船,使軍隊稱力請受,付以材板,合手裝治,數日即辦。丙戌,休範帥眾二萬、騎五百發尋陽,晝夜取道。以書與諸執政,稱「楊運長、王道隆蠱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無罪被戮,望執錄二豎,以謝冤魂。」

庚寅,大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朝廷惶駭。護軍褚淵、征北將軍張永、領軍劉勔、僕射劉秉、右衛將軍蕭道成、遊擊將軍戴明寶、驍騎將軍阮佃夫、右軍將軍王道隆、中書舍人孫千齡、員外郎楊運長集中書省計事,莫有言者。道成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敗,休範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偏師失律,則大沮眾心。宜頓新亭、白下,堅守宮城、東府、石頭,以待賊至。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征北守白下,領軍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不須競出,我自破賊必矣。」因索筆下議。眾並注「同」。孫千齡陰與休範通謀,獨曰:「宜依舊遣軍據梁山。」道成正色曰:「賊今已近,梁山豈可得至。新亭既是兵衝,所欲以死報國耳。常時乃可屈曲相從,今不得也。」坐起,道成顧謂劉勔曰:「領軍已同鄙議,不可改易。」袁粲聞難,扶曳入殿。即日,內外戒嚴。

道成將前鋒兵出屯新亭,張永屯白下,前南兗州刺史沈懷古戍石頭,袁粲、褚淵入衛殿省。時倉猝不暇授甲,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意所取。

蕭道成至新亭,治城壘未畢,辛卯,休範前軍已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臥,以安眾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使寧朔將軍高道慶、羽林監陳顯達、員外郎王敬則帥舟師與休範戰,頗有殺獲。壬辰,休範自新林舍舟步上,其將丁文豪請休範直攻臺城。休範遣文豪別將兵趨臺城,自以大眾攻新亭壘。道成帥將士悉力拒戰,自已至午,外勢愈盛,眾皆失色。道成曰:「賊雖多而亂,尋當破矣。」

休範白服乘肩輿,自登城南臨滄觀,以數十人自衛。屯騎校尉黃回與越騎校尉張敬兒謀詐降以取之,回謂敬兒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辦事,當以本州相賞。」乃與回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稱降。休範喜,召至輿側。回陽致道成密意,休範信之,以二子德宣、德嗣付道成為質。二子至,道成即斬之。休範置回、敬兒於左右,所親李恆、鍾爽諫,不聽。時休範日飲醇,酒回見休範無備,目敬兒,敬兒奪休範防身刃,斬休範首,左右皆散走。敬兒馳馬持首歸新亭。

道成遣隊主陳靈寶送休範首還臺。靈寶道逢休範兵,棄首於水,挺身得達,唱云:「已平」,而無以以為驗,眾莫之信。休範將士亦不之知,其將杜黑騾攻新亭甚急。蕭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蕭惠朗帥敢死士數十人突入東門,至射堂下。道成上馬,帥麾下搏戰,惠朗乃退,道成復得保城。惠朗,惠開之弟也,其姊為休範妃。惠朗兄黃門郎惠明時為道成軍副,在城內,了不自疑。

道成與黑騾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叫不復相聞。將士百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道成秉燭正坐,厲聲呵之,如是者數四。

丁文豪破臺軍於皂莢橋,直至朱雀桁南,杜黑騾亦舍新亭北趣朱雀桁。右軍將軍王道隆將羽林精兵在朱雀門內,急召鄱陽忠昭公劉勔於石頭。勔至,命撤桁以折南軍之勢,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寧言開桁自弱邪。」勔不敢復言。道隆趣勔進戰,勔度桁南,戰敗而死。黑騾等乘勝度淮,道隆棄眾走還臺,黑騾兵追殺之。黃門侍郎王蘊重傷,踣於御溝之側,或扶之以免。蘊,景文之兄子也。於是中外大震,道路皆云臺城已陷,白下、石頭之眾皆潰。張永、沈懷明逃還宮中,傳新亭亦陷。太后執帝手泣曰:「天下敗矣。」

先是,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劉勔避職,勔曰:「吾執心行已,無愧幽明,若災眚必至,避豈得免。」勔晚年頗慕高尚,立園宅,名為東山,遺落世務,罷遣部曲。蕭道成謂勔曰:「將軍受顧命,輔幼主,當此艱難之日,而深尚從容,廢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從而敗。

甲午,撫軍長史褚澄開東府門納南軍,擁安成王準據東府,稱桂陽王教曰:「安成王,吾子也,勿得侵犯。」澄,淵之弟也。杜黑騾徑進至杜姥宅,中書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宮省恇擾。時府藏已竭,皇太后、太妃剔取宮中金銀器物以充賞,眾莫有鬥志。

俄而丁文豪之眾知休範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厲聲曰:「我獨不能定天下邪。」許公輿詐稱桂陵王在新亭,士民惶惑,詣蕭道成壘投刺者以千數。道成得,皆焚之,登北城謂曰:「劉休範父子昨已就戮,屍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諦視之。名刺皆已焚,勿憂懼也。」

道成遣陳顯達、張敬兒及輔師將軍任農夫、馬軍主東平周盤龍等將兵自石頭濟淮,從承明門入衛宮省。袁粲慷慨謂諸將曰:「今寇賊已逼,而眾情離沮。孤子受先帝付託,不能綏靖國家請,請與諸軍同死社稷。」被甲上馬,將驅之。於是陳顯達等引兵出戰,大破杜黑騾於杜姥宅,飛矢貫顯達目。丙申,張敬兒等又破黑騾等於宣陽門,斬黑騾及丁文豪,進克東府,餘黨悉平。蕭道成振旅還建康,百姓緣道聚觀,曰:「全國家者此公也。」道成與袁粲、褚淵、劉秉皆上表引咎解職,不許。丁酉,解嚴,大赦。

六月庚子,以平南將軍蕭道成為中領軍、南兗州刺史,留衛建康,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直決事,號為「四貴」。

桂陽王休範之反也,使道士陳公昭作《天公書》,題云:「沈丞相」,付荊州刺史沈攸之門者。攸之不開視,推得公昭,送之朝廷。及休範反,攸之謂僚佐曰:「桂陽必聲言我與之同。若不顛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乃與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晉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張興世同舉兵討休範。休範留中兵參軍毛惠連等守尋陽,燮遣中兵參軍馮景祖襲之。癸卯,惠連等開門請降,殺休範二子,諸鎮皆罷兵。

三年。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孝友清令,服用儉素,又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由是有美譽。太宗特愛之,異其禮秩。時太祖諸子俱盡,諸孫唯景素為長。帝凶狂失德,朝野皆屬意於景素。帝外家陳氏深惡之。楊運長、阮佃夫等欲專權勢,不利立長君,亦欲除之。其腹心將佐多勸景素舉兵,鎮軍參軍濟陽江淹獨諫之,景素不悅。是歲,防閣將軍王季符得罪於景素,單騎亡奔建康,告景素謀反。運長等即欲發兵討之,袁粲、蕭道成以為不可,景素亦遣世子延齡詣闕自陳。乃徙季符於梁州,奪景素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四年夏六月乙亥,加蕭道成尚書左僕射。

楊運長、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景素乃與錄事參軍陳郡殷沵、中兵參軍略陽垣慶延、參軍沈顒、左暄等謀為自全之計。遣人往來建康,要結才力之士,冠軍將軍黃回、遊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將軍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垣祗祖皆陰與通謀,武人不得志者無不歸之。帝好獨出遊走郊野,欣之謀據石頭城,伺帝出作亂。道清、蘭之慾說蕭道成,因帝夜出,執帝,迎景素,道成不從者即圖之。景素每禁使緩之。楊、阮微聞其事,遣傖人周天賜僞投景素,勸令舉兵。景素知之,斬天賜首送臺。

秋七月,祗祖帥數百人自建康奔京口,雲京師已潰亂,勸令速入。景素信之,戊子,據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數。楊、阮聞祗祖叛走,即命纂嚴。己丑,遣驍騎將軍任農夫、領軍將軍黃回、左軍將軍蘭陵李安民將步軍,右軍將軍張保將水軍,以討之。辛卯,又命南豫州刺史段佛榮為都統。蕭道成知黃回有異志,故使安民、佛榮與之偕行。回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戰。」道成屯玄武湖,冠軍將軍蕭賾鎮東府。

始安王伯融、都鄉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子也,楊、阮忌其年長,悉稱詔賜死。

景素欲斷竹裏以拒臺軍,垣慶延、垣祗祖、沈顒皆曰:「今天時旱熱,臺軍遠來疲睏,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以一戰而克。」殷沵等固爭不能得。農夫等既至,縱火燒市邑,慶延等各相顧望,莫有鬥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為。黃回迫於段佛榮,且見京口軍弱,遂不發。

張保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數十人自相要結,進擊水軍。甲午,張保敗死,而諸將不相應赴,復為臺軍所破。臺軍既薄城下,顒先帥眾走,祗祖次之,其餘諸軍相繼奔退,獨左暄與臺軍力戰於萬歲樓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敵而散。乙未,拔京口。黃回軍先入,自以有誓不殺諸王,乃以景素讓殿中將軍張倪奴。倪奴擒景素,斬之,並其三子,同黨垣祗祖等數十人皆伏誅。蕭道成釋黃回、高道慶不問,撫之如舊。是日,解嚴。丙申,大赦。

八月庚午,以給事黃門侍郎阮佃夫為南豫州刺史,留鎮京師。

順帝升明元年。初,蒼梧王在東宮,好緣漆帳竿,去地丈餘,喜怒乖節,主帥不能禁。太宗屢敕陳太妃痛捶之。及即帝位,內畏太后、太妃,外憚諸大臣,未敢縱逸。自加元服,內外稍無以制,數出遊行。始出宮,猶整儀衛。俄而棄車騎,帥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太妃每乘青犢車,隨相檢攝。既而輕騎遠走一二十里,太妃不復能追,儀衛亦懼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而已。

初,太宗嘗以陳太妃賜嬖人李道兒,已復迎還,生帝。故帝每微行,自稱劉統,或稱李將軍。常着小袴衫,營署巷陌,無不貫穿。或夜宿客舍,或晝臥道傍,排突廝養,與之交易,或遭慢辱,悅而受之。凡諸鄙事,裁衣、作帽,過目則能。未嘗吹篪,執管便韻。及京口既平,驕恣尤甚,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並執鋋矛,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無免者。民間擾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殆絕。針椎鑿鋸,不離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殿省憂懼,食息不保。阮佃夫與直閣將軍申伯宗等,謀因帝出江乘射雉,稱太后令,喚隊仗還,閉城門,遣人執帝,廢之,立安成王準。事覺,甲戌,帝收佃夫等殺之。

太后數訓戒帝,帝不悅。會端午,太后賜帝毛扇,帝嫌其不華,令太醫煮藥,欲酖太后。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官便應作孝子,豈復得出入狡獪。」帝曰:「汝語大有理。」乃止。

六月甲戌,有告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遊擊將軍孫超之與阮佃夫同謀者。帝登帥衛士,自掩三家,悉誅之,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沈勃時居喪在廬,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罵之曰:「汝罪逾桀、紂,屠戮無日。」遂死。是日,大赦。

帝嘗直入領軍府。時盛熱,蕭道成晝臥裸袒。帝立道成於室內,畫腹為的,自引滿,將射之。道成斂版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後無復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齊,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嘗自磨鋋,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復為汝盡力邪。」帝乃止。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領軍功曹丹陽紀僧真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得坐受夷滅。存亡之機,仰希熟慮。」道成然之。

或勸道成奔廣陵起兵。道成世子賾,時為晉熙王長史,行郢州事,欲使賾將郢州兵東下合京口。道成密遣所親劉僧副告其從兄行青冀二州刺史劉善明曰:「人多見勸北固廣陵,恐未為長算。令秋風行起,卿若能與垣東海微共動虜,則我諸計可立。」亦告東海太守垣榮祖。善明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北虜若動,反為公患。公神武高世,唯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猖獗。」榮祖亦曰:「領府去臺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牀,恐即有扣臺門者,公事去矣。」紀僧真曰:「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為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公為逆,何以避之。此非萬全策也。」道成族弟鎮軍長史順之及次子驃騎從事中郎嶷皆以為「帝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徒先人受禍耳。」道成乃止。

東中郎司馬行會稽郡事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躋起兵於東方,道成止之。越騎校尉王敬則潛自結於道成,夜着青衣,扶匐道路,為道成聽察帝之往來。道成命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二十五人,於殿中詗伺機便。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領軍府門。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於一處作適,宜待明夕。」員外郎桓康等於道成門間聽聞之。

戊子,帝乘露車,與左右於臺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飲酒醉,還仁壽殿寢。楊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曰:「明日當殺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織女度河,曰:「見當報我,不見將殺汝。」時帝出入無常,省內諸合夜皆不閉,廂下畏相逢值,無敢出者。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是夕,王敬則出外。玉夫伺帝熟寢,與楊萬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廂下奏伎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以首與敬則。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蕭道成慮蒼梧王誑之,不敢開門。敬則於牆上投其首,道成洗視,乃戎服乘馬而出,敬則、桓康等皆從。入宮,至承明門,詐為行還。敬則恐內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呼門甚急,門開而入。他夕,蒼梧王每開門,門者震懾,不敢仰視,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驚怖,既而聞蒼梧王死,咸稱萬歲。

己丑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樹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會議。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鬚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曰:「尚書眾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次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牀側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誰敢復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乃止。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備法駕詣東城,迎立安成王。於是長刀遮粲、秉等,各失聲而去。秉出於路,逢從弟韞,韞開車迎問曰:「今日之事,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曰:「兄肉中詎有血邪。今年族矣。」是日以太后令數蒼梧王罪惡,曰:「吾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安成王準,宜臨萬國。」追封昱為蒼梧王。儀衛至東府門,安成王令門者勿開,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堂。壬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改元,大赦。葬蒼梧王於郊壇西。

甲午,蕭道成出鎮東府。丙申,以道成為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袁粲遷中書監,褚淵加開府儀同三司,劉秉遷尚書令、加中領軍。以晉熙王燮為揚州刺史。劉秉始謂尚書萬機,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無變。既而蕭道成兼總軍國,佈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辛丑,以尚書右僕射王僧虔為僕射。丙午,以武陵王贊為郢州刺史,蕭道成改領南徐州刺史。

八月癸亥,詔袁粲鎮石頭。粲性衝靜,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乃就職。至是,知蕭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實時順命。蕭道成固讓司空,庚辰,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九月戊申,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為侯、伯、子、男。

初,沈攸之與蕭道成於大明、景和之間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女為攸之子中書侍郎文和婦。攸之在荊州,直閣將軍高道慶家在華容,假還,過江陵,與攸之爭戲槊。馳還建康,言攸之反狀已成,請以三千人襲之。執政皆以為不可,道成仍保證其不然。楊運長等惡攸之,密與道慶謀,遣刺客攸之,不克。會蒼梧王遇弒,主簿宋儼之、功曹臧寅勸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長子元琰在建康為司徒左長史,故未發。寅,凝之之子也。

時楊運長等已不在內,蕭道成遣元琰以蒼梧王刳斮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已下,一旦專制朝權,心不平。謂元琰曰:「吾寧為王陵死,不為賈充生。」然亦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因留元琰。

雍州刺史張敬兒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疑攸之將起事,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橙一隻,敬兒乃為之備。

攸之有素書十數行,常韜在裲襠角,雲是明帝與已約誓。攸之將舉兵,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為百口計。」攸之指裲襠角示之,且稱太后使至,賜攸之燭,割之得太后手令,云:「社稷之事,一以委公。」於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張敬兒及豫州刺史劉懷珍、梁州刺史梓潼範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同舉兵。敬兒、懷珍、文和並斬其使,馳表以聞。文和尋棄州奔夏口。柏年、道和、佩玉皆懷兩端。道和,後秦高祖之孫也。

十二月辛酉,攸之遣輔國將軍孫同等相繼東下。攸之遺道成書,以為「少帝昏狂,宜與諸公密議,共白太后,下令廢之。奈何交結左右,親行弒逆,乃至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誰不惋駭。又移易朝舊,佈置親黨,宮合管籥,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遺訓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賊宋之心,吾寧敢捐包胥之節邪。」朝廷聞之,忷懼。

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蕭嶷代鎮東府,撫軍行參軍蕭映鎮京口。映,嶷之弟也。戊辰,內外戒嚴。己巳,以郢州刺史武陵王贊為荊州刺史。庚午,以右衛將軍黃回為郢州刺史,督前鋒諸軍以討攸之。

初,道成以世子賾為晉熙王燮長史,行郢州事,修治器械,以備攸之。及徵燮為揚州,以賾為左衛將軍,與燮俱下。劉懷珍言於道成曰:「夏口衝要,宜得其人。」道成與賾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與汝意合者,委以後事。」賾乃薦燮司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為武陵王贊長史,行郢州事。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為變,焚夏口舟艦,沿流而東,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拔。君為其內,我為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賾行至尋陽,未行朝廷處分。眾欲倍道趨建康,賾曰:「尋陽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藩朝廷,外援夏首,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會此,天所置也。」或以為「湓口城小,難固」。左中郎將周山圖曰:「今據中流,為四方勢援,不可以小事難之。苟眾心齊壹,江山皆城隍也。」庚午,賾奉燮鎮湓口,賾悉以事委山圖。山圖斷取行旅殷板以造樓櫓,立水柵,旬日皆辦。道成聞之,喜曰:「賾真我子也。」以賾為西討都督,賾啓山圖為軍副。時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鎮尋陽,賾以為尋陽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鎮湓口,留江州刺史豫章胡諧之守尋陽。

湘州刺史王蘊遭母喪罷歸,至巴陵,與沈攸之深相結。時攸之未舉兵,蘊過郢州,欲因蕭賾出吊作難,據郢城。賾知之,不出。還,至東府,又欲因蕭道成出吊作難,道成又不出。蘊乃與袁粲、劉秉密謀誅道成,將帥黃回、任候伯、孫曇瓘、王宜興、卜伯興等皆與通謀。伯興,天與之子也。

道成初聞攸之事起,自往詣粲,粲辭不見。通直郎袁達謂粲不宜示異同,粲曰:「彼若以主幼時艱,與桂陽時不異,劫我入臺,我何辭以拒之。一朝同止,欲異得乎。」道成乃召褚淵,與之連席,每事必引淵共之。時劉韞為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合,黃回等諸將皆出屯新亭。

初,褚淵為衛將軍,遭母憂去職,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說,淵乃從之。及粲為尚書令,遭母憂,淵譬說懇至,粲遂不起,淵由是恨之。及沈攸之事起,道成與淵議之。淵曰:「西夏釁難,事必無成,公當先衛其內耳。」粲謀既定,將以告淵,眾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雖善,豈容大作同異。今若不告,事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淵即以告道成。

道成亦先聞其謀,遣軍王蘇烈、薛淵、太原王天生將兵助粲守石頭。薛淵固辭,道成強之,淵不得已,涕泣拜辭。道成曰:「卿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如是。且又何辭。」淵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為一家否。今淵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正為能盡臨事之宜,使我無西顧之憂耳。但當努力,無所多言。」淵,安都之從子也。道成又以驍騎將軍王敬則為直合,與伯興共總禁兵。

粲謀矯太后令,使韞、伯興帥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回等帥所領為應。劉秉、任候伯等並赴石頭,本期壬申夜發,秉恇擾不知所為,晡後即束裝,臨去,啜羹,寫胸上,手振不自禁。未暗,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既至,見粲,粲驚曰:「何事遽來。今敗矣。」秉曰:「得見公,萬死何恨。」孫曇瓘聞之,亦奔石頭。丹陽丞王遜等走告道成,事乃大露。遜,僧綽之子也。

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則。時合已閉,敬則欲開合出,卜伯興嚴兵為備,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書省收韞。韞已戒嚴,列燭自照。見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顧。」敬則呵之曰:「小子那敢作賊。」韞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仆地而殺之。又殺伯興、蘇烈等,據倉城拒粲。王蘊聞秉已走,嘆曰:「事不成矣。」狼狽帥部曲數百向石頭。本期開南門,時暗夜,薛淵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散走。

道成遣軍主會稽戴僧靜帥數百人向石頭助烈等,自倉門得入,與之併力攻粲。孫曇瓘驍勇善戰,臺軍死者百餘人。王天生殊死戰,故得相持,自亥至醜。戴僧靜分兵攻府西門,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見火起,欲還赴府。秉與二子俁、陔逾城走。粲下城,列燭自照,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支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此耳。」僧靜乘暗逾城獨進,最覺有異人,以身衛粲,僧靜直前斫之。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為之謠曰:「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劉秉父子走至額檐湖,追執,斬之。任候伯等並乘船赴石頭,既至,臺軍已集,不得入,乃馳還。

黃回嚴兵,期詰旦帥所領從御道直向臺門攻道成,聞事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王蘊、孫曇瓘皆逃竄,先捕得蘊,斬之,其餘粲黨皆無所問。

粲典籤莫嗣祖為粲、秉宣通密謀,道成召詰之曰:「袁粲謀反,何不啓聞。」嗣祖曰:「小人無識,但知報恩,何敢泄其大事。今袁公已死,義不苟生。」蘊嬖人張承伯藏匿蘊。道成並赦而用之。

粲簡淡平素,而無經世之才,好飲酒,善吟諷。身居劇任,不肯當事。主事每往諮決,或高詠對之。閒居高臥,門無雜賓,物情不接,故及於敗。

裴子野論曰:袁景倩民望國華,受付託之重,智不足以除奸,權不足以處變,蕭條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輕,三才將換,區區斗城之裏,出萬死而不辭,蓋蹈匹夫之節,而無棟樑之具矣。

乙亥,以尚書僕射王僧虔為左僕射,新除中書令王延之為右僕射,度支尚書張岱為吏部尚書,吏部尚書王奐為丹楊尹。延之,裕之孫也。

劉秉弟遐為吳郡太守。司徒右長史張環,永之子也,遭父喪在吳,家素豪盛,蕭道成使環伺間取遐。會遐召環詣府,環帥部曲十餘人直入齋中,執遐斬之,郡中莫敢動。道成聞之,以告環從父領軍衝。衝曰:「環以百口一擲,出手得盧矣。」道成即以環為吳郡太守。

道成移屯閱武堂,猶以重兵付黃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回素與王宜興不協,恐宜興反告其謀,閏月辛巳,因事收宜興,斬之。諸將皆言回握強兵必反,寧朔將軍桓康請獨往刺之。道成曰:「卿等何疑,彼無能為也。」

沈攸之遣中兵參軍孫同等五將以三萬人為前驅,司馬劉攘兵等五將以二萬人次之。又遣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四將分兵出夏口,據魯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自恃兵強,有驕色。以郢城弱小,不足攻,雲欲問訊安西,暫泊黃金浦。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當暫還都。卿既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曰:「東下之師,久承聲問。郢城小鎮,自守而已。」宗儼之勸攸之攻郢城,臧寅以為「郢城兵雖少而地險,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拔。若不時舉,挫銳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傾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欲留偏師守郢城,自將大眾東下。乙未,將發,柳世隆遣人於西渚挑戰,前軍中兵參軍焦度於城樓上肆言罵攸之,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攸之不能克。

道成命吳興太守沈文秀督吳錢唐軍事,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誅其宗族。

乙未,以從軍將軍楊運長為宣城太守,於是太宗嬖臣無在禁省者矣。

沈約論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奧絕,陪奉朝夕,義隔卿士,階闥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獨運,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事歸近習。及覘歡慍,候慘舒,動中主情,舉無謬旨。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為權不得重。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外無逼主之嫌,內有專用之效,勢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運,慮經盛衰,權幸之徒,懾憚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構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剿。寶祚夙傾,實由於此矣。

辛丑,尚書左丞濟陽江謐建議,假蕭道成黃鉞,從之。

乙巳,蕭道成出頓新亭,謂驃騎參軍江淹曰:「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眾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勝也。彼志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搢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雖豺狼十萬,終為我獲。」道成笑曰:「君談過矣。」南徐州行事劉善明言於道成曰:「攸之收眾聚騎,造舟治械,包藏禍心,於今十年。性既險躁,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遲迴不進。一則暗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掩襲未備,決於一戰。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蕭賾問攸之於周山圖,山圖曰:「攸之相與鄰鄉,數共征伐,頗悉其為人,性度險刻,士心不附。今頓兵堅城之下,適以為離散之漸耳。」

二年春正月己酉朔,百官戎服入朝。

沈攸之盡銳攻郢城,柳世隆乘間屢破之。蕭賾遣軍主桓敬帥八軍據西塞,為世隆聲援。

攸之獲郢府法曹南鄉範雲,使送書入城,餉武陵王贊犢一劷,柳世隆魚三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殺之,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違其命,禍必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乃赦之。

攸之遣其將皇甫仲賢向武昌,中兵參軍公孫方平向西陽。武昌太守臧渙降於攸之,西陽太守王毓奔湓城。方平據西陽,豫州刺史劉懷珍遣建寧太守張謨等將萬人擊之,辛酉,方平敗走。平西將軍黃回等軍至西陽,溯流而進。

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餘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馬歷營撫慰,而去者不息。攸之大怒,召諸軍主曰:「我被太后令,建義下都,大事若克,白紗帽共着耳。如其不振,朝廷自誅我百口,不關餘人。比軍人叛散,皆卿等不以為意,我亦不能問叛身,自今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於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發覺,咸有異計。

劉攘兵射書入城請降,柳世隆開門納之。丁卯夜,攘兵燒營而去。軍中見火起,爭棄甲走,將帥不能禁。攸之聞之,怒,銜須咀之,收攘兵兄子天賜、女壻張平虜斬之。向旦,攸之帥眾過江,至魯山,軍遂大散,諸將皆走。臧寅曰:「幸其成而棄其敗,吾不忍為也。」乃投水死。攸之猶有數十騎自隨,宣令軍中曰:「荊州城中大有錢,可相與還取以為資糧。」郢城未有追軍,而散軍畏蠻抄,更相聚結,可二萬人,隨攸之還江陵。

張敬兒既斬攸之使者,即勒兵,偵攸之下,遂襲江陵。攸之使子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傳宣共守江陵城。敬兒至沙橋,觀望未進。城中夜聞鶴唳,謂為軍來,乂、宣關門出走,吏民崩潰。元琰奔寵洲,為人所殺。敬兒至江陵,誅攸之二子、四孫。

攸之將至江陵百餘里,聞城已為敬兒所據,士卒隨之者皆散。攸之無所歸,與其子太和走至華容界,皆縊於櫟林,己巳,村民斬首送江陵。敬兒擎之以楯,覆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康。敬兒誅攸之親黨,收其財物數十萬,皆以入私。

初,會曹參軍金城邊榮為府錄事所辱,攸之為榮鞭殺錄事。及敬兒將至,榮為留府司馬,或說之使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緩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潰,軍士執以見敬兒。敬兒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榮歡笑而去。榮客太山程邕之抱榮曰:「與邊公周遊,不忍見邊公死,乞先見殺。」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為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軍人莫不垂泣。孫同、宗儼之等皆伏誅。

丙子,解嚴。以侍中柳世隆為尚書右僕射。蕭道成還鎮東府。丁丑,以左衛將軍蕭賾為江州刺史,侍中蕭嶷為主領軍。二月庚辰,以尚書左僕射王僧虔為尚書令,右僕射王延之為左僕射。癸未,加蕭道成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諸軍事,以衛將軍褚淵為中書監、司空。道成表送黃鉞。

夏四月,蕭道成以黃回終為禍亂,回有部曲數千人,欲遣收,恐為亂。辛卯,召回入東府。至,停外齋,使桓康將數十人,數回罪而殺之。秋八月乙未,以蕭賾為領軍將軍,蕭嶷為江州刺史。

九月,蕭道成欲引時賢參贊大業,夜,召驃騎長史謝朏,屏人與語,久之,朏無言。唯二小兒捉燭,道成慮朏難之,仍取燭遣兒,朏又無言,道成乃呼左右。朏,莊之子也。

太尉右長史王儉知其指,他日,請間言於道成曰:「功高不賞,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終北面,可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曰:「儉蒙公殊眄,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豈唯大業永淪,七尺亦不可得保。」道成曰:「卿言不無理。」儉曰:「公今名位,故是經常宰相,宜禮絕羣后,微示變革。當先令褚公知之,儉請銜命。」道成曰:「我當自往。」經少日,道成自造褚淵,款言移晷。乃謂曰:「我夢應得官。」淵曰:「今授始爾,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應在旦夕。」道成還,以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耳。」

儉乃唱議加道成太傅,假黃鉞,使中書舍人虞整作詔。道成所親任遐曰:「此大事,應報褚公。」道成曰:「褚公不從奈何。」遐曰:「彥回惜身保妻子,非有奇才異節,遐能制之。」淵果無違異。

丙午,詔進道成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傅、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使持節、太尉、驃騎大將軍、錄尚書、南徐州刺史如故。道成固辭殊禮。

戊申,太傅道成以蕭映為南兗州刺史。冬十月丁丑,以蕭晃為豫州刺史。

齊高帝建元元年春正月甲辰,以江州刺史蕭嶷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太傅道成以謝朏有重名,必欲引參佐命,以為左長史。嘗置酒與論魏、晉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勸晉文,死方慟哭,方之馮異,非知機也。」朏曰:「晉文世事魏室,必將身終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當三讓彌高。」道成不悅。甲寅,以朏為侍中,更以王儉為左長史。

丙辰,以給事黃門侍郎蕭長懋為雍州刺史。二月甲午,詔申前命,命太傅贊拜不名。三月甲辰,以太傅為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齊公,加九錫,其

驃騎大將軍、揚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乙巳,詔齊國官爵禮儀並仿天朝。丙午,以世子賾領南豫州刺史。

楊運長去宣城郡還家,齊公遣人殺之。凌源令潘智與運長厚善。臨川王綽,義慶之孫也,綽遣腹心陳讃說智曰:「君先帝舊人,身是宗室近屬,如此形勢,豈得久全。若招合內外,計多有從者。臺城內人,常有此心,正苦無人建意耳。」智即以告齊公。庚戌,誅綽兄弟及其黨與。

甲寅,齊公受策命,赦其境內。以石頭為世子宮,一如東宮。褚淵引何曾自魏司徒為晉丞相故事,求為齊官,齊公不許。以王儉為齊尚書右僕射,領吏部。儉時年二十八。夏四月壬申朔,進齊公爵為王,增封十郡。甲戌,武陵王贊卒,非疾也。丙戌,加齊王殊禮,進世子為太子。

辛卯,宋順帝下詔禪位於齊。壬辰,帝當臨軒,不肯出,逃於佛蓋之下,王敬則勒兵殿庭,以板輿入迎帝。太后懼,自帥閹人索得之,敬則啓譬令出,引令升車。帝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曰:「出居別宮耳,官先取司馬家亦如此。」帝泣而彈指曰:「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帝王家。」宮中皆哭。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是日,百寮陪位。侍中謝朏在直,當解璽綬,陽為不知,曰:「有何公事。」傳詔云:「解璽綬授齊王。」朏曰:「齊自應有侍中。」乃引枕臥。傳詔懼,使朏稱疾,欲取兼人,朏曰:「我無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東掖門,仍登車還宅。乃以王儉為侍中,解璽綬。禮畢,帝乘畫輪車出東掖門,就東邸。問:「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應者。右光祿大夫王琨,華之從父弟也,在晉世已為郎中,至是,攀車獺尾慟哭,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螻蟻,乃復頻見此事。」嗚咽不自勝,百官雨泣。

司空兼太保褚淵等奉璽綬,帥百官詣齊宮勸進。王辭讓,未受。淵從弟前成安太守炤謂淵子賁曰:「司空今日何在。」賁曰:「奉璽綬在齊大司馬門。」炤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甲午,王即皇帝位於南郊,還宮,大赦,改元。奉宋順帝為汝陰王,優崇之禮,皆仿宋初。築宮丹楊,置兵守衛之。宋神主遷汝陰廟,諸王皆降為公。自非宣力齊室,餘皆除國。獨置南康、華容、蓱鄉三國,以奉劉穆之、王弘、何無忌之後,除國者凡百二十人。二臺官僚,依任攝職,名號不同、員限盈長者,別更詳議。

以褚淵為司徒。賓客賀者滿座,褚炤嘆曰:「彥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門戶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使彥回作中書郎而死,不當為一名士邪。名德不昌,乃復有期頤之壽。」淵固辭不拜。

奉朝請河東裴顗上表,數帝過惡,掛冠徑去。帝怒,殺之。太子賾請殺謝朏,帝曰:「殺之遂成其名,正應容之度外耳。」久之,因事廢於家。

帝問為政於前撫軍行參軍沛國劉瓛,對曰:「政在《孝經》。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也。陛下若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矣。」帝嘆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

夏五月己未,或走馬過汝陰王之門,衛士恐。有為亂者奔入殺王,而以疾聞,上不罪而賞之。辛酉,殺宋宗室陰安公燮等,無少長皆死。前豫州刺史劉澄之,遵考之子也,與褚淵善,淵為之固請曰:「澄之兄弟不武,且於劉宗又疏。」故遵考之族獨得免。

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陳氏曰孝皇后。丁卯,封皇子鈞為衡陽王。六月甲子,立皇太子賾為皇太子,皇子嶷為豫章王,映為臨川王,冕為長沙王,曄為武陵王,暠為安成王,鏘為鄱陽王,鑠為桂陽王,鑑為廣陵王,皇孫長懋為南郡王。

乙酉,葬宋順帝於遂寧陵。

魏遷洛陽

齊武帝永明十一年。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羣臣不從,乃議大舉伐齊,欲以脅眾。齋於明堂左個,使太常卿王諶筮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吉孰大焉。」羣臣莫敢言。尚書任城王澄曰:「陛下奕葉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師以徵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為全吉也。」帝厲聲曰:「繇雲大人虎變,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龍興已久,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眾邪。」澄曰:「社稷雖為陛下之有,臣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傷。」

既還宮,召澄入見,逆謂之曰:「曏者《革卦》,今當更與卿論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競言,沮我大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為不易。但國家興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卿以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漢之所以興隆也。」帝曰:「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斷自聖心,彼亦何所能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祕書監盧淵上表,以為「前世承平之主,未嘗親御六軍,決勝行陳之間,豈非勝之不足為武,不勝有虧威重乎。昔魏武以弊卒一萬破袁紹,謝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勝負之變,決於須臾,不在眾寡也。」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事者,或以同軌無敵,或以懦力偷安。今謂之同軌則未然,比之懦劣則可恥。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制革輅,何所施也。魏武之勝,蓋由仗順,苻氏之敗,亦由失政。豈寡必能勝眾,弱必能制強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書李衝典武選。

秋九月戊辰,魏主濟河,庚午,至洛陽。

魏主自發平城至洛陽,霖雨不止。丙子,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乘馬而出,羣臣稽顙於馬前。帝曰:「廟算已定,大將軍進,諸公更欲何云。」尚書李衝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帝大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於混一,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安定王休等並殷勤泣諫。帝乃諭羣臣曰:「今者興發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朕世居幽朔,欲南遷中土。苟不南伐,當遷都於此,王公以為何如。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帥如右,南安王楨進曰:「成大功者不謀於眾。今陛下苟輟南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願,蒼生之幸也。」羣臣皆呼萬歲。時舊人雖不願內徙,而憚於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

李衝言於上曰:「陛下將定鼎洛邑,宗廟、宮室,非可馬上行遊以待之。願陛下暫還代都,俟羣臣經營畢功,然後備文物、鳴和鸞而臨之。」帝曰:「朕將巡省州郡,至鄴小停,春首即還,未宜歸北。」乃遣任城王澄還平城,諭留司百官以遷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謂革也,王其勉之。」

帝以羣臣意多異同,謂衛尉卿、鎮南將軍於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聖略淵遠,非愚淺所測。若隱心而言,樂遷之與戀舊,適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異,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還鎮平城,曰:「留臺庶政,一以相委。」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徵穆亮,使與尚書李衝、將作大匠董爾經營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於石濟。乙未,魏解嚴,設壇於滑臺城東,告行廟以遷都之意。大赦。起滑臺宮。任城王澄至平城,眾始聞遷都,莫不驚駭。澄援引古今,徐以曉之,眾乃開伏。澄還報於滑臺。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帥從官迎家於平城。魏主築宮於鄴西,冬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乙亥,魏主如洛陽西宮。中書侍郎韓顯宗上書陳四事。其一以為「竊聞輿駕今夏三巡三齊,當幸中山。往冬輿駕停鄴,當農隙之時,猶比屋供奉,不勝勞費。況今蠶麥方急,將何以堪命。且六軍涉暑,恐生癘疫。臣願早還北京,以省諸州供張之苦,成洛都營繕之役。」其二以為「洛陽宮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譏其奢。今茲營繕,宜加裁損。又頃來北都富室,競以第舍相尚,宜因遷徙,為之制度。及端廣衢路,通利溝渠。」其三以為「陛下之還洛陽,輕將從騎。王者於闈闥之內猶施警蹕,況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其四以為「陛下耳聽法音,目玩墳典,口對百辟,心虞萬機,景昃而食,夜分而寢。加以孝思之至,隨時而深,文章之業,日成篇卷。雖叡明所用,未足為煩,然非所以嗇神養性,保無疆之祚也。伏願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帝頗納之。顯宗,麒麟之子也。

顯宗又上言,以為「州郡貢察,徒有秀、孝之名,而無秀、孝之實,朝廷但檢其門望,不復彈坐。如此,則可令別貢門望以敘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門望者,乃其父祖之遺烈,亦何益於皇家。益於時者,賢才而已。苟有其才,雖屠釣奴虜,聖王不恥以為臣。苟非其才,雖三後之胤墜於皁隸矣。議者或云今世等無奇才,不若取士於門,此亦失矣。豈可以世無周、邵,遂廢宰相邪。但當校其寸長、銖重者先敘之,則賢才無遺矣。

「又,刑罰之要,在於明當,不在於重。苟不失有罪,雖捶撻之薄,人莫敢犯。若容可僥倖,雖參夷之嚴,不足懲禁。今內外之官,欲邀當時之名,爭以深酷為無私,迭相敦厲,遂成風俗。陛下居九重之內,視人如赤子,百司分萬務之任,遇下如仇讎。是則堯、舜止一人,而桀、紂以千百,和氣不至,蓋由於此。謂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猶存宗周,漢遷東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義,有宗廟曰都,無曰邑。況代京,宗廟、山陵所託,王業所基,其為神鄉福地,實亦遠矣。今便同之郡國,臣竊不安。謂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舊,光示萬葉。

「又,古者四民異居,欲其業專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創基撥亂,日不暇給,然猶分別士庶,不令雜居,工伎屠沽,各有攸處。但不設科禁,久而混淆。今聞洛邑居民之制,專以官位相從,不分族類。夫官位無常,朝榮夕悴,則是衣冠、皁隸不日同處矣。借使一里之內,或調習歌舞,或講肄詩書,縱羣兒隨其所之,則必不棄歌舞而從詩書矣。然則使工伎之家習士人風禮,百年難成,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態,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稱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之訓。此乃風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選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為升降,何其密也。至於度地居民,則清濁連甍,何其略也。今因遷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別工伎,在於一言,有何可疑,而闕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華,僑置郡縣。自歸附聖化,仍而不改,名實交錯,文書難辨。宜依地理舊名,一皆釐革,小者併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縣,昔以戶少並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復舊。

「又,君人者以天下為家,不可有所私。倉庫之儲,以供軍國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當加賜。在朝諸貴,受祿不輕,比來頒賚,動以千計。若分以賜鰥寡孤獨之民,所濟實多。今直以與親近之臣,殆非周急不繼富之謂也。「帝覽奏,甚善之。

二月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濟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羣臣更論遷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羆曰:「今四方未定,未宜遷都。且征伐無馬,將何以克。」帝曰:「廄牧在代,何患無馬。今代在恆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也。」尚書於果曰:「臣非以代地為勝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來,久居於此,百姓安之,一旦南遷,眾情不樂。」平陽公丕曰:「遷都大事,當訊之卜筮。」帝曰:「昔周、邵聖賢,乃能卜宅。今無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黃帝卜而龜焦,天老曰吉,黃帝從之。然則至人之知未然,審於龜矣。王者以四海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遠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東水根山,昭成皇帝更營盛樂,道武皇帝遷於平城。朕幸屬勝殘之運,何為獨不得遷乎。」羣臣不敢復言。羆,壽之孫。果,烈之弟也。癸酉,魏主臨朝堂,部分遷留。

冬十月戊申,魏主親告太廟,使高陽王雍、於烈奉遷神主於洛陽。辛亥,發平城。十一月,魏主至洛陽。欲澄清流品,以尚書崔亮兼吏部郎。

十二月,魏主欲變易舊風,壬寅,詔禁士民胡服,國人多不悅。通直散騎常侍劉芳,纘之族弟也,與給事黃門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學為帝所親禮,多引與講論及密議政事。大臣、貴戚皆以為疏已,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給事黃門侍郎陸凱私諭之曰:「至尊但欲廣知古事,詢訪前世法式耳,終不親彼而相疏也。」眾意乃稍解。戊申,詔代民遷洛者復租賦三年。

二年夏五月,魏主欲變北俗,引見羣臣,謂曰:「卿等欲朕遠追商、周,為欲不及漢、晉邪。」咸陽王禧對曰:「羣臣願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則當變風易俗,當因循守故邪。」對曰:「願聖政日新。」帝曰:「為止於一身,為欲傳之子孫邪。」對曰:「願傳之百世。」帝曰:「然則必當改作,卿等不得違也。」對曰:「上令下從,其誰敢違。」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順,則禮樂不可興。今欲斷諸北語,一從正音。其年三十已上,習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見在朝廷之人,語音不聽仍舊。若有故為,當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為然不。」對曰:「實如聖旨。」帝曰:「朕嘗與李衝論此,衝曰四方之語,竟知誰是,帝者言之,即為正矣。衝之此言,其罪當死。」因顧衝曰:「卿負社稷,當令御史牽下。」衝免冠頓首謝。又責留守之官曰:「昨望見婦女猶服頰領小袖,卿等何為不遵前詔。」皆謝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當庭爭,如何入則順旨,退則不從乎。」六月己亥,下詔「不得為北俗之語於朝廷,違者免所居官。」

戊午,魏改用長尺、大斗,其法以《漢志》為之。秋八月,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於洛陽。九月庚午,魏六宮文武悉遷於洛陽。冬十二月甲子,魏主引見羣臣於光極堂,頒賜冠服。

三年春正月,魏主下詔,以為「北人謂土為拓,後為跋。魏之先出於黃帝,以土德王,故為拓跋氏。夫土者黃中之色,萬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諸功臣舊族自代來者,姓或重復,皆改之。」

秋七月,魏太子恂不好學,體素肥大,苦河南地熱,常思北歸。魏主賜之衣冠,恂常私着胡服。八月戊戌,恂密謀召牧馬輕騎奔平城。尚書陸琇啓帝,帝引見恂,數其罪,杖之百餘下,囚於城西,廢為庶人。

初,魏主南遷洛陽,所親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樂。穆泰與陸叡謀作亂。帝召任城王澄於凝閒堂,謂之曰:「穆泰謀為不軌,扇誘宗室。脫或必然,今遷都甫爾,北人戀舊,南北紛擾,朕洛陽不立也。此國家大事,非卿不能辦。卿雖疾,強為我北行,審觀其勢。儻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強盛,可承製發並、肆兵擊之。」對曰:「泰等愚惑,正由戀舊,為此計耳,非有深謀遠慮。臣雖駑怯,足以制之,願陛下勿憂。雖有犬馬之疾,何敢辭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復何憂。」遂授澄節、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恆州事。

行至雁門,雁門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陽平。」澄遽令進發。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並、肆兵然後徐進。」澄曰:「泰既謀亂,應據堅城,而更迎陽平,度其所為,當似勢弱。泰既不相拒,無故發兵,非宜也。但速往鎮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書侍御史李煥單騎入代,出其不意,曉諭泰黨,示以禍福,皆莫為之用。泰計無所出,帥麾下數百人攻煥,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尋至,窮治黨與,收陸叡等百餘人,皆繫獄,民間帖然。澄具狀表聞,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謂社稷臣也。觀其獄辭,正復皋陶何以過之。」顧謂咸陽王禧等曰:「汝曹當此,不能辦也。」

四年春二月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見穆泰、陸叡之黨問之,無一人稱枉者,時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穆泰及其親黨皆伏誅。賜陸叡死於獄,宥其妻子,徙遼西為民。

初,魏主遷都,變易舊俗,幷州刺史新興公丕皆所不樂。帝以其宗室耆舊,亦不之逼,但誘示大理,令其不生同異而已。及朝臣皆變衣冠,朱衣滿坐,而丕獨胡服於其間,晚乃稍加冠帶,而不能修飾容儀,帝亦不強也。

太子恂自平城將遷洛陽,元隆與穆泰等密謀留恂,因舉兵斷關,規據陘比。丕在幷州,隆等以其謀告之。丕外慮不成,口雖折難,心頗然之。及事覺,丕從帝至平城,帝每推問泰等,常令丕坐觀。有司奏元業、元隆、元超罪當族,丕應從坐。帝以丕嘗受詔許以不死,聽免死為民,留其後妻二子,與居於太原,殺隆、超、同產乙升,餘子徙敦煌。

初,丕、叡與僕射李衝、領軍於烈俱受不死之詔。叡既誅,帝賜衝、烈詔曰:「叡反逆之志,自負幽冥,違誓在彼,不關朕也。反逆既異,餘犯雖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猶不忘前言,聽自死別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為賊端,連坐應死,特宥為民。朕本期始終,而彼自棄絕,違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別示,想無致怪。謀反之外,皎如白日耳。」衝、烈皆上表謝。

臣光曰:夫爵祿廢置,殺生予奪,人君所以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雖有親、故、賢、能、功、貴、勤、賓,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議槐棘之下,可赦則赦,可宥則宥,可刑則刑,可殺則殺,輕重視情,寬猛隨時。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則不然,勳貴之臣,往往豫許之以不死。使彼驕而觸罪,又從而殺之。是以不信之令誘之使陷於死地也。刑政之失,無此為大焉。

蕭鸞篡弒

齊高帝建元二年春三月丁酉朔,以侍中、西昌侯蕭鸞為郢州刺史。鸞,帝兄始安貞王道生之子也,早孤,為帝所養,恩過諸子。四年夏六月甲申朔,立南郡王長懋為皇太子。

武帝永明十一年春正月丙子,文惠太子長懋卒。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謂竟陵王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為之救解。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遺焉。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業為皇太孫,東宮文武悉改為太孫官屬,以太子妃琅邪王氏為皇太孫太妃,南郡王妃何氏為皇太孫妃。妃,戢之女也。

秋七月戊午,上不豫,詔竟陵王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醫藥。子良以蕭衍、範雲等皆為帳內軍主。子良日夜在內,太孫間日參承。

戊寅,上疾亟,暫絕,太孫未入,內外惶懼,百僚皆已變服。中書郎王融欲矯詔立子良,詔草已立。蕭衍謂範雲曰:「道路籍籍,皆云將有非常之舉。王元長非濟世才,視其敗也。」雲曰:「憂國家者,唯有王中書耳。」衍曰:「憂國,欲為周、召,欲為豎刁邪。」雲不敢答。及太孫來,王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合口斷東宮仗不得進。頃之,上覆蘇,問太孫所在,因召東宮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俄而上殂,融處分以子良兵禁諸門。鸞聞之,急馳至雲龍門,不得進。鸞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孫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響如鍾,殿中無不如命。融知不遂,釋服還省,嘆曰:「公誤我。」由是鬱林王深怨之。

遺詔曰:「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輔,思弘治道,內外眾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共下意。」

鬱林王之未立也,眾皆疑立子良,口語喧騰。武陵王曄於眾中大言曰:「若立長則應在我,立嫡則應在太孫。」由是帝深憑賴之。

初,西昌侯鸞為太祖所愛,鸞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士,所居官名為嚴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遺詔,使竟陵王子良輔政,鸞知尚書事。子良素仁厚,不樂世務,乃更推鸞,故遺詔云:「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子良之志也。

帝少養於子良妃袁氏,慈愛甚着。及王融有謀,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極殿,子良居中書省,帝使虎賁中郎將潘敞領二百人仗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許。

壬午,稱遺詔,以武陵王曄為衛將軍,與征南大將軍陳顯達並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為尚書令,太孫詹事沈文秀為護軍。癸未,以竟陵王子良為太傅。

鬱林王性辯惠,美容止,善應對,哀樂過人,世祖由是愛之。而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羣小共衣食,同臥起。

始為南郡王,從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別作鑰鉤,夜開西州後合,與左右至諸營署中淫宴。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相謂曰:「若言之二宮,則其事未易。若於營署為異人所毆及犬物所傷,豈直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寧足吝邪。」數日間,二人相繼自殺,二宮不知也。所愛左右,皆逆加官爵,疏於黃紙,使囊盛帶之,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

侍太子疾及居喪,憂容號毀,見者嗚咽。裁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既為太孫,世祖有疾,又令楊氏禱祀。時何妃猶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孫與何妃書,紙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繞之。

侍世祖疾,言發淚下。世祖以為必能負荷大業,謂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遂殂。大斂始畢,悉呼世祖諸伎,備奏眾樂。即位十餘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險躁輕狡,招納不逞,誹謗朝政。融求援於竟陵王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遂於獄賜死。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西昌侯鸞將謀廢立,引前鎮西諮議參軍蕭衍與同謀。荊州刺史隨王子隆性溫和,有文才,鸞欲征之,恐其不從。衍曰:「隨王雖有美名,其實庸劣。既無智謀之士,爪牙唯仗司馬垣歷生、武陵太守卞白龍耳。二人唯利是從,若啗以顯職,無有不來,隨王止須折簡耳。」鸞從之,徵歷生為太子左衛率,白龍為遊擊將軍,二人並至。續召子隆為侍中、撫軍將軍。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舊將,鸞疑之,以蕭衍為寧朔將軍,戍壽陽。慧景懼,白服出迎,衍撫安之。

帝寵幸中書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閣將軍曹道剛、周奉叔、宦者徐龍駒等。珍之所論薦,事無不允。內外要職,皆先論價,旬月之間,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役作,不俟詔旨。有司至相語云:「寧拒至尊敕,不可違舍人命。」帝以龍駒為後閣舍人,常居含章殿,着黃綸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畫敕。左右侍直,與帝不異。

帝自山陵之後,即與左右微服遊走市裏,好於世宗崇安陵隧中擲塗、賭跳,作諸鄙戲,極意賞賜左右,動至百數十萬。每見錢,曰:「昔我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世祖聚錢上庫五億萬,齋庫亦出三億萬,金銀布帛不可勝計。鬱林王即位,未期歲,所用垂盡。入主衣庫,令何後及寵姬以諸寶器相投擊,破碎之,用為笑樂。蒸於世宗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事大小,皆決於西昌侯鸞。鸞數諫爭,帝多不從,心忌鸞,欲除之。以尚書右僕射鄱陽王鏘為世宗所厚,私謂鏘曰:「公聞鸞於法身如何。」鏘素和謹,對曰:「臣鸞於宗戚最長,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賴,唯鸞一人,願陛下無以為慮。」帝退謂徐龍駒曰:「我欲與公共計取鸞,公既不同,我不能獨辦,且復小聽。」

衛尉蕭諶,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諶已為腹心。及即位,常典宿衛,機密之事無不預聞。征南諮議蕭坦之,諶之族人也,嘗為東宮直閣,為世宗所知。帝以二人祖父舊人,甚親信之。諶每請急出宿,帝通夕不寐,諶還乃安。坦之得出入後宮,帝褻狎宴遊,坦之皆在側。帝醉後,常裸袒,坦之輒扶持諫諭。西昌侯鸞欲有所諫,帝在後宮不出,唯遣諶、坦之徑進,乃得聞達。

何後亦淫泆,私於帝左右楊珉,與同寢處如伉儷。又與帝相愛狎,故帝恣之,迎後親戚入宮,以耀靈殿處之。齋合通夜洞開,內外淆雜,無復分別。西昌侯鸞遣坦之入奏誅珉,何後流涕覆面,曰:「楊郎好年少,無罪,何可枉殺。」坦之附耳語帝曰:「外間並雲楊珉與皇后有情,事彰遐邇,不可不誅。」帝不得已許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鸞又啓誅徐龍駒,帝亦不能違,而心忌鸞益甚。蕭諶、蕭坦之見帝狂縱日甚,無復悛改,恐禍及已,乃更回意附鸞,勸其廢立,陰為鸞耳目,帝不之覺也。

周奉叔恃勇挾勢,陵轢公卿。常翼單刀二十口自隨,出入禁闥,門衛不敢訶。每語人曰:「周郎刀不識君。」鸞忌之,使蕭諶、蕭坦之說帝,出奉叔為外援,己巳,以奉叔為青州刺史,曹道剛為中軍司馬。奉叔就帝求千戶侯,許之。鸞以為不可,封曲江縣男,食三百戶。奉叔大怒,於眾中攘刀厲色,鸞說諭之,乃受。奉叔辭畢,將之鎮,部伍已出。鸞與蕭諶稱敕,召奉叔於省中,毆殺之,啓云:「奉叔慢朝廷」。帝不獲已,可其奏。

溧陽令錢塘杜文謙,嘗為南郡王侍讀,前此說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盡粉滅,匪朝伊夕,不早為計,吾徒無類矣。」珍之曰:「計將安出。」文謙曰:「先帝舊人多見擯斥,今召而使之,誰不慷慨。近聞王洪範與宿衛將萬靈會等共語,皆攘袂搥牀。君其密報周奉叔,使萬靈會等殺蕭諶,則宮內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書,斬蕭令,兩都伯力耳。今舉大事亦死,不舉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遲疑不斷,復少日,錄君,稱敕賜死,父母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鸞殺奉叔,並收珍之、文謙殺之。

秋七月,西昌侯鸞既誅徐龍駒、周奉叔,而尼媼外入者,頗傳異語。中書令何胤,以後之從叔,為帝所親,使直殿省。帝與胤謀誅鸞,令胤受事。胤不敢當,依違諫說,帝意復止。乃謀出鸞於西州,中敕用事,不復關諮於鸞。

是時蕭諶、蕭坦之握兵權,左僕射王宴總尚書事。諶密召諸王典籤,約語之,不許諸王外接人物。諶親要日久,眾皆憚而從之。

鸞以其謀告王宴,宴聞之響應。又告丹楊尹徐孝嗣,孝嗣亦從之。驃騎錄事南陽樂豫謂孝嗣曰:「外傳籍籍,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託附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從。

帝謂蕭坦之曰:「人言鎮軍與王宴、蕭諶欲共廢我,似非虛傳。卿所聞云何。」坦之曰:「天下寧當有此,誰樂無事廢天子邪。朝貴不容造此論,當是諸尼姥言耳,豈可信邪。官若無事除此三人,誰敢自保。」直合將軍曹道剛疑外間有異,密有處分,謀未能發。

時始興內史蕭季敞、南陽太守蕭穎基皆內遷,諶欲待二人至,藉其勢力以行事。鸞慮事變,以告坦之。坦之馳謂諶曰:「廢天子,古來大事。比聞曹道剛、朱隆之等轉已猜疑,衛尉明日若不就事,無所復及。弟有百歲母,豈能坐聽禍敗,正應作餘計耳。「諶惶遽從之。

壬辰,鸞使蕭諶先入宮,遇曹道剛及中書舍人朱隆之,皆殺之。直後徐僧亮盛怒,大言於眾曰:「吾等荷恩,今日應死報。」又殺之。鸞引兵自尚書入雲龍門,戎服加朱衣於上,比入門,三失履。王宴、徐孝嗣、蕭坦之、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皆隨其後。帝在壽昌殿,聞外有變,猶密為手敕呼蕭諶,又使閉內殿諸房合。俄而諶引兵入壽昌合,帝走趨徐姬房,拔劍自刺,不入,以帛纏頸,輿接出延德殿。諶初入殿,宿衛將士皆操弓楯欲拒戰。諶謂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須動。」宿衛素隸服於諶,皆信之。及見帝出,各欲自奮,帝竟無一言。行至西弄,殺之。輿尸出殯徐龍駒宅,葬以王禮。徐姬及諸嬖倖皆伏誅。鸞既弒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於袖中出而進之,鸞大悅。癸巳,以太后令追廢帝為鬱林王,又廢何後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五。以西昌侯鸞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揚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興。

八月,以始安王遙光為南郡太守,不之官。遙光,鸞之兄子也。鸞有異志,遙光贊成之,凡大誅賞,無不預謀。戊申,以中書郎蕭遙欣為兗州刺史。遙欣,遙光之弟也。鸞欲樹置親黨,故用之。

鬱林王之廢也,鄱陽王鏘初不知謀。及宣城公鸞勢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鏘每詣鸞,鸞常屣履至車後迎之,語及家國,言淚俱發,鏘以此信之。宮臺之內皆屬意於鏘,勸鏘入宮,發兵輔政。制局監謝粲說鏘及隨王子隆曰:「二王但乘油璧車入宮,出天子置朝堂,夾輔號令,粲等閉城門、上仗,誰敢不同。東城人正共縛送蕭令耳。」子隆欲定計,鏘以上臺兵力既悉度東府,且慮事不捷,意甚猶豫。馬隊主劉巨,世祖時舊人,詣鏘請間,叩頭勸鏘立事。鏘命駕將入,復還內,與母陸太妃別,日暮不成行。典籤知其謀,告之。九月癸酉,鸞遣兵二千人圍鏘第,殺鏘,遂殺子隆及謝粲等。於時太祖諸子,子隆最壯大,有才能,故鸞尤忌之。

江州刺史晉安王子懋聞鄱陽、隨王死,欲起兵,謂防合吳郡陸超之曰:「事成則宗廟獲安,不成猶為義鬼。」防合丹陽董僧謂曰:「此州雖小,宋孝武嘗用之。若舉兵向闕以請鬱林之罪,誰能御之。」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遣書迎之,阮氏報其同母兄於瑤之為計。瑤之馳告宣威公鸞。乙亥,假鸞黃鉞,內外纂嚴。遣中護軍王玄邈討子懋,又遣軍主裴叔業於瑤之先襲尋陽,聲云為郢府司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叔業溯流直上,至夜,回襲湓城,城局參軍樂賁開門納之。子懋聞之,帥府州兵力據城自守。子懋部曲多雍州人,皆踊躍願奮。叔業畏之,遣於瑤之說子懋曰:「今還都必無過憂,正當作散官,不失富貴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業,眾情稍沮。中兵參軍於琳之,瑤之兄也,說子懋重賂叔業,可以免禍。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說叔業取子懋。叔業遣軍主徐玄慶將四百人隨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琳之從二百人,拔白刃入齋,子懋罵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殺之。王玄邈執董僧慧,將殺之,僧慧曰:「晉安舉義兵,僕實豫其謀,得為主人死,不恨矣。願至大斂畢,退就鼎鑊。」玄邈義之,具以白鸞,免死配東冶。子懋子昭基,九歲,以方二寸絹為書,參其消息,並遺錢五百,行金得達,僧慧視之曰:「郎君書也。」悲慟而卒。於琳之勸陸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懼。吾若逃亡,非唯孤晉安之眷,亦恐田橫客笑人。」玄邈等欲囚以還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門生謂殺超之當得賞,密自後斬之,頭墜而身不僵。玄邈厚加殯斂,門生亦助舉棺,棺墜,壓其首,折頸而死。

鸞遣平西將軍王廣之襲南兗州刺史安陸王子敬。廣之至歐陽,遣部將濟陰陳伯之先驅。伯之因城開,獨入斬子敬。

鸞又遣徐玄慶西上害諸王。臨海王昭秀為荊州刺史,西中郎長史何昌寓行州事。玄慶至江陵,欲以便宜從事。昌寓曰:「僕受朝廷意寄,翼輔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來,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須殿下,當自啓聞,更聽後旨。」昭秀由是得還建康。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鸞以吳興太守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殺晉熙王銶。琇之辭,不許,遂不食而死。琇之,靖之孫也。

裴叔業自尋陽仍進向湘州,欲殺湘州刺史南平王銳。防合周伯玉大言於眾曰:「此非天子意。今斬叔業,舉兵匡社稷,誰敢不從。」銳典籤叱左右斬之。乙酉,殺銳。又殺郢州刺史晉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鏗。

冬十月,以宣城公鸞為太傅、領大將軍、揚州牧、都督中外諸軍事,加殊禮,進爵為王。

宣城王謀繼大統,多引朝廷名士與參籌策。侍中謝朏心不願,乃求出為吳興太守。至郡,致酒數斛,遺其弟吏部尚書淪,為書曰:「可力飲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聞「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謝兄弟,比肩貴近,安享榮祿,危不預知。為臣如此,可謂忠乎。

宣城王雖專國政,人情猶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驃騎諮議參軍考城江祏勸王出以示人。王以示晉壽太守王洪範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範曰:「公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轉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戌,殺桂陽王鑠、衡陽王鈞、江夏王鋒、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倫。

鑠與鄱陽王鏘齊名。鏘好文章,鑠好名理,時人稱為「鄱、桂」。鏘死,鑠不自安,至東府見宣城王,還謂左右曰:「向錄公見接殷勤,流連不能已,而面有慚色,此必欲殺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殺諸王,常夜遣兵圍其第,斬關逾垣,呼噪而入,家貲皆封籍之。江夏王鋒有才行,宣城王嘗與之言:「遙光才力可委。」鋒曰:「遙光之於殿下,猶殿下之於高皇,衛宗廟,安社稷,實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殺諸王,鋒遺宣城王書,誚責之。宣城王深憚之,不敢於第收鋒,使兼祠官於太廟,夜遣兵廟中收之。鋒出登車,兵人慾上車,鋒有力,手擊數人,皆仆地,然後死。

宣城王遣典籤柯令孫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牀下,令孫手牽出之,叩頭乞為奴,不許而死。

又遣中書舍人茹法亮殺巴陵王子倫。子倫性英果,時為南蘭陵太守,鎮琅邪,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問典籤華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辦,若委伯茂,一伕力耳。」乃手自執酖逼之。子倫正衣冠,出受詔,謂法亮曰:「先朝首滅劉氏,今日之事,理數固然。君是身家舊人,今銜此使,當由事不獲已。此酒非勸酧之爵。」因仰之而死,時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初,諸王出鎮,皆置典籤,主帥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時入奏事,一歲數返。時王輒與之閒語,訪以州事,刺史美惡,專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節奉之,恆慮弗及。於是威行州部,大為奸利。武陵王曄為江州,性烈直,不可幹。典籤趙渥之謂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見世祖,盛毀之,曄遂免還。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暫遊東堂,典籤姜秀不許。子罕還,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亦不得,與囚何異。」邵陵王子貞嘗求熊白,廚人答:「典籤不在「,不敢與。

永明中,巴東王子響殺劉寅等,世祖聞之,謂羣臣曰:「子響遂反。」戴僧靜大言曰:「諸王都自應反,豈唯巴東。」上問其故,對曰:「天王無罪,而一時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漿皆諮籤帥,籤帥不在,則竟日忍渴。諸州唯聞有籤帥,不聞有刺史,何得不反。」竟陵王子良嘗問眾曰:「士大夫何意詣籤帥。」參軍範雲曰:「詣長史以下皆無益,詣籤帥立有倍本之價,不詣謂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誅諸王,皆令典籤殺之,竟無一人能抗拒者。孔珪聞之流涕曰:「齊之衡陽、江夏最有意,而復害之。若不立籤帥,故當不至於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籤之弊,乃詔「自令諸州有急事,當密以奏聞,勿復遣典簽入都。」自是典籤之任浸輕矣。

蕭子顯論曰:帝王之子,生長富厚,朝出閨閫,暮司方岳,防驕翦逸,積代常典。故輔以上佐,簡自帝心。勞舊左右,用為主帥,飲食遊居,動應聞啓,處地雖重,行已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艱難總至,望其釋位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餘風,至齊室而尤弊也。

海陵王在位,起居飲食,皆諮宣城王而後行。嘗思食蒸魚菜,太官令答無錄公命,竟不與。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衝幼,庶政多昧,且早嬰尫疾,弗克負荷。太傅宣城王胤體先皇,鍾慈太祖,宜入承寶命。帝可降封海陵王,吾當歸老別館。」且宣城王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太尉王敬則為大司馬,司空陳顯達為太尉,尚書令王宴加驃騎大將軍,左僕射徐孝嗣加中軍大將軍,中領軍蕭諶為領軍將軍。

度支尚書虞悰稱疾不陪位。帝以悰舊人,欲引參佐命,使王宴齎廢主事示悰。悰曰:「主上聖明,公卿戮力,寧假朽老以贊惟新乎。不敢聞命。」因慟哭。朝議欲糾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遺直。」乃止。

十一月,上詐稱海陵恭王有疾,數遣御師瞻視,因而殞之,葬禮並依漢東海恭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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