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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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伾文用事

唐德宗貞元十九年。初,翰林待詔王伾善書,山陰王叔文善棋,俱出入東宮,娛侍太子。伾,杭州人也。叔文譎詭多計,自言讀書知治道,乘間常為太子言民間疾苦。太子嘗與諸侍讀及叔文等論及宮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極言之。」眾皆稱讚,獨叔文無言。既退,太子目留叔文,謂曰:「曏者君獨無言,豈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見,敢不以聞。太子職當視膳、問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驚,因泣曰:「非先生,寡人無以知此。」遂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

叔文因為太子言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密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為死友。而凌準、程異等又因其黨以進,日與遊處,蹤跡詭祕,莫有知其端者。藩鎮或陰進資幣,與之相結。淳,吳人,嘗為左司郎中。溫,渭之子,時為左拾遺。景儉,瑀之孫,進士及第。曄,滉之族子。諫,嘗為侍御史。宗元、禹錫,時為監察御史。

左補闕張正一上書,得召見。正一與吏部員外郎王仲舒、主客員外郎劉伯芻等相親善,叔文之黨疑正一言己陰事。令韋執誼反譖正一等於上,雲其朋黨,遊宴無度。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遠貶,人莫知其由。伯芻,乃之子也。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為中書侍郎,吏部侍郎鄭珣瑜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珣瑜,餘慶之從父兄弟也。二十年秋九月,太子始得風疾,不能言。

順宗永貞元年春正月辛未朔,諸王親戚入賀德宗,太子獨以疾不能來,德宗涕泣悲嘆,由是得疾,日益甚。凡二十餘日,中外不通,莫知兩宮安否。癸巳,德宗崩。蒼猝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等至金鑾殿草遺詔。宦官或曰:「禁中議所立尚未定。」眾莫敢對。次公遽言曰:「太子雖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屬心。必不得已,猶應立廣陵王,不然必大亂。」絪等從而和之,議始定。次公,河東人也。太子知人情憂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門,召見諸軍使,京師粗安。甲午,宣遺詔於宣政殿,太子縗服見百官。丙申,即皇帝位於太極殿。衛士尚疑之,企足引領而望之,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時順宗失音,不能決事,常居深宮,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自德宗大漸,王伾先入,稱詔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決事。伾以叔文意入言於忠言,稱詔行下,外初無知者。以杜佑攝冢宰。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於紫宸門。辛亥,以吏部郎中韋執誼為尚書左丞、同平章事。王叔文欲專國政,首引執誼為相,已用事於中,與相唱和。

壬戌,以殿中丞王伾為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蘇州司功王叔文為起居舍人、翰林學士。伾寢陋,吳語,上所褻狎。而叔文頗任事自許,微知文義,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無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見李忠言、牛昭容計事。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轉相交結。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於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外黨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等主採聽外事。謀議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獎,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於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素與往還者,相次拔擢,至日除數人。其黨或言曰某可為某官,不過一二日,輒已得之。於是叔文及其黨十餘家之門,晝夜車馬如市。候見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餅肆、酒壚下,一人得千錢,乃容之。伾尤闒茸,專以納賄為事,作大匱貯金帛,夫婦寢其上。

三月辛未,以王伾為翰林學士。

以王叔文為度支、鹽鐵轉運副使。先是,叔文與其黨謀,得國賦在手,則可以結諸用事人,取軍士心,以固其權。又懼驟使重權,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會計之名,位重而務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為副以專之。叔文雖判兩使,不以簿書為意,日夜與其黨屏人竊語,人莫測其所為。

以御史中丞武元衡為左庶子。德宗之末,叔文之黨多為御史,元衡薄其為人,待之莽鹵。元衡為山陵儀仗使,劉禹錫求為判官,不許。叔文以元衡在風憲,欲使附已,使其黨誘以權利,元衡不從,由是左遷。元衡,平一之孫也。

侍御史竇羣奏屯田員外郎劉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又嘗謁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叔文曰:「何謂也。」羣曰:「去歲李實怙恩挾貴,氣蓋一時,公當此時,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復據其地,安知路旁無如公者乎。」其黨欲逐之,韋執誼以羣素有強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時扶御殿,羣臣瞻望而已,莫有親奏對者。中外危懼,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黨欲專大權,惡聞之。宦官俱文珍、劉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舊人,疾叔文、忠言等朋黨專恣,乃啓上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鑾殿,草立太子制。時牛昭容輩以廣陵王淳英睿,惡之。絪不復請,書紙為「立嫡以長。」字呈上,上頷之。癸巳,立淳為太子,更名純。程,神符五世孫也。

賈躭以王叔文黨用事,心惡之,稱疾不出,屢乞骸骨。丁酉,諸宰執會食中書。故事,丞相方食,百寮無敢謁見者。叔文至中書,欲與執誼計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舊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懼,入白執誼,執誼逡巡慚赧,竟起迎叔文,就其合語良久。杜佑、高郢、鄭珣瑜皆停箸以待。有報者云:「叔文索飯,韋相公已與之同食閤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執誼,莫敢出言。珣瑜獨嘆曰:「吾豈可復居此位。」顧左右取馬,徑歸,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歸臥,叔文、執誼等益無所顧忌,遠近大懼。

夏四月乙巳,上御宣政殿,冊太子。百官睹太子儀表,退,皆相賀,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而叔文獨有憂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聞者哂之。

先是,太常卿杜黃裳為裴延齡所惡,留滯臺閣,十年不遷。及其壻韋執誼為相,始遷太常卿。黃裳勸執誼帥羣臣請太子監國,執誼驚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啓口議禁中事。」黃裳勃然曰:「黃裳受恩三朝,豈得以一官相買乎。」拂衣起出。

戊申,以給事中陸淳為太子侍讀,仍更名質。韋執誼自以專權,恐太子不悅,故以質為侍讀,使潛伺太子意,且解之。及質發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為寡人講經義耳,何為預他事。」質惶懼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將軍範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甲戌,以度支郎中韓泰為其行軍司馬。王叔文自知為內外所憎疾,欲奪取宦官兵權以自固,藉希朝老將,使主其名,而實以泰專其事。人情不測其所為,益疑懼。

辛卯,以王叔文為戶部侍郎,依前充度支、鹽鐵轉運副使。俱文珍等惡其專權,削去翰林之職。叔文見制書,大驚,謂人曰:「叔文日時至此啇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職事,則無因而至矣。」王伾即為疏請,不從。再疏,乃許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學士名。叔文始懼。

六月己亥,貶宣歙巡官羊士諤為汀州寧化尉。士諤以公事至長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叔文聞之,怒,欲下詔斬之,執誼不可。則令杖煞之,執誼又以為不可,遂貶焉。由是叔文始大惡執誼,往來二人門下者皆懼。

先時劉辟以劍南支度副使將韋皋之意於叔文,求都領劍南、三川,謂叔文曰:「太尉使辟致微誠於公,若與某三川,當以死相助。若不與,亦當有以相酧。」叔文怒,亦將斬之,執誼固執不可。辟尚遊長安未去,聞貶士諤,遂逃歸。執誼初為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跡,且迫於公議,故時時為異同。輒使人謝叔文曰:「非敢負約,乃欲曲成兄事耳。」叔文詬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丑韋皋上表,以為「陛下哀毀成疾,重勞萬機,故久而未安,請權令皇太子親監庶政,俟皇躬痊癒,復歸春宮。臣位兼將相,今之所陳,乃其職分。」又上太子箋,以為「聖上遠法高宗亮陰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輒當重任,賞罰縱情,墮紀紊綱。散府庫之積以賂權門,樹置心腹遍於貴位,潛結左右,憂在蕭牆。竊恐傾太宗盛業,危殿下家邦。願殿下即日奏聞,斥逐羣小,使政出人主,則四方獲安。」皋自恃重臣,遠處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動搖,遂極言其奸。俄而荊南節度使裴均、河東節度使嚴綬箋表繼至,意與皋同,中外皆倚以為援,而邪黨震懼。均,光庭之曾孫也。

王叔文既以範希朝、韓泰主京西、神策軍,諸宦者尚未寤。會邊上諸將各以狀辭中尉,且言方屬希朝。宦者始寤兵柄為叔文等所奪,乃大怒曰:「從其謀,吾屬必死其手。」密令其使歸告諸將曰:「無以兵屬人。」希朝至奉天,諸將無至者。韓泰馳歸白之,叔文計無所出,唯曰:「奈何。奈何。」無幾,其母病甚。丙辰,叔文盛具酒饌,與諸學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劉光琦等飲於翰林。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國事之故,不得親醫藥,今將求假歸侍。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難,皆為朝廷之恩。一旦去歸,百謗交至,誰肯見察,以一言相助乎。」文珍隨其語輒折之,叔文不能對,但引滿相勸,酒數行而罷。丁巳,叔文以母喪去位。

秋七月,王叔文既有母喪,韋執誼益不用其語。叔文怒,與其黨日夜謀起復,必先斬執誼而盡誅不附己者,聞者忷懼。

自叔文歸第,王伾失據,日詣宦官及杜佑請起叔文為相,且總北軍。既不獲,則請以為威遠軍使、平章事,又不得。其黨皆憂悸不自保。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報。知事不濟,行且臥,至夜,忽叫曰:「伾中風矣。」明日,遂輿歸,不出。己丑,以倉部郎中、判度支案陳諫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黨至是始去。

乙未,制以「積疹未復,其軍國政事權令皇太子純勾當」。時內外共疾王叔文黨與專恣,上亦惡之。俱文珍等屢啓上請令太子監國,上固厭倦萬機,遂許之。又以太常卿杜黃裳為門下侍郎,左金吾大將軍袁滋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俱文珍等以其舊臣,故引用之。又以鄭珣瑜為吏部尚書,高郢為刑部尚書,並罷政事。太子見百官於東朝堂,百官拜賀,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制敕稱誥。」辛丑,太上皇徙居興慶宮,誥改元永貞,立良娣王氏為太上皇后。後,憲宗之母也。

壬寅,貶王伾開州司馬,王叔文渝州司戶。伾尋病死貶所。明年,賜叔文死。乙巳,憲宗即位於宣政殿。

九月己卯,貶神策行軍司馬韓泰為撫州刺史,司封郎中韓曄為池州刺史,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為邵州刺史,屯田員外郎劉禹錫為連州刺史。

冬十一月壬申,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執誼為崖州司馬。執誼以嘗與王叔文異同,且杜黃裳壻,故獨後貶。然叔文敗,執誼亦自失形勢,知禍且至,雖尚為相,常不自得,奄奄無氣,聞人行聲,輒惶悸失色,以至於貶。

朝議謂王叔文之黨或自員外郎出為刺史,貶之太輕。己卯,再貶韓泰為虔州司馬,韓曄為饒州司馬,柳宗元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又貶河中少尹陳諫為台州司馬,和州刺史凌準為連州司馬,岳州刺史程異為郴州司馬。

憲宗元和四年。初,王叔文之黨既貶,有詔,雖遇赦,無得量移。

十年。王叔文之黨坐謫官者,凡十年不量移,執政有憐其才欲漸進之者,悉召至京師。諫官爭言其不可,上與武元衡亦惡之,三月乙酉,皆以為遠州刺史,官雖進而地益遠。永州司馬柳宗元為柳州刺史,朗州司馬劉禹錫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萬無母子俱往理。」欲請於朝,願以柳易播。會中丞裴度亦為禹錫言曰:「禹錫誠有罪,然母老,與其子死別,良可傷。」上曰:「為人子尤當自謹,勿貽親憂,此則禹錫重可責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錫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責為人子者耳,然不欲傷其親心。」退謂左右曰:「裴度愛我終切。」明日,禹錫改連州刺史。

憲宗平蜀 劉辟

唐順宗永貞元年秋八月癸丑,西川節度使南康忠武王韋皋薨。皋

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賦斂,豐貢獻以結主恩,厚給賜以撫士卒,士卒婚嫁死喪皆供其資費,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樂為之用。服南詔,摧吐蕃。幕僚歲久官崇者則為刺史,已復還幕府,終不使還朝,恐泄其所為故也。府庫既實,時寬其民,三年復租賦,蜀人服其智謀而畏其威,至今畫像以為土神,家家祀之。

支度副使劉辟自為留後。劉辟使諸將表求節鉞,朝廷不許。己未,以袁滋為劍南、東、西川、山南西道安撫大使。冬十月戊戌,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徵劉辟為給事中。十一月,劉辟不受徵,阻兵自守。袁滋畏其強,不敢進。上怒,貶滋為吉州刺史。十二月己酉,以給事中劉辟為西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討故也。右諫議大夫韋丹上疏,以為「今釋辟不誅,則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兩京耳。此外誰不為叛。」上善其言。壬子,以丹為東川節度使。丹,津之五世孫也。

憲宗元和元年。劉辟既得旌節,志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辟遂發兵圍東川節度使李康於梓州,欲以同幕盧文若為東川節度使。推官莆田林蘊力諫辟舉兵,辟怒,械繫於獄,引出,將斬之,陰戒行刑者使不殺,但數礪刃於其頸,欲使屈服而赦之。蘊叱之曰:「豎子,當斬即斬,我頸豈汝砥石邪。」辟顧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為唐昌尉。

上欲討辟而重於用兵,公卿議者亦以為蜀險固難取,杜黃裳獨曰:「辟狂戇書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軍使高崇文勇略可用,願陛下專以軍事委之,勿置監軍,辟必可擒。」上從之。翰林學士李吉甫亦勸上討蜀,上由是器之。戊子,命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將步騎五千為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將步騎二千為次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同討劉辟。時宿將名位素重者甚眾,皆自謂當徵蜀之選,及詔用崇文,皆大驚。

上與杜黃裳論及藩鎮,黃裳曰:「德宗自經憂患,務為姑息,不生除節帥,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軍情所與則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將賂,歸而譽之,即降旄鉞,未嘗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舉綱紀,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鎮,然後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為然。於是始用兵討蜀,以致威行兩河,皆黃裳啓之也。

高崇文屯長武城,練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時受詔,辰時即行,器械糗糧,一無所闕。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駱谷,同趣梓州。崇文軍至興元,軍士有食於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斬之以徇。

劉辟陷梓州,執李康。二月,嚴礪拔劍州,斬其刺史文德昭。

三月,高崇文引兵自閬州趣梓州,劉辟將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辟歸李康於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敗軍失守,斬之。丙子,嚴礪奏克梓州,丁丑,制削奪劉辟官爵。

東川節度使韋丹至漢中,表言:「高崇文客軍遠鬥,無所資,若與梓州,綴其士心,必能有功。」夏四月丁酉,以崇文為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

夏五月,劉辟城鹿頭關,連八柵,屯兵萬餘人,以拒高崇文。六月丁酉,崇文擊敗之。辟置柵於關東萬勝堆。戊戌,崇文遣驍將范陽高霞寓攻奪之,下瞰關城,凡八戰皆捷。庚子,高崇文破劉辟於德陽。癸卯,又破之於漢州。嚴礪遣其將嚴秦破辟眾萬餘人於綿州石碑谷。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劉辟之眾萬人於玄武。甲午,詔凡西川繼援之兵,悉取崇文處分。

九月壬寅,高崇文又敗劉辟之眾於鹿頭關,嚴秦敗劉辟之眾於神泉。河東將阿跌光顏將兵會高崇文於行營,愆期一日,懼誅,欲深入自贖,軍於鹿頭之西,斷其糧道,城中憂懼。於是辟綿江柵將李文悅、鹿頭守將仇良輔皆以城降於崇文,獲辟壻蘇彊,士卒降者萬計。崇文遂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軍不留行。辛亥,克成都。劉辟、盧文若帥數十騎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於羊灌田。辟赴江不死,擒之。文若先殺妻子,乃系石自沈。崇文入成都,屯於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驚,珍寶山積,秋毫不犯。檻劉辟送京師。斬辟大將邢泚、館驛巡官沈衍,餘無所問。軍府事無鉅細,命一遵韋南康故事,從容指撝,一境皆平。

初,韋皋以西山運糧使崔從知邛州事,劉辟反,從以書諫辟。辟發兵攻之,從嬰城固守,辟敗,乃得免。從,融之曾孫也。

韋皋參佐房式、韋幹度、獨孤密、符載、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屨,銜土請罪。崇文皆釋而禮之,草表薦式等,厚贐而遣之。目段文昌曰:「君必為將相,未敢奉薦。」載廬山人。式,琯之從子。文昌,志玄之玄孫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監軍請獻之。崇文曰:「天子命我討平凶豎,當以撫百姓為先,遽獻婦人以求媚,豈天子之意邪。崇文義不為此。」乃以配將吏之無妻者。

杜黃裳建議徵蜀及指授高崇文方略,皆懸合事宜。崇文素憚劉澭,黃裳使謂之曰:「若無功,當以劉澭相代。」故能得其死力。及蜀平,宰相入賀,上目黃裳曰:「卿之功也。」

冬十月,制割資、簡、陵、榮、昌、瀘六州隸東川。房式等未至京師,皆除省寺官。丙寅,以高崇文為西川節度使。戊辰,以嚴礪為東川節度使。

庚午,以將作監柳晟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晟至漢中,府兵討劉辟還,未至城,詔復遣戍梓州。軍士怨怒,脅監軍,謀作亂。晟聞之,疾驅入城慰勞之,既而問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對曰:「誅反者劉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詔命,故汝曹得以立功,豈可復使他人誅汝以為功邪。」眾皆拜謝,請詣戍所,如詔書。軍府由是獲安。

戊子,劉辟至長安,並族黨誅之。

憲宗平吳 李錡

唐德宗貞元十五年春二月,以常州刺史李錡為浙西觀察使、諸道鹽鐵轉運使。錡,國貞之子也。閒廄宮苑使李齊運受其賂數十萬,薦之於上,故用之。錡刻剝以事進奉,上由是悅之。

十七年。李錡既執天下利權,以貢獻固主恩,又以饋遺結權貴,恃此驕縱,無所忌憚,盜取縣官財,所部官屬無罪受戮者相繼。浙西布衣崔善貞詣闕上封事,言宮市、進奉及鹽鐵之弊,因言錡不法事。上覽之,不悅,命械送錡。錡聞其將至,先鑿坑於道旁。夏六月己亥,善貞至,並鎖械內坑中,生瘞之。遠近聞之,不寒而慄。錡復欲為自全計,增廣兵眾,選有材力善射者謂之「挽強」,胡、奚雜類謂之「蕃落」,給賜十倍他卒。轉運判官盧坦屢諫不悛,與幕僚李約等皆去之。約,勉之子也。

順宗永貞元年春三月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諸道鹽鐵李錡轉運使。以浙西觀察使李錡為鎮海節度使,解其鹽鐵轉運使。錡雖失利權而得節旄,故反謀亦未發。

冬十二月,以刑部郎中杜兼為蘇州刺史。兼辭行,上書稱「李錡且反,必奏族臣。」上然之,留為吏部郎中。

憲宗元和二年。夏、蜀既平,藩鎮惕息,多求入朝。鎮海節度使李錡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許之,遣中使至京口慰撫,且勞其將士。錡雖署判官王澹為留後,實無行意,屢遷行期。澹與敕使數勸諭之。錡不悅,上表稱疾,請至歲暮入朝。上以問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錡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錡,將何以令四海。」上以為然,下詔征之。錡詐窮,遂謀反。

王澹既掌留務,于軍府頗有制置,錡益不平,密諭親兵使殺之。會頒冬服,錡嚴兵坐幄中,澹與敕使入謁,有軍士數百噪於庭曰:「王澹何人,擅主軍務。」曳下,臠食之。大將趙錡出慰止,又臠食之。注刃於敕使之頸,詬詈,將殺之。錡陽驚,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詔徵錡為左僕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為鎮海節度使。庚申,錡表言軍變,殺留後、大將。先是,錡選腹心五人為所部五州鎮將,姚志安處蘇州,李深處常州,趙惟忠處湖州,丘自昌處杭州,高肅處睦州,各有兵數千,伺察刺史動靜。至是,錡各使殺其刺史,遣牙將庾伯良將兵三千治石頭城。常州刺史顏防用客李雲計,矯制稱招討副使,斬李深,傳檄蘇、杭、湖、睦,請同進討。湖州刺史辛祕潛募鄉閭子弟數百,夜襲趙惟忠營,斬之。蘇州刺史李素為姚志安所敗,生致於錡,具桎梏釘於船舷,未及京口,會錡敗得免。

乙丑,制削李錡官爵及屬籍。以淮南節度使王鍔統諸道兵為招討處置使,徵宣武武寧、武昌兵並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東兵出杭州以討之。

李錡以宣州富饒,欲先取之,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將兵三千襲之。三人知錡必敗,與牙將裴行立同謀討之。行立,錡之甥也,故悉知錡之密謀。三將營於城外,將發,召士卒諭之曰:「僕射反逆,官軍四集,常、湖二將繼死,其勢已蹙。今乃欲使吾輩遠取宣城,吾輩何為隨之族滅。豈若棄逆效順,轉禍為福乎。」眾悅,許諾,即夜還趨城。行立舉火鼓譟,應之於內,引兵趨牙門。錡聞子良等舉兵,怒,聞行立應之,撫膺曰:「吾何望矣。」跣足,匿樓下。親將李鈞引挽強三百趨山亭,欲戰,行立伏兵邀斬之。錡舉家皆哭,左右執錡,裹之以幕,縋於城下,械送京師。挽強、蕃落爭自殺,屍相枕藉。癸酉,本軍以聞。乙亥,羣臣賀於紫宸殿,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內數有千紀者,朕之愧也,何賀之為。」

宰相議誅錡大功以上親,兵部郎中蔣乂曰:「錡大功親,皆淮安靖王之後也。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廟,豈可以末孫為惡而累之乎。」又欲誅其兄弟,乂曰:「錡兄弟,故都統國貞之子也。國貞死王事,豈可使之不祀乎。」宰相以為然。辛巳,錡從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貶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錡至長安,上御興安門,面詰之。對曰:「臣初不反,張子良等教臣耳。」上曰:「卿為元帥,子良等謀反,何不斬之,然後入朝。」錡無以對,乃並其子師回腰斬之。

有司請毀錡祖考冢廟,中丞盧坦上言:「李錡父子受誅,罪已塞矣。昔漢誅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誅房遺愛,不及房玄齡。《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錡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毀。

有司籍錡家財輸京師。翰林學士裴垍、李絳上言,以為「李錡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財,陛下閔百姓無告,故討而誅之。今輦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願以逆人資財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上嘉嘆久之,即從其言。

魏博歸朝 田弘正

唐憲宗元和七年秋八月戊戌,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誼女,生子懷諫,為節度副使。牙內兵馬使田興,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頗讀書,性恭遜。季安淫虐,興數規諫,軍中賴之。季安以為收眾心,出為臨清鎮將,欲殺之。興陽為風痹,灸灼滿身,乃得免。季安病風,殺戮無度,軍政廢亂,夫人元氏召諸將立懷諫為副大使,知軍務,時年十一。遷季安於別寢,月餘而薨。召田興為步射都知兵馬使。

辛亥,以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節度使,欲以控制魏博。上與宰相議魏博事,李吉甫請興兵討之,李絳以為魏不必用兵,當自歸朝廷。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上曰:「朕意亦以為然。」絳曰:「臣竊觀兩河藩鎮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隸諸將,不使專在一人,恐其權任太重,乘間而謀已故也。諸將勢均力敵,莫能相制,欲廣相連結,則眾心不同,其謀必泄。欲獨起為變,則兵少力微,勢必不成。加以購賞既重,刑誅又峻,是以諸將互相顧忌,莫敢先發,跋扈者恃此以為長策。然臣竊思之若,常得嚴明主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則粗能自固矣。今懷諫乳臭子,不能自聽斷,軍府大權,必有所歸,諸將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從,然則向日分兵之策,適足為今日禍亂之階也。田氏不為屠肆,則悉為俘囚矣,何煩天兵哉。彼自列將起代主師,鄰道所惡,莫甚於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則立為鄰道所齏粉矣。故臣以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但願陛下按兵養威,嚴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使賊中知之,不過數月,必有自效于軍中者矣。至時,惟在朝廷應之敏速,中其機會,不愛期祿以賞其人,使兩河藩鎮聞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賞,必皆恐懼,爭為恭順矣。此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

他日,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之利,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上顧問絳,絳對曰:「兵不可輕動。前年討恆州,四面發兵近二十萬,又發兩神策兵自京師赴之,天下騷動,所費七百餘萬緡,訖無成功,為天下笑。今瘡痍未復,人皆憚戰。若又以敕命驅之,臣恐非直無功,或生他變。況魏博不必用兵,事勢明白,願陛下勿疑。」上奮身撫案曰:「朕不用兵決矣。」絳曰:「陛下雖有是言,恐退朝之後,復有熒惑聖聽者。」上正色厲聲曰:「朕志已決,誰能惑之。」絳乃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懷諫幼弱,軍政皆決於家僮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諸將,眾皆憤怒。朝命久未至,軍中不安。田興晨入府,士卒數千人大噪,環興而拜,請為留後。興驚僕於地,眾不散。久之,興度不免,乃謂眾曰:「汝肯聽吾言乎。」皆曰:「惟命。」興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請官吏,然後可。」皆曰:「諾。」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遷懷諫於外。

冬十月乙未,魏博監軍以狀聞。上亟召宰相,謂李絳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請遣中使宣慰以觀其變,李絳曰:「不可。今田興奉其土地兵眾,坐待詔命,不乘此際推心撫納,結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將士表來為請節鉞,然後與之,則是恩出於下,非出於上,將士為重,朝廷為輕,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機會一失,悔之無及。」吉甫素與樞密使梁守謙相結,守謙亦為之言於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勞,今此鎮獨無,恐更不諭。」上竟遣中使張忠順如魏博宣慰,欲俟其還而議之。癸卯,李絳覆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舉,時機可惜,奈何棄之。利害甚明,願聖心勿疑。計忠順之行,甫應過陝,乞明旦即降白麻除興節度使,猶可及也。」上欲且除留後,降曰:「興恭順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則無以使之感激殊常。」上從之。甲辰,以興為魏博節度使。忠順未還,制命已至魏州,興感恩流涕,士眾無不鼓舞。

李絳又言:「魏博五十餘年不沾皇化,一旦舉六州之地來歸,刳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不有重賞過其所望,則無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鄰勸慕。請發內庫錢百五十萬緡以賜之。」左右宦官以為「所與太多,後有此比,將何以給之。」上以語絳,絳曰:「田興不貪專地之利,不顧四鄰之患,歸命聖朝,陛下奈何愛小費而遺大計,不以收一道人心。錢用盡更來,機事一失,不可復追。借使國家發十五萬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費豈止百五十萬緡而已乎。」上悅,曰:「朕所以惡衣菲食,蓄聚貨財,正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貯之府庫何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誥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錢百五十萬緡賞軍士,六州百姓給復一年。軍士受賜,歡聲如雷。成德、兗鄆使者數輩,見之,相顧失色。嘆曰:「倔強者果何益乎。」

度為興陳君臣上下之義,興聽之,終夕不倦,待度禮極厚,請度遍至所部州縣,宣佈朝命。奏乞除節度副使於朝廷,詔以戶部郎中河東胡證為之。興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員,請有司注擬,行朝廷法令,輸賦稅。田承嗣以來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鄆、蔡、恆遣遊客間說百方,興終不聽。李師道使人謂宣武節度使韓弘曰:「我世與田氏約相保援,今興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也。我將與成德合軍討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則以兵東取曹州。」師道懼,不敢動。田興既葬田季安,送田懷諫於京師。辛巳,以懷諫為右監門衛將軍。

八年春正月辛卯,賜魏博節度使田興名弘正。

十四年秋八月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節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請留,上不許。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猶以故事繼襲,故兄弟子侄皆仕諸朝,上皆擢居顯列,朱紫盈庭,時人榮之。

憲宗討成德 王承宗

唐德宗貞元二十年夏六月,昭義節度使李長榮薨,上遣中使以手詔授本軍大將,但軍士所附者即授之。時大將來希皓為眾所服,中使將以手詔付之。希皓言於眾曰:「此軍取人,合是希皓,但作節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來,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進止,只令此軍取大將拔與節鉞,朝廷不別除人。」希皓固辭。兵馬使盧從使其位居四,潛與監軍相結,起出伍曰:「若來大夫不肯受詔,從史請且勾當此軍。」監軍曰:「盧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聖旨。」使因探懷取詔以授之。從史捧詔,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揮同列北面稱賀。軍士畢集,更無一言。秋八月己未,詔以從史為節度使。

憲宗元和二年冬十一月,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內與王士真、劉濟潛通,而外獻策請圖山東,擅引兵東出。上召令還上黨,從史託言就食邢、洺,不時奉詔。久之,乃還。

四年春三月,成德節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為留後。河北三鎮,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長為之,父沒則代領軍務。

王承宗叔父士則以承宗擅自立,恐禍及宗,與幕客劉棲楚俱自歸京師,詔以士則為神策大將軍。

上欲革河北諸鎮世襲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從則興師討之。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曰:「李納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於國。陛下前許師道,今奪承宗,沮勸違理,彼必不服。」由是議久不決。上以問諸學士,李絳等對曰:「河北不遵聲教,誰不憤嘆,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成德軍自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四十餘年,人情貫習,不以為非。況承宗已總軍務,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詔。又范陽、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傳,與成德同體,彼聞成德除人,必內不自安,陰相黨助,雖茂昭有請,亦恐非誠。所以然者,今國家除人代承宗,彼鄰道勸成,進退有利。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則自以為功。若詔令有所不行,彼因潛相交結,在於國體,豈可遽休。須應興師四面攻討,彼將帥則加官爵,士卒則給衣糧,按兵玩寇,坐觀勝負,而勞費之病咸歸國家矣。今江、淮水,公私困竭,軍旅之事,殆未可輕議也。」左軍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奪裴垍權,自請將兵討之。上疑未決,宗正少卿李拭奏稱「承宗不可不討。承璀親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統諸軍,誰敢不服。」上以拭狀示諸學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將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記之,自今勿令得進用。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遭父喪,朝廷久未起復。從史懼,因承璀說上,請發本軍討承宗。壬辰,起復從史左金吾大將軍,餘如故。

秋七月,上密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為成德留後,割其德、棣二州更為一鎮,以離其勢,並使承宗輸二稅,請官吏,一如師道,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隸成德,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得以為辭。況其鄰道情狀一同,各慮他日分割,或潛相構扇。萬一旅拒,倍難處置,願更三思所是。二稅、官吏,願因弔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諭承宗,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則幸而聽命,於理固順,若其不聽,體亦無損。」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乘此際代之,不受則發兵討之,時不可失,如何。」對曰:「羣臣見陛下西取蜀,東取吳,易於反掌,故諂諛躁競之人爭獻策畫,勸開河北,不為國家深謀遠慮,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勢與二方異。何則。西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劉辟、李錡獨生狂謀,其下皆莫之與,辟、錡徒以貨財啗之,大軍一臨,則渙然離耳。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以其萬全故也。成德則不然,內則膠固歲深,外則蔓連勢廣,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喣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諭之不從,威之不服,將為朝廷羞。又,鄰道平居或相猜恨,及聞代易,必合為一心,蓋各為子孫之謀,亦慮他日及此故也。萬一餘道或相表裏,兵連禍結,財盡力竭,西戎北狄,乘間窺窬,其為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若物故之際,有間可乘,當臨事圖之。於今用兵,則恐未可。太平之業,非朝夕可致,願陛下審處之。」

時吳少誠病,甚絳等覆上言:「少誠病必不起。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四旁皆國家州縣,不與賊鄰,無黨援相助。朝廷命帥,今正其時,萬一不從,可議征討。臣願舍恆冀難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謀。脫或恆冀連兵,事未如意,蔡州有畔,勢可興師。南北之役俱,興財力之用不足,儻事不得已,須赦承宗,則恩德虛施,威令頓廢。不如早賜處分,以收鎮冀之心,坐待機宜,必獲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頗懼,累表自訴。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真定宣慰,承宗受詔甚恭,曰:「三軍見迫,不暇俟朝旨,請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款。」

九月甲辰朔,裴武覆命。庚戌,以承宗為成德軍節度、恆冀深趙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壻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飛報,先知之,使謂承宗曰:「昌朝陰與朝廷通,故受節鉞。」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執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季安陽為宴勞,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為欺罔,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見。」上怒甚,以語李絳,欲貶武於嶺南。絳曰:「武昔陷李懷光軍中,守節不屈,豈容今日遽為奸回。蓋賊多變詐,人未易盡其情。承宗始懼朝廷誅討,故請獻二州。既蒙恩貸,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計必有陰行間說誘而脅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使還,一語不相應,遽竄之遐荒,臣恐自今奉使賊廷者以武為戒,苟求便身,率為依阿兩可之言,莫肯盡誠具陳利害,如此,非國家之利也。且垍、武久處朝廷,諳練事體,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讒人慾傷武及垍者,願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問。

上遣中使諭王承宗,使遣薛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冬十月癸未,制削奪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為「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歲始以中使為監軍。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則承璀乃制將也。又統諸軍招討、處置使,則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雲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齊,功何由立。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陛下念承璀勤勞,貴之可也。憐其忠赤,富之可也。至於軍國權柄,動關理亂,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從人之慾而自損聖明,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時諫官、御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上皆不聽。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墉、京兆尹許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簡、諫議大夫孟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極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為宣慰而已。

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侵害政事,讒毀忠貞。上曰:「此屬安敢為讒。就使為之,朕亦不聽。」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不分枉直,惟利是嗜,得賂則譽跖、趶為廉良,怫意則毀龔、黃為貪暴,能用傾巧之智,構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自古宦官敗國者備載方冊,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

己亥,吐突承璀將神策兵髮長安,命恆州四面藩鎮各進兵招討。

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格沮者斬。」

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為劉濟使魏,知其謀,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師越魏代趙,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誰為之謀。此乃天子自為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其能不恥於天下乎。既恥且怒,必任智士畫長策,伏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涉河,鑑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則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陰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於趙有角尖之耗,於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與趙陰計,得其堂陽。

忠歸幽州,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會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系忠獄。使人視成德之境,果不為備。後一日,詔果來,令濟「專護北疆,勿使朕復掛胡憂,而得專心於承宗」。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雖怨趙必不殘趙,不必為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既不備燕,潞人則走告於天子,曰:燕厚怨趙,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也。」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趙為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

五年春正月,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時諸軍皆未進,濟獨前奮擊,拔饒陽、束鹿。

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為恆州北面招討,會於定州。會望夜,軍吏以有外軍,請罷張燈。張茂昭曰:「三鎮,官軍也,何謂外軍。」命張燈,不禁行人,不閉裏門,三夜如平日,亦無敢喧譁者。

丁卯,河東將王榮拔王承宗洄湟鎮。吐突承璀至行營,威令不振,與承宗戰,屢敗。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定進,驍將也,軍中奪氣。

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白居易上言,以為「河北本不當用兵,今既出師,承璀未嘗苦戰,已失大將,與從史兩軍入賊境,遷延進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難支敵。希朝、茂昭至新市鎮,竟不能過。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久不能下。師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狀,似相計會,各收一縣,遂不進軍。陛下觀此事勢,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見,速須罷兵,若又遲疑,其害有四,可為痛惜者二,可為深憂者二。何則。若保有成,即不論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虛費貲糧。悟而後行,事亦非晚。今遲校一日有一日之費,更延旬月,所費滋多,終須罷兵,何如早罷。以府庫賤帛,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轉令強大。此臣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河北諸將見吳少陽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輕重,同詞請雪。承宗若章表繼來,即義無不許。請而後舍,體勢可知,轉令承宗膠固同類。如此則與奪皆由鄰道,恩信不出朝廷,實恐威權盡歸河北。此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時已熱,兵氣相蒸,至於饑渴疲勞,疾疫暴露,驅以就戰,人何以堪。縱不惜身,亦難忍苦。況神策烏雜城市之人,例皆不慣,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軍若散,諸軍必搖,事忽至此,悔將何及。此為陛下深憂者一也。臣聞回鶻、吐蕃皆有細作,中國之事小大盡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討承宗一賊,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則兵力之強弱,資費之多少,豈宜使西戎北虜一一知之。忽見利生心,承虛入寇,以今日之勢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連禍生,何事不有,萬一及此,實關安危。此其為陛下深憂者二也。」

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及朝廷興師,從史逗遛不進,陰與承宗通謀,令軍士潛懷承宗號。又高芻粟之價以販度支,諷朝廷求平章事,誣奏諸道與賊通,不可進兵。上甚患之。會從史遣牙將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與語,為言為臣之義,微動其心。翊元遂輸誠,言從史陰謀及可取之狀。垍令翊元還本軍經營,復來京師,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款要。垍言於上曰:「從史狡猾驕很,必且為亂。今聞其與承璀對營,視承璀如嬰兒,往來殊不設備。失今不取,後雖興大兵,未可以歲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許之。

從史性貪,承璀盛陳奇玩,視其所欲,稍以遺之。從史喜,益相暱狎。甲申,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召從史入營博,伏壯士於幕下,突出,擒詣帳後縛之,內車中,馳詣京師。左右驚亂,承璀斬十餘人,諭以詔旨。從史營中士卒聞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烏重胤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詔,從者賞,敢違者斬。」士卒皆斂兵還部伍。會夜,車疾驅,未明,已出境。重胤,承洽之子。聽,晟之子也。

丁亥,範希朝、張茂昭大破承宗之眾於木刀溝。

上嘉烏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義節度使。李絳以為不可,請授重胤河陽,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昭義。會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勾當昭義留後。絳上言:「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魏博、恆、幽諸鎮蟠結,朝廷惟恃此以制之。磁、邢、洺入其腹內,誠國之寶地,安危所繫也。向為從史所據,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復以與重胤,臣聞之驚歎,實所痛心。昨國家誘執從史,雖為長策,已失大體。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為重鎮留後,為之求旌節,無君之心,孰甚於此。陛下昨日得昭義,人神同慶,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軍牙將,物情頓沮,紀綱大紊。校計利害,更不若從史為之。何則。從史雖蓄奸謀,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於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竊恐河南、北諸侯聞之,無不憤怒,恥與為伍。且謂承璀誘重胤使逐從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將校,能無自危乎。儻劉濟、茂昭、季安、執恭、韓弘、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並指承璀專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處之。若皆不報,則眾怒益甚。若為之改除,則朝廷之威重去矣。」上覆使樞密使梁守謙密謀於絳曰:「今重胤已總軍務,事不得已,須應與節。」對曰:「從史為帥不由朝廷,故啓其邪心,終成逆節。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節,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異於從史乎。重胤之得河陽,已為望外之福,豈敢更為旅拒。況重胤所以能執從史,本以仗順成功。一旦自逆詔命,安知同列不襲其跡而動乎。重胤軍中等夷甚多,必不願重胤獨為主帥。移之他鎮,乃愜眾心,何憂其致亂乎。」上悅,皆如其請。壬辰,以重胤為河陽節度使。戊戌,貶盧從史驩州司馬。

夏六月甲申,居易覆上奏,為臣「臣比請罷兵,今之事勢,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復何所待。」是時,上每有軍國大事,必與諸學士謀之。嘗逾月不見學士,李絳等上言:「臣等飽食不言,其自為計則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詢訪理道,開納直言,實天下之幸,豈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對來」。

白居易嘗因論事,言:「陛下錯」,上色莊而罷,密召承旨李絳謂曰:「居易小臣不遜,須令出院。」絳曰:「陛下容納直言,故羣臣敢竭誠無隱。居易言雖少思,志在納忠。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廣聰明昭聖德也。」上悅,待居易如初。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陳為盧從史所離間,乞輸貢賦,請官吏,許其自新。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朝廷亦以師久無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為成德軍節度使,復以德、棣二州與之。悉罷諸道行營將士,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加劉濟中書令。

秋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營還,辛亥,復為左衛上將軍,充左軍中尉。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無成功,陛下縱以舊恩不加顯戮,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給事中段平仲、呂元膺言承璀可斬。李絳奏稱「陛下不責承璀,他日復有敗軍之將,何以處之。若或誅之,則同罪異罰,彼必不服。若或釋之,則誰不保身而玩寇乎。願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將帥有所懲勸。」間二日,上罷承璀中尉,降為軍器使,中外相賀。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數以疾辭位,冬十一月庚申,罷為兵部尚書。

十二月,翰林學士、司勳郎中李絳面陳吐突承璀專橫,語極懇切。上作色曰:「卿言大過。」絳泣曰:「陛下置臣於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愛身不言,是臣負陛下。言之而陛下惡聞,乃陛下負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朕聞所不聞,真忠臣也。他日盡言,皆應如是。」己丑,以絳為中書舍人,學士如故。絳嘗從容諫上聚財,上曰:「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數千里,淪於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而財力不贍,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宮中用度極儉薄,多藏何用邪。」

六年冬十一月己丑,以戶部侍郎李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七年春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為樂。」李絳曰:「漢文帝時兵木無刃,家給人足,賈誼猶以為厝火積薪之下,不可謂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餘州,犬戎腥羶,近接涇、隴,烽火屢驚。加之水、旱時作,倉廩空虛,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豈得謂之太平,遽為樂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謂左右曰:「吉甫專為悅媚,如李絳,真宰相也。」

九年。李絳屢以足疾辭位,正月癸卯,罷為禮部尚書。初,上欲相絳,先出吐突承璀為淮南監軍,至是召還承璀,先罷絳相。

十年夏六月,賊殺武元衡,詔中外搜捕。成德軍進奏院有恆州卒張晏等行止無狀。神策將軍王士則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殺元衡,吏捕得晏,鞫之。詔以王承宗前後三表出示百寮,議其罪。事見《憲宗平淮西》。

乙丑,以裴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甲戌,詔數王承宗罪惡,絕其朝貢,曰:「冀其翻然改過,束身自歸。攻討之期,更俟後命。」

上雖絕王承宗朝貢,未有詔討之。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屯兵於其境,承宗屢敗之。弘正忿,表請擊之,上不許。表十上,乃聽至貝州。冬十月丙午,弘正軍於貝州。

冬十一月,詔發振武兵二千,會義武軍以討王承宗。十二月,王承宗縱兵四掠,幽、滄、定三鎮皆苦之,爭上表請討承宗。上欲許之,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弘靖以為兩役並興,恐國力所不支,請併力平淮西,乃徵恆冀。上不為之止,弘靖乃求罷。

十一年春正月乙亥,幽州節度使劉總奏敗成德兵,拔武強,斬首千餘級。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東、幽州、義武、橫海、魏博、昭義六道進討。韋貫之屢請先取吳元濟後討承宗,曰:「陛下不見建中之事乎。始於討魏及齊,而蔡、燕、趙皆應之,卒致朱泚之亂。由德宗不能忍數年之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故也。」上不聽。

二月乙卯,昭義節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斬首千餘級。己未,劉總破成德兵,斬首千餘級。辛酉,魏博奏敗成德兵,拔其固城。乙丑,又奏拔其鴉城。

三月,幽州節度使劉總圍樂壽。四月,劉總奏破成德兵於深州,斬首二千五百級。乙丑,義武節度使渾鎬奏破成德兵於九門,殺千餘人。鎬,瑊之子也。

秋七月,田弘正奏破成德兵於南宮,殺二千餘人。

諸軍討王承宗者互相觀望,獨昭義節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壓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眾於柏鄉,殺千餘人,降者亦如之,為三壘以環柏鄉。冬十二月壬寅,程執恭奏敗成德兵於長河,斬首千餘級。

義武節度使渾鎬與王承宗戰,屢勝,遂引全師壓其境,距恆州三十里而軍。承宗懼,潛遣兵入鎬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內顧而搖。會中使督其戰,鎬引兵進薄恆州,與承宗戰,大敗,奔還定州。丙午,詔以易州刺史陳楚為義武節度使。軍中聞之,掠鎬及家人衣,至於倮露。陳楚馳入定州,鎮遏亂者,斂軍中衣以歸鎬,以兵衛送還朝。楚,定州人,張茂昭之甥也。

十二年春三月,郗士美敗於柏鄉,拔營而歸,士卒死者千餘人。戊辰,賜程執恭名權。戊寅,王承宗遣兵二萬入東光,斷白橋路。程權不能御,以眾歸滄州。

六鎮討王承宗者兵十餘萬,迴環數千里,既無統帥,又相去遠,期約難一,由是歷二年無功,千里饋運,牛驢死者什四五。劉總既得武強,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進,月給度支錢十五萬緡。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併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勝勢,回取恆冀,如拾芥耳」。上猶豫,久乃從之。丙子,罷河北行營,各使還鎮。

十三年。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幹韓愈曰:「吳元濟既就擒,王承宗破膽矣,願得奉丞相書往說之,可不煩兵而服。」愈白度,為書遣之。承宗懼,求哀于田弘正,請以二子為質,及獻德、棣二州,輸租稅,請官吏。弘正為之奏請,上初不許。弘正上表相繼,上重違弘正意,乃許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圖印至京師。庚辰,詔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將士,復其官爵。

十五年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祕不發喪。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諸將欲取帥於屬內諸州。參謀崔燧以承宗祖母涼國夫人命,告諭諸將及親,兵立承宗之弟觀察支使承元。承元時年二十,將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諸將固請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監軍,有事當與之議。」及監軍至,亦勸之。承元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攝軍務。承元請盡節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諸公肯從之乎。」眾許諾。承元乃視事於都將聽事,令左右不得謂已為留後,委事於參佐,密表請朝廷除帥。庚辰,監軍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權知留後,並以承元表聞。

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以王承元為義節度使。

十一月癸卯,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王承元既請朝命,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承元皆不聽。及移鎮義成,將士諠譁不受命,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諸將號泣不從。承元出家財以散之,擇其有勞者擢之,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其罪大矣。昔李師道之未敗也,朝廷嘗赦其罪,師道欲行,諸將固留之,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諸將勿使承元為師道,則幸矣。」因涕泣不自勝,且拜之。十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承元斬以徇,軍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承元悉命留之。

憲宗平淮蔡 吳元濟 德宗討吳少誠附

唐德宗貞元二年。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為留後。少誠素狡險,為李希烈所寵任,故為之報仇。七月己酉,以虔王諒為申光隨蔡節度大使,以少誠為留後。

三年。初,李希烈據淮西,選騎兵尤精者為左右門槍、奉國四將,步兵尤精者為左右克平十將。淮西少馬,精兵皆乘騾,謂之「騾軍」。陳仙奇舉淮西降才數月,詔發其兵於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馬使蘇浦悉將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會仙奇為吳少誠所殺,少誠密遣人召門槍兵馬使吳法超等使引兵歸,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騎四千自鄜州叛歸。上急遣中使敕陝虢觀察使李泌發兵防遏,勿令濟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將兵邀擊之,賊眾大敗,擒其騾軍兵馬使張崇獻。英岸追至永寧東,賊皆潰入山谷。吳法超帥其眾趣長水,都將燕子楚擊之,斬法超,殺其士卒三分之二。上命汴州刺史劉玄佐以詔書緣道誘之,得百三十餘人,至汴州,盡殺之。其潰兵在道復,為村民所殺,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吳少誠以其少,悉斬之以聞。且遣使以幣謝李泌,為其破叛卒也。泌執張崇獻等六十餘人送京師,詔悉腰斬於鄜州軍門,以令防秋之眾。

夏五月,申蔡留後吳少誠繕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鄭常、大將楊冀謀逐之,詐為手詔賜諸將申州刺史張伯元等。事泄,少誠殺常、冀、伯元。大將宋旻、曹濟奔長安。

十三年冬十月,淮西節度使吳少誠擅開刀溝入汝,上遣中使諭止之,不從。命兵部郎中盧羣往詰之,少誠曰:「開此水,大利於人。」羣曰:「君令臣行,雖利,人臣敢專乎。公承天子之令而不從,何以使下吏從公之令乎。」少誠遽為之罷役。

十四年秋九月,彰義節度使吳少誠遣兵掠壽州霍山,殺鎮遏使謝詳,侵地五十餘里,置兵鎮守。

十五年春三月甲寅,吳少誠遣兵襲唐州,殺監軍邵國朝、鎮遏使張嘉瑜,掠百姓千餘人而去。

秋八月丙申,陳許節度使曲環薨。乙未,吳少誠遣兵掠臨潁,陳州刺史上官涗知陳許留後,遣大將王令忠將兵三千救之,皆為少誠所虜。九月丙午,以涗為陳許節度使,少誠遂圍許州。涗欲棄城走,營田副使劉昌裔止之曰:「城中兵足以辦賊,但閉城勿與戰,不過數日,賊氣自衰,吾以全制其弊,蔑不克矣。」少誠晝夜急攻,昌裔募勇士千人鑿城出擊少誠,大破之,城由是全。昌裔,兗州人也。少誠又寇西華,陳許大將孟元陽拒卻之。陳許都知兵馬使安國寧與上官涗不葉,謀翻城應少誠。劉昌裔以計斬之。召其麾下人給二縑,伏兵要巷,見持縑者悉斬之,無得脫者。

丙辰,詔削奪吳少誠官爵,令諸道進兵討之。

辛酉,以韓弘為宣武節度使。先是,少誠遣使與宣武節度使劉全諒約共攻陳許,以陳州歸宣武。使者數輩猶在館,弘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會諸軍擊少誠於許下。少誠由是失勢。

山南東道節度使於頔、安黃節度使伊慎、知壽州事王宗與上官涗、韓弘進擊吳少誠,屢破之。十一月壬子,於頔奏拔吳房、朗山。

諸軍討吳少誠者既無統帥,每出兵,人自規利,進退不一。乙未,諸軍自潰於小溵水,委棄器械、資糧,皆為少誠所有。於是始議置招討使。

十六年春正月乙巳,恆冀、易定、陳許、河陽四軍與吳少誠戰,皆不利而退。夏綏節度使韓全義,本出神策軍,中尉竇文場愛厚之,薦於上,使統諸軍討吳少誠。二月乙酉,以全義為蔡州四面行營招討使,十七道兵皆受全義節度。

韓全義素無勇略,專以巧佞貨賂結宦官得為大帥,每議軍事,宦官為監軍者數十人坐帳中,爭論紛然,莫能決而罷。天漸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病疫,全義不存撫,人有離心。五月庚戌,與吳少誠將吳秀、吳少陽等戰於溵南廣利原,鋒鏑未交,諸軍大潰,秀等乘之,全義退保五樓。少陽,滄州清池人也。

秋七月,吳少誠進擊韓全義於五樓,諸軍復大敗,全義夜遁,保溵水縣城。九月癸丑,吳少誠進逼溵水,數里置營,韓全義復帥諸軍退保陳州。宣武、河陽兵私歸本道,獨陳許將孟元陽、神策將蘇光榮帥所部留軍溵水。全義以詐誘昭義將夏侯仲宣、義成將時昂、河陽將權文變、河中將郭湘等斬之,欲以威眾。全義至陳州,刺史劉昌裔登城謂之曰:「天子命公討蔡州,今乃來此,昌裔不敢納,請舍於城外。」既而昌裔齎牛酒入全義營犒師,全義驚喜,心服之。己未,孟元陽等與少誠戰,殺二千餘人。

冬十月,吳少誠引兵還蔡州。先是,韋皋聞諸軍討少誠無功,上言:「請以渾瑊、賈耽為元帥,統諸軍。若重煩元老,則臣請以精銳萬人下巴峽,出荊楚以翦凶逆。不然,因其請罪而赦之,罷兩河諸軍以休息公私,亦策之次也。若少誠一旦罪盈惡稔,為麾下所殺,則又當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誠,生一少誠,為患無窮矣。」賈耽言於上曰:「賊意蓋亦望恩貸,恐須開其生路。」上然之。會少誠致書幣於監官軍者求昭洗,監軍奏之。戊子,詔赦少誠及彰義將士復其官爵。

十七年春正月甲寅,韓全義至長安,竇文場為掩其敗跡,上禮遇甚厚。全義稱足疾,不任朝謁,遣司馬崔放入對。放為全義引咎,謝無功。上曰:「全義為招討使,能招來少誠,其功大矣,何必殺人然後為功邪。」閏月甲戌,歸夏州。

順宗永貞元年春三月,加彰義節度使吳少誠同平章事。

憲宗元和四年。初,吳少誠寵其大將吳少陽,名以從弟,署為軍職,出入少誠家如至親,累遷申州刺史。少誠病,不知人,家僮鮮于熊兒詐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知軍州事。少誠有子元慶,少陽殺之。十一月己巳,少誠薨,少陽自為留後。

五年。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討吳少陽,三月己未,以少陽為淮西留後。六年春正月甲辰,以彰義留後吳少陽為節度使。

九年閏八月丙辰,彰義節度使吳少陽薨。少陽在蔡州,陰聚亡命,牧養馬騾,時抄掠壽州茶山以實其軍。其子攝蔡州刺史元濟,匿喪,以病聞,自領軍務。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節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陽軍中上下離,請徙理壽州以經營之。」會朝廷方討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歸附。吉甫以為汝州扞蔽東都,河陽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歸順則河陽為內鎮,不應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為汝州刺史,充河陽懷汝節度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檢校右僕射,賜其軍錢二十萬緡,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陽軍之為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顏為陳州刺史,充忠武軍都知兵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為壽州防禦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東道節度使袁滋為荊南節度使,以荊南節度使嚴綬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吳少陽判官蘇兆、楊元卿、大將侯惟清皆勸少陽入朝。元濟惡之,殺兆,囚惟清。元卿先奏事在長安,具以淮西虛實及取元濟之策告李吉甫,請討之。時元濟猶匿喪,元卿勸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陽死近四十日,不為輟朝,但易環蔡諸鎮將帥,益兵為備。元濟殺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將董重質,吳少誠之壻也,元濟以為謀主。

李吉甫言於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無黨援,國家常宿數十萬兵以備之,勞費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後難圖矣。」上將討之,張弘靖請先為少陽輟朝、贈官,遣使吊贈,待其有不順之跡然後加兵。」上從之,遣工部員外郎李君何弔祭。元濟不迎敕使,發兵四出,屠舞陽,焚葉,掠魯山、襄城,關東震駭,君何不得入而還。

冬十月壬戌,以忠武節度副使李光顏為節度使。甲子,以嚴綬為申光蔡招撫使,督諸道兵招討吳元濟。

十年。吳元濟縱兵侵掠,及於東畿,正月己亥,制削元濟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討之。嚴綬擊淮西兵,小勝,不設備,淮西兵夜還襲之。二月甲辰,綬敗於磁丘,卻五十餘里,馳入唐州而守之。壽州團練使令狐通為淮西兵所敗,走保州城,境上諸柵盡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將軍李文通代之,貶通昭州司戶。

詔鄂嶽觀察使柳公綽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聽,使討吳元濟。公綽曰:「朝廷以吾書生不知兵邪。」即奏請自行,許之。公綽至安州,李聽屬橐鞬迎之。公綽以鄂嶽都知兵馬使、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二牒授之,選卒六千以屬聽,戒其部校曰:「行營之事,一決都將。」聽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綽號令整肅,區處軍事,諸將無不服。士卒在行營者,其家疾病、死喪,厚給之,妻淫泆者沉之於江。士卒皆喜曰:「中丞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戰皆捷。公綽所乘馬趶殺圉人,公綽命殺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備耳,此良馬,可惜。」公綽曰:「材良性駑,何足惜也。」竟殺之。

三月庚子,李光顏奏破淮西兵於臨潁。田弘正遣其子布將兵三千助嚴綬討吳元濟。甲辰,李光顏又奏破淮西兵於南頓。

吳元濟遣使求救於恆、鄆。王承宗、李師道數上表請赦元濟,上不從。是時發諸道兵討元濟而不及淄青,師道使大將將三千人趣壽春,聲言助官軍討元濟,實欲為元濟之援也。

師道素養刺客奸人數十人,厚資給之,其徒說師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糧儲,今河陰院積江、淮租賦,請潛往焚之。募東都惡少年數百,劫都市,焚宮闕,則朝廷未暇討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師道從之。自是所在盜賊竊發。辛亥,暮盜數十人攻河陰轉運院,殺傷十餘人,燒錢帛三十餘萬緡匹,谷二萬餘斛,於是人情恇懼。羣臣多請罷兵,上不許。

諸軍討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詣行營宣慰,察用兵形勢。度還,言淮西必可取之狀,且曰:「觀諸將,惟李光顏勇而知義,必能立功。」上悅。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上言,以為「淮西三小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之全力,其破敗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因條陳用兵利害,以為「今諸道發兵各二三千人,勢力單弱,羈旅異鄉,與賊不相諳委,望風懾懼。將帥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分割隊伍,兵將相失,心孤意怯,難以有功。又其本軍各須資遣,道路遼遠,勞費倍多。聞陳、許、安、唐、汝、壽等州與賊連接處,村落百姓悉有兵器,習於戰鬥,識賊深淺,比來未有處分,猶願自備衣糧,保護鄉里。若令召募,立可成軍。賊平之後,易使歸農。乞悉罷諸道軍,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國家百姓,若勢力窮不能為惡者,不須過有殺戮。」

丙申,李光顏奏敗淮西兵於時曲。淮西兵晨壓其壘而陣,光顏不得出,乃自毀其柵之左右,出騎以擊之。光顏自將數騎衝其陣,出入數四,賊皆識之,矢集其身如蝟毛。其子攬轡止之,光顏舉刃叱去。於是人爭致死,淮西兵大潰,殺數千人。上以裴度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師道所養客說師道曰:「天子所以銳意誅蔡者,元衡贊之也,請密往刺之。元衡死,則他相不敢主其謀,爭勸天子罷兵矣。」師道以為然,即資給遣之。

王承宗遣牙將尹少卿奏事,為吳元濟遊說。少卿至中書,辭指不遜,元衡叱出之。承宗又上書詆譭元衡。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東門,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從者皆散走,賊執元衡馬行十餘步而殺之,取其顱骨而去。又入通化坊擊裴度,傷其首,墜溝中。度氈帽厚,得不死。傔人王義自後抱賊大呼,賊斷義臂而去。京城大駭,於是詔宰相出入,加金吾騎士,張弦露刃以衛之,所過坊門,呵索甚嚴。朝士未曉不敢出門,上或御殿久之,朝班猶未齊。

賊遺紙於金吾及府縣曰:「毋急捕我,我先殺汝。」故捕賊者不敢甚急。兵部侍郎許孟容見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橫屍路隅而盜不獲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詣中書揮涕言:「請奏起裴中丞為相,大索賊黨,窮其奸源。」戊申,詔中外所在搜捕,獲賊者賞錢萬緡,官五品。敢庇匿者,舉族誅之。於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復壁重橑者皆索之。成德軍進奏院有恆州卒張晏等數人,行止無狀,眾多疑之。庚戌,神策將軍王士則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殺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監察御史陳中師鞫之。癸亥,詔以王承宗前後三表出示百寮,議其罪。

裴度病瘡,臥二旬,詔以衛兵宿其第,中使問訊不絕。或請罷度官以安恆、鄆之心,上怒曰:「若罷度官,是奸謀得成,朝廷無復綱紀。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賊。」甲子,上召度入對。乙丑,以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業已討之,兩河藩鎮跋扈者,將視此為高下,不可中止。」上以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討賊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過從者,金吾皆伺察以聞,宰相不敢私第見客。度奏:「今寇盜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議。」始請於私第見客,許之。

陳中師按張晏等,具服殺武元衡。張弘靖疑其不實,屢言於上,上不聽。戊辰,斬晏等五人,殺其黨十四人。李師道客竟潛匿亡去。呂元膺捕賊,獲中嶽寺僧圓淨,按驗其黨,始知殺武元衡者乃是李師道,事見《憲宗討淄青》。

秋八月乙丑,李光顏敗於時曲。

初,上以嚴綬在河東,所遣裨將多立功,故使鎮襄陽,且督諸軍討吳元濟。綬無他材能,到軍之日,傾府庫賚士卒,累年之積,一朝而盡。又厚賂宦官以結聲援,擁八州之眾萬餘人屯境上,閉璧經年,無尺寸功。裴度屢言其軍無政。

九月癸酉,以韓弘為淮西諸軍都統。弘樂於自擅,欲倚賊以自重,不願淮西速平。李光顏在諸將中戰最力,弘欲結其歡心,舉大梁城索得一美婦人,教之歌舞絲竹,飾以珠玉金翠,直數百萬錢,遣使遺之。使者先致書,光顏乃大饗將士,使者進妓,容色絕世,一座盡驚。光顏謂使者曰:「相公愍光顏羈旅,賜以美妓,荷德誠深。然戰士數萬,皆棄家遠來,冒犯白刃,光顏何忍獨以聲色自娛悅乎。」因流涕,座者皆泣。即於席上厚以繒帛贈使者,並妓返之,曰:「為光顏多謝相公,光顏以身許國,誓不與逆賊同戴日月,死無貳矣。」

冬十月,以戶部侍郎李遜為襄、復、郢、均、房節度使,右羽林大將軍高霞寓為唐、隨、鄧節度使。朝議以唐與蔡接,故使霞寓專事攻戰,而遜調五州之賦以餉之。

十一月,壽州刺史李文通奏敗淮西兵。壬申,韓弘請命眾軍合攻淮西,從之。李光顏、烏重胤敗淮西兵於小溵水,拔其城。乙亥,以嚴綬為太子少保。盜焚襄州佛寺軍儲。盡徙京城積草於四郊以備火。丁丑,李文通敗淮西兵於固始。戊寅,盜焚獻陵寢宮、永巷。

初,吳少陽聞信州人吳武陵名,邀以為賓友,武陵不答。及元濟反,武陵以書諭之曰:「足下勿謂部曲不我欺,人情與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反足下。易地而論,則其情可知矣。」

十一年春三月,壽州團練使李文通奏敗淮西兵於固始,拔釒敖山。己卯,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奏敗淮西兵於朗山,斬首千餘級,焚二柵。夏四月庚子,李光顏、烏重胤奏敗淮西兵於陵雲柵,斬首五千級。五月壬申,李光顏、烏重胤奏敗淮西兵於陵雲柵,斬首二千餘級。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敗於鐵城,僅以身免。時諸將討淮西者,勝則虛張殺獲,敗則匿之。至是,大敗不可掩,始上聞,中外駭愕。宰相入見,將勸上罷兵,上曰:「勝負兵家之常。今但論用兵方略,察將帥之不勝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豈得以一將失利,遽議罷兵邪。」於是獨用裴度之言,他人言罷兵者亦稍息矣。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責高霞寓之敗,霞寓稱李遜應接不至。秋七月丁丑,貶霞寓為歸州刺史,遜亦左遷恩王傳。以河南尹鄭權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袁滋為彰義節度、申光蔡唐隋鄧觀察使,以唐州為理所。壬午,宣武軍奏破郾城之眾二萬,殺二千餘人,捕虜千餘人。

九月乙酉,李光顏、烏重胤奏拔吳元濟陵雲柵。丁亥,光顏又奏拔石、越二柵。壽州奏敗殷城之眾,拔六柵。

討淮西諸軍近九萬,上怒諸將久無功,冬十一月辛巳,命知樞密梁守謙宣慰,因留監其軍,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勸死士。庚寅,先加李光顏等檢校官,而詔書切責,示以無功必罰。辛卯,李文通奏敗淮西兵於固始,斬首千餘級。

十二月,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吳元濟境。元濟圍其新興柵,滋卑辭以請之,元濟由是不復以滋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為唐隨鄧節度使。愬,聽之兄也。

初置淮、潁水運使,楊子院米自淮陰溯淮入潁,至項城入溵,輸於郾城,以饋討淮西諸軍,省汴運之費七萬餘緡。

十二年春正月甲申,貶袁滋為撫州刺史。李愬至唐州,軍中承喪敗之餘,士卒皆憚戰,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謂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恥,故使來拊循爾曹。至於戰攻進取,非吾事也。」眾信而安之。愬親行視士卒,傷病者存恤之,不事威嚴。或以軍政不肅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書專以恩惠懷賊,賊易之,聞吾至,必增備,吾故示之以不肅。彼必以吾為懦而懈惰,然後可圖也。」淮西人自以嘗敗高、袁二帥,輕愬名位素微,遂不為備。

二月,李愬謀襲蔡州,表請益兵,詔以昭義、河中、鄜坊步騎二千給之。丁酉,愬遣十將馬少良將十餘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候丁士良,與戰,擒之。士良,元濟驍將,常為東邊患。眾請刳其心,愬許之。既而召詰之,士良無懼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釋其縛。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貞元中隸安州,與吳氏戰,為其所擒,自分死矣,吳氏釋我而用之,我因吳氏而再生,故為吳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復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請盡死以報德。」愬乃給其衣服、器械,署為捉生將。

己亥,淮西行營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於李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眾據文城柵,為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為之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為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歸。

淮西被兵數年,竭倉廩以奉戰士,民多無食,採菱芡、魚鱉、鳥獸食之,亦盡相帥歸官軍者前後五千餘戶。賊亦患其耗糧食,不復禁。庚申,敕置行縣以處之,為擇縣令,使之撫養,並置兵以衛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陽柵。

吳秀琳以文城柵降於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進誠將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眾不得前。進誠還報「賊僞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馬足下,愬撫其背慰勞之,降其眾三千人。秀琳將李憲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義而用之。悉遷婦女於唐州,入據其城。於是唐鄧軍氣復振,人有欲戰之志。賊中降者相繼於道,隨其所便而置之。聞有父母者,給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棄親戚。」眾皆感泣。

官軍與淮西兵夾溵水而軍,諸軍相顧望,無敢渡溵水者。陳許兵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溵水,據要地為城,於是河陽、宣武、河東、魏博等軍相繼皆渡,進逼郾城。丁亥,李光顏敗淮西兵三萬於郾城,走其將張伯良,殺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將董少玢等分兵攻諸柵,其日,少玢下馬鞍山,拔路口柵。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將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將柳子野。

吳元濟以蔡人董昌齡為郾城令,質其母楊氏。楊氏謂昌齡曰:「順死賢於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從逆而吾生,是戮吾也。」會官軍圍青陵,絕郾城歸路,郾城守將鄧懷金謀於昌齡,昌齡勸之歸國。懷金乃請降於李光顏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請公來攻城,吾舉鋒求救,兵至,公逆擊之,蔡兵必敗,然後吾降,則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顏從之。乙未,昌齡、懷金舉城降,光顏引兵入據之。吳元濟聞郾城不守,甚懼。時董重質將騾軍守洄曲,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

李愬山河十將嬀雅、田智榮下冶爐城。丙申,十將閻士榮下白狗、汶港二柵。癸卯,嬀雅、田智榮破西平。丙午,遊奕兵馬使王義破楚城。

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中義襲朗山,擒其將梁希果。丁丑,李愬遣方城鎮遏使李榮宗擊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遠近、虛實盡知之。愬厚待吳秀琳,與之謀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如秀琳,無能為也。」祐者,淮西騎將,有勇略,守興橋柵,常陵暴官軍。庚辰,祐帥士卒刈麥於張柴村,愬召廂虞候史用誠戒之曰:「爾以三百騎伏彼林中,又使人搖幟於前,若將焚其麥積者。祐素易官軍,必輕騎來逐之,爾乃發騎掩之,必擒之。」用誠如言而往,生擒祐以歸。將士以祐向日多殺官軍,爭請殺之。愬不許,釋縛,待以客禮。

時愬欲襲蔡而更密其謀,獨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預聞。諸將恐祐為變,多諫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悅。諸軍日有牒稱祐為賊內應,且言得賊牒者具言其事。愬恐謗先達於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眾口也。」因謂眾曰:「諸君既以祐為疑,請令歸死於天子。」乃械祐送京師,先密表其狀,且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詔釋之,以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靈也。」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或與之同宿,密語不寐達曙。有竊聽於帳外者,但聞祐感泣聲。時唐隨牙隊三千人,號「六院兵馬」,皆山南東道之精銳也,愬又以祐為六院兵馬使。

舊軍令,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之以待之,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軍不利。眾皆悵恨,愬獨歡然曰:「此吾計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號曰:「突將」,朝夕自教習之,使常為行備,欲以襲蔡。會久雨,所在積水,未果。

吳元濟見其下數叛,兵勢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謝罪,願束身自歸。上遣中使賜詔,許以不死,而為左右及大將董重質所制,不得出。

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民至有以驢耕者。上亦病之,以問宰相。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裴度獨無言,上問之,對曰:「臣請自往督戰。」秋七月乙卯,上覆謂度曰:「卿真能為朕行乎。」對曰:「臣誓不與此賊俱生。臣比觀吳元濟表,勢實窘蹙,但諸將心不一,不併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詣行營,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上悅,丙戌,以度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又以戶部侍郎崔羣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韓弘已為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皆朝廷之選,上皆從之。度將行,言於上曰:「臣若滅賊,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上為之流涕。

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門送之。右神武將軍張茂和,茂昭弟也,嘗以膽略自衒於度,度表為都押牙。茂和辭以疾,度奏請斬之。上曰:「此忠順之門,為卿遠貶。」辛酉,貶茂和永州司馬。以嘉王傅高承簡為都押牙。承簡,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討蔡,翰林學士令狐楚與逢吉善,度恐其閤中外之勢以沮軍事,乃請改制書數字,且言其草制失辭,壬戌,罷楚為中書舍人。李光顏、烏重胤與淮西戰,癸亥,敗於賈店。

裴度過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驍騎七百邀之。鎮將楚丘曹華知而為備,擊卻之。度雖辭招討名,實行元帥事,以郾城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諸道皆有中使監陳,進退不由主將,勝則先使獻捷,不利則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諸將始得專其軍事,戰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鎮,殺三將,焚芻藁而去。

甲寅,李愬將攻吳房,諸將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戰,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擊也。」遂往,克其外城,斬首千餘級。餘眾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還以誘之,淮西將孫獻忠果以驍騎五百追擊其背。眾驚,將走,愬下馬,據胡牀,令曰:「敢退者斬。」返旆力戰,獻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勸愬「乘勝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計也。」引兵還營。

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書記鄭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勝,常侍良圖也。」

裴度帥僚佐觀築城於沱口,董重質帥騎出五溝邀之,大呼而進,注弩挺刃,勢將及度。李光顏與田布力戰,拒之,度僅得入城。賊退,布扼其溝中歸路,賊下馬逾溝,墜壓死者千餘人。

辛未,李愬命馬步都虞候隨州刺史史旻等留鎮文城,命李祐、李忠義帥突將三千為前驅,自與監軍將三千人為中軍,命李進誠將三千人殿其後。軍出,不知所之。愬曰:「但東行。」行六十里,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戍卒及烽子,據其柵。命士卒少休,食幹糒,整羈靮,留義成軍五百人鎮之,以斷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將五百人斷洄曲及諸道橋梁,復夜引兵出門。諸將請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諸將皆失色。監軍哭曰:「果落李祐奸計。」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天陰黑,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為必死。然畏愬,莫敢違。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之以混軍聲。

自吳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為備。壬申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钁其城為坎以先登,壯士從之。守門卒方熟寐,盡殺之,而留擊柝者,使擊柝如故,遂開門納眾。及裏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覺。雞鳴雪止,愬入居元濟外宅。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為盜耳,曉當盡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濟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聽於廷,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應者近萬人。元濟始懼,曰:「何等常侍,能至於此。」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

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愬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重質遂單騎詣愬降。

愬遣李進誠攻牙城,毀其外門,得甲庫,取其器械。癸酉,復攻之,燒其南門。民爭負薪芻助之,城上矢如蝟毛。晡時,門壞,元濟於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且告於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餘人相繼來降。

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濟官吏、帳下廚廄之卒,皆復其職,使之不疑,然後屯於鞠場,以待裴度。

己卯,淮西行營奏獲吳元濟,光祿少卿楊元卿言於上曰:「淮西大有珍寶,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討淮西,為人除害,珍寶非所求也。」

董重質之去洄曲軍也,李光顏馳入其壁,悉降其眾。庚辰,裴度遣馬總先入蔡州慰撫。辛巳,度建彰義軍節,將降卒

萬餘人入城,李愬具櫜鞬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李愬還軍文城,諸將請曰:「始公敗於朗山而不憂,勝於吳房而不取,冒大風甚雪而不止,孤軍深入而不懼,然卒以成功,皆眾人所不諭也,敢問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則賊輕我,不為備矣。取吳房,則其眾奔蔡,併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風雪陰晦,則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軍深入,則人皆致死,戰自倍矣。夫視遠者不顧近,慮大者不計細,若矜小勝,恤小敗,先自撓矣,何暇立功乎。」眾皆服。愬儉於奉已而豐於待士,知賢不疑,見可能斷,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為牙兵,或諫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備。」度笑曰:「吾為彰義節度使,元惡既擒,蔡人則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聞之感泣。先是,吳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語於塗,夜不然燭,有以酒食相過從者罪死。度既視事,下令惟禁盜賊,鬥殺,餘皆不問,往來者不限晝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樂。

甲申,詔韓弘、裴度條列平蔡將士功狀及蔡之將士降者,皆差第以聞。淮西州縣百姓,給復二年。近賊四州,免來年夏稅。官軍戰亡者皆為收葬,給其家衣糧五年。其因戰傷殘廢者,勿停衣糧。十一月丙戌朔,上御興安門受俘,遂以吳元濟獻廟、社,斬於獨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於李希烈、吳少誠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壯,安於悖逆,不復知有朝廷矣。自少誠以來,遣諸將出兵,皆不束以法制,聽各以便宜自戰,故人人得盡其才。韓全義之敗於溵水也,於其帳中得朝貴所與問訊書,少誠束而示眾曰:「此皆公卿屬全義書,云:破蔡州日,乞一將士妻女為婢妾。。」由是眾皆憤怒,以死為賊用。雖居中土,其風俗獷戾,過於夷貊。故以三州之眾,舉天下之兵環而攻之,四年然後克之。

戊子,以李愬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賜爵涼國公。加韓弘兼侍中,李光顏、烏重胤等各遷官有差。辛丑,以唐隨兵馬使李祐為神武將軍,知軍事。

裴度以馬總為彰義留後。癸丑,發蔡州。上封二劍以授梁守謙,使誅吳元濟舊將。度至郾城遇之,復與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盡如詔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賜裴度爵晉國公,復入知政事。以馬總為淮西節度使。

庚辰,貶淮西降將董重質為春州司戶。重質為吳元濟謀主,屢破官軍,上欲殺之,李愬奏先許重質以不死。

憲宗討淄青 李師道

唐憲宗元和元年。初,李師古有異母弟曰師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貧窶。師古私謂所親曰:「吾非不友于師道也,吾年十五擁節旄,自恨不知稼穡之艱難,況師道復減吾數歲。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來,且以州縣之務付之,計諸公必不察也。」及師古疾篤,師道時知密州事,好畫及觱篥。師古謂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亂也,欲有問於子。我死,子欲奉誰為帥乎。」二人相顧未對。師古曰:「豈非師道乎。人情誰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顧置帥不善,則非徒敗軍政也,且覆吾族。師道為公侯子孫,不務訓兵理人,專習小人賤事以為已能,果堪為帥乎。幸諸公審圖之。」閏六月壬戌,朔師古薨。沐、公度祕不發喪,潛逆師道於密州,奉以為節度副使。

秋八月,李師道總軍務,久之,朝命未至。師道謀於將佐,或請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請輸兩稅,申官吏,行鹽法,遣使相繼奉表詣京師。杜黃裳請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劉辟未平,己巳,以師道為平盧留後,知鄆州事。

冬十月壬午,以平盧留後李師道為節度使。

十年。官軍之討吳元濟也,李師道使大將將二千人趣壽春,欲為元濟之援。又使盜攻河陰轉運院,燒錢、帛三十餘萬緡、匹,谷二萬餘斛。事見《憲宗平淮蔡》。

夏六月癸卯,盜殺武元衡。

秋八月,李師道置留後院於東都,本道人雜沓往來,吏不敢詰。時淮西兵犯東畿,防禦兵悉屯伊闕。師道潛內兵於院中,至數十百人,謀焚宮闕,縱兵殺掠。已烹牛饗士,明日將發,其小卒詣留守呂元膺告變。元膺亟追伊闕兵圍之,賊眾突出。防禦兵踵其後,不敢迫,賊出長夏門,望山而遁。是時都城震駭,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門,指使部分,意氣自若,都人賴以安。

東都西南接鄧、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種,專以射獵為生,人皆趫勇,謂之「山棚」。元膺設重購以捕賊。數日,有山棚鬻鹿,賊遇而奪之,山棚走召其儕類,且引官軍共圍之谷中,盡獲之。按驗,得其魁,乃中嶽寺僧圓淨。故嘗為史思明將,勇悍過人,為師道謀,多買田於伊闕、陸渾之間,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門察者,潛部分以屬圓淨。圓淨以師道錢千萬,陽為治佛光寺,結黨定謀,約令嘉珍等竊發城中,圓淨舉火于山中,集二縣山棚入城助之。圓淨時年八十餘,捕者既得之,奮錘擊其脛,不能折。圓淨罵曰:「鼠子,折人脛且不能,敢稱健兒。」乃自置其脛,教使折之。臨刑,嘆曰:「誤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黨與死者凡數千人。留守、防禦將二人及驛卒八人,皆受其職名,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門察,始知殺武元衡者乃師道也。元膺密以聞,以檻車送二人詣京師。上業已討王承宗,不復窮治。元膺上言:「近日藩鎮跋扈不臣,有可容貸者。至於師道,謀屠都城,燒宮闕,悖逆尤甚,不可不誅。」上以為然,而方討吳元濟,絕王承宗,故未暇治師道也。

冬十一月丁酉,武寧節度使李願奏敗李師道之眾。時師道數遣兵攻徐州,敗蕭、沛數縣,願悉以步騎委都押牙溫人王智興,擊破之。十二月甲辰,智興又破師道之眾,斬首二千餘級,逐北至平陰而還。願,晟之子也。

十一年冬十一月,李師道聞李光顏等拔吳元濟凌雲柵而懼,詐請輸款。上以力未能討,加師道檢校司空。

十二年。官軍之攻吳元濟也,李師道募人通使於蔡,察其形勢。牙前虞候劉晏平應募出汴、宋間,潛行至蔡。元濟大喜,厚禮而遣之。晏平還至鄆,師道屏人而問之。晏平曰:「元濟暴兵數萬於外,阽危如此,而日與僕妾遊戲博奕於內,晏然曾無憂色。以愚觀之,殆必亡,不久矣。」師道素倚淮西為援,聞之驚怒,尋誣以他過,杖殺之。

十三年。初,李師道謀逆命,判官高沐與同僚郭昈、李公度屢諫之。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素為師道所親信,涕泣言於師道曰:「文會等盡誠為尚書憂家事,反為高沐等所疾。尚書奈何不憂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沭等之功名乎。」師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萊州。會林英入奏事,令進奏吏密申師道,雲沐潛輸款於朝廷。文會從而構之,師道殺沐,並囚郭昈。凡軍中勸師道效順者,文會皆指為高沐之黨而囚之。

及淮西平,師道憂懼,不知所為。李公度及牙將李英曇因其懼而說之,使納質獻地以自贖。師道從之,遣使奉表,請使長子入侍,並獻沂、密、海三州。上許之,春正月,遣左常侍李遜詣鄆州宣慰。

李師道闇弱,軍府大事獨與妻魏氏、奴胡惟堪、楊自溫、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謀之,大將及幕僚莫得預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質,與蒲氏、袁氏言於師道曰:「自先司徒以來,有此十二州,奈何無故割而獻之。今計境內之兵不下數十萬,不獻三州,不過以兵相加。若力戰不勝,獻之未晚。」師道乃大悔,欲殺李公度。幕僚賈直言謂其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豈非高沐冤氣所為。若又殺公度,軍府其危哉。」乃囚之。遷李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之。

李遜至鄆州,師道大陳兵迎之。遜盛氣正色,為陳禍福,責其決語,欲白天子。師道退與其黨謀之,皆曰:「第許之,他日正煩一表解紛耳。」師道乃謝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於將士之情,故遷延未遣。今重煩朝使,豈敢復有二三。」遜察師道非實誠,歸言於上曰:「師道頑愚反覆,恐必須用兵。」既而師道表言軍情,不聽納質割地,上怒,決意討之。

賈直言冒刃諫師道者二,輿櫬諫者一,又畫縛載檻車妻子繫累者以獻。師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節度使李光顏為義成節度使,謀討師道也。以河陽都知兵馬使曹華為棣州刺史,詔加橫海節度副使。六月丁丑,復以烏重胤領懷州刺史,鎮河陽。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為武寧節度使。乙酉,下制罪狀李師道,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兵共討之。吳元濟既平,韓弘懼,九月,自將兵擊李師道,圍曹州。

冬十一月壬寅,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為橫海節度使。丁未,以華州刺史令狐楚為河陽節度使。重胤以河陽精兵三千赴鎮,河陽兵不樂去鄉里,中道潰歸,又不敢入城,屯於城北。將大掠,令狐楚適至,單騎出,慰撫之,與俱歸。

先是,田弘正請自黎陽渡河,會義成節度使李光顏討李師道。裴度曰:「魏博軍既渡河,不可復退,立須進擊,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給度支,徒有供餉之勞,更生觀望之勢。又或與李光顏互相疑阻,益至遷延。與其渡河而不進,不若養威於河北。宜且使之厲兵秣馬,俟霜降水落,自楊劉渡河,直指鄆州,得至陽谷置營,則兵勢自盛,賊眾搖心矣。」上從之。是月,弘正將魏博全師自楊劉渡河,距鄆州四十里築壘,賊中大震。

十二月戊寅,魏博、義成軍送所獲李師道都知兵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釋弗誅,各付所獲行營驅使,曰:「若有父母欲歸者,優給遣之。朕所誅者,師道而已。」於是賊中聞之,降者相繼。

初,李文會與兄元規皆在李師古幕下。師古薨,師道立,元規辭去,文會屬師道親黨請留。元規將行,謂文會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驟貴而受禍。」及官軍四臨,平盧兵勢日蹙,將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昈、李存為司空忠謀,李文會奸佞,殺沐,囚昈、存,以致此禍。」師道不得已,出文會攝登州刺史,召昈、存還幕府。

武寧節度使李愬與平盧兵十一戰皆捷,己卯晦,進攻金鄉,克之。李師道性懦怯,自官軍致討,聞小敗及失城邑,輒憂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實告。金鄉,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驛騎告急,左右不為通,師道至死竟不知也。

十四年春正月辛巳,韓弘拔考城,殺二千餘人。丙戌,師道所署沭陽令梁洞以縣降於楚州刺史李聽。壬辰,武寧節度使李愬拔魚臺。丙申,田弘正奏敗淄青兵於東阿,殺萬餘人。丙午,田弘正奏敗平盧兵於陽谷。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愬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

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谷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復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還營,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

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里。二使至營,密以帖授暹。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為備,不可怱怱。暹請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

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於司空。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免危亡,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良久對曰:「如此,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餘皆股慄,曰:「惟都頭命,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黨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使士卒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距城數里,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譁動地。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不支,皆投於地。

悟勒兵升聽事,使捕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牀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實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皆入賀。悟見李公度,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

悟之自陽谷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為助。功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已營。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復慟哭。弘正為之改容,義而不責。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己巳,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

上命楊於陵分李師地道。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云:「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復何憂。」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復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託言修好,實觀其所為。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為哉。」庚午,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弘正將數道兵,已至城西二里,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聞將移鎮,昈、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讎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遣使即文會所至,取其首以來。使者遇文會於豐齊驛,斬之。比還,悟及昈、存已去,無所覆命矣。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為人所掠,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復為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乃知曏者皆吏卒受賂於賊,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許。

三月戊子產,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丑,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藩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史縣令之權,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為患,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為順命,由重胤處之得宜故也。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仗內、京兆府、御史臺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恆人事成,遂竊以為己功,遠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復辨正,悉殺之。

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本錢穀吏,性狷急,無遠識。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為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將卒憤怨。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軍將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可以萬全。」四人皆以為然,約事成推弁為留後。壬辰,遂方宴飲,日過中,弁等五人突入,於直房前取弓刀,徑前射副使張敦實,殺之。遂與監軍狼狽起走,弁執遂,數之以盛暑興役,用刑刻暴,立斬之。傳聲勿驚監軍,弁即自稱留後。朝廷聞沂州軍亂,甲辰,以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八月,朝廷議興兵討王弁,恐青、鄆相扇繼變,乃除弁開州刺史,遣中使賜以告身。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後宜速發。」弁即日發沂州,導從尚百餘人,入徐州境,所在減之,其眾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驢入關。九月戊寅,腰斬東市。先是,三分鄆兵以隸三鎮,及王遂死,朝廷以為師道餘黨凶態未除,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沂州將士迎候者,華皆以好言撫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餘,眾皆不疑。華視事三日,大饗將士,伏甲士千人於幕下,乃集眾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徙之勞,特加優給,宜令鄆人處右,沂人處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闔門,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為帥於此,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伏者出圍而殺之,死者千二百人,無一得脫者。門屏間赤霧高丈餘,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彼列國也,孔子猶深貶之,惡其誘討也,況為天子而誘匹夫乎。王遂以聚斂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亂。王弁庸夫,乘釁竊發,苟沂帥得人,戮之易於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詔書為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乃使曹華設詐屠千餘人,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眄眄,如寇讎聚處,得間則更相魚肉,惟先發者為雄耳,禍亂何時而弭哉。惜夫,憲宗削平僭亂,幾致治平,其美業所以不終,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河朔再叛

唐憲宗元和五年。劉濟之討王承宗也,以長子緄為副大使,掌幽州留務。濟軍瀛州,次子總為瀛州刺史,濟署行營都知兵馬使,使屯饒陽。濟有疾,總與判官張玘、孔目官成國寶謀,詐使人從長安來,曰:「朝廷以相公逗留無功,已除副大使為節度使矣。」明日,又使人來告曰:「副大使旌節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已過代州。」舉軍驚駭。濟憤怒,不知所為,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追緄詣行營,以張玘兄皋代知留務。濟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飲,總因寘毒而進之。乙卯,濟薨。緄行至涿州,總矯以父命杖殺之,遂領軍務。

十三年夏四月,幽州大將譚忠說劉總曰:「自元和以來,劉辟、李錡、田季安、盧從史、吳元濟阻兵馮險,自以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顧眄之間,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誅也。況今天子神聖威武,苦身焦思,縮衣節食,以養戰士,此志豈須臾忘天下哉。今國兵駸駸北來,趙人已獻城十二,忠深為公憂之。」總泣且拜曰:「聞先生言,吾心定矣。」遂專意歸朝廷。

穆宗長慶元年。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祟。嘗於府舍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則驚悸不能寐。晚年,恐懼尤甚。亦見河南北皆從化,春正月己卯,奏乞棄官為僧,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三月癸丑,以劉總兼侍中,充天平節度使,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節度使。乙卯,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丁巳,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將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給復一年,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劉總奏懇乞為僧,且以其私第為佛寺。詔賜總名大覺,寺名報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惟其所擇。詔未至,總已削髮為僧。將士欲遮留之,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夜以印節授留後張玘,遁去。及明,軍中始知之。玘奏總不知所在,癸亥,卒於定州之境。

初,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請除張弘靖為節度使。平、薊、嬀、澶為一道,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莫為一道,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弘靖先在河東,以寬簡得眾,總與之鄰境,聞其風望,以燕人桀驁日久,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風俗而盡誠於國,故舉之。士玫,則總妻族之親也。總又盡擇麾下宿將有功伉健難制者都知兵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師,乞加獎拔,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志。又獻徵馬萬五千匹,然後削髮委去。克融,滔之孫也。

是時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務,崔植、杜元穎無遠略,不知安危大體,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領之,自餘皆統於弘靖。朱克融輩久羈旅京師,至假匄衣食,日詣中書求官,植、元穎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克融輩皆憤怨。

先是,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與士卒均勞逸。及弘靖至,雍容驕貴,肩輿於萬眾之中,燕人訝之。弘靖莊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決事,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嗜酒豪縱,出入傳呼甚盛,或夜歸燭火滿街,皆燕人所不習也。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雍輩復裁刻軍士糧賜,繩之以法,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弓,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

秋七月甲辰,韋雍出,逢小將策馬衝其前導,雍命曳下,欲於街中杖之。河朔軍士不慣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軍虞候系治之。是夕,士卒連營呼噪作亂,將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貨財,婦女,囚弘靖於薊門館,殺幕僚韋雍、張宗元、崔仲卿、鄭壎、都虞候劉操、押牙張抱元。明日,軍士稍稍自悔,悉詣館謝弘靖,請改心事之。凡三請,弘靖不應。軍士乃相謂曰:「相公無言,是不赦吾曹。軍中豈可一日無帥。」乃相與迎舊將朱洄,奉以為留後。洄,克融之父也,時以疾廢臥家。自辭老病,請使克融為之,眾從之。眾以判官張徹長者,不殺。徹罵曰:「汝何敢反,行且族滅。」眾共殺之。

甲寅,幽州監軍奏軍亂,丁巳,貶張弘靖為賓客分司,己未,再貶吉州刺史。庚申,以昭義節度使劉悟為盧龍節度使。悟以朱克融方強,奏請且授克融節鉞,徐圖之。乃復以悟為昭義節度使。

初,田弘正受詔鎮成德,自以久與鎮人戰,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從赴鎮,因留以自衛,奏請度支供其糧賜。戶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剛褊,無遠慮,以為魏、鎮各自有兵,恐開事例,不肯給。弘正四上表,不報,不得已,遣魏兵歸。倰,沔之孫也。

弘正厚於骨肉,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數十人,競為侈靡,日費約二十萬。弘正輦魏、鎮之貨以供之,相屬於道,河北將士頗不平。詔以錢百萬緡賜成德軍,度支輦運不時至,軍士益不悅。

都知兵馬使王庭湊,本回鶻阿布思種也,性果悍陰狡,潛謀作亂,每抉其細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發。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湊結牙兵噪於府署,殺弘正及僚佐、元從將吏並家屬三百餘人。庭湊自稱留後,逼監軍宋惟澄奏求節鉞。八月癸巳,惟澄以聞,朝廷震駭。崔倰於崔植為再從兄,故時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鎮帥臣,左金吾將軍楊元卿上言,以為非便,又詣宰相深陳利害。及鎮州亂,上賜元卿白玉帶。辛未,以元卿為涇原節度使。

瀛莫將士家屬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張良佐潛引朱克融兵入城,刺史吳暉不知所在。癸酉,王庭湊遣人殺冀州刺史王進岌,分兵據其州。

魏博節度使李愬聞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將士曰:「魏人所以得通聖化,至今安寧富樂者,田公之力也。今鎮人不道,輒敢害之,是輕魏以為無人也。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報之。」眾皆慟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將也,愬使以寶劍、玉帶遺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劍立大勳,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湊。」元翼以劍帶徇于軍,報曰:「願盡死。」愬將出兵,會疾作,不果。元翼,趙州人也。

乙亥,起復前涇原節度使田布為魏博節度使,令乘驛之鎮。布固辭不獲,與妻子、賓客訣曰:「吾不還矣。」悉屏去旌節導從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髮徒跣,號哭而入,居於堊室。月俸千緡,一無所取,賣舊產得錢十餘萬緡,皆以頒士卒,舊將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軍亂,執觀察使盧士玫及監軍、僚佐送幽州,囚於客館。王庭湊遣其將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詔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諸軍各出兵臨成德之境,若王庭湊執迷不復,宜即進討。成德大將王儉等五人謀殺王庭湊,事泄,並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深冀節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溫造為起居舍人,充鎮州四面諸軍宣慰使,歷澤潞、河東、魏博、橫海、深冀、易定等道,諭以軍期。造,大雅之五世孫也。己丑,以裴度為幽、鎮兩道招撫使。癸巳,王庭湊引幽州兵圍深州。

九月壬子,朱克融焚掠易州、淶水、遂城、滿城。

冬十月,以裴度為鎮州四面行營都招討使。左領軍大將軍杜叔良以善事權幸得進,時幽、鎮兵勢方盛,諸道兵未敢進,上欲功速成,宦官薦叔良,以為深州諸道行營節度使。以牛元翼為成德節度使。丁丑,裴度自將兵出承天軍故關以討王庭湊。朱克融遣兵寇蔚州。戊寅,王庭湊遣兵寇貝州。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濟敗幽州兵於白石嶺,殺千餘人。庚辰,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敗成德軍於饒陽。辛巳,魏博節度使田布將全軍三萬人討王庭湊,屯於南宮之南,拔其二柵。

翰林學士元稹與知樞密魏弘簡深相結,求為宰相,由是有寵於上,每事諮訪焉。稹無怨於裴度,但以度先達重望,恐其復有功大用,妨已進取,故度所奏畫軍事,多與弘簡從中沮壞之。度乃上表極陳其朋比奸蠹之狀,以為「逆豎構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國政。陛下欲掃蕩幽、鎮,先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後。河朔逆賊祇亂山東,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與諸將必能翦滅,大者非陛下覺悟制斷,無以驅除。今文武百僚,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憤忿,有口者無不諮嗟,直以獎用方深,不敢牴觸,恐事未行而禍已及,不為國計,且為身謀。臣自兵興以來,所陳章疏,事皆要切,所奉書詔,多有參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輕,遭奸臣抑損之事不少。臣素與佞幸亦無讎嫌,正以臣前請乘傳詣闕,面陳軍事,奸臣最所畏憚,恐臣發其過惡,百計止臣。臣又謂與諸軍齊進,隨便攻討,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礙,逗遛日時,進退皆受羈牽,意見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為臣事君,一至於此。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則逆賊縱平無益。陛下儻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議,彼不受責,臣當伏辜。」表三上,上雖不悅,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簡為弓箭庫使,稹為工部侍郎。稹雖解翰林,恩遇如故。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將全軍救深州,諸軍倚重胤獨當幽、鎮東南。重胤宿將,知賊未可破,按兵觀釁。上怒,丙戌,以杜叔良為橫海節度使,徙重胤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十一月辛酉,淄青節度使薛平奏突將馬廷崟作亂,伏誅。時幽、鎮兵攻棣州,平遣大將李叔佐將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饋稍薄,軍士怨怒,宵潰,推廷崟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餘人,徑逼青州。城中兵少不敵,平悉發府庫及家財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戰,大破之,斬廷崟,其黨死者數千人。

橫海節度使杜叔良將諸道兵與鎮人戰,遇敵輒北。鎮人知其無勇,常先犯之。十二月庚午,監軍謝良通奏叔良大敗於博野,失亡七千餘人。叔良脫身還營,喪其旌節。

丁丑,義武節度使陳楚奏敗朱克融兵於望都及北平,斬獲萬餘人。

戊寅,以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為忠武節度使兼深州行營節度使,代杜叔良。

自憲宗征伐四方,國用已虛,上即位,賞賜左右及宿衛諸軍無節,及幽、鎮用兵久無功,府藏空竭,勢不能支。執政乃議「王庭湊殺田弘正,而朱克融全張弘靖,罪有重輕。請赦克融,專討庭湊。」上從之,乙酉,以朱克融為平盧節度使。

戊子,義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柵,斬獲千餘人。

二年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先是,弓高守備甚嚴,有中使夜至,守將不內,旦,乃得入,中使大詬怒。賊諜知之,他日僞遣人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將遽內之,賊眾隨之,遂陷弓高,又圍下博。中書舍人白居易上言,以為「自幽、鎮逆命,朝廷徵諸道兵計十七八萬,四面攻圍,已逾半年,王師無功,賊勢猶盛。弓高既陷,糧道不通,下博、深州,饑窮日急。蓋由節將太眾,其心不齊,莫肯率先,遞相顧望。又,朝廷賞罰,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敗衄者不聞得罪。既無懲勸,以至遷延,若不改張,必無所望。請令李光顏將諸道勁兵約三四萬人從東速進,開弓高糧路,合下博諸軍解深、邢重圍,與元翼合勢。令裴度將太原全軍兼招討舊職,西面壓境,觀釁而動。若乘虛得便,即令同力翦除。若戰勝賊窮,亦許受降納款。如此,則夾攻以分其力,招諭以動其心,必未及誅夷,自生變故。又請詔光顏選諸道兵精銳者留之,其餘不可用者悉遣歸本道,自守土疆。蓋兵多而不精,豈惟虛費資糧,兼恐撓敗軍陳故也。今既祇留東西二帥,請各置都監一人,諸道監軍一時停罷。如此則眾齊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報父讎,今領全師出界,供給度支,數月已來,都不進討。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聞魏博一軍,累經優賞,兵驕將富,莫肯為用。況其軍一月之費,計實錢近二十八萬緡,若更遷延,將何供給。此尤宜早令退軍者也。若兩道止共留兵六萬,所費無多,既易支持,自然豐足。今事宜日急,其間變故遠不可知。苟兵數不抽,軍費不減,食既不足,眾何以安。不安之中,何事不有。況有司迫於供軍,百端斂率,不許即用度交闕,盡許則人心無憀。自古安危,皆繫於此,伏乞聖慮,察而念之。」疏奏,不省。

己亥,度支饋滄州糧車六百乘至下博,盡為成德兵所掠。時諸軍匱乏,供軍院所運衣糧,往往不得至院,在塗為諸軍邀奪,其懸軍深入者,皆凍餒無所得。

初,田布從其父弘正在魏,善視牙將史憲誠,屢稱薦,至右職。及為節度使,遂寄以腹心,以為先鋒兵馬使,軍中精銳,悉以委之。憲誠之先,奚人也,世為魏將。魏與幽、鎮本相表裏,及幽、鎮叛,魏人固搖心。布以魏兵討鎮,軍於南宮,上屢遣中使督戰,而將士驕惰,無鬥志,又屬大雪,度支饋運不繼。布發六州租賦以供軍,將士不悅,曰:「故事,軍出境,皆給朝廷。今尚書刮六州肌肉以奉軍,雖尚書瘠已肥國,六州之人何罪乎。」憲誠陰蓄異志,因眾心不悅,離間鼓扇之。會有詔分魏博軍與李光顏,使救深州,庚子,布軍大潰,多歸憲誠,布獨與中軍八千人還魏。壬寅,至魏州。

癸卯,布召諸將議出兵,諸將益偃蹇,曰:「尚書能行河朔舊事,則死生以之,若使復戰,則不能也。」布無如之何,嘆曰:「功不成矣。」即日作遺表具其狀,略曰:「臣觀眾意,終負國恩。臣既無功,敢忘即死。伏願陛下速救光顏、元翼,不然者,義士忠臣皆為河朔屠害矣。」奉表號哭,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啓父靈,抽刀而言曰:「上以謝君父,下以示三軍。」遂刺心而死。憲誠聞布已死,乃諭其眾,遵河北舊事。眾悅,擁憲誠還魏,奉為留後。戊申,魏州奏布自殺。己酉,以憲誠為魏博節度使。憲誠雖喜得旄鉞,外奉朝廷,然內實與幽、鎮連結。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簡為橫海節度使。日簡,乃成德牙將也。壬子,貶杜叔良為歸州刺史。

王庭湊圍牛元翼於深州,官軍三面救之,皆以乏糧不能進,雖李光顏亦閉壁自守而已。軍士自採薪芻,日給不過陳米一勺。深州圍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湊為成德節度使,軍中將士官爵皆復其舊,以兵部侍郎韓愈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兩河略定,蕭俛、段文昌以為天下已太平,漸宜消兵,請密詔天下軍鎮有兵處,每歲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上方荒宴,不以國事為意,遂可其奏。軍士落籍者眾,皆聚山澤為盜。及朱克融、王庭湊作亂,一呼而亡卒皆集,詔徵諸道兵討之。諸道兵既少,皆臨時召募,烏合之眾。又,諸節度既有監軍,其領偏師者亦置中使監陳,主將不得專號令,戰小勝則飛驛奏捷,自以為功,不勝則迫脅主將,以罪歸之。悉擇軍中驍勇以自衛,遣羸懦者就戰,故每戰多敗。又凡用兵,舉動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從,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戰。中使道路如織,驛馬不足,掠行人馬以繼之,人不敢由驛路行。故雖以諸道十五萬之眾,裴度元臣宿望,烏重胤、李光顏皆當時名將,討幽、鎮萬餘之眾,屯守逾年,竟無成功,財竭力盡。

崔植、杜元穎、王播為相,皆庸才,無遠略。史憲誠既逼殺田布,朝廷不能討,遂並朱克融、王庭湊以節鉞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訖於唐亡,不能復取。

朱克融既得旌節,乃出張弘靖及盧士玟。

丙寅,以牛元翼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以左神策行營樂壽鎮兵馬使清河傅良弼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鎮遏使李寰為忻州刺史。良弼、寰所戍在幽、鎮之間,朱克融、王庭湊互加誘脅,良弼、寰不從,各以其眾堅壁,賊竟不能取,故賞之。

丙子,賜橫海節度使王日簡姓名為李全略。

癸未,加李光顏橫海節度使滄景觀察使,其忠武深州行營節度如故。以橫海節度使李全略為德棣節度使。時朝廷以光顏懸軍入,饋運難通,故割滄景以隸之。王庭湊雖受旌節,不解深州之圍。丙戌,以知制誥東陽馮宿為山南東道節度副使,權知留後,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鎮。裴度亦與幽、鎮書,責以大義。朱克融即解圍去,王庭湊雖引兵少退,猶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勸上雪王庭湊而罷兵。丁亥,以度為司空、東都留守,平章事如故。諫官爭上言:「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上乃命度入朝,然後赴東都。

以靈武節度使李聽為河東節度使。

三月丙午,加朱克融、王庭湊檢校工部尚書。上聞其解深州之圍,故褒之,然庭湊之兵實猶在深州城下。

韓愈既行,眾皆危之。詔愈至境更觀事勢,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死,臣之義。」遂往。至鎮,庭湊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館,甲士羅於庭。庭湊言曰:「所以紛紛者,乃此曹所為,非庭湊心。」愈厲聲曰:「天子以尚書有將帥材,故賜之節鉞,不知尚書乃不能與健兒語邪。」甲士前曰:「先太師為國擊走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朝廷,乃以為賊乎。」愈曰:「汝曹尚能記先太師則善矣。夫逆順之為禍福豈遠邪。自祿山、思明以來,至元濟、師道,其子孫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歸朝廷,子孫雖在孩提,皆為美官。王承元以此軍歸朝廷,弱冠為節度使。劉悟、李祐今皆為節度使,汝曹亦聞之乎。」庭湊恐眾心動,麾之使出,謂愈曰:「侍郎來,欲使庭湊何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將,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耳。尚書何為圍之不置。」庭湊曰:「即當出之。」因與愈宴,禮而歸之。未幾,牛元翼將十騎突圍出,深州大將臧平等舉城降,庭湊責其久堅守,殺平等將吏百八十餘人。

戊申,裴度至長安,見上,謝討賊無功。

李光顏所將兵聞當留滄景,皆大呼西走,光顏不能制,因驚懼成疾。己酉,上表固辭橫海節,乞歸許州,許之。

壬子,以裴度為淮南節度使,餘如故。時言事者皆謂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戊午,制留度輔政。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鎮淮南,仍兼諸道鹽鐵轉運使。

李寰帥其眾三千出博野,王庭湊遣兵追之。寰與戰,殺三百餘人,庭湊兵乃還,餘眾二千猶固守博野。

復以德棣節度使李全略為橫海節度使。夏四月甲戌,以傅良弼、李寰為神策都知兵馬使。

王庭湊之圍牛元翼也,和王傅於方欲以奇策幹進,言於元稹,請遣客王昭、於友明間說賊黨,使出元翼。仍賂兵、吏部令史僞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給賜。稹皆然之。有李賞者知其謀,乃告裴度,雲方為稹結客刺度,度隱而不發。賞詣左神策告其事,五月丁巳,詔左僕射韓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節度使朱克融進馬萬匹、羊十萬口,而表雲先請其直充犒賞。

三司按於方刺裴度事皆無驗,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罷相,度為右僕射,稹為同州刺史,以兵部尚書李逢吉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諫官上言:「裴度無罪,不當免相。元稹與於方為邪謀,責之太輕。」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長春宮使。

三年夏五月丙子,以晉、慈二州為保義軍,以觀察使李寰為節度使。秋八月,以左僕射裴度為司空、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兼平章事。李逢吉惡度,右補闕張又新等附逢吉,競流謗毀傷度,竟出之。

四年。初,牛元翼在襄陽,數賂王庭湊以請其家,庭湊不與。聞元翼薨,甲子,盡殺之。夏六月,上聞王庭湊屠牛元翼家,嘆宰輔非才,使凶賊縱暴。翰林學士韋處厚因上疏言:「裴度勳高中夏,聲播外夷,若置之巖廊,委其參決,河北、山東必稟朝算。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當食嘆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馮唐所以謂漢文得廉頗、李牧不能用也。夫御宰相,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於事不效,於國無勞,則置之散寮,黜之遠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厲,將進者不敢苟求。臣與逢吉素無私嫌,嘗為裴度無辜貶官。今之所陳,上答聖明,下達羣義耳。」上見度奏狀無平章事,以問處厚。處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狀。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勸上加禮於度,丙申,加度同平章事。

冬十二月庚寅,加天平節度使烏重胤同平章事。

敬宗寶曆二年春正月壬辰,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毀之。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二月丁未,以度為司空、同平章事。

上自即位以來,欲幸東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按視,修東都宮闕。會朱克融、王庭湊皆請以兵匠助修東都,三月丁亥,敕以修東都煩擾,罷之,召盧貞還。

先是,朝廷遣中使賜朱克融時服,克融以為疏惡,執留敕使。又奏當道今歲將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給三十萬端匹。又奏欲將兵馬及丁匠五千助修宮闕。上患之,以問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裴度對曰:「克融無禮已甚,殆將斃矣。譬如猛獸,自於山林中咆哮跳踉,久當自困,必不敢輒離巢穴。願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後,徐賜詔書,云:聞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還,朕自有處分。時服有司製造不謹,朕甚欲知之,已令區處。其將士春衣,從來非朝廷徵發,皆本道自備。朕不愛數十萬匹物,但素無此例,不可獨與范陽。所稱助修宮闕,皆是虛語,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來,已令所在排比供擬。彼得此詔,必蒼黃失圖。若且示含容,則云:修宮闕事在有司,不假丁匠遠來。如是而已,不足勞聖慮也。」上悅,從之。

橫海節度使李全略薨,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領留後,重賂鄰道,以求承繼。夏五月,幽州軍亂,殺朱克融及其子延齡,軍中立其少子延嗣主軍務。秋八月,朱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都知兵馬使李載義與弟牙內兵馬使載寧共殺延嗣,並屠其家三百餘人。載義權知留後,九月,數延嗣之罪以聞。載義,承幹之後也。庚申,魏博節度使史憲誠妄奏:「李同捷為軍士所逐,走歸本道,請束身歸朝。」尋奏:「同捷復歸滄州」。冬十月乙亥,以李載義為盧龍節度使。

文宗太和元年。李同捷擅據滄景,朝廷經歲不問。同捷冀易世之後或加恩貸,三月壬戌朔,遣掌書記崔從長奉表與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見,請遵朝旨。

夏五月丙子,以天平節度使烏重胤為橫海節度使,以前橫海節度副使李同捷為兗海節度使。朝廷猶慮河南北節度使構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憲誠同平章事。丁丑,加盧龍李載義、平盧康志睦、成德王庭湊檢校官。

秋七月,李同捷託為將士所留,不受詔。乙酉,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奏請將本軍三萬人,自備五月糧以討同捷,許之。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烏重胤、王智興、康志睦、史憲誠、李載義與義成節度使李聽、義武節度使張播各帥本軍討之。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賂河北諸鎮。戊午,李載義執其侄,並所賂獻之。

史憲誠與李全略為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糧助之。裴度不知其所為,謂憲誠無貳心。憲誠遣親吏至中書請事,韋處厚謂曰:「晉公於上前以百口保爾使主。處厚則不然,但仰俟所為,自有朝典耳。」憲誠懼,不敢復與同捷通。

王庭湊為同捷求節鉞不獲,乃助之為亂,出兵境上以撓魏師。又遣使厚賂沙陀酋長朱邪執宜,欲與之連兵,執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橫海節度使烏重胤擊同捷,屢破之。十一月丙寅,重胤薨。庚辰,以保義節度使李寰為橫海節度使,從王智興之請也。十二月庚戌,加王智興同平章事。

二年春三月己卯,王智興攻棣州,焚其三門。

閏月丙戌朔,史憲誠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馬使亓志紹將兵二萬五千趣德州討李同捷。時憲誠欲助同捷,唐泣諫,且請發兵討之,憲誠不能違。

王庭湊陰以兵及鹽糧助李同捷,上欲討之,秋七月甲辰,詔中書集百官議其事。宰相以下莫敢違,衛尉卿殷侑獨以為「庭湊雖附凶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專討同捷。」己巳,下詔罪狀庭湊,命鄰道各嚴兵守備,聽其自新。

九月丁亥,王智興奏拔棣州。

李寰自晉州引兵赴鎮,不戢士卒,所過殘暴,至則擁兵不進,但坐索供饋。庚寅,以寰為夏綏節度使。甲午,詔削奪王庭湊官爵,命諸軍四面進討。

加王智興守司徒。以前夏綏節度使傅良弼為橫海節度。使冬十月魏博敗橫海兵於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節度使柳公濟奏攻李同捷堅固寨,拔之,又破其兵於寨東。時河北諸軍討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勝,則虛張首虜以邀厚賞,朝廷竭力奉之,江、淮為之耗弊。

傅良弼至陝而薨,乙酉,以左金吾大將軍李祐為橫海節度使。

十二月丁巳,王智興奏兵馬使李君謀將兵濟河,破無棣。壬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處厚薨。

李同捷軍勢日蹙,王庭湊不能救,乃遣人說魏博大將亓志紹,使殺史憲誠父子取魏博。志紹遂作亂,引所部兵二萬人還逼魏州。丁丑,命諫議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發義成、河陽兵以討志紹。辛巳,史憲誠奏亓志紹兵屯永濟,告急求援。詔義成節度使李聽帥滄州行營諸軍以討志紹。

三年春正月,亓志紹與成德合兵掠貝州。

義成行營兵三千人先屯齊州,使之禹城,中道潰叛,橫海節度使李祐討誅之。李聽、史唐合兵擊亓志紹,破之,志紹將其眾五千奔鎮州。李載義奏攻滄州、長蘆,拔之。

甲辰,昭義奏亓志紹餘眾萬五千人詣本道降,寘之洺州。

二月,橫海節度使李祐帥諸道行營兵擊李同捷,破之,進攻德州。

憲誠聞滄景將平而懼,其子唐勸之入朝。丙寅,憲誠使唐奉表請入朝,且請以所管聽命。

夏四月戊辰,李載義奏攻滄州,破其羅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將卒三千餘人奔鎮州。李同捷與祐書請降,祐並奏其書。諫議大夫柏耆受詔宣慰行營,好張大聲勢以威制諸將,諸將已惡之矣及。李同捷請降於祐,祐遣大將萬洪代守滄州。耆疑同捷之詐,自將數百騎馳入滄州,以事誅洪,取同捷及其家屬詣京師。乙亥,至將陵,或言王庭湊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斬同捷,傳首,滄景悉平。

五月庚寅,加李載義同平章事。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僅能下之,而柏耆徑入城取為己功,諸將疾之,爭上表論列。辛卯,貶耆為循州司戶。李祐尋薨。

壬寅,攝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詔「鎮州四面行營各歸本道休息,但務保境,勿相往來。惟庭湊或效順,為達表章,餘皆勿受。」

辛酉,以史憲誠為兼侍中、河中節度使。以李聽兼魏博節度使。分相、衛、澶三州,以史孝章為節度使。

初,李祐聞柏耆殺萬洪,大驚,疾遂劇。上曰:「祐若死,是耆殺之也。」癸酉,賜耆自盡。河東節度使李程奏得王庭湊書,請納景州,又奏亓志紹自縊。

上遣中使賜史憲誠旌節,癸酉,至魏州。時李聽自貝州還軍館陶,遷延未進。憲誠竭府庫以治行,將士怒,甲戌,軍亂,殺憲誠,奉牙內都知兵馬使靈武何進滔知留後。李聽進至魏州,進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進滔出兵擊李聽,聽不為備,大敗,潰走,晝夜兼行趣淺口,失亡過半,輜重、兵械盡棄之。昭義兵救之,聽僅而得免,歸於滑臺。河北久用兵,饋運不給,朝廷厭苦之。八月壬子,以進滔為魏博節度使,復以相、衛、澶三州歸之。

滄州承喪亂之餘,骸骨蔽地,城空野曠,戶口存者什無三四。癸丑,以衛尉卿殷侑為齊、德、滄、景節度使。侑至鎮,與士卒同甘苦,招撫百姓,勸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復業。先是,本軍三萬人皆仰給度支,侑至一年,租稅自能贍其半,二年請悉罷度支給賜,三年之後,戶口滋殖,倉廩充盈。

王庭湊因鄰道微露請服之意,壬申,赦庭湊及將士,復其官爵。四年。裴度以高年多疾,懇辭機政。六月丁未,以度為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

五年春正月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球場後院,副兵馬使楊志誠與其徒呼噪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志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范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總暫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今日誌誠得之,猶前日載義得之也。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上從之。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楊志誠為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強而輔弱,撫服而懲違,禁暴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內莫不率從也。《詩》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藩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奚為哉。國家之有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夏四月己丑,以李載義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志誠為幽州節度使。

七年春二月癸亥,加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志誠檢校吏部尚書。進奏官徐迪詣宰相言:「軍中不識朝廷之制,唯知尚書改僕射為遷,不知工部改吏部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辭氣甚慢,宰相不以為意。

三月,楊志誠怒不得僕射,留官告使魏寶義並春衣使焦奉鸞、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將王文穎來謝恩,並讓官。丙申,復以告身並批答賜之,文穎不受而去。

夏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載義為河東節度使。

秋八月壬寅,加幽州節度使楊志誠檢校右僕射,仍別遣使慰諭之。

杜牧憤河朔三鎮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專事姑息,乃作書,名曰《罪言》,大略以為「國家自天寶盜起,河北百餘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鶻、吐蕃,無敢窺者。齊、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未嘗五年間不戰,焦焦然七十餘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

又傷府兵廢壞,作《原十六衛》,以為「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衛,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衛乎。本原事蹟,其實天下之大命也。貞觀中,內以十六衛蓄養武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有事則戎臣提兵居外,無事則放兵居內。其居內也,富貴恩澤以奉養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時耕稼,一時治武,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為帥,亦不可使為亂耳。及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斧鉅在前,爵賞在後,飄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為帥,亦無能為叛也。自貞觀至於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聖人所以能柄統輕重,制鄣表裏,聖算神術也。至於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強矣,請搏四夷。於是府兵內鏟,邊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內無一人矣。尾大中幹,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然,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鈐鍵哉。然為國者不能無兵,居外則叛,居內則篡。使外不叛,內不篡,古今以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衛乎。近代已來,於其將也,弊復為甚,率皆市兒輩多齎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貨所能致也。絕不識父兄禮義之教,復無慷慨感概之氣。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已,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一勢便,罔不為寇。其陰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別館。或一夫不幸而壽,則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兵亂不息,齊人乾耗,靡不由是矣。嗚呼,文皇帝十六衛之旨,其誰原而復之乎。」

又作《戰論》,以為「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河北氣俗渾厚,果於戰耕,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國家無河北,則精甲、銳卒、利刃、良弓、健馬無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臺、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不可他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鎮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為,則沿淮以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落,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盡鏟吳越荊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四支,財去矣。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其能以是久為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戰士離落,兵甲鈍敝,是不搜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旋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於我矣,此厚賞之過,其敗三也。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回視刀鋸,氣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大將兵柄不得專,恩臣、敕使迭來揮之,堂然將陳,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羊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今者誠欲調持干戈,灑掃垢污,以為萬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為也。」

又作《守論》,以為「今之議者咸曰,夫崛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為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別待之,貸以法度。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緣採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唱,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傾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不然,周、秦之郊,幾為犯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戰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又注《孫子》,為之序,以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搢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為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為甚。禮曰: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歷觀自古,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乃能有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漢相言指縱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八年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十一月,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丁卯,流志誠於嶺南,道殺之。十二月癸未,以史元忠為盧龍留後。

九年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三月丙辰,以史元忠為盧龍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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