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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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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原典

垂示云:建法幢立宗旨,还他本分宗师。定龙蛇别缁素[1],须是作家知识。剑刃上论杀活,棒头上别机宜,则且置。且道“独据寰中事”一句,作么生商量?试举看:

举风穴垂语云兴云致雨,也要为主为宾。:“若立一尘,我为法王于法自在,花簇簇,锦簇簇。家国兴盛;不是他屋里事。不立一尘,扫踪灭迹,失却眼睛,和鼻孔失也。家国丧亡。一切处光明,用家国作什么?全是他家屋里事。”雪窦拈拄杖云须是壁立千仞始得,达磨来也。:“还有同生同死底衲僧么?”还我话头来。虽然如是,要平不平之事,须于雪窦商量始得,还知么?若知,许尔自由自在。若不知,朝打三千,暮打八百。

评唱

南泉示众云:“黄梅七百高僧,尽是会佛法底人,不得他衣钵。唯有卢行者[2],不会佛法,所以得他衣钵。”

注释

[1]缁素:黑白,禅僧多用作分辨之义。

[2]卢行者:即六祖惠能。惠能初到黄梅出家,五祖命他干杂活,众僧皆称他为卢行者。

译文

垂示说:建大法立宗旨,方显为本分宗师。定龙蛇别黑白,才是行家本色。若说在剑刃上论杀活,棒头上别机宜,暂且放在一边。先说说“独据寰中事”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公案

风穴和尚开示弟子时说:“若立一法,家国兴盛;不立一法,家国丧亡。”雪窦和尚见此语后,手持禅杖喝问道:“天底下还有同生同死的禅僧吗?”有禅性的杖便是既可兴邦又可灭国的力量的象征。

评唱

南泉和尚垂示众僧徒说:“五祖弘忍在黄梅传法时,门下七百余位高僧,都是精通佛法的,可终不得他衣钵。唯有卢行者惠能不懂佛法,所以能承他衣钵。”

六二

原典

垂示云:以无师智,发无作妙用;以无缘慈,作不请胜友[1]。向一句下有杀有活;于一机中有纵有擒。且道什么人曾恁么来?试举看:

举云门示众云:“乾坤之内,土旷人稀,六合收不得。宇宙之间,休向鬼窟里作活计,蹉过了也。中有一宝,在什么处?光生也。切忌向鬼窟里觅。秘在形山[2]。拶点。拈灯笼向佛殿里,犹可商量。将三门来灯笼上。云门大师是即是,不妨誵讹,犹较些子。若子细捡点将来,未免屎臭气。”

评唱

且道云门意在钓竿头,意在灯笼上?此乃肇法师《宝藏论》数句,云门拈来示众。肇公时于后秦逍遥园造论,写《维摩经》,方知庄老未尽其妙。肇乃礼罗什为师,又参瓦棺寺跋陀婆罗菩萨。从西天二十七祖处传心印来,肇深造其堂奥。肇一日遭难,临刑之时,乞七日假,造《宝藏论》。云门便拈论中四句示众。

镜清问曹山:“清虚之理,毕竟无身时如何?”山云:“理即如是,事作么生?”清云:“如理如事。”山云:“瞒曹山一人即得,争奈诸圣眼何?”清云:“若无诸圣眼,争知不恁么?”山云:“官不容针,私通车马。”[3]所以道:“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大意明人人具足、个个圆成[4]。

古人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又云:“即凡心而见佛心。”形山即是四大五蕴也,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所以道,诸佛在心头,迷人向外求,内怀无价宝,不识一生休。又道:“佛性堂堂显现,住相有情难见,若悟众生无我[5],我面何殊佛面?心是本来心,面是娘生面,劫石可移动,个中无改变。”

雪窦颂云:“看!看!高着眼,用看作什么?骊龙玩珠。古岸何人把钓竿?孤危甚孤危,壁立甚壁立,贼过后张弓,脑后见腮,莫与往来。云冉冉,打断始得,百匝千重,炙脂帽子,鹘臭布衫。水漫漫,左之右之,前遮后拥。明月芦花君自看。看着则瞎。若识得云门语,便见雪窦末后句。”

注释

[1]不请胜友:不请自至,胜似朋友。

[2]形山:指代人的身体。

[3]官不容针,私通车马:意谓法律严密,不容丝毫含糊,然以私下人情却大有通融余地。

[4]圆成:意指自性圆满无缺。

[5]无我:亦称“非我”“非身”,佛教“三法印”之一,指世界一切事物皆无独立的实在自体。有两类:人无我,是说人由五蕴假和合而成,没有常恒自在的主体;法无我,认为一切法都由种种因缘和合而生,不断变迁,无常恒坚实的自体。小乘佛教一般只讲人无我,大乘则主张二无我。

译文

垂示说:以自明本心化为无作妙用,启示后人;怀如来慈悲踏入苦海,普度众生。一言一语中,有杀有活;一机一锋里,有纵有擒。且说什么人曾能如此?

公案

云门和尚曾向门下僧徒启示道:“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在这无垠的宇宙里,有一至宝,它就秘藏在我们的体内。当我们打着灯笼去佛殿里礼拜它时,这至宝却把三门载于灯笼上。”

评唱

云门如此说,且道他的用意在钓鱼竿头,还是在拜佛引路的灯笼上?他用来垂示众僧的这几句话,原出自僧肇法师的《宝藏论》中。肇法师当时在后秦的逍遥园,抄写《维摩经》时,他方晓佛法深邃,老庄之谈未能尽妙。僧肇于是拜罗什为师,又去瓦棺寺跋陀婆罗菩萨处参学。遍习西天二十七位祖师的传法心印,终入其堂奥。后来肇法师遭难,临刑之时,他乞请宽限七日,著成《宝藏论》一书。云门就是拿此书中的四句来开示众人的。

镜清和尚一日问曹山:“清虚之理,当完全无身无相时怎么样?”曹山未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理这样时,事怎么样呢?”镜清答道:“有什么样的理,便有什么样的事,事理如一。”曹山说:“你骗我一人还可以,又怎能逃过诸圣慧眼呢?”镜清反驳道:“你若无诸圣慧眼,怎么知道不是这样?”曹山答道:“官不容针,私通车马。”由此,云门所说的“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其意是指人人具足本性,个个即性成佛。

古人有言:“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是法身。”又说:“即平常心而见佛心。”人的身体由四大五蕴而成,有一至宝秘藏于中。诸佛在己心头,迷人却向外求,内怀不识之宝终其一生。其实,佛性昭然显现,只是人们执住色相、萌生情识,因而难见其本来面目。若能悟得人我皆空,我与佛又有何不同?这真是:心是本来心,面是娘生面,劫石可移动,只此无改变。

雪窦对这则公案颂道:“看!看!古岸何人把钓竿?云冉冉,水漫漫,明月芦花君自看。”瞧!在静谧的古岸边,云门手把钓竿。雾霭冉冉升起,海水漫漫荡漾,明月芦花相互辉映。这是何等的境界啊!

六三

原典

举南泉一日东西两堂争猫儿,不是今日合闹,也一场漏逗。南泉见,遂提起云:“道得即不斩。”正令当行,十方坐断。这老汉有定龙蛇手脚。众无对,可惜放过,一队漆桶堪作什么?杜撰禅和如麻似粟。泉斩猫儿为两段。快哉!快哉!若不如此,尽是弄泥团汉,贼过后张弓,已是第二头,未举起时好打。

评唱

古人道:“穷则变,变则通。”而今人不解变通,只管向语句上走。南泉恁么提起,不可教人合下得甚语,只要教人自荐[1],各各自用自知。若不恁么会,卒摸索不着。

雪窦当头颂云:“两堂俱是杜禅和[2],亲言出亲口,一句道断,据款结案。拨动烟尘不奈何。看你作什么折合?现成公案,也有些子。赖得南泉能举令,举拂子云:一似这个,王老师犹较些子。好个金刚王宝剑,用切泥去也。一刀两段任偏颇。百杂碎,忽有人按住刀,看他作什么?不可放过也,便打。”

注释

[1]自荐:自己领会。

[2]杜禅和:禅家对那些不懂参之真义、妄生事端的僧人的讥称。

译文

一日,南泉禅院东西两堂的僧人为一只猫引发了一场争执,互不相让。南泉和尚见状,便把猫提起来,说:“你们如果能说出一句与佛性有关的话,我就不杀这只猫。如若不然,莫怪我手下无情了。”众僧顿时安静下来,却无一人能对答一句。南泉便手起刀落,将猫斩为两段。

评唱

古人说:“穷则变,变则通。”可如今的参学之人不懂得随机应变,只一味在语句上寻佛求道,岂不是枉费一番心思。南泉提起猫时并非让人当下说什么话,只是教人要自己领会,各各自用,自知家珍。若不能理解到这里,终究如瞎人摸象一般。

雪窦和尚对这则公案颂道:“两堂俱是杜禅和,拨动烟尘不奈何。赖得南泉能举令,一刀两段任偏颇。”

东西两堂的和尚尽是些参禅不到家的僧人。他们为一只猫发生了争吵,相持不下,直驳得喉舌冒烟,禅堂起尘,仍毫无结果。幸亏南泉挥起一刀,斩断了众僧争执的对象。也许僧人不该犯杀生之戒,但是是是非非,是偏是颇,且由他人评说好了!

六四

原典

举南泉复举前话[1]问赵州,也须是同心同意始得,同道者方知。州便脱草鞋,于头上戴出。不免拖泥带水。南泉云:“子若在,恰救得猫儿。”唱拍相随,知音者少,将错就错。

评唱

人多错会道,赵州权将草鞋作猫儿;有者道,待他云“道得即不斩”,便戴草鞋出去,自是尔斩猫儿,不干我事!且得没交涉,只是弄精魂[2],殊不知古人意,如天普盖,似地普擎。他父子相投,机锋相合。那个举头,他便会尾。如今学者不识古人转处,空去意路上卜度。若要见,但去他南泉、赵州转处便见好。

颂云:“公案圆来问赵州,言犹在耳,不消更斩,丧车背后悬药袋。长安城里任闲游;得恁么快活,得恁么自在,信手拈来草,不可不教尔恁么去也。草鞋头戴无人会,也有一个半个,别是一家风,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归到家山即便休。脚跟下好与三十棒,且道过在什么处?只为尔无风起浪,彼此放下只恐不恁么,恁么也太奇。”

注释

[1]前话:指东西两堂争猫,南泉斩猫一事。

[2]弄精魂:白费心思、故弄玄虚。

译文

南泉和尚挥刀斩猫的那天晚上,高徒赵州外出归来,南泉便把白天发生的事对他讲了一遍,并问他怎么样。赵州听罢,也无言语,只是从脚上脱下草鞋,顶在头上走了出去。南泉当下便说:“你当时若在场,正救了猫儿的命。”

评唱

对这则公案,人们多不解其深意。有的说,赵州是拿草鞋当猫儿;也有人说,待南泉说“道得即不斩”,赵州头顶草鞋便出,他作如此回答,意指不管你猫不猫,斩是不斩,都不干我事!这样说的人,其实都是枉费心思,而不解古人深意如天普盖,似地普擎。南泉与赵州师徒两人,机锋相投、相合。一个举头,一个便知其尾。如今参学之人,不知古人机锋转处,徒在表意上卜度,怎能知佛法的精深处?若想领会,不妨在南泉与赵州的机锋中参见。

雪窦和尚颂道:“公案圆来问赵州,长安城里任闲游;草鞋头戴无人会,归到家山即便休。”

斩猫断执并不能使公案圆满,南泉对赵州旧事重提,也非随意之谈。师徒二人的问答是那么自在,仿佛置身于宽阔的长安大街上信步闲游。师父有斩猫的自由,赵州则有头顶草鞋漫步而出的举动,只是这一举动无人能会。闲游自然不错,但关键还是能回到家中。自家才是伸脚歇息的真正地方。斩断事执为权宜之计,无所执着、无心而应方显佛法精髓。

古人说:“长安虽乐,不是久居。”又有言:“长安甚闹,我国晏然也。”这须是参透机锋后才会悟到的大智慧。

六五

原典

举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虽然如是,屋里人也有些子香气,双剑倚空飞,赖是不问。世尊良久。莫谤世尊,其声如雷,坐者立者皆动他不得。外道赞叹云:“世尊大慈大悲,开我迷云,令我得入。”伶俐汉一拨便转,盘里明珠。外道去后,阿难问佛:“外道有何所证而言得入?”不妨令人疑着,也要大家知,锢鐪着生铁。佛云:“如世良马,见鞭影而行。”且道唤什么作鞭影?打一拂子,棒头有眼明如日,要识真金火里看,拾得口吃饭。

评唱

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岂是无言句?或道无言便是,又何消祖师西来作什么?只如从上来许多公案,毕竟如何见其下落?这一则公案,话会者不少,有底唤作良久,有底唤作据坐,有底唤作默然不对,且喜没交涉,几曾摸索得着来?此事其实不在言句上,亦不离言句中,若稍有拟议,则千里万里去也。看他外道省悟后,方知亦不在此,亦不在彼;亦不在是,亦不在不是。且道是个什么?

百丈常和尚[1]参法眼,眼令看此话。法眼一日问:“尔看什么因缘?”常云:“外道问佛话。”眼云:“尔试举看。”常拟开口,眼云:“住!住!尔拟向良久处会那。”常于言下忽然大悟。

沩山真如拈云:“外道怀藏至宝,世尊亲为高提。森罗显现,万象历然[2]。”且毕竟外道悟个什么?如趁狗[3]逼墙,至极则无路处。他须回来,便乃活鱍鱍地。若计较是非,一时放下情尽见除,自然彻底分明。

世尊会看风使帆,应病与药,所以良久。全机提起,外道全体会去,机轮便阿辘辘地转,亦不转向有,亦不转向无。不落得失,不拘凡圣,二边一时坐断,世尊才良久,他便礼拜。如今人多落在无,不然落在有,只管在有无处两头走。

注释

[1]百丈常和尚:宋初僧人,名道常,生年不详,出家于洪州百丈大智院,参清凉大法眼得法。门下做侍僧多年,后因本山恳请,去做住持,学人萃聚,盛极一时。淳化二年(公元九九一年)圆寂。

[2]历然:清清楚楚、清晰分明。

[3]趁狗:追逐狗。趁,追赶。

译文

有一位外道僧人问释迦牟尼:“我不问可以用语言、文字表达的真理,也不问不可以用语言、文字表达的真理。”外道人的问话甚是锐利,世尊是如何应对的呢?如若开口,便是有言;沉默不语,却是无言。世尊据座良久,却仿佛没听见外道人的问话似的。外道人见状,赞叹道:“世尊真是大慈大悲,让我迷眼顿开,得入无相境界。”外道人离开后,阿难问佛陀道:“外道人有何印证,便说顿悟了?”佛陀淡然地回答说:“只如世上的良马,见鞭影便行。”

评唱

这个公案确实难参。若说言句上的不是,佛法三乘十二分教岂是无言句吗?如说无言才是道,又何必祖师西来,多此一举?从古至今,许多公案究竟如何见其落处?不少人自称知晓这则公案的底细,有的说在“良久”,有的说在据座,有的说是沉默不语。但终究摸索不着。其实,答案既不在言句上,也不离言句中,若稍不留意,便差之千里了。不见外道开悟后,方知亦不在此,亦不在彼;既不在是,也不在不是。你且说究竟是个什么?

百丈山的住持道常和尚曾在法眼和尚处参学,法眼让他参此公案。一日,法眼问他:“你近日在看什么?”道常回答:“外道问佛话。”法眼便请他谈谈他的见处。道常刚要开口说话时,法眼却说:“不要说!不要说!你着眼于‘良久’就会开悟的。”道常于言下大悟。

沩山禅师说:“外道人身怀至宝而来,世尊亲自为他提携垂示,使他顿然开悟。森罗显现,万象历然。”可究竟外道人悟着个什么?这就像一条狗被逼在墙下,到了墙角便再无路可走。它若能回头,便有广阔的空间让它活蹦乱跳。对这则公案亦当如是看。若能将是非的执着放下,情见尽除,自然彻底分明。

其实,世尊良久亦是有因。他接引人懂得看风使帆、应病与药。外道人全机来问,世尊便全机提起垂示,外道人尽然领悟,机轮便飞转起来,既不转向有,也不转向无。不落得失,不拘凡圣,二边一齐坐断,世尊才良久,外道人即礼拜。如今人多落在无,不然便落在有,只管在有无之间两头走,世尊的灵机大用终是不能见。

六六

原典

举岩头问僧:“什么处来?”未开口时,纳败缺了也。穿过髑髅,要知来处也不难。僧云:“西京来。”果然一个小贼。头云:“黄巢[1]过后,还收得剑么?”平生不曾做草贼,不惧头落,便恁么问,好大胆。僧云:“收得。”败也,未识转身处,茅广汉如麻似粟。岩头引颈近前云:“㘞!”也须识机宜始得,陷虎之机,是什么心行?僧云:“师头落也。”只见锥头利,不见凿头方,识甚好恶?着也。岩头呵呵大笑。尽天下衲僧不奈何,欺杀天下人,寻这老汉头落处不得。僧后到雪峰,依前颟顸蒙懂,这僧往往十分纳败缺去。峰问:“什么处来?”不可不说来处,也要勘过。僧云:“岩头来。”果然纳败缺。峰云:“有何言句?”举得不免吃棒。僧举前话,便好赶出。雪峰打三十棒赶出。虽然斩钉截铁,因甚只打三十棒,拄杖子也未到折在,且未是本分,何故?朝打三千,暮打八百。若不是同参,争辨端的?虽然如是,且道雪峰、岩头落在什么处?

评唱

岩头大笑,他笑中有毒。若有人辨得,天下横行。这僧当时若辨得出,千古之下,免得检责[2]。于岩头门下,已是一场蹉过。看他雪峰老人是同参,便知落处,也不与他说破,只打三十棒赶出院,可以光前绝后。这个是拈作家衲僧鼻孔为人底手段,更不与他如之若何,教他自悟去。

投子问盐平僧云:“黄巢过后,收得剑么?”僧以手指地。投子云:“三十年弄马骑,今日却被驴子扑。”看这僧,也不妨是个作家,也不道收得,也不道收不得。与西京僧,如隔海在。

注释

[1]黄巢:传说中的一种古代名剑,剑的主人为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故名。

[2]检责:检讨,责备。

译文

岩头和尚问一位云游僧:“你从哪里来?”“从西京长安来。”岩头又问:“黄巢之后,不知再有没有那样锋利的天赐宝剑?”僧人答道:“我就持有一柄。”岩头于是伸出头,靠近僧人,对他说:“来吧!”既然身怀利刃宝剑,不妨在我面前试一试!僧人说道:“老师的头已经落地了。”岩头却哈哈大笑。后来,这位僧人又去参雪峰和尚。雪峰问他:“你从哪里来?”“从岩头和尚处来。”雪峰又问:“岩头说了些什么?”僧人便把他参岩头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雪峰听后,二话不说,提起禅杖狠狠揍了他一顿,把他打发走了。

评唱

这则公案中,岩头大笑,他笑里藏刀。若有人能辨识出,便能横行天下无阻。这僧若当时能知晓,也免得他死之后,让人说三道四。他在岩头和尚处,错过开悟的机会。而雪峰与岩头是同门师兄弟,他虽知岩头的落处,也不给这僧说破,只是狠揍他一顿,赶了出去。这手法真是高明,捏住了僧人的鼻孔,却不告诉他为什么,只让他自己悟去。

投子和尚曾问盐平僧同样的问题:“黄巢以后,不知再有没有锋利的天赐宝剑?”僧人也不言语,只以手指地。投子感叹不已:“三十年来驯马骑,不想今日却被驴子扑倒了。”盐平僧也可算个行家,既不说有剑,也不说无剑,自是不落投子的圈套。从西京长安来的那位僧人与他相比,相去何止千里!

六七

原典

举梁武帝请傅大士讲《金刚经》。达磨兄弟来也,鱼行酒肆即不无,衲僧门下即不可。这老汉老老大大作这般去就。大士便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直得火星迸散,似则似,是则未是,不烦打葛藤。武帝愕然。两回三度被人瞒,也教他摸索不着。志公问:“陛下还会么?”党理不党情,胳膊不向外,也好与三十棒。帝云:“不会。”可惜许。志公云:“大士讲经竟。”也须逐出国始得。当时和志公一时与赶出国,始是作家。两个汉同坑无异土。

评唱

梁高祖武帝,萧氏,讳衍,字叔达。立功业,以至受齐禅。即位后,别注《五经讲议》,奉黄老甚笃,而性至孝。一日,思得出世之法,以报劬劳,于是舍道事佛,乃受菩萨戒于娄约法师处。披佛袈裟,自讲《放光般若经》,以报父母。时志公大士以显异惑众,系[1]于狱中。志公乃分身,游化城邑。帝一日知之,感悟极推重之。志公数行遮护[2],隐显逮不可测。时婺州有大士者,居云黄山,手栽二树,谓之双林,自称当来善慧大士。一日修书,命弟子上表闻于帝,时朝廷以其无君臣之礼不受。傅大士将入金陵城中卖鱼,时武帝或请志公讲《金刚经》,志公曰:“贫道不能讲,市中有傅大士者,能讲此经。”帝下诏召之入禁中。

颂云:“不向双林寄此身,只为他把不住,囊里岂可藏锥?却于梁土惹埃尘,若不入草,争见端的,不风流处也风流。当时不得志公老,作贼不须本,有牵伴底癞儿。也是栖栖去国人。正好一状领过,便打。”

注释

[1]系:关押。

[2]遮护:掩蔽,庇护。

译文

一次,梁武帝请傅大士讲《金刚经》。大士在讲台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拍了一下惊堂木,就离座而去。武帝十分诧异。身边的志公问他:“陛下,你明白了吗?”“不明白。”志公对他说:“傅大士已经讲完经了。”

评唱

梁高祖武帝,姓萧,名衍,字叔达。屡建功业,继南齐后立梁国。即位后,集注《五经讲议》,尤奉黄老之学,而且事亲十分孝顺。一日,武帝忽悟佛法大意,于是舍道奉佛,在慧约法师处受菩萨戒。他曾身披佛僧袈裟,亲自讲解《放光般若经》,为死去的父母“追福”。当时的志公大士因其异行惑众,被关在狱中。志公便施分身术,在城里云游化斋。武帝一日知道这件事后,便下令释放他,以重礼待之。志公行踪诡秘,人们多不知其深浅。婺州有位僧人,在居所云黄山栽了两棵树,起名“双林”,自称善慧大士。他修书呈言,令弟子傅暀去都城上表武帝,朝廷却以无君臣之礼为由,不予受理。傅大士只好在金陵城中卖鱼为生,等待时机。不久,武帝请志公讲《金刚经》,志公说:“我讲不了,集市中有位卖鱼的傅大士,他能讲解此经。”武帝于是下诏书,将傅大士召入宫中,讲解《金刚经》。

雪窦和尚对这则公案作颂评述道:“不向双林寄此身,却于梁土惹埃尘。当时不得志公老,也是栖栖去国人。”在雪窦看来,傅大士不在双林吃粥吃饭、随分过时,为何要来梁都挥案下座、招惹埃尘?当时若不是志公饶舌,他岂不是被赶出国去?

六八

原典

举仰山问三圣:“汝名什么?”名实相夺,勾贼破家。圣云:“惠寂。”坐断舌头,搀旗夺鼓。仰山云:“惠寂是我。”各自守封疆。圣云:“我名惠然。”闹市里夺去,彼此却守本分。仰山呵呵大笑。可谓是个时节,锦上铺花,天下人不知落处。何故?土广人稀,相逢者少。一似岩头笑,又非岩头笑。一等是笑,为什么却作两段?具眼者始定当看。

评唱

三圣是临济下尊宿,少具出群作略,有大机有大用。在众中昂昂藏藏,名闻诸方。后辞临济,遍游淮海。到处丛林,皆以高宾待之。自向北至南方,先造雪峰,便问:“透网金鳞,未审以何为食?”峰云:“待汝出网来,即向汝道。”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话头也不识?”峰云:“老僧住持事繁。”峰往寺庄,路逢猕猴,乃云:“这猕猴各各佩一面古镜。”圣云:“历劫无名,何以彰为古镜?”峰云:“瑕生也。”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话头也不识。”峰云:“罪过,老僧住持事繁。”

后至仰山,山极爱其俊利,待之于明窗[1]下。一日,有官人来参仰山。山问:“官居何位?”云:“推官。”山竖起拂子云:“还推得这个么?”官人无语。众人下语,俱不契仰山意。时三圣病在延寿堂,仰山令侍者持此语问之,圣云:“和尚有事也。”再令侍者问:“未审有什么事?”圣云:“再犯不容!”仰山深肯之。

百丈当时以禅板、蒲团付黄檗,拄杖、拂子付沩山。沩山后付仰山。仰山既大肯三圣,圣一日辞去,仰山以拄杖、拂子付三圣。圣云:“某甲已有师。”仰山诘其由,乃临济的子也。

雪窦颂云:“双收双放若为宗,知他有几人,八面玲珑,将谓真个有恁么事。骑虎由来要绝功。若不是顶门上有眼,肘臂下有符,争得到这里?骑则不妨,只恐尔不下得。不是恁么人,争明恁么事?笑罢不知何处去,尽四百军州,觅恁么人也难得。言犹在耳,千古万古有清风。只应千古动悲风。”如今在什么处?咄!既是大笑,为什么却动悲风?大地黑漫漫。

注释

[1]明窗:寺院修行僧住的宿舍。

译文

仰山和尚问来访的三圣:“你的名字叫什么?”三圣答道:“法名惠寂。”惠寂是仰山禅师的法名,三圣的答语自露机锋。仰山老练地说:“惠寂是老衲的法名。”三圣随后也说:“我的法名是惠然。”仰山听罢,哈哈大笑,赞许了三圣的禅机。

评唱

三圣和尚是临济门下高徒,自幼即超群出众,颇有大乘根器。在临济门下的众僧徒中,他也是机锋锐利,名闻于四方。后来,他向临济告辞,遍游淮海一带禅寺。所到之处,皆把他作为贵宾来接待。三圣和尚从向北来到江南后,首先去拜访雪峰禅师。待他见到雪峰,开口便问道:“能从网里逃出来的金鳞大鲤鱼,不知究竟拿什么作饵料?”“等你从网中出来,我就告诉你。”三圣反问道:“你这样一位治下有一千五百位僧徒的一代宗师,难道连这样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吗?”雪峰淡然地回答说:“老衲身为住持,事务繁忙啊!”说完雪峰便向寺院庄田走去,在路上正巧遇见一群猕猴,雪峰便指着它们说:“这猕猴个个各佩有一面古镜。”意即皆有佛性。三圣问道:“历劫无名,怎么能显现为古镜?”雪峰答道:“偷空生出来的。”三圣不悦地说道:“身为众僧徒之师,竟连话也不会说。”雪峰答道:“抱歉得很,老僧为一寺住持,实在是太忙了。”

后来,三圣和尚又去拜访仰山禅师。仰山对他俊利的机锋尤为赏识。一日,有一位官员来拜访仰山和尚。仰山问他:“官人官居何位?”“推官。”仰山便从禅床角取下拂子,举起来问道:“能推得动这个么?”那位官员无言以对。旁边的僧人见状,便纷纷下语呈言,但都没得到仰山的首肯。当时三圣和尚正在延寿堂养病,仰山让侍僧拿着这个话题去问,三圣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和尚有事。”仰山又令侍僧去问有什么事,三圣厉声喝道:“不必再问了,再问莫怪我不客气!”仰山听侍僧叙说完在三圣那里的遭遇后,却对三圣大为赞许。

当初百丈禅师有两位高徒,分别从百丈那里得到不同的法器。百丈交给黄檗和尚的是禅板、蒲团,交给沩山的则是禅杖、拂子。后来沩山又把这两件法器传给仰山。仰山既然肯定了三圣的机锋,三圣告辞离去时,仰山和尚便想把禅杖与拂子传给他。三圣却推辞道:“我已经拜过师了。”仰山问其原因,原来三圣是临济的高徒。

雪窦对这则公案的颂词是:“双收双放若为宗,骑虎由来要绝功。笑罢不知何处去,只应千古动悲风。”在雪窦看来,仰山与三圣的对答中,两人收放自然,互为宾主,显尽了机锋的高妙,真可为禅门的楷模。这就像能骑虎自由上下的人,势必要有绝妙的功夫。仰山呵呵大笑,道尽了其中奥妙,人们却不解其深意。那笑声只唤起了千古悲风。

六九

原典

举南泉、归宗、麻谷[1]同去礼拜忠国师。至中路,三人同行,必有我师,有什么奇特?也要辨端的。南泉于地上画一圆相,云:“道得即去。”无风起浪,也要人知。掷却陆沉船,若不验过,争辨端的。归宗于圆相中坐,一人打锣,同道方知。麻谷便作女人拜。一人打鼓,三个也得。泉云:“恁么则不去也。”半路抽身是好人。好一场曲调作家作家。归宗云:“是什么心行?”赖得识破,当时好与一掌,孟八郎汉。

评唱

当时马祖盛化于江西,石头道行于湖湘,忠国师道化于长安。他亲见六祖来,是时南方擎头带角者[2],无有不欲升其堂、入其室。若不尔,为人所耻。这老汉三个,欲去礼拜忠国师,至中路做这一场败缺。

注释

[1]麻谷:唐代禅僧,生卒年不详。又名宝彻,师事马祖道一。尝随祖行,问曰:“如何是大涅槃?”祖曰:“急!”曰:“急个什么?”祖曰:“看水!”乃大悟。后住麻谷山,世称麻谷彻。

[2]擎头带角者:指略有名气的僧人。

译文

南泉、归宗、麻谷是马祖禅师门下的三位高徒。他们三人结伴而行,一起去拜访慧忠国师。在去长安的路上,南泉用禅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圈,对他的两位师友说:“你们若能说得出什么,我们就去。”禅门的圆圈起始于慧忠国师。南泉如此做法,其实就是想看看他二人的机锋。但见归宗二话不说,跨入圆圈中便坐下不动了。麻谷和尚也不示弱,近前来双手合于胸前,微微弯了一下腰。南泉见状,便说道:“我们不用去拜见慧忠国师了。”归宗不解地问:“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评唱

唐时禅宗大兴,马祖传法于江西,石头道行于湖湘,慧忠国师更是在长安名声大振。因为他亲见过六祖惠能,当时南方一些稍有名气的僧人,没有不愿去拜见他的。如若不这样,便会被人耻笑。这师兄弟三人,便是在去长安拜见慧忠国师的路上,演示出这则公案。

七〇

原典

举沩山、五峰、云岩[1]同侍立百丈。阿呵呵,终始誵讹。君向西秦,我之东鲁。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一将难求。沩山云:“却请和尚道。”借路经过。丈云:“我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不免老婆心切,面皮厚三寸,和泥合水,就身打劫。

评唱

古人道:“平地上死人无数,过得荆棘林者是好手。”所以宗师家以荆棘林验人。何故?若于常情句下,验人不得。衲僧家须是句里呈机、言中辨的。若是担板汉,多向句中死却,便道:“并却咽喉唇吻,更无下口处。”若是变通底人,有逆水之波,只向问头上有一条路,不伤锋犯手。沩山云:“却请和尚道。”且道他意作么生?向个里如击石火、似闪电光相似。拶他问处便答,自有出身之路,不费纤毫气力。所以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百丈却不采他,只云:“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大凡宗师为人,抽钉拔楔,若是如今人便道:“此答不肯他不领话。”殊不知,个里一路生机处,壁立千仞,宾主互换,活地。

注释

[1]云岩:唐时禅僧,生年不详,法名昙晟。初随百丈禅师二十余年,丈寂,续学于药山,得其真传,出住潭州云岩寺。受益者众。会昌元年(公元八四一年)圆寂,谥无住大师。

译文

沩山、五峰、云岩依次侍立在师父百丈禅师身边,听师父示教。百丈先向沩山问道:“如果抿住咽喉与嘴巴,怎么说法?”沩山却不慌不忙地说:“还是先请老师示范一下吧!”沩山这一答便是禅门机锋中比较锐利的“骑着贼马追贼”。百丈于是说道:“作为师父,我本应该讲给你听。但是如果我说明白了,恐怕我自己将会丧失儿孙。”意即没有传人。

评唱

古人有言:“参禅悟道的路途中,平地上会死人无数,只有过得了荆棘林的人,才算是行家好手。”所以宗师家验人,多把他置之于荆棘林中。这是为什么呢?若是一般的普通言语,是看不出一个人的底细的。必须是句里呈机、言中辨的,方可见僧家的道行如何。糊涂、固执的人,便在言句上死去,永远开悟不了。他会说:“抿住咽喉、嘴巴,还怎么能开口说话?”但灵巧知变的人,便会泛起逆水之波,追到他的问头上寻出一条路,而又不伤着自己。沩山和尚说的“请老师先作个示范”,这机锋真快似闪电,又触目惊心。他在问处作答,自有出身之路,却又不费丝毫气力。所以说,沩山参的是活句,而不参死句。百丈对他的问话不理睬,而是说:“若向你说明白了,恐怕以后我要断子绝孙。”这是为人师的百丈和尚与人抽钉拔楔的手段。一般人皆认为百丈如此说,是不赞许沩山的机锋。却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机锋高妙、互为宾主,好不活泼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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