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无义的“时间”呀,你做的是什么事呀?纪廉·德·卡斯特罗的《希德的青春》1。
1纪廉·德·卡斯特罗是十六世纪西班牙的剧作家。
一八二○年。一只笛子在夜里吹着:细长,悠扬,忧郁。假如我们从那古老的城门走进这可敬的城,我们就得走上一个很长的土坡。坡下是溪,在溪的旁边,在一个高起的岸上,人们可以看到两行绿叶成荫的老柳,长而宽的、预备供人坐的石凳处处可见。夜色的黑暗使我们只能隐约地看到它们的白影。在一端,在进城处,在溪边荫道的尽头,一线灯光射在路上。这灯光是从一所房子射出来的。让我们走到它前面去吧。这所房子有一间大的前厅,在一边,有一架老旧的织布机;在另一边,在一张斜桌前面,有一位白发的者人和一个男孩。男孩的嘴前有一只笛子。从这笛子里发出一曲悠长的、悲伤的、颤抖的调子,夜是晴朗而且寂静。在高处巍立着全城的建筑,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大教堂。在一个院子里有一个池水清澈的池子,人们可以看见一些有着杂货店、造车店、制鞍店的小街,人们可以看见一些刻着阀阅纹章的住宅,人们可以看见一些隐在一座大厦里的花园。凡到这一带来的旅客——到这一带来的旅客是很少的——都要投宿在一个名叫爱丝泰拉的客栈里。每天晚上,在九点钟,那驿车就要沿着溪边的林荫路驶来,在相当的时间内,当驿车走过这有灯光的房子前时,笛子的细长的声音就要消失在那轧轧的四轮车的旧铁构件和木板的噪声中。接着,笛子便又在夜的深而浓的寂静里吹起来了,到了白天,那老旧的织布机就以它那有节奏的响声织着,织着。
一八七○年。五十年过去了,假如我们想走进这座古城,我们就从那老旧的城门进去。我们在那溪上的桥上走下驿车。驿车每天晚上九点钟到达。
一切都是寂静的。在高处,在城里,人可以看见许多微小的灯光,我们开始登上那土坡。我们把那些老硝皮店——我们在《作淫媒的女人》2中找到的那些硝皮店——撇在下面。我们现在是沿着那种着百年老柳的林荫道走。在黑暗中,那些石凳的白影看来非常模糊。一线灯光射在路上。我们所听见的这个曲调是从这所房子里出来的吗?这悠长的、忧郁的,象一片欲碎的晶体一样的曲调?在这所房子的前厅里有一位老人和两个男孩。一个男孩吹着笛子,另一个则用他那兰色的、大而圆的两眼沉默而出神地望着他。老人不时地指导着那吹笛的男孩。许多年,许多年以前,这位老人也曾做过小孩。在晚上,在这同一地点,他也曾用笛子吹过那男孩这时所吹的同样的曲调。驿车用一种震耳的声响走了过去,一时之内笛子的清细的声音听不见了,接着它又重新在黑夜里吹起来了。在高处,那些老旧的住宅都已经熟睡了,林荫道上的柳树也睡了,溪水和田野也睡了。过了一小时,笛声停止了,于是那沉默而出神的男孩便向城中走去。在那里,在一所老旧的房子里,他开始读一些字很小的书,一直到睡眠占据了他。只有很少的人到这城里来,假
2《作淫媒的女人》是十五世纪西班牙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写的散文长剧。
如你来到那里,你就得投宿在爱丝泰拉客栈里。全城没有第二家客栈,它是在拿维兹胡同,即从前的赶面杖路,靠近麦市,在人们从安西尔先生的私家的路到乡下去的路口上。
又过去了多少年了?随便读者说吧。现在,在马德里,在一间小小的阁楼里,有一个人,生着长长的白须,他的两只大而蓝的眼睛和从前在那古城的夜间出神而潜心地望着另外一个男孩用一只笛子吹着一些悠长而忧郁的调子的那个男孩的眼睛一模一样。这人穿着清洁而磨得发亮的衣服,他的鞋子是破旧的。他房里有一张桌子,桌上堆满了书,在一只书架上留下很清楚的痕迹。墙上挂着两幅很好看的照片:一幅是一个女人,生着一幅多愁的眼睛,额前盘着卷曲的、纤细的、轻柔的发辫;另一幅是一个女孩子,和那女人同样地多愁,同样地漂亮。但是人们在整个住宅听不到女人的声音。这位生着长须的人有时在一些纸片上写很久的工夫,接着他便走出去,在街上走,带着这些纸片到这家,到那家,他和这个人谈话,和那个人谈话。有时,他所写的这些纸片也和他一同回到家里,他把它们放在一个抽屉里,和那些盖满了灰尘、被忘却的稿子留在一处。
一九○○年。那每天晚上驶上那溪边的土坡,朝着那些硝皮店,沿着那林荫道到这古城里来的驿车已经有几年不走了。人们现在建了一个车站,火车每天在城外停十次,也是在晚上,但是却离那荫道和老桥很远,是在城的另一端。每天很少有旅客来,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个,是一位生着白色的长须和兰色的眼睛的老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提着一个纸制的提箱走下火车。当他刚走出车站,在公共马车前立定时,火车便穿过田野,向黑夜中驶去了。公共马车把旅客们载到爱丝泰拉旅馆。这是全城最好的旅馆,资格老,信用好。人们已经把它大加改良;它从前是在拿维兹街,但现在人们已把它迁到广场上的一幢大房子里。这位有胡须的旅客上了那辆四轮车,让车载着他走。他不知道人家把他载到了什么地方。当车子在广场上,在旅馆门口停下时,他发现这所房子正是许多年、许多年以前,当他是小孩的时候,他所住的。接着人们又指给他一个房间,这正是他年轻时候读过许多书的房间。一面向四壁望着,这位有须的人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把他的干瘦的手放在胸前。他想到外边去透透空气。他离开了客栈,开始在街上漫步。他一直步行到那古老的林荫道上。夜是清朗的,寂静的。在夜的深沉寂静里,一只笛子吹着。它的声音象一片晶体一样清脆,这是一个古老的,悠长而忧郁的曲调。一线灯光从一所房子里射出。我们的旅客走到它跟前,看见前厅里有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孩,小孩用笛子吹着那悠长的调子。于是这位有胡须的人便在林荫道上的一个石头凳上坐下,重新把他那干瘦的手放在胸前。
(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