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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两个老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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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大尼央到达巴士底狱的时候,正好响八点半钟。

他叫人去向典狱长通报他的来到,典狱长一听他是首相派来的还带了首相的命令,就走到台阶上迎接他。

当时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是特朗布莱先生,赫赫有名的嘉布遣会62修士约瑟夫63的兄弟。约瑟夫是黎塞留最相信的宠臣,大家都叫他灰衣主教。

巴松皮埃尔元帅64在巴士底狱关了整整十二个年头,他在那儿的时候,他同狱的伙伴日思夜想着自由,相互间总是说:“我呀,我什么时候会出去;我呢,我什么时期能出去。”巴松皮埃尔则回答说:“我呀,先生们,等到特朗布莱先生出去了,我就出去了。”这意思就是说红衣主教去世,特朗布莱先生肯定会失去在巴士底狱的位子,巴松皮埃尔也能重新恢复他在宫廷中的地位。

他的预言差不多成了事实,可是巴松皮埃尔远远没有想到,虽然红衣主教死了,出乎意料事情像以往一样继续进行,特朗布莱先生没有离开,巴松皮埃尔几乎也不能离开。

达尔大尼央到巴士底狱执行首相的命令的时候,特朗布茱先生仍旧是这儿的典狱长。他十分客气地接待达尔大尼央。他本来正要去吃饭,便邀请达尔大尼央和他一起吃晚饭。

“和您同进晚餐是最大的乐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在这封信的信封上有‘紧急’两个字。”

“不错,”特朗布莱先生说,“来呀,副官!派人叫二百五十六号下楼来。”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狱,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号码。

达尔大尼央听到钥匙的声音,不禁全身哆嗦,所以他骑在马上不想下马,他望着栏杆上的铁条,加固的窗子,高大的墙,这些他以前只在壕沟那一边望到过,二十年来,一直都叫他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又响了一下钟声。

“我要离开您了,”特朗布莱先生对他说,“他们要我去为犯人出狱签字。再见,达尔大尼央先生。”

“要是我也希望和你再见,那就让魔鬼送掉我的命!达尔大尼央露出最优美的微笑!”同时低声地诅咒说:”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待上五分钟,我准得生病。哈哈,我看我更喜欢可能死在草垫上的结局,也不愿意做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每年收入一万立弗。”

他刚刚说完这段独白,那个犯人就出现了。达尔大尼央一见到他,吃了一惊,可是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惊讶。那个犯人登上了四轮马车,好像没有认出达尔大尼央。

“诸位先生,”达尔大尼央对四个火枪手说,“我得到命令要最严密地看管这个犯人,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没有锁,我要坐到他的身旁。利勒博恩先生,费心牵好我的马。”

“很愿意,我的队副,”达尔大尼央对他说话的那人回答说。

达尔大尼央下了马,把马疆绳交给那个火枪手,登上马车,坐在囚犯身边,然后用一种不可能听出有丝毫激动的情绪的声音说:

“去王宫,要快。”

马车立刻动身了,达尔大尼央趁穿过拱门一片漆黑的时候,扑过去拥抱那个犯人。

“罗什福尔,”他叫起来。“是您!果真是您!我没有弄错!”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也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我可怜的朋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有四五年没有见到您了我以为您已经死了。”

“说真的,”罗什福尔说,“我想,在死亡和严密监禁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我受到了严密监禁,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是这样。”

“您犯了什么罪被关进巴士底狱?”

“您要我说真话吗?”

“当然。”

“那好!我根本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对我还不信任,罗什福尔?”

“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不是这样,因为我确实不清楚加在我身上的罪名”

“什么罪名?”

“说我是夜间抢劫的强盗。”

“您,夜间抢劫的强盗,罗什福尔,您在开玩笑吧?”

“我知道,这需要解释,是不是?”

“我认为是这样。”

“喏,事实经过我说给您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杜伊勒利宫65的雷纳尔那儿狂饮,在座的有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里厄,还有另外一些人。阿尔库公爵提议到新桥上去拉人的斗篷,您知道,这是奥尔良公爵先生大力推广的一种消遣活动。”

“罗什福尔在您这样的年纪还玩这个,您发疯了不成?”

“没有发疯,我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这种消遣没有什么意思,就对里厄骑士66说我们不做演员,做做观众吧,我们骑上青铜马,这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说做就做。我们把马刺当做马镫,顷刻间就坐到了青铜马的臀部,我们的位置好极了,看得真有趣。四五件斗篷已经被无比灵巧的手法拉下来了。那些给拉去斗篷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半句话,这时候却有一个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瓜,他没有其他人那样沉得住气,竟大声叫起来:‘卫兵来救人啦!’一队正在巡逻的弓箭手67。于是跑到我们面前。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和其他的人都逃走了,里厄也打算逃,我拉住了他,对他说,他们不会看到我们待的地方的。他不听我的话,脚踏到马刺上想下来,马刺给踏断了,他摔到了地上,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来应该不做声的,可是却像一个给吊死的犯人那样大叫大嚷。我也想往下跳,不过太迟了,我正跳到那些弓箭手的掌中,他们把我带到萨特莱狱68,我在那儿安安稳稳睡觉,我完全有把握第二天准能出去。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我写信给红衣主教。就在那一天,他们来找我了,同时把我关进了巴士底狱。我在巴士底狱关了五年。您相信这是因为我骑在亨利四世身后的马屁股上犯了裹读圣物的罪行吗?”

“不,您是对的,亲爱的罗什福尔,不可能是这个道理,可是,您大概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对,因为我忘记问您,您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见红衣主教。”

“他找我干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我甚至不晓得我要找的人居然是您。”

“这不可能。您可是一位得宠的红人。”

“我,一位红人,”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可怜的伯爵呀!我在麦安见到您的时候我是一个幼稚的加斯科尼人,现在比过去更幼稚了。您看,咳,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69。”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您不是带着一道命令来的吗?”

“那是因为我碰巧在候见厅里,红衣主教找我说话,就像他找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但是我一直是火枪手的副队长,如果我算得不错,我做副队长差不多二十一年了。”

“不管怎样,您没有遇到什么倒霉的事这算很不错啦。”

“您要我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呢?就像我忘记是哪一句拉丁诗,或者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句什么拉丁诗说的那样雷击不到山谷,我是山谷,亲爱的罗什福尔,而且是最低的山谷。”

“那么,马萨林还是马萨林?”

“亲爱的朋友,从前和现在不能比了,别人说他和王后结婚了。”

“结婚?”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肯定也是她的情人。”

“不答应白金汉70,却对马萨林让了步!”

“这便是女人!”达尔大尼央含有哲学意味地说。

“女人吗,是这样,可是是王后呀!”

“唉,我的天主,在这个问题上,王后是加倍的女人。”

“博福尔先生还是在监狱里吗?”

“在监狱里;为什么问起他?”

“啊!这是因为他待我很好,他不在监狱里是会帮助我走出困境的。”

“现在您也许比他更加接近自由,这样,该由您来救他出狱啦。”

“那么,战争……”

“就要发生战争了”

“和西班牙打吗71?”

“不,和巴黎72。”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听见枪声?”

“听见了。那又怎样?”

“是这样,这是那些市民练习打枪玩。”

“难道您相信这些市民能够搞出什么名堂来吗?”

“是的,他们假使有一个首领把所有的集团聚拢在一起,就有希望……”

“没有自由真是不幸!”

“我的天主呀!您不要垂头丧气。如果马萨林派人找您,那就是他需要您,如果他需要您,好呀!我要向您祝贺了。已经有许多年别人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您看得出我眼前的境况。”

“我建议您到处去诉诉苦。”

“请听我说,罗什福尔。订一个协定……”

“什么协定?”

“您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那还用说!我身上带着我们的友谊的标记:三次剑刺的73!……”

“那好,如果您重新受到宠幸,不要忘记我。”

“罗什福尔说话是算数的,不过您要以同样的条件对待我。”

“说定了,这是我的手。”

“这样,您一有机会就要为我说话……”

“我会说的,您呢?”

“我也一样。想起来啦,您的那几个朋友,应该也替他们说说话吗?”

“哪几个朋友?”

“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难道您忘记了他们啦?”

“差不多忘记了。”

“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真是这样!”

“啊!我的天主,是这样!就像您知道的,我们都分开了,我能够说的,就是他们都活着,我不时地间接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消息。但是他们如今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如果我知道哪怕一点点,让魔鬼把我抓去。不,我用名誉保证,罗什福尔,我除了您,没有别的朋友了。”

“那个赫赫有名的……那个我让他进了皮埃蒙特兵团当了中士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74?”

“布朗舍!”

“对,正是他。赫赫有名的布朗舍,他怎么样啦?”

“他在隆巴尔街开了一家食品杂货店,他是一个非常喜欢甜食的小伙子,因此他成了巴黎的市民,十之八九此刻他也参加了骚乱。您以后会看到,在我还没有当上队长以前,这个家伙就能成为市政长官了。”

“算啦,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拿出一点勇气来!一个人给压在车轮底下以后,车轮一转动,会把他带上来的,从今夜起,您也许要转运了。”

“阿们75!”达尔大尼央说,同时叫马车停下来。

“您做什么?”罗什福尔问。

“因为我们到了,我不愿意别人看见我从您的马车里出来,我们两人并不认识。”

“您说得对。再见。”

“再见,记住您的诺言。”

达尔大尼央重又骑上马,走在押送的队伍最前面。

五分钟以后,他们走进王宫的院子。

达尔大尼央领着犯人走上大楼梯,带他穿过候见厅和走廊。他们走到马萨林的书房门口的时候,他正打算叫人通报,罗什福尔把手放到他肩膀上。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微笑着说,“您愿不愿意我毫不隐瞒地说一件事?在路上,我看到一群群的市民,我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他们看着你们您和您手下的四个人,眼睛都在冒火,我一路上就想着这件事了。”

“说吧,”达尔大尼央回答道。

“这就是,我只要大叫救命,他们就会把您和您的护卫砍成碎块,那么,我便自由了。”

“为什么您没有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

“怎么会呢?”罗什福尔说。“我们发过誓永远做好朋友!要是带我来的不是您而是另一个人,我就不说……”

达尔大尼央低下头来,心里想:

“罗什福尔是不是变得比我更仗义了?”

他叫人进去向首相通报他们的来到。

“叫罗什福尔先生进来,”马萨林一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用急不可耐的声音说,“请达尔大尼央先生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找他。”

这两句话叫达尔大尼央心中十分高兴。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已经有很长时闻没有人需要他了,马萨林要他留下,在他看来,是个吉兆。

对罗什福尔来说要他进去的命令只能叫他更加小心翼翼。他走进房间看到马萨林坐在书桌前面,穿的是平常的服装,就是说穿的主教服,这几乎是当时的教士的服装,只不过他穿的袜子和外套是紫色的。

一道道门关上了。罗什福尔用眼角偷偷看马萨林,他吃惊地看到首相的眼光也正朝着他。

首相依旧是老样子,修饰得漂漂亮亮,头发卷得很好看,身上发出香喷喷的气味,他这样精心打扮自已,甚至看不出他上了年纪。罗什福尔呢,就完全不同了,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五年,生活使得黎塞留先生的这位可敬的朋友变得十分苍老,他的黑头发全都白了,他的黝黑的面色现在都成苍白色了,仿佛身体很衰弱。马萨林看到了他,用别人几乎难以觉察的动作摇了摇头,那样子像是说:

“瞧这个人好像对我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静寂了好一会儿,时间确实相当长,可是对罗什福尔来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马萨林从一沓文件里拿出一封打开了的信,给这个贵族看:

“我发现一封您请求恢复自由的信,罗什福尔先生。您是在监狱里吗?”

罗什福尔听到这句问话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是,”他说,“我觉得阁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我吗?一点儿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里有许多黎塞留先生在世的时候关进去的犯人,我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不过,我,就是另一回事了,大人!您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是根据阁下的一道命令我从萨特莱给转送到巴士底的。”

“您这样认为吗?”

“我完全相信。”

“对,果真如此,我想我记起来了;当年您不是拒绝为王后去布鲁塞尔做一次旅行吗?”

“啊,啊!”罗什福尔说,“这便是真正的原因吗?我五年来一直在找这个原因。我真幼稚,没有找到它!”

“可是我并没有对您说这便是逮捕您的原因,我们谈清楚,我是向您提提这个问题仅仅如此:您不是拒绝去布鲁塞尔为王后效劳吗?而当时您已经同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那儿效劳。”

“正是因为我已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布鲁塞尔效劳,所以我不能再为王后回到那儿去效劳。我在布鲁塞尔陷入可怕的境地。那时候正好夏莱76密谋反叛,我去那儿是为了摸清夏莱和奥地利大公的联系。就在那时候,我给人认出来了,几乎给剁成肉酱。难道您还想我再回到那儿去吗!如果再去的话,不但不能为王后效劳,反而会害了王后。”

“是呀,您明白了吧,好意结果受到了曲解,我来爱的罗什福尔先生。王后在您的拒绝当中只看到一种单纯的拒绝表示,王后陛下她在已故的红衣主教执政的时候,就对您深为不满了!”

罗什福尔轻蔑地微微笑了笑。

“正是因为我为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尽心效忠,来反对王后,现在他去世了,大人,您应该明白,我会向您尽心效忠,来反对所有的人。”

“我吗,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说,“我吗,我不是一个像黎塞留先生那样的人他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是一个普通的大臣,作为王后的仆人,所以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仆人。王后非常容易动怒;她大概知道了您拒绝的事,也许把它看成是对她宣战,她知道您这个人本领过人,因此也十分危险,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她就命令我将您逮捕。瞧,这就是您关进巴士底狱的经过。”

“啊,大人,”罗什福尔说,“我总好像觉得,我进巴士底狱是不是搞错了……”

“好好,”马萨林说,“这一切肯定都会解决的,您是一个会理解某些事情的人,一旦理解以后,您就会努力去做。”

“这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意见,由于您愿意对我说这也是您的看法,我对这位伟大的人物更加敬仰了。”

“确实如此,”马萨林说,“红衣主教先生雄才大略,我望尘莫及,我这个人简单直爽,胸无城府,我待人坦率完全和法国人一样,这也叫我常常吃亏。”

罗什福尔抿紧嘴唇,免得笑出声来。

“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需要一些知心的朋友,忠实的仆人;我说我需要,我的意思就是说:王后需要。我,我只遵从王后的命令办事,您明白吗?不像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他是能为所欲为的。因此我永远也成不了像他那样伟大的人物,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一个老实人,罗什福尔先生,我希望我能向您证明这一点。”

罗什福尔熟悉这种软绵绵的声音,在这样的声音里不时发出一声嘘嘘声,就像蝰蛇发出的咝咝声一样。

“我完全打算相信您的话,大人。”他说,“尽管就我这方面来说,我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看出阁下所说的简单直爽。大人,请不要忘记,”罗什福尔看到首相在尽力想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他继续说道,“请不要忘记,五年来,我一直在巴士底狱里,从一座监狱的栅栏向外望,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走样的。”

“啊!罗什福尔先生,我已经对您说过,对您坐牢的事,我是没有一点儿责任的。王后……女人的脾气,王后的脾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怎么来的,也就会怎么过去,以后大家不会再想到这件事了……”

“大人,我想象得到她不会再想到这件事,她这五年来待在王宫里,纵情玩乐,受尽朝臣的奉承,可是我呢,这五年是在巴士底狱里度过的……”

“我的天主呀,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认为王宫是一个十分愉快的住所吗?并不如此。我对您说实话,我们在这儿也有我们的烦恼。不过,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爽爽快快。请问,您是不是我们的人呀,罗什福尔先生?”

“大人,您应该明白,我正求之不得是呢,可是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人们只限士兵和狱卒谈论政治,大人,您不会想到,那些人对于当前发生的许多事也几乎一无所知。我始终是巴松皮埃尔先生手下的人……他还是十七位爵爷中的一位吗?”

“先生,他已经去世了,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他是一位对王后忠心耿耿的人,忠心耿耿的人现在太少了。”

“当然!我完全相信,”罗引福尔说,“你们一有了对你们忠心耿耿的人,就把他们送进巴士底狱。”

“可是,”马萨林说,“说来说去,有什么能证明忠诚呢?”

“行动,”罗什福尔说。

“啊!对,行动!”首相思索着说,“可是有行动本领的人在哪儿找得到?”

罗什福尔摇摇头。

“他们到处都有,大人,只不过您没有好好去找,”

“我没有好好找!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请告诉我知道。您想必在和已故的红衣主 教先生亲密交往当中学会了许多东西。啊!他可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

“大人,如果我对您讲一些大道理您会生气吗?”

“我,绝对不会!您知道得很清楚对我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尽力叫别人爱我,而不叫人恨我。”

“那好,大人,在我的牢房墙上用钉子尖写着一句格言。”

“一句什么格言?”马萨林问。

“大人,是这样,有其主……”

“我知道了,下面是必有其奴。”

“不,是必有其仆。这个小小的改动是我刚才对您说到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做的,好得到个人的满足。”

“那么,这句格言是什么意思?”

“它是说黎塞留先生非常懂得怎样找到一些忠心耿耿的仆人,而且能找到许许多多。”

“他呀,是所有的匕首对准的对象!他一辈子都在躲避别人对他的进攻!”

“可是他全躲开了,反而是那些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如果说他有一些了不起的敌人,那么他也有一些了不起的朋友。”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认识几个人,”罗什福尔继续说,他想,实现对达尔大尼央许下的诺言的时候到了,“我认识几个人,他们灵活机智,好多次使红衣主教的判断失误;他们勇敢过人,一次次打败红衣主教的卫士和密探;这几个人没有钱,没有后台,没有势力,却使一位王后保留了王冠,让红衣主教不得不请求原谅77。”

“不过,您说到的这几个人,”马萨林说,同时心里暗笑罗什福尔进入了他想引他谈的话题,“这几个人对红衣主教并不忠心耿耿因为他们一直和他作对。”

“并非如此,因为他们都得到了较好的报偿,不过,他们倒霉的是对刚才您谈到的那位您要替她寻找仆人的王后也十分忠诚。”

“可是您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事情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这几个人当时是我的敌人,是因为他们反对我,是因为我竭尽全力伤害了他们,是因为他们也想方设法伤害了我,是因为他们中的一个人我和他又个别打过交道,大约七年以前,他刺了我一剑,这是我第三次受到那同一只手刺的剑……老帐终于算清了。”

“啊!”马萨林带着非常真谈的神情说,“如果我认识这样一些人就好了。”

“嗳,大人,六年多来,您就有这样一个人待在您的门口,而六年来您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谁?”

“达尔大尼央先生。”

“那个加斯科尼人!”马萨林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大声说。

“这个加斯科尼人曾经救过一位王后,使得黎塞留先生不得不承认,在灵巧、机智和策略这儿个方面,相比之下,他只不过是个小学生。”

“确买这样吗?”

“就和我现在荣幸地对阁下说这件事一样真实。”

“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请稍微对我讲一讲这回事。”

“这可太困难了,大人,”这个贵族微笑着说。

“他本人以后会对我说的。”

“我不大相信,大人。”

“为什么?”

“因为秘密不属于他,因为,正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这个秘密是一位伟大的王后的秘密。”

“他是单枪匹马完成这样的任务的吗?”

“不是的,大人,他有三个朋友,三个英勇的好汉帮助他,就像您刚才说的要寻找的那种好汉。”

“您说,这四个人团结一致吗?”

“这四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这四颗心就像在同一个胸膛里跳动一样,所以,他们四个人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确实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简直无法对您说清楚我好奇到了什么程度。您能不能讲一讲他们的事”

“不行,不过我可以对您讲一个故事,我向您保证,是一个真正的童话故事,大人。”

“哈!讲给我听,罗什福尔先生;我非常喜欢听故事”

“您愿意听吗,大人?”罗们福尔说,他同时想在这个人的精明狡猾的脸上看出对方有什么意图。

“愿意听。”

“那好,听我说吧!从前有一位王后……不过是一位有权有势的王后,世界上最强大的王国之一的王后,一位伟大的大臣以前极其爱她,可是后来却万分恨她。您不用想猜出这位大臣的名字,大人!您不可能猜到他是谁。这一切都是您来到这个被这位王后治理的王国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一位使节来到了宫廷,他是如此豪爽文雅,又是如此豪华富有所有的女人都发疯似地迷恋上了他,王后本人也许是为了纪念他处理国家事务得体,轻率地送给他一件首饰,那可是件无价之宝,举世无双,原来是国王赠送给王后的。那位大臣鼓动国王要王后在下一次舞会上佩带这件首饰。大人,不必对您说这位大臣完全知道首饰已经跟随那位使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大海的另一边。伟大的王后这下可完了!她从她祟高的地位摔下来,一摔到底,就像她的最起码的百姓一样。”

“确实这样。”马萨林说。

“大人,有四个人下决心要救她。这四个人,他们不是亲王他们不是公爵,他们不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也不是富翁。这是四名军人,他们心地高尚,骁勇善战,甘愿拔剑助人。他们动身了。那位大臣知道他们离开,就在一路上布置了一些人,想阻止他们到达目的地。许许多多的攻击使得其中三个人丧失了战斗力,只有一个人抵达港口,杀死或者杀伤了那些企图拦住他的人,越过了大海.把那件首饰带回给伟大的王后,在预定的那一天,她戴到了肩膀上。这次失败叫那位大臣十分恼火。您对这件行动有什么看法,大人?78”

“这真了不起!”马萨林带着沉思的神情说。

“很好!我知道有十件类似这样的事情。”

马萨林不再说话了,他在思考着什么。

五六分钟过去了。

“您再没有什么要问我了吗,大人?”罗什福尔说。

“不,还有,您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是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吗?”

“是他指挥整个行动的。”

“其他的是些什么人?”

“大人请允许我让达尔大尼央先生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您。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对他们有影响,我甚至连他们的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您这是不信任我,罗什福尔先生。好,我愿意把底完全亮出来。我需要您,需要他,需要所有的人!”

“那从我开始吧,大人,因为您派人把我找了来,我就在您面前,以后您再找他们吧。您不要对我的好奇心感到吃惊。一个人在监狱里关了五年,不管别人打发他去什么地方,他知道后都不会不高兴的。”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将得到一个我认为是可靠的人才配有的职位,您到万森去,博福尔先生关在那儿,您替我严密看管他。好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您对我提出要我做的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罗什福尔失望地摇着头说。

“怎么,不可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这件事不可能做到?”

“因为博福尔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或者不如说,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大人,您难道忘记了是他替我在王后跟前作的保?”

“博福尔先生从那个时候起就成了国家的敌人。”

“是的,大人,这是可能的;不过,我不是国王,不是王后,也不是大臣,所以他不是我的敌人,我不能接受您对我提出的建议。”

“这就是您所说的忠诚吗?我可得赞扬您啦!您的忠诚对您并没有什么约束,罗什福尔先生。”

“再说,大人,”罗什福尔说,“您会懂得,出了巴士底,进了万森,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监狱。”

“您立刻会说您是博福尔先生的同党了,从您那方面来说这更坦率一些。”

“大人,我给监禁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因此我只属于一个党,那便是热爱新鲜空气的党。让我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吧,派我去执行任务,尽量地使用我,可是,如果可能的话,我的岗位最好在大路上!”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带着嘲笑的神情说,“您的热情显得太过分了;您还自以为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因为您的心依旧是小伙子的心,可是您体力不够了。相信我的话!现在您乎应该好好休息。喂,来人哪!”

“您什么事也不打算给我做吗,大人?”

“相反,我已经打算好了。”

贝尔奴安走了进来。

“您去叫一个掌门官来,”他说又非常低声地说了一句:“您待在我的身边。”

一个掌门官走进来了。马萨林写了几行字,把条子交给这个人,接着点了点头。

“再见,罗什福尔先生!”他说。

罗什福尔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人,”他说“我看又要把我送回巴士底狱去了。”

“您很聪明。”

“我回那儿去,大人;不过,我对您再说一遍,您不懂得使用我是不对的。”

“您,我的敌人的朋友!”

“您要我怎么办呢!应该使我成为您的敌人的敌人。”

“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吗,罗什福尔先生?相信我说的,我找得到许多比您有用的人。”

“我希望您如愿,大人。”

“很好。去吧,去吧!对啦,您再给我写信也没有用,罗什福尔先生,您的信全都会是白写的。”

“我是火中取栗,”罗什福尔退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待一会儿我对达尔大尼央说到我赞扬他的一番话,如果他对我还不满意,那他就太苛求了。不过,他们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

果然,罗什福尔被人领着走下小楼梯,而不是带他穿过达尔大尼央等在那儿的候见厅。在院子里,他看到他原来坐的那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和护送他的四个人。他想找他的朋友,可是没有找到。

“哎呀!”罗什福尔对自己说,“瞧事情完全变了样子,如果在街上仍然有许许多多老百姓,那好!我们尽力设法向马萨林证明我们干别的事比看管一个犯人更会干得好。”

他轻轻一跳,就上了马车,好像只有二十五岁一样。

[注]

62 嘉布遣会,全称应是嘉布遣小兄弟会,是意大利人玛窦·巴西创立,为天主教方济各会的一支。

63 约瑟夫(1577-1638),为黎塞留的亲信和谋士。

64 巴松皮埃尔(1579-1646),法国元帅,外交家,曾被黎塞留关在巴士底狱十二年。

65 杜伊勒利宫,法国旧王宫。

66 骑士,指比男爵低一级的贵族。

67 弓箭手,执行警察任务。

68 萨特莱狱,当时巴黎有两个叫萨特莱的城堡,作为监狱,一为大萨莱特,一为小萨莱特。

69 1625年达尔大尼央去巴黎途中,在麦安和罗什福尔相遇,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的第一章。

70 白金汉(1592-1628), 英国大臣,在《三个火枪手》里,他和奥地利安娜有恋爱关系。

71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正在打仗。

72 指即将发生的投石党运动。

73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达尔大尼央和罗什福尔比了三次剑,刺伤了罗什福尔三次。

74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布朗舍当了中士,但未说明是在皮埃蒙特兵团。

75 阿们,基督教祈祷的结束语,有“唯愿如此”之意。

76 夏莱(1599-1626),法国伯爵,路易十三的宠臣,因反对黎塞留,被处斩刑。

77 在《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为了帮助奥地利安娜去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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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法国王后奥地利安娜将金刚钻坠子赠送给她心爱的英国公爵白金汉,事为黎塞留所知,黎塞留因妒忌而唆使路易十三要王后在最近一次舞会上佩带此坠子,以破坏王后名誉。达尔大尼央等四人见义勇为,去英国取坠子,一路上一再遭到黎塞留布置的圈套的阻拦,仅达尔大尼央一人见到白金汉,完成使命,及时回到巴黎,将坠子还给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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