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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回 旁参无正道 归来得真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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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是非憎爱世偏多,仔细思量奈我何。觅却肚肠须忍辱,豁开心地任从他,若逢知己须依分,总遇冤家也共和;若能了却心头事,自然证得六波罗。又曰:着意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笑折梅花嗅,春色枝头已十分。话说小石猴苦缠住通臂仙,要访问老大圣消息,通臂仙见他立意真诚,只得指引他道:“老大圣初时大闹天宫,与后来西方路上降妖伏怪,全仗一条如意金箍棒显威风,逞本事;自从成佛之后,乱不作,妖不生,用他不着,遂留在洞后山上,以为镇山之宝。又留下四句偈子,说道:道法得力,铁棒再出。铁棒成功,实即是空。此中似有玄机妙解。你既有志要见老大圣,我领你去拜拜这金箍铁棒,岂不就与见老大圣一般。”小石猴道:“既有老大圣的遗物法旨,何不早言?使孙儿欢喜。”通臂仙道:“只要你肯尽心努力,此时也未晚。”遂起身领了小石猴转到洞后山上来。原来洞后山上不甚高大,虽四面有路可通,却隐隐包藏腹内,不许人容易窥见。这日,小石猴跟着通臂仙走到山下,才望见一条铁棒,如石柱一股壁立直竖在山顶当中,约有二丈长短,碗口粗细,光彩罩定。知是仙佛神物,不敢怠慢,忙跪下磕了许多头,方才爬起来细细观看。看了一会,不住口的赞扬道:“好一件宝贝,不知有多少重哩?”通臂仙道:“当初老大圣使这条棒,只象使灯草一般,是以上天下地无人敢敌。今日你既要学老大圣的威风,须要有使金箍棒的气力才好。”那小石猴不知好歹,竟走近前。将金箍棒用双手抱定一摇,指望移动移动。谁知使尽平生之力,挣得满面通红,莫想移动分毫!慌得他朝着铁棒只是磕头道:“难难难,这神仙做不成!”通臂仙看着笑道:“你这小猴头忒也性急,当初老大圣修炼多年,方具神力;你一个才出胎的柔筋嫩骨,怎就想当此大任!你也不要这般卤莽,你也不可怠惰,好去潜心修炼,因缘到日,或者有个机关。”小石猴听了连连点首道:“老祖说得是。”自此之后,小石猴便无心到各处顽耍,每日只守定这条铁棒操演气力,铁棒莫想弄得动,只好将几块大顽石拨来拨去。过了些时,自觉力量有限,苦上心来,便没情没绪,恹恹倦倦,象个睡不醒的模样。通臀仙看见,因喝道:“小小猴儿便如此懒惰!”小石很忙跪下道:“愚孙不是懒惰,只因有力没处用,要用又没力气,故此闲行也。”通臂仙道:“你岂不闻儒教圣人孔仲尼说得好,有能一日用其力,我未见力不足者。”小石猴听了默然道:“老祖说得是。”口里虽然答应,心里却无主张,无法奈何,只得又走到铁棒下抚摩想象,忽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条铁棒乃是天地间的宝贝!老大圣也是成仙之后方能运用,我一个凡人如何使想施为?我想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为今之计,莫若也学老大圣四海去求成仙道,那时定有妙用。”主意定了,遂到后洞来辞别通臂仙道:“愚孙要别老祖去求仙了。”通臂仙笑道:“求仙好事我不阻,你但出门,便有千歧万径,须要认真正道,不可走差了路头。”小石猴道:“我只信步行将去,想也不差。”通臂仙道:“信步行将去固好,还要认得回来。”小石猴道:“有去路自有来路,不消老祖费心,但不知尘世中哪几等人方有仙术?”通臂仙道:“世上有三教,曰儒,曰释,曰道。儒教虽是孔仲尼治世的道法,但立论有些迂阔。他说,天地间人物有生必有死,人当顺受;其证仙佛,求长生不死,皆是逆天。衣冠礼乐颇有可观,只是其人习学诗书,专会咬文嚼字,外虽仁义,内实奸贪,此辈之人决无成仙之理,不必求他;要求,还是释、道二教,常生异人。”小石猴听了,满心欢喜道:“老祖说得是。”谢了出来,也就学老大圣的故事,将木头编成一个筏子,用竹为篙,央几个相好的猿猴同扛到海中;又带了许多果子干粮,拜别了通臂仙与众猿猴,竟摇摇摆摆走上筏子坐下,随风而往。不期东南风大,不数月早飘到北俱芦洲。这芦洲极是苦寒地面,人少兽多,就是极贵的人工帝主,也看是禽形兽状,与魍魉魑魅相同。小石猴到了其处,也不知叫甚地方,将筏子拽到海滩之上,竟走上岸去访问。走了一二十里,并无城郭人民,偶然见几个蠢物,也不知是人,也不知是鬼,与他说话却又言语不通。小石猴走了几处皆同,心下想道:“这等禽兽地方,如何得有仙佛?是我来差了!再别处去吧。”因复到海边,找着了筏子,依旧走在上面,恰遇着东北风,直吹到西牛贺洲。这贺洲地方,使衣冠文物有如中国。小石猴弃筏登岸去观看,见人烟凑集,景致繁华,满心欢喜,这个所在定有神仙。遂东西访问,访了许久,忽有人指点道:“此去西南六十里,有一座青龙山。山上有—个白虎洞,洞中有一个参同观,观中有一位悟真祖师,道法高妙,乃当代神仙。你要学仙,除非到那里寻求。”小石猴听了,满心欢喜道:“造化,造化!被我访着了。”遂一径的走了六十里路,远远望去,果然有一座山,峰峦回合,树木苍苍,俨然象一条青龙蜷曲。走到山上往下一观,又见一片白石,一头高一头低,就似一只白虎蹲伏。小石猴想道:“此中定是白虎洞了。”从山上走下来,到白石前一看,果然有个洞门包藏在内。走进洞门,早已望见一座观宇,飞甍画栋,甚是庄严。但见:殿阁峥嵘,山门曲折。殿阁峥嵘,上下高低浮紫气;山门曲折,东西左右绕青松。祸福昭昭,炉火常明东岳殿;威灵赫赫,香烟不断玉皇楼。三清上供太乙天尊,四将旁分温关马赵,不知灵明修炼如何?先见道貌威仪整肃。小石猴走到观前一看,只见上横着“参同观”三个大字,心上喜道:“我来得不差了。”两扇观门虽然大开着,却不好轻易进去,只得存身等待。等了许久,不见一个人出来,遂悄悄挨身入去。到了二山门,见贴着一副对道:日月守丹灶,乾坤入药炉。心下想道:“口气虽大,却只是烧炼功夫。”正踌躇间,忽正殿上走出一个道士来,怎生打扮?头戴玄冠,身穿道服。黄丝绦飘漾仙风,白玉环端凝法相。体清骨秀,望中识瑶岛仪容;气静神闲,行处显蓬莱气象。那道士看见小石猴在二门立着,因问道:“你是什么人,到此何干?”小石猴忙向前打躬道:“我是学仙的弟子,因闻得悟真祖师乃当代神仙,道高天下,所以不远万里而来。要拜在门下修仙了道。”那道士听说,又将小石猴上下估了两眼,道:“凡修仙之人,必要鼎器灵明。你虽然人相,尚未脱兽形,怎么思量此事?”小石猴道:“人兽之形虽说有异,然方寸灵明却未尝有二,怎么思量不得?敢求领见悟真祖师,自有话说。”那道士笑道:“哪里来的野种?这等性急!祖师在菩提阁上明心养性,就是国王三番两次的恳求,或者许他—见。你就有求道之心,也要个入门渐次。小石猴道:“渐次却是怎生?”道士说道:“凡求仙之辈,初入门时,先要在定心堂把心定了;然后移到养气堂去调息,心定气调;然后驱龙驾虎,从丹田灵府直透尾关,再冲过夹脊关、醍醐顶,方可相见。此时如何便生妄想?”小石猴就道:“立地成仙便好,既不能够,便慢慢做去也罢。但不知定心堂在何处?就烦仙师领我去定心。”道士说道:“既要去,随我来。”遂转身领了小石猴入去。小石猴只道是廊房偏屋,不料却是大殿;正中间灵台之上,八宝砌成,好似瑶宫金阙。道士走上前把门开了,道:“进去,进去。”小石猴见庄严华丽,不管好歹,竟将身钻了进去。才钻进去,道士早把门关了。小石猴进到内里,指望有窗有户,见天见日。不期这堂中孔窍全无,黑暗暗不辨东西南北,四周一摸尽是墙壁,气闷不过;欲待走了出来,却又没处寻门。乱了一会,没法奈何,坐在地下想道:“堂名定心,却又如此黑暗,正是弄人意思。我既要定心,便当一念不生,一尘不染,管什么黑不黑,亮不亮。”便以心观心,在内中存想。过了许久,只觉灵机天趣,流盎满前。再睁眼看时,忽一室生明,须眉俱见。喜得个小石猴抓耳揉腮,却原来定心中有如许光明。古语云:虚室生白。信不诬矣。起初还只是光明,又约略坐了几日,只觉光明中别有一种灵慧之气,使人彻首彻尾的都照见。小石猴正在欣欣得意之时,忽一声响,两扇堂门开了。道士在外面叫道:“修仙的,闷得慌么?”小石猴从从容容的走将出来答道:“倒好耍子,不闷不闷。”道士道:“里面黑么?”小石猴道:本性光明,不黑不黑。”道士道:“既定了心,随我到养气堂去。”小石猴道:“去去去。”跟着道士就走。原来这养气堂不在观中,转在山上,却只是间屋儿。走将进去,也不知有几多层数,委委曲曲,竟没处寻入路。急回身看时,那道士已将大门紧紧闭上,惟门上左右两个大孔,可以出入。小石猴已得了定心之妙,便安安静静坐在里面,看那阴阳,就似穿梭一般的出出入入。到了子、午、卯、酉四时,真觉阴阳往来中,上气下降,下气上升,津津有味。坐到那无间断时,不觉满身松快,举体皆轻。坐了些时,正想着要往内里去看看,只见道士又开了门,叫道:“那养气的,出来吧。”小石猴笑嘻嘻走出来道:“养气正好快活,为何要出来?”道士说:“七七四十九日,养足则气自能调,不必养矣。”小石猴道:“既如此,便该驱龙驾虎了。求仙师指引。”那道士初时,只指望将定心、养气两件事难倒小石猴;定心心定,养气气调,便有些妒忌起来。因问道:“你来了许久,并不曾问你是何处人,姓甚名谁?”小石猴道:“我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人氏,姓孙名履真。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我嫡派祖宗。我祖道行高,今已证果成了斗战胜佛。我恐怕败坏家风,故出来修仙了道,要做个世家。”道士听了愈加妒忌,说道:“你人虽丑陋,却是个有来历的,须得祖师亲传道法方妙。但祖师正要产育婴儿,不肯见人。你须耐心守候,自有好处。”小石猴道:“既有好处,甘心守候。”自此之后,何住在观中,虽不能够面见祖师,而祖师动静却时时得以察听。一日,在山巅上顽耍,望见观后园中一个老婆子,引着几个少年女子在那里看花耍子,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袅娜娉婷,十分俏丽。小石猴看了,心下惊讶道:“出家人如何有此?”因从后山转到后园门外来窥看,只见一个小道童在溪边洗菜。小石猴因挨上前,问道:“小师兄,这园中许多女子,是谁家宅眷?”小道童笑道:“孙师兄,你既学修仙,这些事也还不知道?”小石猴道:“我是个初学,实不知道,望师兄指教。”小道童道:“修仙家要产婴儿,少不得用黄婆、姹女。那一个老婆子,便是黄婆;那几个后生女子,便是姹女。这就是祖师的鼎炉药器。”说罢,竟提着洗的菜进后园去了。小石猴暗想道:“这祖师不肯见人,又养着这些少艾,定是个邪道了。我且偷看他一看。”到了夜深黑暗,拿出他的猿猴旧手段,轻轻的从前殿屋上直爬到后殿菩提阁边,从窗眼里往内一张,只见两支红烛点得雪亮。一个皮黄肌瘦的老道士,拥着三、四个粉白黛绿的少年女子,在那里饮酒作乐;又一个黄衣老妇,在中间插科打诨道:“老祖师少吃些酒,且请一碗人参肉桂汤壮壮阳,好产婴儿。”小石猴听了,忙爬了出来,叹口气道:“果然是个邪道,可惜空费了许多工夫。”到第二日天明,也不辞道士,竟自下山去了。一路上想道:“这祖师享如此大名,却是假的,其余料也有限,不如到别处去吧。”依旧走到海边,又编了个筏子坐在上面,顺着西北风,直吹到南瞻部洲地界。他在参同观虽未得真诠,却亏了定心养气的功夫,只觉心性灵慧了许多,精神强健了数倍,不象前番迟钝。每日欢欢喜喜,穿州过县的求真访道。原来这南瞻部洲虽然是儒祖孔圣人君臣礼乐治教的地方,怎奈人心好异,却崇信佛法;凡是名山胜境,皆有佛寺,缁流法侣,遍满四方,或是讲经,或是开会。不过借焚修名色,各处募化钱粮,以长旺山门,并无一位高僧、善知识究及身心性命。小石猴访求了许久,见处处皆然。心下想道:“求来求去,无非是旁门外道,有何利益?前日定心养气中,自家转觉有些光景,与其在外面千山万水的流荡,莫若回头归去,到方寸地上做些功夫,或有实际也未可知。”算计定了,遂走到海上编个筏子,乘着西南风,依旧飘回东胜神洲。四海求仙不见仙,口皮问破脚跟穿;谁知道法无枝蔓,一个人心一个天。小石猴舍了筏子上了岸,欣欣然走回花果山来,看见本地风光,满心欢喜。正思量另寻个存身所在,早被众猴看见,迎着问道:“你回来了,求的仙如何?”小石猴竟不答应,只是走。一头走一头想道:“这洞里嘈杂,如何修得道?倒是后山无漏洞好。”竟不进洞,往后山无漏洞走去。原来这无漏洞正是花果山的灵窍,上面只一个小口,下面黑魆魆的,也不知有多少深,从来没一个人敢下去。此时,小石猴进道之心勇猛,走到洞口住下一张,道:“妙,妙!”也不思想进去怎生出来,竟涌身跳了下来。那些跟着看的猴子见了,惊的惊,喜的喜,都以为奇事,来报知通臂仙。通臂仙道:“由他由他,自有妙处。”众猴散去不题。且说小石猴跳到底下,只说乱砖碎石,定是高低不平;谁想茸茸细草,就象锦茵绣褥一般,十分温软。小石猴坐在上面,甚是快活。虽然黑暗,他却不以为事,原照定心堂旧例,放下众缘,存想了一周时,忽灵光透露,照得洞中雪亮,再存想了几日,只见灵光闪闪烁炼,若有形象;存想到七七四十九日,只见灵光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火眼金睛尖嘴缩腮的老猴子,手提着根如意金箍棒,将口对着他耳朵边,默传了许多仙机秘旨,真如甘露洒心,醍醐灌顶。霎时间早已超凡入圣。急欲再问时,那老猴子早逼近身,合而为一矣。小石猴大悟道:“原来自己心性中原有真师,特人不知求耳!”一霎时,便觉举体皆轻,神力充足,七十二段变化,俱朗朗心头。心中犹恐不真,暗想道:“且出去试试金箍棒,看是如何?”将身轻轻一纵,早已飞出洞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出来使得动这条金箍棒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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