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同一气,弟兄共脉流。师徒何不异?只为道相谋。话说八戒道:“正是,正是。”行者说:“呆子,你也晓得甚么正是。”八戒道:“只因你机变存心,不独师父被你惹出妖精连累,连我师弟们都也惹的不干净。”三藏道:“悟能,也不必怨悟空,只是大家努力上前,务要把阴沉魔王化为光明善知识,把这黯黮林转为朗耀路,与途人方便,也不枉了我师徒过此一番。”师徒讲说了,收拾过了一宿.次早辞那店婆,往大路前进。婆子道:“师父们,我苦口劝你,莫要前去,且等待那童手宝贝来。你看邻店,又聚着途人。祝你们有包担行囊,何苦执迷,担着利害?”行者道:“婆婆你休要管吧,我师徒不怕甚么妖怪。打灭了妖怪,包你道路就明亮。”婆子道:“爷爷呀,巴不得与来往方便,只恐你们打不灭妖怪。”行者道:“不敢夸嘴,你但听东来的途人说信。”行者说罢,挑着经担出店。八戒、沙僧随后,三藏押着马垛。你看他师徒往东前走,那街市人,也有说店婆何故不留他的,也有看着三藏们,说大胆和尚们不知利害。也有好胜的,随着三藏们走来,看和尚冒险的。那里知三藏端正了念头,口里念着佛号,又传与徒弟们,个个也都咕咕哝哝,念着梵语。只见到得密树深林,渐渐昏黑。那随来看的人,都道:“长老们,退回吧。昏黑渐渐添来,不当玩耍。”三藏那里听他,乃高声大念“日月宝光菩萨”,行者们三人一齐念和。只见狂风陡然刮起,把林中黑雾卷开,树叶乱落如雨,那昏黑渐渐明亮起来。跟来看的,都立住脚叫:“好狂风!”怎见得,但见:满林树叶尽皆飘,大地鸟云一霎消。走石飞砂迷道路,翻涛卷浪覆舟舠。渔翁收网难垂钓,樵手停斤不去挑。走兽飞禽皆躲避,眼前扫荡怪魔妖。三藏与徒弟们见风狂大,只得躲在背风树下。但见天色渐渐复明,那密林树叶刮尽,当空现出太阳,幽暗之处,无微不照,顷刻风息。那跟来看的,都说道;“怪异。怎么和尚们手段高,把个黯黮黑林,被风刮的光亮,见了天日。”也有顺路跟着过林;也有赞叹回店报与村人,信实的照旧走来。三藏师徒挑着经担,喜喜欢欢。只是口不住的念着“光明如来”。正才走了二三十里,明白大路.忽然阴云复合,黑气又蒙。三藏道:“悟空,想是黯黮林过了,又是甚么林接连来了。”行者道:“师父,且歇下,待徒弟去查看。”方才歇下担子,只见那阴云黑气,不似前边黑洞洞不见形影,却看见黑气中,一个妖魔带领数十小妖,拦着大路,跪倒大叫:“圣僧,可怜我等生前不自知恶,造此阴沉罪孽,受诸苦恼。不是两次误吞了圣僧,怎知大众取了主经东回。万劫难逢,伏望大展样光,使得超脱。”三藏见了道:“悟空,原来这黯黮林是这种根因。我们出家心肠,专为超度有情。他既自知悔过,待我忏明了他吧。”行者道:“师父,他这样无定准的,可恨,可恨。找不是当年来的心性,一顿金箍棒打,教他个无影无踪。”八戒道:“我那九齿把儿也不弱,原来前头是你这妖精吞了我,受你多少肮脏臭气。还被你见教了两棍儿,这恨怎消。师父,真要听信他,与他忏悔甚的。”三藏道:“徒弟,我与他忏明,岂专为他。乃是:为世指明心地,为我保护真经。为道途明朗便人行,为妖魔把阴沉荡定。”三藏只说了这几句,只见那马驮的柜担上,现出五色祥光。行者们的担包,也腾腾起金光万道。半空中“忽喇”一声,那妖魔不知去向。但见:红日一轮天上现,和风四壁吹人面。满林树木绿阴阴,水色山光真可羡。妖魔受了三藏几言解悟。真经光彩把他黑昧消磨,超脱了去。途人个个惊异赞叹,莫不称扬圣僧功德。方才坦行百里多途,只见又是一村。人家店肆,却也一般聚集。三藏腹中叫饥,令沙僧上前向人家化斋。沙僧依言,走到一个人家,见一个老官儿坐在竹篱内。见了沙僧问道:“长老,是那里来的?想是起得早,不曾洗面。不然定是来路远,遇着风刮起尘灰,把你面污了。怎么这样灰尘白土的,一个晦气脸。”沙僧道:“老官人,你不知小僧是出娘胎胞,生来的这个嘴脸,不是贵地生的这等标致。我小僧还好些,若是我两个师兄,更不耐看。望老官便斋乞化一餐。”老官说:“斋不打紧,你既有师兄叫做不耐看,且请他来,待我一看是怎个不耐看。”沙僧道:“这老官儿是个不舍斋,说诨话的。我去叫行者、八戒来化他。”乃走回向三藏说:“师父,前边人家,竹篱里坐着个老官儿。徒弟向他化斋,他说斋不打紧,却把徒弟相了一番面。要看看行者、八戒,方才化斋。”三藏道:“徒弟,这分明是嫌你貌丑,故意拒你。待我去化吧。”行者道:“师父,他既要看看徒弟。只得待我去化。”三藏道:“你去,他越发拒你。”行者道:“我自有主意。”三藏道:“你去,我且在此少歇。待你化出斋,有人应承,我们再去好。”好行者,乃走了几步,把脸一抹,变了个标致沙弥。怎见得标致?桑骂槐头剃光光乍,身披缁布衣。唇红齿雪白,粉面玉光辉。行者变了沙弥,走到老官儿面前,打了个问讯道:“老施主,小和尚是过路僧人,来化一斋充饥。”老官笑嘻嘻的起来道:“小沙弥,你是那条路过来的?”行者道:“从西来的。”老官道:“从西是黯黮林,昨晚有一起途人,跟着返照童子,执著宝珠照耀过去了,你如何得来?”行者道:“侥幸过来了。”老官说:“小沙弥,你是独自过来,还是结伴过来?”行者道:“有师父们结伴过来。”老官说:“我不信那里有这冒险过来的。我斋便有,却也要看看你师父结伴的,方才奉斋。”行者道:“老官人,肯布施便布施,不肯便罢。怎么这般勒掯人。”老官便动色起来道:“沙弥,我老人家怎肯勒掯你?你便是要吃斋,也须同你师父来。”行者见他说的有理,只得回到三藏处说:“师父,那老头子布便肯化,却又要看着师父。”三藏道:“这也不足怪。既门出你有师父,他怎肯单单斋你.须是我们齐去,叫他也好一起斋僧。”行者道:“师父,我看这老头子,是一派骗人虚头诨话,便是师父一齐去,他定有法儿骗你。不如再叫八戒去讨他一个的实。”八戒笑道:“你们不济,一个他嫌太丑,一个他疑太浚待我变个凶恶像貌,吓出他斋来,你们现成去吃。”行者道:“你且变我看看,怎么凶恶。”八戒把身一抖,把脸一抹,只见:赤发蓬松如鬼蜮,青筋暴钻似妖精。龇牙冽嘴非人像,凹眼金睛类野猩。八戒变出这样凶恶丑像,行者大笑起来。三藏道:“徒弟们,老老实实,待我们一齐去。不管甚人家,化一顿斋罢,何苦妆这样丑,费许多力,必定要到这老官儿家化斋。”行者道;“师父.非是徒弟们定要到他家化。只因他怀不信心,我等出家人以度化为念,定要他回心转意。故此不碍三番五次去试他。”三藏点头,八戒乃往老官家去。不防满街众人,见了八戒这个凶恶丑像,一齐拿棍执棒,吆吆喝喝,打将起来道:“饿鬼林妖魔,青天白日走来。”八戒被众人赶走,口里只说道:“我是过路僧人,到老官儿家化斋的。”越叫,众人越打,只打到老官门首。那老官已执着棍子等着八戒要打。八戒一时领悟起来,忖道:“是了,地方嫌我丑恶异怪,故此齐喊打。”只得把脸一抹,将身一抖,又不敢复原相,乃变了一个尼姑模样。但见他:削去青丝蝉鬓,留着粉黛峨眉。端然一个比丘尼,却说沙弥何异。八戒变了一个尼姑,立在老官篱外。那老官儿拿着棍子,眼花误认道:“尼僧,你进篱来,让我打妖怪。”八戒故意问道:“老施主,打甚么妖怪?”老官儿答道:“方才村里众人,赶打妖魔,说是饿鬼林走来妖精,我也只听的,不曾见。”乃问村众,村众说:“方才一个妖精,被我等打慌,不知走到何处。”村众散去,老官乃问尼姑;“何处来的?”八戒道:“我是村后女僧庵比丘尼,特来化老施主一斋。”老官儿道:“你女师自家吃,还是化与师父庵里去吃?”八戒想道:“我说自家吃,一则背了师父,一则恐他看我小尼姑,右斋也不多。不如说庵里有师父,他定多布施。”乃答道:“小尼还有师父在庵。”老官儿说:“既有师父在庵,不可偏背了他,须是去请了他来吃斋。”八戒见势头不好,忙转过嘴来道:“老施主你先来斋了我,然后布施我师父把。”老官儿道:“这个使不得。”八戒见他坚执不肯,乃走回复了原相,见三藏道:“不济,不济。”三藏道:“我原叫你们不拘到那家化一顿斋,你却偏要到这老官儿家去化。”行者道:“师父,我徒弟生性有几分拗,偏要把这老头子化出他斋来,”三藏道:“悟空,好心肠,又动了拗气机心了。罢罢,等我去化斋吧。”沙僧道:“师父既要去,不如大家一齐去。”三藏道:“若是东行顺路,便一齐去吧。”八戒道:“略转过弯儿”三藏道:“转弯便是贪斋逆道,还是我自家去。你们且坐守经担在此。”三藏乃整衣襟,端僧帽,走到竹篱前。那老官儿一见了三藏,忙起身道:“老师父,何处来的?”三藏道:“小僧是大唐中国僧人,往灵山取经回国。顺过宝方,求化一斋。”老官儿道:“这师父方才说的,有头有尾。若像始初几个丑的俏的僧尼说话,不像个志诚出家人。”乃手扯着三藏衣袖道:“老师父,屋里坐下,待我老拙备些素斋奉敬。”三藏走入屋内,老官便问道:“师父,你取经在何处?却是 一人自取,还有同伴?”三藏道:“还有三个徒弟,守着经担马垛在后路边。”老官儿说:“既有同伴徒弟,何不俱请了来吃斋。”三藏道:“因要看守经担,故此小僧一个来乞化。”老官道:“方才也有两三个僧尼来化斋,不知可是高徒?”三藏不敢隐瞒,只得答道:“敢是小徒一两个来冒突尊长,未蒙赐斋。”老官儿道:“师父,你不知我这村中,西去有黯黮黑林,妖魔利害。想是师父们亏了童子宝珠照过来了。此去往东,再过二十多里,乃是饿鬼林。这林中有许多妖精,白昼迷人。往来走路的,不拘三五日,要等个保卫尊者过此,他能驱逼这些妖精,因此途人仗胆来往。近日这妖精没有人迷,饥饿了,往往假变人形,在这村里乡间,设法求食。我老拙方才一时见丑的俊的僧尼来化斋,疑他是妖精假变,街市众人棍棒赶打,忽然不见。所以我老拙盘问他,他没的答道,自然去了。”三藏道:“老尊长,你这等活来,安知小僧不是假变来的?”老官笑道:“师父,老拙虽愚,却也有一隙真诚。我见师父庄严相貌,说话老诚,走路端正,衣帽整齐,定是上国圣僧。故此请入屋来奉斋。斋罢,老拙亲自同师父去看令徒与经担,安奉前村良善人家。待那保卫尊者过时,师父们一同过这林中。”三藏听了,沉吟不语。想道:“又费工夫了。”没奈何,等候了一会,老官果然摆出素斋,三款饱餐了一顿。那老官吩咐家中,添备余斋,留待徒众.却同着三藏,出了竹篱大门,来到经担前。八戒见了,向沙僧说:“师父吃了斋,同那老官儿来了。”沙僧道:“你怎见得?”八戒说:“看他洋洋得意而来。”行者道:“你却不曾见师父惶惶如失意而至。不是不曾得斋,便是听闻怪事,他老人家有些胆秃慌张。”果然三藏走到面前道:“徒弟们,老尊长有便斋备下,叫你们安奉了经担去吃。只是要等两日,待保卫长老来。方过得前路。”行者道:“前路又有甚阻隘?”三藏乃把老官话说出。八戒笑道:“师父放心,饿鬼林不知还有个饿鬼猪在此。”老官见了沙僧,方才道:“前边化斋,原来是高徒。”一面请他们家去吃斋,一面寻人家安奉经担。行者道:“天色尚午,趁早赶路,何必借人家安宿,不必等甚么保卫尊者前来。师父看守经担,徒弟们领了施主请来。”那老官方才同着行者三人,到家吃斋。毕竟后来怎生过这林去,且听下回分解。总批:唐僧念动真经,消除黑孽。今之念经者,反造许多阴沉孽障,尽是老牸牛之类,入畜生道者耳。急须向腰间取菩提子一照。饿鬼求食,假变人形。今人求贵富,千方百计,穷工极变,皆饿鬼之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