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莫道弥陀没有灵,万千感应在真经。消灾降福如声响,缚魅驱邪似日星。恶孽片言归正道,亡灵半偈出幽冥。若人悟得禅中理,三教原来共一铭。当下孙员外叫他的儿子,只有挑经担的来,着三个在家,正在那里讲说:“跷蹊古怪,怎么明明白白凿沉了舟,就如神力把船送上河岸。我们昏昏沉沉,只当宝货,南走水阻,北走山拦,挑往东行来,便无阻碍。可见是圣僧,自有神人护佑。像我们这不守本分违父,只谓的报应不知何日?”一个说:“从今以后,我去耕田种地罢。”一个说:“你去耕种做农工,我去为客作买卖。”一个说:“我无资本做买卖,寻一个手艺做罢。”三人正说,只听得员外声唤出到堂前,他也不待三藏开口,纳头便拜,把他三个本分要做的事直说出来。三藏合掌道:“善哉,善哉,小僧没有半句可说,只是保你享福延生。”员外听闻也大喜,父子们拜谢唐僧。他师徒出了员外之门,挑起经担,三藏押着马垛才走,那孙员外一手又扯住唐僧,叹了一口气,口里“呜哑呜哑”说不出。行者道:“员外,你又有甚说?”那员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那六个顽子不在此见师父们佛面,沾经卷的功德,倘前途幸逢,望圣僧开度地做个好人。”三藏拱手领诺,师徒走了几步道;“员外记你出这点真心,那为子的也该仰体老父,做些好事。”行者道:“师父,总是孙员外为父的不是,生了这几多儿子,从小时就该教他土农工商各执一业,他自然各安本分,谁教他少小不教训,长大习纵了性,为非做歹。方才这三个,也是师父道力真经感应,把他们回心转意。果然员外说的有理,还有六个不在此眼见功德。”师徒正讲说,只见寒风凛凛,云气腾腾,前途又是一派山路。八戒道:“西北风急,只恐天将落雪,走路只走路,管他甚么眼见功德!”八戒一面方说,果然雪花飘落。但见;初起漫漫飞柳絮,渐来密密散鹅毛。高山峻岭银铺项,古木残技玉林梢。梨花落,蝶翅飘,道路迷漫溪岸高。莫道丰年人不喜,山人闭户煮香醪。三藏道:“徒弟们,这等大雪,前途乃是山路,相近又没个人家,我们冒雪行程,怎生是好?”行者道:“师父,且自宽怀,徒弟要这雪顷刻晴霁何难?但只是这两日风吹日晒,浑身干巴巴的,正要落些雪儿润润。”说犹未了,只见山树林内跳出一只虎来,三藏见了道:“悟空,老虎来了,怎么处?我们且住着担子,放他过去便罢。”八戒、沙僧忙歇下,掣出禅杖来。三藏道:“徒弟,舍身喂虎,是我出家人功行,切莫要伤他。”八戒道:“师父,据你这般说,这猴子身上虎皮裙从何处来?”行者笑道:“这馕糠夯货倒会踢入疼腿,你岂知那是当年随师父初出来那片花果山为王的心性,如今随师父年深日久,取了这真经担子在身上,就要仰体真经义理,安可造次伤害生灵?只是我老孙不用禅杖.自有伏虎手段。你且住脚,待我降他。”行者说罢,走近林来,上前才要去揪那虎项.那里是虎,只见一人站起身来道:“和尚,慢来,你担柜中老老实实是何货物?快献上来我大王们受用!”说罢,往林中飞走去了。行者笑道;“原来是剪径小贼,假以虎皮吓人,他飞走入林,定是有个头领在里。”乃走出林,向三藏道;“师父,虎乃贼人假扮,他入林去,定是报信的。料这贼必是孙行德员外之子、我们如结果了他,一地老者分上,一则师父以方便存心,如今等他来,可以劝他则劝化,如不可劝化,待徒弟使个机变服他、”三藏道:“徒弟,凭你怎使机变,只是莫要伤害了他。”八戒道:“师父,你便慈心,叫莫伤害地,他却假扮老虎剪径伤人哩。”三藏道:“孙员外分上,看机会可劝化叫他做本分,不在此剪径,可不是两全功德?”行者道:“师父,你说得两全功德甚有理,依徒弟,这起人若出林来捉我们,师父先把个道理与他讲;他如不依,八戒、沙僧,你便说出员外分上饶了我罢;他又不依,你两个与他捉过林去,我老孙自有计较。”八戒道:“事便不难,只恐这贼不听员外教训。”正说间,只见林中三个头领,带着无数小贼,丫钯扫帚,吆吆喝喝,出到林间。雪又狂大,只叫和尚留下货物。三藏乃上前合掌道:“列位豪杰,贫僧是上灵山求取真经回还,这柜担内俱是经卷,那里是货物,豪杰们用他不着,放过僧家过去,到了东土课诵,与你增福延寿。”只见一个头领笑道:“便是经文,我这里镇市上庵观僧尼谁人用不着?”三藏道:“说也不当仁子,经文可是卖钱的?可是抢夺了去念的?你三位豪杰,莫怪贫僧说,人身难得,盛世难遇,正道难闻。我贫僧把个正道说与你听,急早本分,做个土农工商事业,上孝父母,下和弟兄,以乐盛时。这人身一劫不复,万劫难再,如何在这深林做逆理违法之事,玷辱祖宗父母之身?”一个头领笑道:“这和尚只要利己,不顾别人。你便劝我们本分,做士农工商,且问你不耕不艺,穿衣吃饭,做何事业?你今说我,我且说你:留了须发,做些本等。快把担子献上来,待我打开,看是甚么经卷。”三藏无言回答。八戒乃说道:“豪杰,我僧家知你是不信三宝堕地狱的,只是你员外是我这个师兄的同宗一派,方才在你家多承员外留斋,便是你三个弟兄,也承他替我们挑经担子送了五十里程途,你可看他分上,让了我们过山去罢。”一个头领笑道:“这和尚越发乱说,我家员外布施你斋犹足信,只是我那三个弟兄更比我们狠恶,他岂肯饶你过来?闲话休提,叫小的们把那和尚们拿过来!”只见小贼上前捉唐僧,被行者掣下禅杖,保着师父,把个八戒、沙僧被他小贼拿过去。八戒、沙僧也要抡禅杖,行者忙使个眼色与他,八戒、沙增只得顺着贼手拿将过去。行者连忙拔下几根毫毛,变了一个孙员外、三个贼兄弟,挑着经担,那老员外气喘喘叫挑不动,行者执着禅杖恶狠狠的说:“老头子,你养这好儿子,拿了我挑担的徒弟去,我安得不拿你们做替头?”那毫毛变的假员外父子,故意泣哀哀道:“做了好事业,惹了取经圣增,叫我们挑担。”只见三个头领见了大怒起来,抡着兵器,上前与行者厮杀,要抢员外。行者把身一抖,变了个三头六臂,金甲神人,手里执着宝剑道:“你这伙贼人,如何不知敬重真经,尊礼长老,还要执兵加害?你那知我神司且加害你家老幼三个?”贼人见了,慌惧起来,只得弃了兵器,跪在地下求饶,一面叫放了八戒、沙僧过来,只求圣僧放了他员外、兄弟。行者道:“你三个要放老头子,你领替他挑担送过山岭,雪不晴,休想放你!”三贼只得满口应承,叫小的们扛抬担子。行者依旧复了原身,故意把假员外叫他回去,却使出大力法,把担子压的那些小贼个个都丢了飞走。行者只是不放三个头领。他三个见小的都去,只得自行挑送。未过三二十里,雪已晴了,只见高山峻岭当前,三贼道:“圣僧老爷,委实前途山路树林狭隘,这担柜难行,望乞饶了我们回家做本分生理,决不为非了。”行者笑道:“你为何前为不善,今却悔心哩?”三贼答道:“方才贻累老子、弟兄,几乎送了他残生,想起不如习本分。这雪天在家,向火围炉,父子吃一杯薄酒,怎教堕落在这不义违法之中?”行者听了道:“你们若是实心,放你去罢。”三贼道:“爷爷呀,怎敢虚谬!”行者说:“去便放你去,这前路既难行,我们当从何道前去?”三贼说:“转弯抹角,过去便是通天河。此河不比百子,滚浪滔天,幸有木筏可渡,只是要小心在意,倘遇着不良之徒,老爷只说我孙员外之子,弟兄们都是你一族同宗。”行者笑道:“老孙说出来历,可是认你做一家的。”当下行者放了他。三个得命回家,惊异这事,备说与员外,弟兄六个改行修善。且说他九个,尚有三个便是在木筏上的豪杰。他这三个结交了一个巫人,这巫人却有本事,能呼风唤雨,撤豆成兵,变化多般,劫掠了客商货财,他要上分。这日正烧利市,被比丘僧与灵虚弄法断了捆绳,信了两个说出西来客僧货物,他便放了二人。比丘乃与灵虚子说:“唐僧们来此,正无船渡,好借此木筏渡去。”灵虚子道:“事难顺,只是贼舟可是我们出家人搭的?”比丘僧笑道:“师兄,你正不知,这其中有一种功德,只是我与你既留下了贼筏,须是引领了唐僧们来搭,他若见我们本相,再附搭同行,又犯了送经之意,如何作计?”灵虚子道:“不难,待我敲动木鱼,那唐僧自然闻声而至。师兄,借你菩提变为舟航,我与你先渡过河,在前岸相等。”比丘僧依言,把菩提数珠往河内一投,顷刻变了一只船儿,他两个一面取了几个木鱼,一面登舟先渡。这木筏上三贼见了,惊异起来道:“两个僧道,原来是个神人。怪道方才根根捆索皆断,这时又以数珠化舟飞渡。看起来,说客僧货物,都是诱哄我们。可恨才烧利市,被他虚谎这一番。”只见巫人说;“弟兄们,此事何难?你们留此候着那客僧货物到,待我驾一筏前去,捉这两个僧道。”巫人说罢,撑了一个木筏,也作起法来,呼动顺风,直赶僧道。比丘僧与灵虚子正在河流,他两个一个夸奖行者机变功能,一个议论这机变正乃魔生之种。说犹未毕,回头只看见木筏上一个人来,口中大叫:“那僧道是何障眼法,愚哄我的弟兄?快早过筏来受捆,看你在我面前有何能断了捆索。”比丘僧两个看那人:身着青袍腰系绦,道巾一幅带风飘。手中仗着青锋剑,口内呶呶听絮叨。灵虚子见他来的凶恶,把手一指,那筏就停住,只在水面上旋转。巫人笑道:“好本事,好本事。”把剑也一指比丘僧的船,只见板缝绽裂。灵虚子道:“贼人倒也有些手段。”把木鱼儿抛下水中,顷刻化成金色大鲤,把梆锤变成宝杖,他一跃骑在鲤身,直奔过来,举杖便打。这巫人也不慌不忙,叫一声“老鼋现身”,只见水面上浮起一个大鼋,巫人跨着大鼋,舞起青锋宝剑,他两个在水上一场好斗。怎见得:杀气从河起,威风各逞强。剑挥龙吐焰,杖舞电生光。金鲤翻洪浪,神鼋各巨洋。只教河水混,谁肯服输降?两个大战多时,灵虚子见这贼人本事高强,乃把金鲤化了一条金龙,自己变了一个金甲神将,把宝杖变为大刀,那威风真也雄壮。这巫人不能变,将身原跳在木筏上,叫一声:“老鼋,借你的神通与我报仇抵敌罢,我要回河口伺候那贩货物客僧去。”说罢,返上了木筏,飞刮去了。这灵虚子收了木鱼道:“强贼,我且不暇追你,你当那客僧是好惹的哩!”正说,却不防那老鼋听了巫人说替他报仇抵敌,他却在水里一头把比丘僧舟航撞破,比丘僧的菩提子粒粒落水,急急收取,被老鼋抢了一粒,躲入水底去了,比丘僧与灵虚只得登了河岸计议。比丘僧道:“这贼人何有此法术,呼动老鼋,窃了我一粒菩提子去?想这菩提子八十几粒乃灵山至宝,一路保护真经,如何少得?师兄,你计将安出?”灵虚子道:“河水渊深长远,这老鼋必是个妖魔,他在这水中,知游何处?除非师兄以道力收来。”比丘僧道;“师兄,我平日一举念头,这菩提数珠随在何处,无远无近,即收复还来,如今不知落于何处。果是这妖魔窃去,便车干这河水,也要收复将来。但是我们道力尚浅,如之奈何?”灵虚子道;“师兄,你我原不该把唐僧指做客货,诈哄贼人,有此邪妄,便生出这一种愆尤。说不得原为唐僧师徒,少不得变了色相在此河岸,待孙行者来,这猴头神通本事,方能找寻。”两个计定,乃变了一个老僧、一个沙弥,坐在河岸上隔栅功课。毕竟后来怎生找寻菩提子,且听下回分解。总批:比丘僧虽说邪妄,还是为真经事,便失了念珠;今人无故赤口白舌,诱哄良善,菩提种子绝矣。三贼见了父兄挑担,便向和尚告饶,此是有仁义强盗。世之读书做官,身为不义,累及父兄,尚不肯休歇者,视此又当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