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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传信录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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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郭余铃

陈同父以桑维翰蹈郭子仪之辙,借兵复雠,而因咎唐太宗之失。语在龙川集中,不赘述。西平复雠之义,有似于桑、郭,而功业不同,故曰『余铃』。

借兵复雠

吴三桂字长白,南直高邮人,辽东中后所籍。父勷,字西瓖,并起家武科。以军功历官都指挥使,镇守宁远。

崇祯十七年正月,以秦寇势迫,调勷入京协守,勷遂携家入京。

三月,廷议撤宁远镇,并调三桂入京剿秦寇,封三桂西平伯。上手敕谕之。三桂方奉诏,未及行,而闯已陷都城矣。闯入各镇将皆降,三桂道未通。闯令诸降将各发书招三桂,又令其父勷亦书谕使速降。三桂统师入关,至永西沙河驿,闻其父为贼刑掠且甚,三桂怒。遂从沙河驿纵兵大掠而东,所遇縻烂。顿兵山海城,益募兵议复京师。先是十六年春,戚畹田弘遇游南京,吴阊歌妓陈沅,顾寿,名震一时。弘遇欲之,使人市顾寿,得之,而沅尤幽艳绝世,价最高。客有干弘遇者,以八百金市沅,献之。是岁弘遇还京,病卒。后勷入京,三桂遣人持千金随勷入田弘遇家,买沅,即遣人送之西平。闯入京师,伪权将军刘宗敏处田弘遇第,闻沅,寿从优人潜遁,而沅先为吴勷市去,乃枭优人七人而系勷索沅。宁具言遣送宁远,已死。宗敏坚疑不信,故掠勷。时三桂兵止五千,已募,乃有七千人。虑兵少,无以决胜。闻满洲兵入猎,因驰书借兵,约共图京师。与副将夏登仕等歃血书盟,议战守策。登仕本秦人,意在降闯,三桂觇知之,酒次,即以女许字登仕子,割襟定约。于是委五副将守关,而已独任战。谋者以三桂叛据山海关闻。闯责刘宗敏,亦已潜释勷,且宴之矣。

四月十三日,闯晨起,胁勷军中以行,步骑精兵十余万东出,十九日攻山海城围之数匝。三桂度势不支,益遣人夜驰告满兵一万,而已坚壁不出,山海城者,关内镇城也。东二里许,复有罗城外拒。闯虑三桂东遁,出奇兵二万骑,从山海西一片石口北出,而东突外城。薄关门,困截之。三桂不能遁,而满洲方尽发骑兵而西。比再见三桂使,度已势急,遂飞驰而入。

二十三日,至外城,则火炮从东向击。满兵疑,不敢进。驻兵欢喜岭,高张旗帜以待。三桂从城上望见之,急呼数骑,从炮击隙道中,突围出外城,驰入满洲壁中,见满洲九王。王曰:『汝约我来,我来,何用炮击』?三桂曰:『非也。闯兵围关内三面甚固,又以万骑逾边墙东遏归路,故用炮击之使开,可得间道东出也』。九王曰:『是也。然无誓盟,不可信。且闯兵众,关内兵几与闯同,必若兵亦薙发殊异之,则我兵与若俱无惮矣』。三桂曰:『然,然我固非怯也,徒以兵少止数千。使我有万骑,则内不患寇,外犹可以东制辽渖,我何用借兵于若为?今兵少固然,薙发亦决胜之道也』。于是与九王共歃血。三桂即髡其首,以从。九王居后队,以三桂为前锋;英王张左翼,统万骑,从西水关入;豫王张右翼,统万骑,从东水关入。所谓豫王者,十王也;英王者,八王也;九王者,摄政王也。外城以西之卒尽糜烂。三桂复入关,急呼城中人尽薙发,使骇敌;或不及薙发,即以白布斜束项背,别之。即日,满兵尽入关,关内三面并出延敌。闯战栗,不知所出。三桂战甚力,满兵尚按壁不动。闯乍北,无战意。立斩枭吴勷首级,悬之至高之纛,以示三桂。闯遽返,来兵皆溃。满兵乃纵骑突躏之,步卒且尽,伤骑兵过半。所选骁锋战将,莫不尽伤。闯兵大败走而西,三桂哭其父勷尸,至哀,九王为榇殓之。使英王、豫王,急从三桂以西。且曰:『迟即都城糜烂,无纤汋矣』!三桂遂西。

初,闯入京师,门禁甚严,缙绅无敢行者。及东出,禁少弛,道路之人,且言三桂夺太子入。入则太子复立顺贼所署诸臣,必斩无遗。闯诸臣皆望门疾走,思乘间逃匿。

闯自永平驰千里马,一日夜至京师,即取吴三桂家属三十四口尽斩于京市,而佯以登极祀天陈卤簿出郊,二十八日宵遁。

二十九日晨起,焚宫殿及各城门楼殆尽,惟正阳门憔楼不火。闯兵皆西;三桂及八王、十王追闯出关而西。

是日,有传太子入吴帅军,约入关令官民尽为先帝服丧,大兵入城,惟冠素者不杀。由是士民各制素冠,原任御央曹溶约诸臣共议城守以待。

五月初一日,立先帝位于都城隍庙,缙绅皆缟素哭之。权设五城御史,搜贼守门甚力。

是日,两江米巷诸臣商民闻吴兵将拥太子入,即合资为其家举丧。凡三十四口,悉具善榇衾衣殓之。

初二日,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同吏部侍郎沈惟炳诸臣立先帝位于午门,行哭临礼。既毕,骆备法驾迎东宫于朝阳门。

初三日晨起,诸臣俱赴朝哭临,各先行礼。礼始毕,士民有言卤簿出郊易舆之际,非东宫也,诸臣皆惶然遽退。及大兵入,前骑者麾都人悉去白冠。则大清九王率满洲兵入京师矣。城上白标骤遍,紫禁悉布毡庐,遂下令建国大清,纪元顺治初六日为前明大行皇帝发丧,令百姓素服,哭临三日。十三日,三桂及二王还入京师,又自为先帝发丧,亦三日而毕。大清以都民搜斩余寇不已,下令:「薙发者即非非贼」。于是官民人等悉薙发无遗者。六月复下令蓄发如故云。

吴三桂入关之由

崇祯甲申岁,流氛大炽,将逼京师,怀宗霄旰忧之。以督理御营吴勷子总兵名三桂,才武可用,召对平台。锡蟒玉赐上方剑,记重寄,命守山海关。三桂亦义气形于色,以忠孝自任也。先是,三桂有妾圆圆者,得之于田畹,三桂嬖之。备边命下,乃留圆圆于京师而身出关焉。三桂去,而闯薄城,履天位矣。

三桂妾圆圆绝世所希,自成知之。索于勷,且籍其家,而命其作书以招子也,勷从命,闯旋以银四万两犒三桂军。三桂大喜,忻然受命,入山海关而纳款焉。行已入关矣,吴勷妾某氏素通家人某,闯籍其家,家人即挈妾逃。仓皇出郭,行数日,竟不暇计南北也。二人猝遇三桂,计无出,诈曰,告变。三桂问曰:『吾家无恙乎?』曰:『闯籍之矣』。『吾父无恙乎』?曰:『闯籍之家,并拘执矣』。三桂沈吟久之。厉声问曰:『我那人亦无恙』?指圆圆也。曰:『贼夺之。』于是,三桂大怒,瞋目而呼曰:『大丈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颜面』?勒马出关,决意致死于贼。遂召军吏、策士卒,誓众,以报君父仇为辞。三桂意气悲壮,居然有与贼不共戴天之雠。一军皆叹曰:『吾帅忠孝人也』!塞外有散卒,三桂招之,皆感激来归,信之曰:『吴帅忠孝人也』!共收兵一万八千人,复不敢动。将胡守亮素通满语,乃献借兵之策。守亮即入满营,见九王,王许之,下令去兵相见。三桂见王,声与泪俱下,侃侃千百言。王义之,即以王呼三桂曰:『吴王真明朝大忠孝人也』!三桂即薙发,阅数日,整师南行。闯闻之,率众来战,人马广八十里,其长无际也。闯攻,三桂请王兵。王曰:『君主余客,主先,继之可也』。三桂亲执桴击鼓,以兴师;其侄国贵提刀跃马,身先陷阵。士卒人人自奋,一以当百。自卯历辰,杀贼无算。闯恃甚众,亦大战不退。三桂急复请王兵,王乃命二固山以骑兵两翼出。闯见流矢,大惊曰:『海和尚至』!遂溃。闯杀三桂父勷,悬首于纛,自乘千里马逃归京师。杀三桂母及眷属,遂遁。

刘生曰:『自古不子不臣之人,鲜有如吴三桂者。当自成薄城日,假令自成虽迫死君亲,而不图夺其妾,三桂固已卷甲归之矣。徒以嬖妾,故与闯争床第之私,然后效申胥之泣,乞王师;剿巨寇。彼披发于面,悬首于纛者,曾何足系三桂之心?耶厥后受封于王,又复地僻生恃,鼓浪潢池,而论者因仅诛其晚节,犹称其昔复仇事,以是知三桂之一身固始终一不忠不孝之人也哉』!

滇南僭位

三桂自受封西平王之后,专制云南,谋为不轨,凡流官相貌魁梧,有吏治才者,以甘言诱之,收军养马,遂僭位,年号曰:『昭武』。时吉州伍菊耦先生言与人曰:『以昭字分拆之,乃斜日刀口。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又在刀口之侧,老贼其将死矣』!后果如其言。三桂初心亦欲臣闯,已入关矣。后闻家人言妾被劫,遂怒。勒马出关,誓报私雠。虽其父勷又致书降闯,不从父命。乃曰:『父既不得忠臣,男又焉能为孝子』?颇有大义灭亲之论,自古忠臣孝子,有如是哉(吴梅村有圆圆曲云:『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又云:『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汉青』?讥三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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