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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传信卷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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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碧血

苌宏之事周王忠于公室。以党于范氏,晋人封而杀之。藏其血,三年而成碧。此忠之所由积也。左先生之北使也,执节类苏属国、抗议类富郑公、从容类文信国,卒以见戮。呜呼!国家养士三百年,而能以诗礼之泽,对扬祖宗于地下者,左先生其无憾者矣!纪使臣碧血。

萝石先生节略

刑科给事中左懋第,字萝石,山东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历官给事中。甲申春,奉诏督兵湖襄。夏闻变,誓师而北。会福王建号金陵,改元宏光,懋第入见,泣陈中兴大业,遂命视师江上。除右都御史,总理戎政事。江左朝士方棘,辅臣马士英议遣使求清告祭明大行皇帝,众莫敢行。左懋第母死于天津之官屯,闻讣至,疏请终丧,不许。因请使北,仍遣水师督臣陈洪范持节,懋第及太仆寺卿马绍愉副之。以洪范常镇辽左,与清用事臣易通,故授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之命,而达书于清,傅以金帛。因册西平伯吴三桂为蓟国公,世镇燕京。赐左懋第一品服,加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以行。懋第曰:『我非敢以宠荣易衰绖,顾此行君事、亲事可以两全,否则抗节而死,不负读书,以报我君、亲于地下也』。

秋八月行次沧州,洪范闻清已封西平伯吴三桂为平西王,于是遂遣信先奉册命授西平伯吴三桂,谕来意。三桂不发书缄册,封奏摄政王览之。册内有『永镇燕京,东通建州』语,王怒,然朝议既以礼来,且令使臣入见。

九日,懋第至杨村,士人曹逊、金镳、孙正强,见懋第言报国之志,欲从懋第行。懋第曰:『渡江以来,仅见汝等!今上正位继统,思义勇以佐中兴,尔辈正不可多得』。并录署参谋以行。十月初三日至张家湾,时议以四夷馆处使臣。洪范无辞,懋第谓通事曰:『我奉告先帝,并酬贵国之命北来,以贵国为我先帝成服,不敢先之以兵。命以夷馆处使。若以属国相见,我必不入。义尽名立,师出有名,我何恤哉?往返再四,遂议以鸿胪寺处使,遣官骑迎之。建旄乘舆,肃队而入。十四日内阁大学士刚林见使臣曰:『何不朝觐』?第曰:『议礼定,然后见。本朝不知贵国之事,以贵国有礼于我,故命使臣陈谢,自应以客礼相见。我朝不幸,罹此大变。今皇帝正位继结,图中兴大业,汝河言朝贡也』?刚曰:『尔福王奉何人命僭位』?第曰:『先帝过变升遐,岂有遗诏?今皇帝为先帝之弟,兄终弟及,率土归心,奉天继统,理所宜然』。刚曰:『既知崇祯死,若何不死』?第曰:『若此言可以责我。我奉先帝命,督兵剿贼,月余始闻变。我固为今日计,徒死何益』!刚曰:『既剿贼,剿破京师时,尔作何事』?第曰:『我奉命剿张献忠;犯京师者,李自成也。我闻变时即勒兵北行,路闻汝国已驱贼都燕,我若即来,非剿汝矣。以若言,不过难我以不死。譬如昔年,汝国入犯琉球,高丽遂叛。汝国可以责守国诸臣。其将兵入犯者,何能罪之』?时懋弟声色俱厉,而洪范、绍愉唯嘿不言。第曰:『莫说我江南小,江南尽大』!刚曰:『谁言大』!第曰:『是我说者』!刚即遽去。明日复来言,略如前。第曰:『我来祭先帝,因酬谢贵国,非以降及和来,安以属相见?若相见礼少错后,无一事如命矣』!洪范曰:『既不可见,姑以金帛先之』。第因举示曰:『银两以赏陵工军匠,金帛以酬国王』悉以付刚。刚欢笑而去。私赞第曰:『此中国奇男子也』!懋第慷慨劲烈,辞旨益坚。故清亦不得有加于使臣而心甚动之。馈食礼貌甚隆。懋弟以谒请,报言崇祯已葬,可毋往。第竟不得至陵,乃陈太牢,斩衰,率将士,北向哭于寺厅,三日。都人闻之流涕。守卒以告,王益重之,而欲生致懋第,终不屈。约洪范谕江南降爵为侯,洪范许之。

二十七日,忽数骑至,遣行,出永定门。十一月初五日,止沧州十里铺,又数骑从尝大人来,遮懋第、绍愉还,独遣洪范行。骑卒有从洪范南行,有从懋第北行者,尝不之问,而清已祭告蚩尤旗,发兵南下矣。摄政王令内院谕懋第:『静听,勿有违越』。都司刘英、游击樊懋通往来侦事。

明年春正月,刘英、曹逊、金镳三人俱入讯,昼闭门不通,夜逾墙入见懋第。懋第曰:『近者人以利害之说动我,我指辟书示之。「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此我志也」』。又以上摄政王启示曹逊曰:『此启足为使节光。然今日之事,有可否而无成败』。懋第曰:『我心如铁石,亦听之而已』!

三月十九日大明大行皇帝弃社稷群臣百姓已匝岁矣。第奉一羝,祭告大哭,双目尽血。复为文以只鸡尊酒祭告从难诸臣。懋第惟不死,以为此祭也。嗟乎伤哉!

四月,发疏藏之蜡中,遣金镳及都司杨三泰驰金陵,奏之,而江淮阻兵不得达。比至五月中旬,金陵已失守矣。曹逊告懋第曰:『如何则可』?第曰:『此事皎然如日月,我志已决』!援笔成诗。诗曰:『峡圻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何如?寸丹冷魄消磨尽,荡作寒烟总不知』!

王谕懋第降且髡,不从。中军艾大选首髡,且劝第降。第大怒,麾从官立毙杖下。王闻之,而心甚善之。十九日,捕懋第下刑部,部吏曰:『何不早薙发!』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薙』!遂下狱。二十日加铁锁,三拥入内朝。懋第丧冠白袍,面南向,坐于庭下。王心雅重之,欲生懋弟。且重用之。问在廷汉臣曰:『卿等云何』?侍郎陈名夏曰:『为崇祯来可饶,为福王来不可饶』。懋第曰:『若言福王,是先帝何人?且若中先朝会元,今日何面目在此与我说话』!名夏语塞。兵部侍郎秦某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兴废,国运之盛衰;廉耻,人臣之大节。先生止知兴废而忘廉耻』?于是廷臣无复言者。王曰:『尔明臣何食清粟半载,而犹不死』?懋第曰:『尔人攘我朝之粟,反谓我食尔夷耶?且古之致力中原,亦籍夷狄之食者。我国家不幸罹此大变,圣子神孙,岂曰无人?今日止有一死,又何多言』!王色变,挥出斩之。都御史赵开心前启王曰:『杀之适足以成名,不如释之』。王将可其奏,而懋第已就刑矣。懋第就刑时,至宣武门外市口,昂首高步,神色自若。遂南向四拜,端坐受刑。是日大风尽晦,都人士奔走流涕,拜于道旁者,不可数计。所从懋第、马绍愉,率将士悉髡以降。惟参谋通判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刘统、王廷佐、千总张良佐,系从懋第北使者,俱不薙发,同日遇害。

明年丙戌六月十九日,陈洪范病将死,亟呼左懋第老爷至,遂死。先是洪范旧通辽左人语,入燕,以江左情实告清,而心卖懋第,洪范遂爵侯。自侯至死仅期年(按:刘统字君常,宣城人,任侠有气节。以黄将军荐,授游击。所向无敌,尝杀敌千百人。军中以其面两旁皆青,号为蓝面将军。己酉六月二十日,从左公仗义不屈节,同陈用极、王一斌等五人被害。时大风走沙石,屋瓦皆飞,京城为之罢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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