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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腴室读书日记 光绪十三年丁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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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四月初十日晴。今年虽将《资治通鉴》看毕,其馀则东翻西猎,坐废光阴,忽忽悠悠,一无心得。爱博而情不专,正是余之恶习,今将痛戒此弊,定一简约易守之程,每日读《明史》一二卷,写大字六十个,读韩文五六篇,先高声朗诵以取其气机音节,继沉心密咏以玩其意致条理。傍晚抄诗六七首,用曾文正公注。五古专取陶、谢,七古专取韩、苏,五律专取少陵,七律专取山谷,七绝专取放翁,庶几用志不纷,可期恒久。本日照程办讫。傍晚元直来。重光同年以余前为其封翁撰寿文,备礼来谢,再三却之不可,只得照收。然文甚不佳,当之殊有愧也。

十一日晴,燠热殊甚。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二日阴雨,略爽。晨将文誊毕。看史读韩如课。灯下阅《说文释例》,略有会。

十三日晴。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四日晴。功课照常。写字时,想余字结构太劣,或上重下轻,或左小右大,横竖尤不平直,今后当于体段上用功夫。因执此意作数十字,而手不从心,仍无一笔是处。

十五日晴。正看《明史》,叔畲叔祖及季申兄来,谈及将以安邱王氏《说文释例》付石印,因携写本来,嘱为校对。其写本长约二尺半,宽约三尺,每张三十四行,每行二十七字,字甚端好。客去,因先校第六卷同部重文一条,至晚对四张馀。按许书重文有二义:一可得同中见异之义,如茑之重文樢,则以茑系草本故从草,寄生于木,故又从木。遬之重文遬,则遬为行疾,警为言疾也。一可得古合今分之音,如逶之重文伪,知委从未声,在歌韵,为字亦在歌韵也。迁之重文栖,知西字古读在先韵也。此类甚多,细看极有益。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十六日早阴雨。接少甫信,看《明史》一卷。校《释例》四页,鱼豕之多,上方几满。

此书系照四川本写,原书板式极精,而中多误字(篆字尤佳,而笔画亦多不合)。余所有系山东刻本,字体颇恶,然讹误不多,非此次之两相核对,不知其善也。傍晚雨,至园中小立,一片清声,千林爽气,何止扑去俗尘数斗。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七日阴,微雨。看《明史》一卷半。写字时悟信本笔意均从魏碑化出。又《曾文正公日记》云,褚书取横势,欧书取直势。细玩良然。校《释例》四页。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光绪十三年丁亥十八日晨起偕大兄至青果巷拜翁寅臣妹倩并送行,少坐,复至叔畲叔祖处,值其亦校《说文释例》,因助考订数字。在彼午饭,借张皋文先生手批《文选》一套而归。寅臣复来答拜。客去,校《释例》五页。或体不特取叠韵,亦有取双声者,如頻之或体鯧,撇之或体繫,皆同声,由此类推,可兼尽假借之法。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九日晴。剃头。看《释例》卷五,有一段云:“《说文》:‘劈,治也。’引《周书》:‘我之不劈。’窃谓许君所言乃《尚书》正解也。劈,治也,推究流言所自起而治其罪也。

若云避位,则不应居东。《诗》‘驾言徂东’,《毛传》:‘东,洛邑也。’则周公居东,亦是洛邑。既居陪京,何言避位?且果系避位,则流言自东来,公反居东,并无尺柄以当馁虎之蹊,亦不智矣。业已避位,则王疑当释,何待风雷之警乎?‘罪人斯得’,斯者迟之也。以公之

智而须二年乃得,公之仁也,其事彰著而后云得也。此正嬖治之明验矣。故以居东为东征者误,罪人未得,无可征也。以为避位尤误。周公乃为流言所撼,忍置王室于不问,此后世不足者避嫌之伎俩耳。”余按此说甚确。《史记•鲁世家》周公曰:我之所以弗避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见太王、王季、文王。与此说略同,盖西汉古文师说也。又按《金縢》一篇,众说纷纭,迄无定论。愚意孝昭十四能辨燕旦之诬,成王一代圣君,岂明智不及孝昭乎?况霍光疏远之臣,周公亲则叔父,德为圣人,宜为王所亲信,孝昭不疑霍光而谓成王疑周公,无是理也。窃谓管蔡流言,周公以武王新崩,嗣王年幼,己身实系天下安危,若避嫌而去,恐奸计遂行,天下离畔,无以对三王在天之灵,故仍留辅成王摄行政事。成王亦知流言为诬,专任周公而不疑。管叔间无所施,遂挟武庚以畔。周公奉王命东征,勤劳二年,罪人斯得。

观于《大诰》,一则曰“王若曰”,再则曰“王若曰”,其为奉命出师无疑。迨三监既夷,周公恐王狃于太平,渐耽安逸,故作《鸱鸮》之诗。其词危,其情迫,冀以警动成王(《无逸》篇亦当作于此时)。而王以天下既平,公诗忧危过切,意谓过虑,心不以为然,亦未敢诮公者。“诮”当作“信”,《说文》:信,古文作“計”,与“诮”字省文相同,以形近而误。未敢信公者,未敢信公言为必然也。至“秋大熟”以下,西汉今古文说皆指为周公既没,成王葬公之事阙如,孙氏《尚书注疏》断此下为《亳姑》之逸文,传者以有“金縢”字样与前相同,乃并合为一篇,亦无不可。“王亦未敢诮公”以上,祷疾讨乱正文已毕,此下殆史因周公之事而并及见终。此篇盖统言生平,犹后世世家之体,其他《大诰》、《多方》等乃分事详言之耳。何以见其然也?国君十二而冠,王亦宜然。弁乃冠者之服,当武王崩时,成王年方十岁,次年救乱,又次年克殷(见《尚书大传•洛诰》,成王年才十二耳。若如马、郑诸家之说,因天变而迎公,迎公而后讨叛,则此一节尚在克殷之前,王年十一,其时未冠,安得爵弁以临事乎?况询史注书,亦非幼冲所解。《汉书》梅福传及儒林传皆云,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而皇天动威,雷风著天。王充《论衡•感类篇》亦云,王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火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又曰开匱得书,觉悟泣过,决以天子礼葬公,出郊观变,天乃雨,反风,禾尽起。《史记•鲁世家》、《后汉书•周举传》、《汉纪》张奂疏、《白虎通•丧葬篇》、蔡邕《琴操》,虽有小异,而其旨皆同。此必师师相传之说,《金縢》后半篇之确解也。

亲迎者,“亲”当作“新”(《大学》“在新民”亦作“在亲民”),“迎”读平声,自新其意以上迎天意也。后人泥“亲迎”之语,谓成王亲迎周公。无论周公既在洛邑,道里辽远,非可朝发而夕至,诗之所咏,史之所书,皆无车驾徂东之事;即下文“国家礼亦宜之”之“礼”

字,亦无着落矣。鄙意如此,附录之,以俟通经之君子焉。又按《史记》“王亦未敢诮公”,“诮”作“训”,恐亦是“計”字之误。即作“训”字,训,顺也。王未能顺公之意,说亦可通。校《释例》七页。灯下抄陶诗数首。

二十日阴雨。发礼叔、质甫信各一封。看《明史》一卷,摘《职官志序》人杂录中。

校《释例》四页,第六卷毕。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二十一日晴。看《明史》二卷。写大字,读韩,均如课。陶诗抄毕。先将谢集点勘一过,以便选录。

二十二日晴。看《明史》一卷。巳刻偕大兄应雪师之召,座间刘彬孙说及《俞民丛书》中有《六书说》一篇,讲音义最精晰,嘱余代觅此书,当为留心借阅。未刻归。叔畲叔祖、季申兄来,畅谈至晚。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三日晴,热甚。互校《说文释例》第十一卷。有“鄦”字一段云:“鄦读若许,第谓其音同耳,而经典无不借用。惟《史记•郑世家》尚有“鄦”字,且说解曰:炎帝太岳之胤甫侯所封。叙中溯其得姓之由曰:太岳佐夏,吕侯作藩,俾侯于许。许不作鄦者,以‘五经无双’之许君,而于其姓尚且从众,不敢擅改。可知考古义当严,适时用当通,譬诸草木区以别矣。世之好用古字者,良由所识本少也夫。”此最说得好,洞中今人症结。余因思不特作字宜然,凡署地名、官名皆宜直用今名,方合遵王之道。今人好奇炫博,地名、

官名必取秦汉唐宋。若以非是,则不免于俗者。人为本朝之人,而所处之地所居之官者皆前朝之地与官,名实相违,大不可也。且今之所谓雅者,皆前人恒称之辞,其时上自士大夫,下至农工商贾,悉以为口头言语,了不为奇。今乃取其口头语袭用之以为雅,不特为有识所嗤,古人有知,亦当笑其愚陋耳。黄昏校毕。灯下过热,未抄诗。

二十四日晴,稍有风。一日散漫殊甚,仅校得《释例》三页。是即肆之机也,求放心之难如此,可畏哉!发积山书局信,将校就《释例》两卷寄去。又发岳父信。

二十五日晴。看《明史》一卷。选《文选》五十六篇,以备朝夕讽诵。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六日晴。看《明史》两卷。写字,读《文选》。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七日晴。剃头。看《明史》两卷。写字,稍有得于瘦挺之致。校《释例》第十四卷四页。灯下读文。

二十八日阴雨。作窗课一篇。发叔来曾叔祖信。

二十九日一夜大雨,达旦乃止。看《明史》一卷《高皇后传》。“一日,问女史:‘黄老何教也,而窦太后好之?’女史曰:‘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是其教矣。’后曰:‘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吴兴富民沈秀助筑都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帝怒,将诛之。后谏曰:“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将灾之,陛下何诛焉?”帝或告以赈恤,后曰:“赈恤不如蓄积之先备也。”克元都俘宝至,后曰:“元有是而不能守,意者帝王自有宝欤?”帝曰:“朕知后谓得贤为宝耳。”后拜谢曰:“诚如陛下言。妾与陛下起贫贱,至今日,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故愿得贤人共理天下。”又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皆名言也。写字如数。饭后段新畲来,久坐乃去。灯下抄谢诗数首。

五月初一日阴雨。看《明史》一卷半,孝穆纪,太后、庄烈愍后二传,叙次最佳,读之三过。兴宗、睿宗传另作一卷,列诸王前,体例最正。前史亦有此例,但此则兼以后附,尤为得体也。大礼之议,张璁说是称本生加谥,亦人子之情。必欲其考孝宗而称兴献为叔父,颠倒伦纪,乖剌天性,殊非所安。特称宗祔庙,则蹈于丰昵之失而不合礼经矣。写字读文如课。夜甚热,不抄诗。

初二日夏至。阴雨。谒宗祠,午后归,读《文选》。

初三日阴雨。叔畲叔祖、季申兄曾将其所校《释例》二卷送来,嘱校义文。因与大兄细校一过,错误极多。校毕交局寄去。傍晚雨稍霁,至北岸一行。

初四日阴雨。一日功课无旷。

初五日阴雨。拜节祀先。

初六日小晴。看《明史》二卷。饭后韫硕兄来,述及迪舅病势,殊深悬虑。久谈始去。

写字读文如课。《申报》浙江萧臬司谢恩折有云:“峻急不足与更新,当以弼教为明刑之本;粉饰尤易于滋弊,当以察吏为致治之原。”四语甚好。

初七日晴,稍热。功课无旷。薄暮至北岸一行。接鄂信,湘中难民二千馀人窜至湖北荆州府属石首县,陷据其城,知县不知去向。其地距省垣五百里,门户洞开,无险可守,星星之火,亦不无可虑也。接岳父信。

初八日阴雨。作窗课。

初九日阴雨。灯下看《日知录》第十卷。明代赋税之制,取民无艺,苏松等府钱粮尤重,一府所纳抵湖广一省,财尽力殚,逃亡相继。而官田一项更为秕政。卒之民力既竭,国势亦颠,流寇乘之,竟倾宝祚。亭林剀切论列,不啻痛哭流涕之谈矣。

初十日阴雨。一日功课无旷。发岳父信,内附欣舅一函,托其代觅孙子昌云骑尉执照。

此事由余经手寄京托迪舅代办,此照若有遗失,何以对孙君哉!灯下看《日知录》第十卷毕。

论驿递漕运行盐,确实可行,深有得于余心,反复讽诵者久之。

十一日阴雨。池中水势平桥,荷花俱经浸没。一日功课无旷。灯下看《日知录》第十一卷。

十二日晴。校《说文释例》第五卷十页。元直来。傍晚访仲光,谈及郡城盗贼之多,白昼公行抢劫,殊属不成事体。余谓欲弭盗贼,莫如办保甲。欲办保甲,莫如责成绅士,每一大绅各管一段,挨户稽查。如长生巷及化龙巷北头均归余家经理,他处类是。或十日,或半月,府县一出考核,则事不繁而法易行,又不假吏胥之手,绅士各顾家室,无不竭力尽心。

至于内河,亦仿此法,码头歇船必全船行认保,遇有面生可疑及行踪诡秘者,驱逐出关(水关)。如此则贼无所容,自然远颺而去矣。仲光深以为然,并云太尊如访及此事,当以余言应对。又言龙舟竞渡,男女错杂,最败风俗、坏人心,今岁阻止不行,计亦良得。久谈始归。

十三日晴。做窗课。发少甫信。晚,仲光来,在园中步月。谈及有浙人欲从余兄弟批文,余从师不暇,何敢为师哉!因固却之。

十四日晴。一日功课无旷。《曾文正文集》有《与朱太学孔阳书》,论六书转注,其略云:老者会意字也,考字转注字也,部首之可指数者,如犛部、爨部、畫部、眉部、冓部、筋部、稽部、橐部、寢部、重老部、履部、飲部、鹽部、弦部、酉部,皆转注之部也。凡形声之字,大抵以左体为母,以右体之得声者为子,而母字从无省画者。凡转注之字大抵以会意之字为母,亦以得声者为子,而母字从无不省画者。省画则母字之形不全,何以知子之所自来?唯好学深思,精心研究,则形虽不全,意可相受。如老字虽省去匕字,而可知考、耋等字之意从老而来,履字虽省去舟文而可知屨、屐等字之意从履而来,橐字虽省去豕字而可知囊、橐等字之意从橐而来,寢字虽省去夢字而亦可知寤、寐等字之意从寢而来。推之犛、爨、畫、眉等部莫不皆然。其曰建类一首者,母字之形模尚具也。其曰同意相受者,母字之画省而意存也。抑又有进者,转注之字其部首固多会意者矣,亦有不尽然者,如鹽从鹵,監声,形声字也,而所属鹽鹼等字仍不害其为转注之字。歙从欠,裔声,形声字也,而所属之歡仍不害其为转注之字。至于酉者象形字也,本不得目为转注之部,特以酉字之才不足以统所属之字,似应别立酒部,而于醞釀酶醋醇醃等字,增曰:从酒省見声,从酒省襄声,从酒省寿声、昔声、享声、离声云云,乃与全书义例相合。盖此等字本不仅胚胎于酉字,实由酒字贯注而来。斯又许君所未指为转注而不害其为转注者也。愚按,东原先生有云:“守一说之确者,终身不易乃是。”余于转注一门,始治小学时,惟戴、段互训之说是从,后乃迁其解于《说文》同意之字。丙戌春曾著《转注疏证》二卷,畅发其旨,质诸同人,或疑或信,而余意固不摇也。久而稍有未安,以为古人制字以利民用,当简而易明。余之所说过费穿穴,人于艰深,殊乏自然之致,求诸古人之心,当不如是。今阅文正此论,反复玩索,觉与造字之原合,与许君考老之例合,与建类一首同意相受之旨亦无不合,而仍简而易明,无强探力索附会支离之弊,信乎说之至确者也。继自今当尽毁旧稿,守以终身,不复游移两可矣。因备载之。傍晚偕大兄至小浮桥,预祝朱太师母明日八十七岁寿辰。

十五日晴。伯母生日,来客甚多。今日适值烈帝圣诞,有轮叉之举(考烈帝姓陈,讳呆仁,隋司徒也。某朝〔不记是元是明〕有贼兵攻常,城已濒危殆,贼见城上有神灯数百,守埤兵士皆以人负人罗列城堞,大惊而遁。邑人感神恩威,因仿为轮叉之举,扎采为高架,上坐两小儿,扮为各戏,以一人负之而行。岁时报赛,以答神惠。至烈帝封号不知始于何时,俟考)。俟其赛神既毕,招之来寓,供诸客同观,共十一部(吾乡呼车一辆为一部,轮叉声近于车,因讹为车,亦以部呼之)。往来穿插,亦颇可观。与同人谈及现在名器之滥,虚衔花翎本朝廷酬庸之大典,今则劣绅大贾人人有之,且有伪造以饰观瞻,俨然厕学士大夫之列者,深可一叹。

十六日阴雨。看《明史》第一百二十四、二十五两卷。《陈友定传》末附元末忠义诸臣事迹,不具《元史》而见于《明实录》者共二十馀人。此等皆元代故臣,不便人为之传,而其大节卓卓,又不忍湮没不传。扩廓帖木儿、陈友定、把匝剌瓦尔密皆完守一方与明师相

抗,大兵屡出而后定之,与明事交涉最多,故特为之立传,而以诸公附列于中。用意之深,体例之苦,皆前史所无也。写字读文如课,以日长添看《经义述闻》五六条。本朝小学之深,段氏之外推王氏父子为最,曾文正公极为服膺,谓其于实理虚神面面俱到。余记性平常,段书太繁,苦难卒业,拟专就此求通借声音之法,为读群经之关键焉。

十七日阴雨。发叔来太叔祖信。

十八日晴。为徐子展先生补祝昨日四十正庆,莒生弟、伯诚侄(俱今年入泮)适来,因留共饭。饭毕畅游园中。看《经义述闻》四则。

十九日晴。补做窗课,数有客来,未能告竣。

二十日晴,甚热。将窗课做毕。齿痛殊甚,以盐青果、竹叶汤治之。

二十一日晴,尤热。齿尚不愈,并连咽喉作痛,因静坐看《述闻》二十馀条。王氏深斥虞仲翔旁通之说,以为舍本卦而取于旁通,刚爻而从柔义,消卦而以息解,适以滋天下之惑。

二十二日燠热尤甚,汗流不止,兼以齿痛不减,殊觉意乱心烦。携《日知录》第一卷至隐花小榭静坐,四围竹影蕉荫,炎阳尽隔,披书细读,稍解烦蒸。傍晚,黑云如峰,丰隆大作,斜风急雨,相继而来,土腥袭人,一洗沉闷之气。惜不久即霁,夜间苦如前。

二十三日齿痛小愈,作窗课。

二十四日晴,甚热。将窗课誊清。饭后至园中,看《日知录》卷一十馀页。慈溪黄氏震《日钞》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唯随事谨省则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不待言心而自贯通于动静之间者也。孟子不幸当人欲横流之时,始单出而为求放心之说,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则心有所主,非虚空以治之也。至于斋心服安之老庄,一变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乃始瞑目静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为,其不能无抚者,势也,而患心之难降欤(省斋记)?又曰,古今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山阴县主簿所壁记)。愚按此言切中讲心学者之弊。宋儒张子言礼,朱子言敬,皆最无弊。至慈湖、象山及明之阳明,天分虽高,皆未免涉于禅学。刘念台以静坐说慎独,亦误。

二十五日晴,甚热。至园中看《日知录》第一卷。亭林极斥希夷、康节之《易》学,识见卓然。

二十六日晴,尤热。三嫂生日,衣冠拜寿。看《日知录》第一卷毕,接看第二卷。“七八九六”一条不甚了然。愚按孔氏《周易疏》谓阳爻称九,阴爻称六,其说有二:一者乾体有三画,坤体有六画,阳得兼阴,故其数九,阴不得兼阳,故其数六;二者老阳数九,老阴数六,老阴老阳皆变,《周易》以变者为占。按《左传》、《国语》有艮之八泰之八,如第一说则不可通,其义非也。第二说郑康成、杜元凯皆同之。盖少阳称七,老阳称九,少阴称八,老阴称六。《周易》生于变动,阳动进而称九,是息之义也;阴动退而称六,是消之义也。

老足以包少,故但言九六而七八备焉矣。其称八者,以爻之不变言,抑或《连山》、《归藏》数用七八,与《周易》异,未可知也。

二十七日晴,甚热。晨起至北岸,又至向三舅处探剑农夫人之丧。看《日知录》第二卷。《顾命》及《康王之诰》,蔡传引苏氏之说,诬圣昧礼,甚属妄谈。亭林疑篇中有阙文,谓“狄设黼扆”以上为成王顾命,“登遐”以下为康王,逾年即位,援证甚备(《戴东原集•书顾命后》,其旨与亭林同)。家子居先生著论极非之(邵阳魏氏采人《书古微》),谓作谥而葬,葬而祔礼也。成王三十七年四月崩,葬则当在十一月。葬则举谥,而曰新陟王,何欤?曰“命作册度”,曰“御王册命”,册命者,册康王为天子之命,自“皇后凭玉几”至“用答扬文武之光训”是也,书之册而史臣宣之之辞也。成王崩,即为此册,迟至一年宣之,何欤?逾年

即位,见于祖庙,承先王先公而止,陈皇后之命,何欤?“三宿三祭三咤”,说者以为奠于殡礼之哀而教也,见于祖庙而行之何欤?然则顾命之书非逾年即位之书也,非逾年即位之书则为柩前即位之书无疑矣,而何所谓阙文耶?盖古者,始死,东方正嗣子,所以别其尊。既殡,柩前立嗣君,所以传其统。逾年朝庙改元,所以慎其初。三年诸侯朝于天子,天子见于诸侯,所以明其治。盖至是而亲政矣。三年之礼,于“高宗谅阴”明之,逾年之礼于《春秋》书即位明之,柩前之礼于《顾命》明之,皆折衷于孔子云云。其义较顾氏为长。按《日知录集释》中,黄氏汝成曰《公羊传》“正棺于两楹之间然后即位”,此语必有所本。“天子七日而殡”,此书云:“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供攒涂也,所以殡也。自此以下变册命于大行柩前,即出见诸侯于治朝,然后反而成服,皆癸酉日事,于事于情于礼意无不协者。既殡而后衰麻,殡时尚服无端,但髻发腰绖耳,无脱衰袭吉之嫌也。”其意亦不以顾说为然,与子居先生说合,而指次情事尤详明。

二十八日晴。看《日知录》第二卷毕。亭林信梅赜书而疑书序,故此卷所论颇有不惬人意处。接看第三卷,注引全氏曰,古未有诗而不入乐者,特宗庙朝廷祭祀燕享不用,而其属于乐府,则奏之以观民风,是亦乐也。是以吴札请观于周乐,而列国之风并奏,不谓之乐而何?古者四夷之乐尚陈于天子之廷,况列国之风乎?亭林于是乎失言(亭林谓《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二《南》、《豳》之《七月》,《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颂》诗之入乐者也。十二国风《鸱鸮》以下六篇,《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以下十三篇,诗之不入乐者也),况变风亦概而言之。《卫风》之《淇澳》,《郑风》之《缁衣》,《齐风》之《鸡鸣》,《秦风》之“同袍同泽”,其中未尝无正声,是又不可不知也。又引陈氏曰,诗篇皆乐章也。然诗与乐实分二教。经解云,诗之教,温柔敦厚;乐之教,广博易良。是教诗教乐,其旨不同也。王制曰,乐正立四教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教诗教乐其时不同也。故叙诗者止言作诗之意,其用为何,乐则弗及焉,即鹿鸣燕群臣、清庙祀文王之类,亦指作诗之意,而言其奏之为乐,偶与作诗之意同耳。叙自言诗不言乐也,意歌诗之法自载于《乐经》,元无烦叙诗者之赘及。《乐经》今已不存,则亦无可考矣。古人用诗于乐,不必与作诗之本意相谋,《文献通考》论之甚悉,如射乡之奏二南,两君相见之奏文王清庙,何尝以其词哉!况舍诗而征乐,亦异乎古人之诗教矣。朱子尝答陈体仁书,言诗之作,本以言意,非为乐而作。斯语甚当。及传诗则傅会乐章以立义,与己说相违,不可解也。剖析甚精。

二十九日晴。看《日知录》第三卷毕。太原、韩城二段考据最精确。实始剪商注引徐璈曰:习凿齿曰,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剪商之功。惠栋曰,《尔雅》剪,勤也。《诗》言太王自邠迁岐,始能光复祖宗修朝贡之职,勤劳王事也。璈按习氏之义,证以雅训及惠氏之解,则知文王三分有二,犹合六州之众,奉勤于商。当太王之初基,值殷宗之继轨,虽天佑岐周,亦不得遽云剪断矣。

六月初七日连日校《释例》,未观书。

初八日晴。做书院文一篇。傍晚,至北岸一行。阅《申报》,礼叔选授长洲县教谕,可喜之至。

初九日晴。发礼叔信。

十五日晴。连日送礼者络绎不绝,无暇观书。晚,月食。

十六日晴,甚热。伯父六十正诞。黎明即起,一日贺客甚多。接麻阳信。

十七日晴。接礼叔信并诗八首。

十八日晴。作书院文一篇。

十九日晴。立秋。又作书院文一篇。

二十日晴,连日蒸热殊甚,且写各谢寿信,不观书。

二十二日晴。晨邀徐、方两先生、屠敬山、王重光、赵士瀛至协兴小饮。散后至书肆一行,买《四六注海》(蒋评本)、《国朝画识》而归。

二十三日晴。书院课期,热甚,未作。半夜雷电交作,大雨如注。

二十四日侵晨雨止,馀润犹存,凉意袭人,始有秋意矣。看《日知录》卷四,顾氏说《春秋》最正大直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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