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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遊哲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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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世生去理學界,擬歸故國,而失其所在,且思此遊,雖稱曠邈,而有所優者,必有所絀。吾志在不死國也,前所遊之尊老國,享年雖差久遠,居其國必服其壓抑,未爲樂土也。樂土豈竟不可得哉?於是盤旋於雲路,踟躕於太空,忽於蒼蒼茫茫之間,見有翩翩而舞,飄飄而浮者,注視則一仙人也。翛然現於空中,不知其所從來,遠望則若影若氣,近瞻則儀表巍巍,眞上界之仙人也。

問覺世生曰:“汝何爲來此無限無涯之中耶?”曰:“爲探不死國而來。”仙人曰:“不死國卽此是也,不死人卽我也。”曰:“此乃天空,幷非土地,焉謂之不死國耶?”曰:“不死國,無一定之土地,無一定之方位,彌上下無涯際,貫古今無窮極,以宇宙爲國,以萬界爲家,以空洞爲礎,以四時爲柱,以無方位爲方位,以無國土爲國土,是所以能不死也。若有一定之方位,一定之國土,是死國矣。有方位有國土,則必有盛衰存亡之變化,有存亡盛衰,其人民亦固不 有生死,宇宙之公理也。今我國一切無之,所以爲不死國也。”

“敢問貴國有政府、有法律否?”曰:“政府法律等,有死之國或有之,非吾不死國所知也。”又問:“社會有貴賤貧富之等差否?”曰:“亦有死之國之事,非吾不死國所有也。”又問:“財產有私產公產之別否?”曰:“敝國之人民,皆以宇宙爲財產,豈有公私之別乎?謂之私卽私,謂之公卽公。”又問:“貴國亦設學校教育否?”曰:“敝國之人民,不受教育,不修學問,而自通萬理萬法,智德圓滿,無煩學校之設。”又問:“有男女老少之別否?”曰:“此世界人壽不死,無老少,人人智德圓滿,無男女之別。”又問:“男女豈終無別耶?”曰:“世有男女之別,因人之有死,無死則無須生 子孫,無須生 子孫,則男女何別哉?”又問:“有晝夜寒暖之別否?”曰:“無晝夜,無寒暖,無四時歲月之事,所謂以天地爲春秋者也。”又問:“有眠食否?”曰:“無眠食。”曰:“何以能生活耶?”曰:“人須眠食,因有形體,此界人民無形體,豈有眠食哉?”“然則人得見否?”曰:“無形體者肉眼不可見,惟以慧眼見之。”

又問:“有快樂痛苦之感覺否?”曰:“旣無形體,豈有感覺哉?然實有神 上之歡樂。”曰:“有無天災疫癘?”曰:“天災疫癘,有形世界之事耳。此爲無形無界,病魔不得犯,天災不得進。”覺世生疑而問曰:“雖無形體病上之病患,必有 神上之病患。”曰:“無形體之病患,則決不有 神之病患。”“何以言之?”曰:“ 神上有病患痛苦者,爲有形世界之事,形體上所生之病患痛苦,流而入於 神中,釀爲 神上之病患痛苦。又以其 神形體連結,欲保存於形體,遂 神上之病患痛苦也。蓋病患痛苦,皆因關係形體生者,若 神離其形體,豈復有病患痛苦哉?且不可不知我所謂 神之歡樂者,全與有形世界之歡樂異。有形世界之歡樂,無形體 神之別,皆對待苦痛所 者,而其實亦痛苦也。雖均爲痛苦,而比之痛苦之痛苦,則差歡樂耳。故此苦樂,爲有對待之苦樂耳,今我 神上無對待之痛苦,故歡樂卽爲絕對之歡樂。其歡樂非自形體而生之,離形體而存之者也,非對待痛苦而名之,離痛苦之對待而獨有者也,是爲眞歡樂也。”

覺世生曰:“余於此少有疑焉。歡樂而無對待,未必爲眞歡樂,何得 謂之歡樂耶?歡樂因痛苦而形之,有絕至之歡樂,卽有絶至之歡樂,卽有絶至之痛苦,則 神亦不得謂無苦樂之別。”曰:“子言誠然。 神世界,非歡樂世界,實爲不苦不樂之世界。然稱之歡樂世界,不過受有形之形容耳。夫 神世界,雖不苦不樂,而其歡樂,又非有形世界之歡樂可比,其味在言語想像之外。有形世界未知眞樂,故假用對待之語, 神世界不苦不樂之實際,不能表示萬一於他人,要非個中人不能 耳。夫有形世界之歡樂,非眞歡樂,乃痛苦所餘之不痛苦者耳。譬如月夜,望樹影而判明闇,可知其明非眞明矣。至朝日旣出,則其明亦闇矣。然生長於夜中者,月明之外,不復見他明,如日光之照澈,非彼等想像所及, 神界之歡樂,宜乎非他界中人所能識矣。且與有形界之歡樂,不惟不同其量,亦不同其原。有形世界,苦亦苦,樂亦苦,卽謂之絕對之苦界亦無不可。無形世界之歡樂,其實味眞 ,皆可以反觀而明。若汝欲知絕對之樂,宜脫有形界而入此界,以久居之,而後可相喩耳。”

覺世生仰而驚,俯而嘆曰:“是眞無比之極樂世界也,余何來此之晚也。嗚呼,此余祈禱而欲久住之世界也!而余至今日,不能達其願力者,以不知有形界之外,有無形界也。余自離別鄉國,初遊共和界,次遊商法界,次遊女子界,次遊老人界,次遊理學界,六轉而終至此界,亦云幸矣。共和界未免政府之壓制,商法界未免運命之壓制,女子界有女子之壓制,老人界有老人之壓制,理學界有學者之壓制,是皆非自由極樂之境。且諸界之中,或有刑法之苦,有貧賤之苦,或有衣服之苦,或有妻子之苦,或有病患之苦,或有生死之苦,是何歡樂之足云?獨至此界,無政府,無法律,無騷亂,無財產,無病患,無天災,無晝夜,無四時,無生死,不須衣食,不須屋宇,不須教育,實在自天然之世界也。嗚呼,世間不知有此樂土,而出沒於苦海,浮沉於迷路,誠爲可憫。同生於宇宙之間,荏苒於無限之窮愁,勞動於無涯之艱辛,汲汲營營,不遑自已,天下皆然,何其迷之甚耶。幸哉,余得遊此樂土,機不可失,愿永住於此。”

仙人笑不可仰,告覺世生曰:“我知汝自何國來,汝必爲地球某國之人也。”覺世生曰:“仙人何由知之耶?”曰:“凡住此世界者,皆有慧眼,具慧眼得洞知過去未來,上下八方之事。”覺世生曰:“余無慧眼奈何?”曰:“未住此界,因緣不熟故也。”曰:“若何因緣可熟耶?”曰:“在有形界,善全其義務,然後至此可熟也。”曰:“其義務如何?”曰:“有形界之義務,國有政府,則有對政府之義務;有君主,則有對於君主之義務;內有父母兄弟,則有對於父母兄弟之義務;有妻子則有對於妻子之義務,有朋友則有對於朋友之義務,有社會則有對社會之義務,有對國家之義務,有對祖先之義務,有對萬物之義務,有對天地之義務,有對一身之義務。全此義務,始可得 神界之永樂。汝歸本土,早盡義務,再來此界,我所深望也。汝知我耶,我亦曾遊汝之國土。”

覺世生聞之不信曰:“仙人何名?”曰:“我乃降誕於印度之釋迦牟尼也。”覺世生大驚曰:“余以爲天界之一仙人,豈料爲我西鄰之釋迦牟尼佛。余在本國聞其名,慕其德,見其書,感其智,今跪其面前,接其容光,何幸如之!”仰拜之際,佛之兩側諸聖畢見,問曰:“是皆佛之分身耶?”曰:“現於我左者,貴國孔子也,現於我右者,其一希臘國大儒蘇格拉第,其一德國碩學康德也。”

覺世生歡喜無量,仰歎敬拜曰:“是余生平尊崇欽慕之四聖也,得 逅於此,實余畢生之幸事,余死無憾矣。 速歸吾國,盡人生之義務,再來此界。”拜畢將去,釋迦牟尼曰:“我且囑汝,我嘗在汝土說法,示不生不滅之涅槃界者。其後眾生,有不盡生前之義務,而欲到涅槃界,是所謂無因而求果,焉得達其愿力哉。汝之世界,實苦界,然其苦界,卽達樂界之道。茍有生於涅槃界之志,猛勇 進,不可 怠。汝歸本土,可代告眾生。”孔夫子亦曰:“我在汝土時,見世道人心之不治,講修身齊家之大道,說仁義道德之大本。其後人民,役於私利,錮於私慾,羣忘大道,實爲道德之罪人,猶冒吾名,吾實恥之。譬如鹿戴虎皮,終無搏齧之力,何益?汝歸爾國,可傳播此言於眾。”蘇夫子亦曰:“我在汝世界時,欲矯正時弊,明知德之本體。其說研究之者多,惜 之者少,汝宜爲我擴其道。”康夫子亦教我曰:“我見學者議論,有偏於一方之弊,欲總合貫徹之,遂少中正完美之哲學。汝宜繼我志,矯正今日之學弊。”覺世生跪拜而言曰:“余雖不肖,不能當其責,然鄙力必有所盡也。”言終,仰瞻四聖之尊容,已渺然矣,但見孤燈欲暗,爐火垂滅,四壁蕭然,聞水聲響於戶外,始知此身仍在深山旅舍中也。 檢時表,將報子時,覺世生叹曰:“嗚呼,一時之間耳,不知爲夢中之虛想耶?想中之空夢耶?”

注解:

[1]  原文“强”“強”混用,以下統一爲“強”。

[2]  原文“决”“決”混用,以下統一爲“決”。

[3]  原文“ ”“刧”混用,以下統一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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