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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看新聞鈎起塡胸憤 搜故篋驚題哀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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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說玉太郎到得金燭巴亞爾的女學校門房,聽說【查 】瑪蘇亞已來,心中很爲歡喜,便央那門丁道:“瑪蘇亞先生旣經來此,卽煩通報一聲,說他義女的女壻現要求見。”門丁回道:“瑪蘇亞先生雖然來此,但他並不住在這裏,無從通報。”玉太郎暗暗喫驚,替龍孟華心中懊惱,復又央道:“ 問瑪蘇亞先生的令友,是【可 】否在此?敢求通報一見。”那門丁當將他們的名片遞了進去,傳話出來,着他三人權在客廳坐坐,等到十一點半鐘下課再會。玉太郎隨將門房所說的話告訴了龍孟華,龍孟華又是希望,又是驚怕,甚爲難過。看那鐘刻要到,便立起身緊緊候着。看見一位女教習進來,大家都舉手爲禮。女教習問道:“那位是瑪蘇亞第二的夫壻?”龍孟華一言不發,經玉太郎代達。女教習將龍孟華打量一番,代瑪蘇亞第二暗裏傷感。玉太郎因問他尊姓大名,女教習道:“姓哈克生,名勃雷,和瑪蘇亞是倫敦舊同學。瑪蘇亞遭了火劫,帶他義女想往亞東地方尋他外孫,便道過我,匆匆的已上了英國的郵船去了。”玉太郎問到亞東那裏,勃雷道:“並未講明。大約英國郵船三五日間必到日本,先生可到那邊查訪。”因問道:“據我朋友義女講起,說他丈夫已在蘭箬河被難,却如何尚在世間?可惜龍先生遲到幾日,不能和他早早見面,消這數年的愁悶。”玉太郎道:“正是!這龍先生的運命乖舛。不知他的兒子可曾有甚麽消息?”勃雷道:“消息半點兒也沒有。可憐瑪蘇亞第二的眼淚已哭得乾了。”因指濮玉環問道:“這位是先生的夫人嗎?”玉太郎道:“是。”勃雷和濮玉環譚了好些話,問他在什麽學堂讀書,學的是那種專門,濮玉環約略告知。勃雷甚爲起敬,留他三人茶點。濮玉環道:“龍先生性急如火,不能在此奉擾,改日再見罷。”勃雷送他們出來。那滿院的學生都擁在門口,指天畫地的,有的說這氣球巧妙異常,有的說將來定然更有進步,講得熱鬧。見勃雷出來送客,曉得這客一定是氣球主人,箇箇屬目,箇箇都脫帽相敬。

上了氣球,玉太郎纔將那鳳氏現往亞東的話說出。龍孟華甚爲發急,催將氣球開往亞東。濮玉環道:“如今且不用着慌。大約今夜十點多鐘,郵船必到孟買。我們可將氣球趕到孟買碼頭,等得郵船一到,上船查訪,必然就有頭緒。”玉太郎吩咐開機。但聽機輪響處,那天空的一箇落星石撲面飛來,虧得機輪避的快,沒有碰着;只覺無數的沙礫,灑在球殼外面,“瑲瑲琅琅”的響,大家都十分害怕。龍孟華正在開窗憑眺,被一陣細沙迷了眼 ,喊聲“不好”,兩手揉了好一回,纔把眼 睜好。看看沙塵已盡,那一片日光之下,樓閣參差,車馬絡繹,好生繁華。玉太郎吩咐停了機,用了茶點。那時刻纔有四點鐘,隨邀龍孟華並濮玉環到下面玩耍。齊巧劈面撞着幾箇英國兵,喫得酒氣薰蒸的,東倒西歪,嘴裏“嘩喇嘩喇”的亂唱。龍孟華有事在心,悶頭前走,不提防被他碰倒。那兵丁倚酒謾罵,反怪龍孟華擋了他的去路,舉棍要打,被幾箇巡捕瞧見,纔緩緩拖開,幾乎遭他的毒手。玉太郎夫婦從後趕上,拉着到茶坊小坐。

坐尚未定,一箇印度的小孩兒,手裏捧着許多報紙,拿着幾種向座上一兜,轉頭便走。玉太郎和濮玉環隨手取閱,龍孟華揀那報紙後有中國字的,約略看了幾行。報上是說某權臣因病出缺。這人便是他岳父的對頭,是一箇聯俄黨,如今死了,却與俄國大有關係。龍孟華又喜又恨:喜的是中國少了一箇蛀蟲,恨的是未能手刃報仇,這權臣竟得保全首領。無心再看,將報紙擱在一邊,一手撑着右腮,在那裏沉吟。濮玉環將所閱報紙用指頭一戳,給與玉太郎,玉太郎接着一瞧,是中厯本月初一日告白,說“華剌斯街第五十六號住宅已經被火,現擬到脫蘭斯法爾南境金燭巴亞爾女學校暫住,倘遇四方仁人君子尋得孩兒龍必大,卽煩送至該學校。謝金照中厯十一月六日原告白;另給舟車費三百圓,決不食言”。玉太郎仔細一想,這箇消息不便告與龍孟華,徒然添他的煩惱,順手便擱在一邊。只見濮玉環拿着報紙點頭微喜,向龍孟華道:“龍先生,今夜准備和尊夫人相見了。”龍孟華 不出頭腦,玉太郎扯着那張報紙,用中國話繙譯道:“這是嫂夫人的告白,說是本月初十日,已由金燭巴亞爾女學校起程,到孟買石蘭街女教堂暫住。有人尋得兒子龍必大, 卽送至該教堂。謝金數目統照前議。”繙譯纔畢,那賣報的印度小孩兒笑嘻嘻的走來,將報紙一一疊好。

玉太郎付了報錢,又將茶錢算還茶博士,拉了龍孟華的手,向右邊指道:“那邊便是石蘭街,我還有箇親戚在那街的中市開着一箇雜貨行呢。那教堂便在洋行的後面,不如逕到東井洋行坐坐罷。”濮玉環道:“不如折回氣球,橫 那輪船夜深纔到,龍先生也好略略休息,預備十二點鐘上輪查訪。倘然遇着,便迎到氣球同住,一者可以舒寫龍先生的憂愁,二者我們也好瞻仰瑪蘇亞先生的威儀。”玉太郎道:“話雖如此,但尋人的告白已說明送往女教堂,我們且到女教堂問問。倘若龍先生的世兄已經到堂,豈不更妙?”這句話把龍孟華提醒,連忙道好。坐了馬車,一同到女教堂門首。

龍孟華並未投帖,大踏步向大門闖進,被管門的喝住,問他來幹甚麽。龍孟華嘴裏說的是中國話,那管門的一句也不懂,虧的玉太郎夫婦已跟了進來,投了名片。那管門的問:“會那位先生?這裏是女教堂,尋常男子是不准亂闖一步的。”濮玉環道:“並不會那位先生。因爲有件尋人的事,須要拜託貴執事:倘若人已送到,便 好好收留。”那管門的問:“是尋的何人?與本堂有何交涉?”濮玉環隨將報上所載的話,講給與管門的聽。那管門的忙答道:“是瑪蘇亞先生的事嗎?前夜已有電報到此。這裏的房子,以及常年經費,原是瑪蘇亞先生獨力捐助的,這事自然留心。”濮玉環問:“那孩子可曾查得踪跡?”管門的回道:“並無踪跡。聽得瑪蘇亞先生和他義女瑪蘇亞第二,今夜便抵碼頭,你們和他有甚麽關切,届時盡可來訪。”濮玉環指着龍孟華道:“這位便是瑪蘇亞第二的丈夫,想要尋他的兒子,所以纔這般着急。”說罷,折步出門。

看看夕陽西墜,映着桄榔樹的梢頭,異常耀目。那桄榔樹的左角,站着幾箇日本人,在那邊閒逛。玉太郎定 一望,他的親戚也在裏面,趕到面前和那人講話。濮玉環自和龍孟華在樹旁等候。龍孟華心上不耐煩,那人的話偏又絮絮不休,十分焦急,又不便催玉太郎走。樹頭上的紅光漸漸收了,颼颼飗飗的起了幾陣淸風,那東邊的一輪皓月,已從海邊湧出,那人還拉住玉太郎的手,邀他到行裏喫茶,玉太郎道:“不須喫茶,那邊還有人等着呢。”那人纔放了手。龍孟華埋怨道:“爲何說得這樣長久呢?”玉太郎指着教堂的鐘說:“此刻纔六點零十分,離着十二點鐘還遠呢,不須着急。怕的是十二點鐘後,那話頭還更要長久呢。”龍孟華自己也覺得性急,坐着馬車,同上了氣球。

用過晚餐,略約坐了片刻,大家歸入臥室。龍孟華原想養養 神,靠着枕頭,硬把兩隻眼 緊閉,無奈心頭只是煩悶。月光射着窗欞,衝着眼皮兒怪癢,渾身的汗如雨注。沒奈何,仍舊坐起,撥開電燈,把箱子裏的書搬到桌上,翻了幾翻。不料這腦氣筋全不靈動,眼裏看着書,心裏仍盤算着英國的郵船。兜開這本,另換了一本,還是這樣。不到一點鐘,把滿箱的書都翻箇厯亂,堆了滿桌子高高低低的,像一座賣舊書的攤頭一樣。順手摸着一箇盒子,打開一看,不覺潸潸的落淚。你道是甚麽盒子?原來就是放辮子的那箇盒子,猛然的愁腸萬轉,將那亂書搬開幾堆,堆在臥榻上,空出一箇安筆墨的地方,拿出一張白竹紙,寫出一篇祭髪的祭文。接着又做了幾首哀髪詩,低吟緩誦,念了幾十遍,那心地倒反舒服了些。覺得有些困倦,胡亂伏在几上打盹。鼾聲雷動,把隔壁的一箇丫鬟攪醒。那丫鬟瞧一瞧鐘,已快到十二點,急忙來叩玉太郎的門,報了時刻。玉太郎和濮玉環都整了衣服,洗了手面,聽那鐘剛敲十二點,忙推開龍孟華的門。只見龍孟華的頭還歪在桌上,額角上還抹了幾塊墨,前前後後都是些亂書,口涎流出,把一幅新做的詩詞濕了一大塊。玉太郎推他醒來,兩手一伸,把半張詩粘着袖子底下。玉太郎看他好笑,說道:“龍先生這樣高興!這時候還弄這樣筆墨嗎?”龍孟華低頭一看,見那詩已去了大半,詫異道:“這半張詩向那裏去了?”玉太郎並濮玉環都不禁發笑。龍孟華舉袖一翻,自己也好笑得緊,連忙整衣洗面, 聽汽笛。

不上半點鐘,聽得遠遠裏嗚嗚的一陣,三人下了機器椅,在碼頭 候輪船泊岸。三人跳上船板,找着帳房,查那搭客的號簿,却不見瑪蘇亞的名字。走出來向各艙問訊,總是没有,三人甚爲驚駭。看那搭客下的下,上的上,龍孟華兩眼睜着,玉太郎問他:“尊嫂瞧見麽?”他只管搖頭,一言不答。那汽笛又嗚嗚的響了,輪船上水手來催閒人出去,三人無法,只得回到碼頭。問起管碼頭的巡捕,巡捕道:“瑪蘇亞先生?我輩合埠頭的人都認得他的,只怕坐的不是這箇輪船罷。”玉太郎道:“他講明坐的是英國郵船,怎麽不是呢?”巡捕道:“你們錯了,這是印度皇后輪船,並不是郵船。聽得電報局裏說,尚未接得郵船的電信,大約今夜是不來了。”正是:

失羣孤雁哀哀叫,纔下灘頭遇噩潮。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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