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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袖神鑣打死陶都監 開毒礮救回李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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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說濮玉環到得自家門首,因見燈燭稀疏,不似往常的興旺, 得必有些緣故,隨向看門的詢問。看門的回道:“因爲今早海南大學堂裏打來一箇德律風,不知爲着甚麽事 ,老爺、太太和少爺們都驚惶得很,立刻坐了馬車出去。臨出門的時刻,老爺吩咐少點些燈燭,所以纔這般冷淸。”濮玉環走到中廳,看見値廳的小厮们正圍着桌子在那裏打牌。一箇小厮擡起頭來,見是大小姐來了,嚇得魂飛魄散,兜下牌就走;其餘的小厮亦都瞧見了大小姐,趕忙兜下牌,上前 安。濮玉環見了發怒,忙叫小厮 帳房陳師爺。

這位陳師爺,原來是箇大癮頭,躺在一張銀櫃上面,正在那裏燒煙;不知不覺忽然睡着,嘴裏的淸水淌得席子上都濕了一大塊。聽見小厮來 ,驚得手裏的煙簽子拋落在燈頭上,“吱喇”的一響,把煙燈上的火都弄滅了;又打了一箇呵欠,拿脚一伸,揉着眼 罵道:“甚麽糊塗東西!連規矩都忘記完了?誰能 得動陳師爺!”小厮禀道:“不是別人,是大小姐回來了。”陳師爺聽到這句,像平空裏打下一箇霹靂的模樣,翻身坐起,放下脚去穿鞋。不料踏了一箇空,竟套到痰盂裏去了。心裏着急,想摸根洋火點着煙燈,無奈又摸不着,東西亂摸了一陣,把煙缸又打翻了。後來還是箇小厮送了箇亮來,向煙燈上點去,燈頭被煙膏黏住了,一時又點不起來。後來又是小厮從外面拿了一盞洋燈進來,陳師爺纔把脚從痰盂裏伸出。襪子粘着了潮,急切又脫他不下,小厮幫着用力,慢慢地方纔脫下來。換了一隻襪,重新穿好,踉踉蹌蹌走出中廳。究竟未曾過癮,不住的涕泗交流,一面用手巾揩着,問了濮玉環的安。濮玉環將這班小厮的事告訴了他,並吩咐了幾句辦事認眞的話,陳師爺連忙諾諾應了幾聲“是”。濮玉環又問:“今日全家何往?”陳師爺也含含糊糊說不淸楚。

濮玉環無可奈何,只得仍到球上,把球開到海南大學堂落下。看見海南大學堂也不像往年的熱鬧,隱隱聽得總辦房裏有嚶嚶哭泣之聲,仔細忖來,却就是他姑母的口氣,隨和玉太郎進去。剛進頭門,海步紅正在簷下徘徊,見是玉、濮兩位進來,神色張皇的了不得,唱了一箇“喏”,脫下帽子,伸下手去打了一箇千,說道:“新姑爺和小姐 裏邊坐。”到了裏邊,濮老夫婦及濮鏡新都圍在一邊講話,李幼安和他的母親圍在一邊,哭得淚人似的。一一見過了面,李幼安母子兩人的哭聲竟大發起來。問起 由,濮心齋細細的講了一遍。

原來李安武一心愛國。爲的近來國事日壞一日,都是幾箇權臣在裏面主持:一箇叫做樊柳圃,一箇叫做鄭武象,一箇叫做羊作霖;這三箇的年紀,總共二百三十多歲。鄭武象是江南無爲州人氏,羊作霖【舟 】是湖南辰州府人氏,兩耳都是箇石聾。獨有樊柳圃是浙江烏程 人氏,年紀七十多歲,耳朶尚好。每遇召見的時候,鄭、羊兩箇只會碰幾箇響頭,回到辦事的地方,專靠着小樊做繙譯。所以外國人嘲笑中國,說你們中國三位大員,只帶了一副耳朶辦事,甚麽事會辦得好呢?論起這三位大員,箇箇都是科甲出身;到了晚年,做到位極人臣的地步,也算是很有場面的了,但他們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兩箇人:一箇是外國人,無論英法德美,只要他頭上沒有頭髮,手裏撑一根打狗棒,脚底下吱咯吱咯的走來,便屎尿都登時嚇出,千說千依、萬說萬好;一箇是裏頭當差的都太監,姓陶名蓁蓁,本是紐約胡領事的姑丈,和胡蟋蟀是郎舅至親。這陶蓁蓁的相貌,也不見得十分俊俏,齊巧內裏挑選太監,他自己又願幹這一項,因此就把他挑上了。也是他運氣亨通,進去之後,十分得寵,後來竟拜了都太監之職。因他爲人齒牙伶俐,手段高強,把那三箇老頭兒看得像掌中的玩物一般。那三箇老頭兒也安心安意的爲他使用,弄到錢財,都要孝敬他好幾分;至於國家的存亡、百姓的死活,一向是丟在腦後的。

李安武每每看到報紙,便跌足長嘆,想替國家除這四大害。處心積慮,已不止一年,手下養着兩名死士。這兩名死士,一箇叫孔文,一箇叫孔武,是山東曲阜 世家。孔文足智多謀,身長五尺三四寸;孔武眼似銅鈴,膀如鐵棍,身長六尺四五寸。兩人是嫡親兄弟,幼年孤露。李安武進京會試的那年,路過山東,瞻拜孔廟,看他兄弟兩人衣裳 褸、氣象軒昂,算來定是箇失路的英雄,便留心結識。兩人也感激他知己大恩,聽他犯了罪,到了南洋,便沿路乞化,孔文拆字,孔武打拳,一路尋訪,到這海南大學堂。見了面後,誓死報効。李安武便將要除四害的意思告訴他兩人,並說道:“就是那年我本部堂官上本殺我,後來唐北江先生一案陷害義士的那箇權臣,也是奉他四箇人的意思做事。你道可恨不可恨!”孔文、孔武道:“旣是這樣,愚弟兄雖然沒甚本領,定拚着這頭顱不要,結果了四箇人的性命。”

李安武趁着年假之後,便帶了他二人,坐了輪船,由天津到京,寓在松筠庵。探聽了幾日,探得陶蓁蓁元旦下午要到他私第一走。這陶蓁蓁私第,對 後宰門不上半里多路。陶蓁蓁從後宰門出來,有許多御林軍,都在兩旁伺候;還有許多的官兒,拿着乾兒乾孫的手本攔路 安。李安武三人混做當差的樣子,湊他下轎的時候,孔武便對准一鑣,將陶蓁蓁登時打死。看門的軍士四面圍住,大喊“捉賊”。李安武聽他喊的不耐煩,大聲說道:“我們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這番來是要殺賊的,賊已殺了,還捉甚麽賊來!”話纔脫口,幾箇雄糾糾的軍士立時將李安武拿住。孔文、孔武看見李安武被拿,爭上前來,說:“殺賊的是我們兄弟,和這位甚麽相干!”軍士不倸,拿了李安武便走。孔文、孔武跟着喊叫,那些軍士就連他兩人亦拉了同去。照他兩人的本領,軍士們斷拿他不住的,但他們恐怕李安武喫虧, 願一同到監,到時可以做些手脚。當下三人經裏頭傳出話來,發刑部審訉,務要訉明是何人指使。

纔到了刑部衙門,遇着一箇廣東的同鄉,姓黃名通伯,原是唐北江先生的受業門生,他的宗旨却和唐北江先生不同,時常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做了刑部主事,便認眞的察看刑部利弊,碰見了國事犯人,大半竭力保全。這番看見李安武進來,大喫一驚,曉得這事關係到裏頭,斷然沒有生路。問了十幾天,他三人都 認不諱。問他是何人指使,他們說:“丈夫做事,光明正大的,要甚人指使!”挨了許多酷刑,總是一樣的口風。一班刑部堂官,都嚇得手忙脚亂。後來查得李安武是好幾年前的逃犯,一定是箇唐黨,大家擬了一箇本章, 將三人凌遲處死。這本上去,是沒有不准的。黃通伯得了這箇風聲,連夜裏打了箇電報,給香港的義士麥少英,麥少英轉報了海南大學堂。

因爲事在頃刻,輪船也追趕不上,沒法挽回,大家慌做一堆。開了演說會, 了許多的名士商議。齊巧唐蕙良女士又前往日本,這演說臺上雖然說得慷慨激昂,但是半條計策也沒有。還是濮鏡新,年紀二十二歲,新在本學堂卒業,腦筋還靈,走上臺說道:“如今却有兩箇辦法:倘是玉姊丈的氣球到了,便坐了氣球到京搭救,這是最上的法子;倘若不能,便花費些銅錢,買他三箇頭顱回來,葬在唐北江先生一處,再圖報復。”說罷,衆人都拍掌稱善。下了演說臺,折到李安武的居宅,告訴了他姑母。他姑母也道:“他那頭一條計甚妙,但玉姑爺不知道幾時回來。”異常悲慟。

濮心齋把上面的 節告訴完了,便道:“這事全要仰仗於你,休得推諉。”玉太郎滿口應承。李幼安也哭着說要一同前去,玉太郎道:“像你這等哭法,怎可去得?”李幼安仍鬧着要去,經他母親攔住了,方纔罷休。濮玉環又安慰他姑母一番,和他兄弟鏡新,跟玉太郎一同上球。

開到北京城裏,那時月正當中。向刑部監裏一瞧:瞧得裏面的門戶,關鎖得十分堅固,爲着明日要處決要犯,生怕誤事;外面又派了許多的兵,帶着刀槍緊緊的守着。玉太郎恐怕露出機關,轉多不便,隨將球放到別處。聽得到處都是管絃絲竹,熱鬧異常。走到一箇所在,那外面掛着幾百盞紅紗宮燈,五彩輝煌,編成“萬壽無疆”四箇大字,下面一排是“四喜名班”四箇大字,來來往往的也不知道幾何人數。玉太郎郎舅兩位付了戲錢,到東邊角上包箱坐下。齊巧那一齣唱的是《翠屏山》,那箇扮潘巧雲的,身材窈窕,態度鮮妍,算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名角,名叫六月雪。唱到那出神的地方,他的眼 不住的朝西角上亂射。循着他眼光一看,那對面坐的是幾位官太太並幾位小姐;這幾位官太太並幾位小姐的眼 ,也像打洋槍練准頭的光景,對准這六月雪眼光 射。問那跑堂的小厮,曉得那位湖色衣裳的是羊作霖的姨太太,一位穿綠的是羊作霖的小姐;其餘兩箇荷花色的,一是鄭武象的姨太太,一係樊柳圃的續娶正太太。這箇六月雪並甚麽綠牡丹、小金桃一班的名角,都是他們所賞識的。一齣戲唱完了,六月雪換了一身極標緻的衣服,走到西邊廂樓上,打了一箇招呼,方纔走的。玉太郎也無心看戲,和濮鏡新上球休息。

聽得城樓上已打五鼓,揭開表來一看,已是點半鐘了,急忙開球到刑部衙門一探。誰料全部的堂官業已到齊,一班御林軍護衛着,鼓角齊鳴,牙旗招颭,綁出三箇犯人來,推在破車裏面;兩旁幾名劊子手,手裏拿着雪亮的刀,在車旁緊緊的夾住。爲首的一名就是李安武,濮鏡新姊妹兩人看見,不由得一陣心酸,放聲大哭。玉太郎連忙掩住他兩人的嘴,附耳說道:“這地方是哭不得的呀,不要誤了大事!”他兩人纔把哭聲咽住,虧的鼓聲喧鬧,這哭聲也沒人知覺。

走了一陣路,到了法場。刑部堂官親自監刑,傳下號令,吩咐了一聲:“斬!”玉太郎看得勢頭不好,急急開動綠氣大礮。但聽得一聲響,便把滿法場的人盡數衝死。自己和着妻舅兩人,聞了解綠氣的藥水,飛奔落下。到了李安武面前,看那劊子手刀還舉着,身體却僵仆在地,急取藥水救醒了李安武,玉環姊弟也照樣把孔文、孔武救醒。李安武道:“你們是從那裏來的?”玉太郎未及回言,李安武忙說道:“那邊是刑部主事黃通伯,他是我的恩人,我在監裏,很蒙他照料,怎樣也僵臥在此?”玉太郎忙取了藥水救醒黃通伯。通同都扶上機器椅,上了氣球,趕忙開機。李、孔三人一齊着好衣裳,和黃通伯喫了些補養元神的藥酒。孔文兄弟的功夫很好,挨了多少刑罰,並沒甚麽傷痕,只有李安武年老力衰,撑支不住,躺在牀上昏沉睡去。

走了三四點鐘,到海南大學堂,纔敲十一點鐘。滿學堂的學生,齊擁到學堂外面,盼望氣球到了,箇箇眉飛色舞,拍掌相迎。玉太郎諸人下了球,逕到總辦房前。李幼安母子也在門前等候,見得裏面單少李安武一人,李幼安號咷大哭;濮夫人兩眼一翻,登時昏倒在地。正是:

破屋剛遭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

要知濮夫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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